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我是”何骥瑄咬了咬唇,豁出去了,“不瞒您说,我是刚刚和您谈话的那位女士的儿子,那位穿蓝色,蓝
色连衣裙的……”
医生怔住,何骥瑄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听你们刚才谈话,是我妈怎么了吗?”
医生缓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又抬头看看何骥瑄,叹了口气。
何骥瑄狂跳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Episode 25
傅皓从何骥瑄带来的两个袋子里翻出两个苹果三个梨四根香蕉和一个哈密瓜,一一罗列在床上。
这人……是故意的吗……傅皓望着眼前数字整齐的水果,心下揣测对方意欲何为。
又听咔嚓一声,门再次被推开,何骥瑄不复之前风风火火,倒像筋疲力尽般,垂着脑袋蹭步子进来。望了眼床上的水果
,眸光闪了闪。傅皓在等他下文,他却几步走过去,拿起床边的袋子,把两个苹果三个梨四根香蕉都塞到袋子里。随着
动作幅度的加大,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傅皓看他不理自己,探向还留在床上的最后一个梨,怒问:“你要干什么?”
何骥瑄抬头瞪着他,傅皓心下一惊,手一缩,梨已经被夺走。
“你那不是……给我的吗……”傅皓越说声越小,本来准备发疯,结果遇到个明显更疯的,不由心生怯意。
何骥瑄没回答,除了哈密瓜,所有的水果都装回了袋子里。
被无视的傅皓盯着何骥瑄,忍不住说:“我”
“你什么?”何骥瑄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皱了眉头斜视着他,“你不放过我?”
“……我不会输的!”傅皓多少感觉到对方的隐忍,说起话来也没了底气。
“跟我有关系吗?”何骥瑄拎着水果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侧身看着傅皓,说,“傅皓,你还记得你跟我说
过什么?”
“……我……我不”
“你说你不在乎。”
傅皓身躯一震,手抓着床单,一点点握紧。
“我告诉过你,你哥不过跟你玩玩,你说你知道,你说你不在乎。”何骥瑄神色疲惫,仍然扯出一丝微笑,“结果呢?
”
傅皓咬着牙不说话。
“傅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明明要求都被满足了,心里却更加痛了?”
“因为你根本没在玩什么游戏,你从开始就把一切都当成了真正的爱情,你要的太多,傅霆钧给不了。”
“这场游戏,你玩都玩不起,还谈什么输赢?”
何骥瑄拉开门,最后说:“傅皓,你为你爱的人这般不要命的折腾,让爱你的人怎么办?”
何骥瑄没有听傅皓接下来说什么,他不需要听傅皓说什么,那都与他无关了。
他拎着水果走出医院,走过两条街,然后坐在花坛边上吃苹果。
吃完苹果吃香蕉,吃完香蕉吃梨,一直吃到反胃。
来往行人偶尔看他两眼,又都迅速离开了。
何骥瑄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好像凌空坐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四下声音也渐渐远去。
医生说: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找的人都找了,可惜发现的太晚,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只能靠中医疗法尽
量拖延。
所以这几个月母亲外出频繁却始终不说到底去做什么,所以自己跟她出柜她没有半点责备而是继续为他找那个“可以陪
伴一生的人”,所以即使知道这种行为荒唐可笑,也还是坚持。
她说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总得找个人才行。
他当这话是老生常谈,却不知道母亲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说。
何骥瑄觉得自己混账到极点。
喉咙中塞了块石头一样,想吼却吼不出来,他把手臂咬出了血,琥珀色的珠串碰撞出声。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声响,他低头看了眼,是母亲打来的。
慌忙中抹了把脸,深呼吸,然后接电话。
“妈”话音未落,难以抑制的悲伤满溢而出,一个字到结尾就变了调。
“……怎么了?”何母在电话那边露出困惑。
“没事,”何骥瑄死命掐大腿,努力笑着说,“昨天没睡好,有点感冒了,回去吃片药就好了。”
“哦……怎么还感冒了……”
“妈,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今天买了好多菜,问问你霆钧过不过来啊?”
“傅霆钧?”
“是啊,那孩子还挺招人喜欢的……儿子啊,你不喜欢吗?”
“没没有,我这就给他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好不好?”
“嗯,你打电话问问人家,好好说话啊。”
“妈你偏心,我什么时候不好好说话了?”
“你这孩子又胡说,妈还不都是为了你!”
