良玉生烟 下——年小初

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就像是绝望之后的爆发，要拉上整个世界，一起陪葬。

司机越想越怕，也越开越快。这一次，是真正的夺命而逃。

因为这样，直到到站的时候，整个车上都还是只有他们二人。司机停下来，一脸虔诚加祈祷地等着他下车。楚回走到车

门前，停了停──这个举动让司机的心脏也差点停了停。

楚回转过头朝司机笑笑：“我刚才吓到你了吗？”

“呃……没有没有没有！”司机双手乱挥，竭力否认。

楚回看出他的紧张，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你怕我吗？”

司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惊慌失措地摇头否认：‘啊！没有没有没有！”

楚回一愣，随即笑开。那司机看着看着就有点怔住了。这一次，楚回的笑容柔软，眼神温暖。他揉揉自己的眼睛，有些

恍惚，好像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都是做梦一般。

“你不用那么怕。这大白天的，我怎么会是鬼呢。”楚回说着还抬起脚来给他看，“我的脚都还挨着地呢。”

这下，那司机真的觉得自己刚才是在做梦了。

楚回下了一步台阶，撑开伞，低声笑了：“再说……鬼哪里有人可怕。”说完，他迈出最后一步，走下了车。

那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海。直到其它乘客蜂拥着挤上车，他才终于清醒，

发动车子，开始下一班的工作。

楚回撑着伞往回走。身边人来人往，可惜都戴着厚厚的面具，看不透真心，

鬼的确没有人可怕，可是，人却比鬼更可悲。

明明只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被堵车弄得走了整整两个半小时。等楚回走到楼底时，已经是十点过了。他走了两步，

在一楼的入口处停下了。

“啊对对对，楚回就是这样的……诶？楚回？”程诺正说在兴头上，余光往下一扫就看到了他口中的男主角，一身黑衣

，撑着黑伞，面无表情，仿佛恶魔从地狱里归来。

程诺身边的男人早就看到了楚回。他转过身，朝楚回淡淡一笑，缓缓开口：“你回来了。”

楚回低着头走进来，收了伞，并没有说话。

程诺是个粗神经，完全没有感受到他们之间这股汹涌澎湃的暗潮。他还当楚回是害羞，于是哒哒哒跑过去揽住忏悔的肩

，笑得一脸灿烂，在他耳边说：“喂！他可是你当年最好的朋友呢！你们也已经有很多年不见了吧！快点打个招呼啊！

”

楚回皱皱眉，拨开程诺搭在他肩上的手，完全不想理他们二人。

程诺一脸无奈，抬起头朝他笑：“呵呵，想不到楚回也会害羞呢。你可不要难过啊，萧岚。”

萧岚笑笑，并不在意。

楚回听见程诺这么一说，反倒抬起头看了萧岚一眼，笑着反问了一句：“害羞？”

程诺看见楚回终于跟萧岚打招呼了，那样子真是比谁都高兴，跟做媒婆儿的介绍对象成功了似的，按着楚回的肩猛摇：

“哈哈，我就说嘛，高中的时候你们真是好的不像样儿呢，现在怎么会生疏呢……果然啊果然，好朋友是一辈子的吧！

”

楚回和萧岚对视一眼，随即低下头，轻轻说：“对啊，一辈子的。”

还真是一辈子的。想甩，都甩不掉的一辈子。

照理说久违的两人应该好好叙叙旧，可是这旧都被程诺这个热心过头的家伙给叙走了。他先是抓着楚回的手腕往上拽，

然后又拉住萧岚的胳膊，活像要给两人牵红线似的。

被程诺一把拉住的萧岚显得有些无奈──他不喜欢过近的身体接触。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任由程诺拉着。这样一

闪而过的表情被楚回捕捉到，他嘴角一弯，朝萧岚一笑。

那眼神的意思是在说：“原来你还有这种时候啊，真是难得。”

萧岚接收到楚回的目光，神情却突然温柔下来。

这让楚回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很快，他就别开了眼。

程诺激动的不行，大概是因为宅久了，好不容易见到老同学，所以兴奋过度了。

“哈哈！今天真是太难得了！楚回你知道吗，我们刚才正在谈你哦！说你表面冷冷清清其实人真的很好呢！萧岚真的很

了解你哦。”

程诺这副满脸泛红眼神发光的模样让他们两个人都有点儿无语。至于……吗？楚回承认萧岚的确是很了解他，可是……

这和他程诺有什么关系……

“啊对了，萧岚还真是你的好哥们儿啊，才从意大利飞回来第一个就急着赶过来看你呢！”

楚回一愣，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啊，原来外面那辆Benz S600是你的啊……”

听见这个，程诺再一次不淡定了，他放开紧紧拽着他们俩的手，近乎手舞足蹈了：“哈哈！萧岚真的是很有钱了耶，你

也被吓到了对不对？我早上出来拿早餐的时候看到这辆车往我们这栋楼下开，然后停了下来，还以为在拍电视呢……简

直不可置信啊！”

“的确不可置信，”楚回抬起头看了萧岚一眼，轻声笑，“你什么时候把车的档次降低这么多了？我以为至少会是Aston

Martin或者Rover呢。”

程诺听得一愣，随即大叫一声：“诶？？？”

楚回转向程诺，伸手指指萧岚，笑着说：“他以前还开过Maybach和ROYCE-ROLLS Phantom呢。你知道，他现在可有钱了

。”

无论怎么听，这话都有点儿讽刺的味道。

程诺呆呆地，早已没了反应，属于已经完全傻掉的那种。

萧岚看看楚回，微微一笑，声音轻轻的：“因为你以前说过，那些车都太骚包了。所以我换了一辆……怎么，你还是不

喜欢吗？”

程诺听得云里雾里，这种感觉怎么……搞得好像是男人宠女人似的？

楚回眯起眼想了想，好像的确是有那么一次，他对萧岚的车做出过这种评价──然而萧岚竟然会记得。这让他有些难以

置信。

萧岚走上前拉住楚回的手腕，在他耳边说：“那你带我上去说说，你想要什么车。”

楚回低头冷笑一声。他知道，既然萧岚都找来了这里，那么不单独和他说点什么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也没有做无谓的反

抗，只是任由萧岚拉着，转头朝程诺笑笑，说：“你看，人一旦有钱有权有势了，果然就是要霸道的多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程诺的错觉，他总觉得，楚回在说这话时的笑容，隐隐带着苍凉。

走了半层楼，萧岚停下来，站在第二层的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诺，笑着说：“对了，这几个月来，谢谢你照顾他

了。”

程诺只是条件反射般地“哦哦”了两声，然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萧岚拉上楚回往楼上走了。等他回过头打开自己的房

间门时，他才忽然想到……咦？他不是刚才还想邀请他们二人出去小聚一下的吗……怎么会，被萧岚插了几句话就完全

忘记了……

果然啊果然，萧岚那种从高中时就有的强大气场，经过这么些年的历练，现在真是越来越强了啊……

想到这里，程诺又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溜出去看了看萧岚停在楼下的的那辆Benz S600。他一边远远围观一边很无望地

想着楚回刚才的话。原来，这辆车已经是萧岚档次很低的车了吗……这……让他情何以堪。

程诺想想自己的账户，再看看眼前的这辆车，第一次深有感触地觉得──人比人，气死人。

现在雨下的小了些，程诺抬起头看了看四楼的窗户，心里奇怪──楚回和萧岚，他们两个人之间，怎么感觉那么复杂呢

。好像有一股莫名的气流，别人都搅不进去。

第三十四章

楚回被萧岚一路拉着上了楼。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萧岚停下来，等着楚回开门。

楚回瞥他一眼，掏出钥匙，一边开一边笑：“我还以为你那么神通广大，连钥匙都能拿得到手呢。”

萧岚一直靠在墙边，看着楚回，笑得温柔如水。听见楚回这么说，他忽然伸出手，替楚回捋了捋甩到额前的几缕碎发，

低声说：“我可以的。我只是，怕惹你不开心而已。”

门正好被推开。楚回有些茫然地看了萧岚一眼，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怕？”

萧岚却一下子从他身后拦腰抱住他，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肩窝里，深深呼吸。

楚回一愣，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倒不是慌张，只是有点吃惊罢了。

萧岚从后推搡着楚回进了屋，然后腾出一只手关了门。碰得一声巨响之后，房间里是一片只听得见喘息的安静。

没人再去管那串可怜的钥匙。楚回想扳开萧岚的手，却被萧岚一个用力给扣住了。他挣扎了几下，未果。于是他也不勉

强，只是不太自然地侧了侧脑袋。

萧岚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很久很久，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这么安静地抱着。好像只要这么抱着什么也不做，就可以

到达天荒地老。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岚终于舍得开口了。他笑着：“你说，程诺会不会误会我们什么。”

楚回仰起头看天花板，面无表情地嗤笑：“我们之间的误会向来不少。”

萧岚没说话，连动作也好像僵了一下。一下秒，却立刻把楚回环得更紧，从未有过的紧。楚回咳了一声，觉得自己就快

要窒息了。

他感觉到萧岚开始吻他的耳垂，然后是侧颈。有时候很用力，有时候又很轻。楚回猜不到萧岚下一次会是哪一种，就像

他永远也猜不到，萧岚对他，究竟还有什么企图和居心。

萧岚停下来，深呼吸了一口，如同吸了鸦片一般，意犹未尽。他再次将脑袋埋进楚回的颈窝，慢慢地摩挲。

“小回，我好想你。”

“好久……都没有闻到你的味道了。”

“你有想我吗？……一点点也可以。”

楚回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茫茫荒野之上，朔朔北风刮得他眼眶刺痛，看不清方向。难道刚才那都是真的，不是

幻觉，也不是梦境吗──萧岚说想他，那么卑微地说想他。

这是唯一一份，他曾经真心祈求过，也努力争取过的感情，可是现在，那都是废物了。

命运老是爱开玩笑，而时间总是它的帮凶。或许人生百态，唯有变字最真。

楚回一直都没有说话，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萧岚从身后抱着他，第一次觉得，这样没有着落没有希望的等待，实在是

令人发寒。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好像只要他不放手，他们就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一直

在一起，永不分离。

空旷总是容易催生感伤。湿哒哒的空气黏在皮肤上──这让楚回觉得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打破沉默，低声问了

一句：“……你这次，怎么在意大利呆了那么久。”

听见楚回难得的开口，萧岚身子一震，竟似有些吃惊。

“原来你还记得……”他忽而笑开，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楚回的嘴角浮起一抹怪异的嘲笑：声音却冷冷的“萧岚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你专程派人来提醒我你什么时候走，什

么时候回，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

萧岚久久看着楚回，心里忽然一痛。他腾出一只手，抚上了楚回的嘴角。

“小回……你以前，是从来不会这么笑的。”这句话听着好像有些后悔，可是他是没资格的。

楚回低下头笑，慢慢道：“我也不想的，萧岚，”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恨，“可是……那也是被你逼的。”

他扳不开萧岚的手，却突然一下子转过身子，直直盯着萧岚的脸瞧。

萧岚以为楚回是极其生气的，所以他的眼睛，一定会是怒火冲冲的，可是他错了。楚回的眼睛很亮，里面盛满的，全是

冷冷的光。

萧岚心下一涩。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承认，果然，他已经读不懂楚回了。

这个人曾经是那么触手可及，甚至，可以任由他玩弄于掌心。可是萧岚深深地明白，那一切，都是因为有爱。因为楚回

爱他，因为楚回以为，自己也爱他。

萧岚从没有问过楚回究竟爱不爱他。曾经是因为不必问，而现在，很可笑的，是因为他不敢问。他宁愿自己去观察，去

思考，去琢磨，也不愿意直接得到一个冷冰冰干巴巴的答案。

那个时候，他还很自负地以为，自己可以得到那个答案。直到有一次，楚回冷笑着告诉他，”萧岚，不是我变深了，而

是，你变远了。”

在最初的吃惊和震撼过去以后，萧岚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想这句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已

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了。这话说得或许有些幼稚。就像是，小学生写作文时最常用的那个句子。只是很少有孩子能

在写的时候去真正思考思考，鸿沟这样的词语，描述的，究竟是怎样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如果，都能像是作文本上那么轻描淡写，该有多好。

对于萧岚这样聪明的人来说，爱或不爱，明明应该是一眼看穿。可是他们离得那么那么远，就算强悍如他，也依然毫无

办法。

爱过的人都会明白，这样的不清不楚，比说穿的那一句“我不爱你”，还更令人辛苦。

而比起楚回究竟还爱不爱他这个问题，萧岚也曾花过时间去想，“自己究竟爱不爱楚回”。只是，对于这个问题，他只

花了一秒锺来解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爱上楚回，然而这也并不是重点。他唯一确信的是，这一辈子，他离不开他。

无论是捆绑或是束缚，无论是强迫或者威胁，只要楚回能陪在自己身边，他就能获得那么一点点的满足──你可以说那

是幸福。

有人说这是变态而并不是真爱，可是你得先告诉萧岚，究竟什么是爱。爱延续了千千万万年，也衍生出了千千万万种，

如果每个人都非要选择一种表达爱的方式，那么，这或许已经是最适合萧岚的那一种。这的确是很可悲，可是爱情本身

，难免不会流血流泪。

这样一想，萧岚的心又忽然平静下来。他再次望向楚回的眼，那里依然很冷，冷的发亮。可是，他都可以做到不在乎了

。他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楚回纠缠一生，那么爱情，也只是一个附属品。他要的，只是楚回

这一个人。

无论他们之间的牵连是什么，爱也好恨也好，奸诈的计谋亦或是毒辣的手段也罢──只要，那可以留住他。

萧岚伸出手，摸上楚回的脸，笑着问：“景玉那孩子，让你舒服吗？”他甚至，连楚回和别人的接合都可以不在意。

楚回身子一震，死死看着萧岚，笑得荒凉：“萧岚……你真变态。”

萧岚按住楚回的后脑勺，抱住他，在他的耳后轻叹：“小回，你这样说我……我会伤心的。”

楚回的双肩抖了一下，估计是笑的：“是吗，我可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