“好好好,我知道,我这就打电话过去。”
“那我先挂了,问好了说一声。”
“嗯,我知道。”
确认母亲先挂了电话,何骥瑄才松开手,呼出憋在胸口的气,低头一看,手臂上有血痕,才想起刚才做了什么。
这一次来不及思考有没有感到疼痛,重新把手机拿到眼前,手还在抖。拨通傅霆钧的号码,听着对面熟悉的钢琴曲,默
默等待接通。
傅霆钧的声音没什么异样,何骥瑄支支吾吾地请他晚上到家里吃饭,他也痛快地答应了。何骥瑄松了口气,傅霆钧随即
问他人在哪里,何骥瑄四下看了一圈,不认识。大略记得自己是从医院走到这边的,应该不算太远,可周围没什么标志
性建筑物,于是何骥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答案来。
最后傅霆钧吩咐道:问路,回医院去,我接你。
何骥瑄此时六神无主思考不能,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挂了电话后,果然乖乖地问路重新往医院走。他抱着还装着两个
梨和两根香蕉的塑料袋,尽量不去想手臂上渗血的咬痕。
回到医院,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包扎一下伤口,就遇到刚出电梯口许景明。
许景明看到他,忙不送跌地跑过来。何骥瑄这次没有躲,看着他跑到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地点头说了句“你好”。许景
明眼尖,先看到他手臂上的血痕,忙拉了他找地方消毒包扎,何骥瑄则木头人一样由着他动作。
那伤口是咬出来的,处理伤口的护士不禁多看了何骥瑄几眼,何骥瑄似乎全无察觉,许景明也是见怪不怪的模样,护士
也不好意思多问。
不多时,傅霆钧的电话打了过来,问他人在那里,何骥瑄茫然地答了句“医院”,傅霆钧被堵在电话那头半天没说出话
来,结果还是许景明接过了电话,总算说明白了在哪里。
傅霆钧赶过来,何骥瑄抬头便问:“路上车多吗?”
“还好……”傅霆钧有点不太适应这种跳跃性问答。
何骥瑄起身往傅霆钧那边走,又被许景明拉住。
许景明说:“小何,改天出来见个面吧?”
何骥瑄微微皱眉,挣开许景明:“再联系吧,我还有事。”
这次总算没有直接不认人,许景明已经感到满足,不再多说,接着又和傅霆钧聊了下关于傅皓的事情。
何骥瑄心不在焉地在走廊里乱晃,他现在对别人的事毫无兴趣,只想着一会儿回家该怎么表现才好。
他不打算让母亲知道他已经从医生那里得知母亲的病情,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正面面对时日无多的母亲。所以既然母亲打
算瞒他,那就暂时先瞒下去。
但还能瞒多久?
何骥瑄心里没底,一想到他以为会长命百岁的母亲即将远去,心就止不住的痛。
他明明说过会好好孝敬母亲,让她颐养天年。可看看现在,他都做过些什么?
除了添麻烦,什么都没做。
Episode 26
何骥瑄满怀心事,眉头都要拧成一个结。
车内气氛沉闷,无形的压抑加上路上堵车,让傅霆钧烦躁起来,他敲打着方向盘,问:“你跟许景明是怎么回事?”
何骥瑄没听到一样,仍旧低头沉思。
“何骥瑄?”
傅霆钧又唤了声,何骥瑄才反应过来,舒展了眉头,转头看看他,问:“怎了?”而后看看车外,奇道,“怎么这么多
车,你不是说还好吗?”
“我来的时候还好。”
“哦。”何骥瑄正待回到沉思者状态,又想起方才傅霆钧似乎问了什么,“你刚刚有什么事?”
“……我问你跟许景明是怎么回事。”傅霆钧叹了口气。
何骥瑄状态相当不对,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谱也没有。
“许景明?”何骥瑄重复了这个名字,“许景明……哦……许景明……”
傅霆钧被何骥瑄这副模样惹的有些不快,就在失去耐心前,却听何骥瑄反问:“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傅霆钧愣了下,才答:“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他是傅皓学校的老师。”
“老师啊……”何骥瑄自顾自地说,“我最怕老师了……”
傅霆钧被这话逗笑了这都哪里和哪里啊?他们究竟在谈什么?
“啊,对了,见过几次面的。”何骥瑄歪着头,像是在努力思考,“对对,见过,不过,那时我不知道他是老师。”
“那时?哪时?”傅霆钧并不确定何骥瑄此刻说话是否还有逻辑可言,便准备挑简单的一个一个问。
何骥瑄慢慢地梳理着回忆中的每件事,想了很久,说:“别告诉我妈。”
本已做好心理准备的傅霆钧,还是为这个答案落了满头黑线。
“许景明这个人,在我妈面前,一个字都不准提!”
何骥瑄紧紧拽着傅霆钧的手臂,忽而认真起来啊。傅霆钧差点忘了自己在开车。直到何骥瑄渐渐又想起什么,坐了回去
。
“……何骥瑄……”
“嗯?”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何骥瑄眼都没抬,很干脆地否定了:“没有。”
傅霆钧无奈,只好认命:“那需要我对你说什么吗?”
“不想听。”
何骥瑄答得依然干脆,傅霆钧突然产生一种很强烈的挫败感。
进门前和进门后判若两人,何骥瑄前一秒还背了五百斤大米的苦痛表情,却在家门打开的刹那变脸般换上中了五百万后
的兴奋,脱了鞋,激动地拉着傅霆钧往饭桌的方向跑。
桌子上已经摆了几个菜,何母从厨房探出头,满面笑容,说就差一个汤,马上就好,让他们坐着先吃。
傅霆钧正要客套两句,就见身旁的何骥瑄睁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他瞧,那样子和之前差别太大,傅霆钧一时怀疑是不
是自己视力出了问题。
何骥瑄不管那么多,他一门心思地想满足母亲所有要求,让母亲开心。小心地记下傅霆钧和母亲之间谈话的内容,不时
搭两句话让母亲多笑笑,至少在母亲面前,不能表露出任何异常的情绪。
但也许是表现的太过了,也许是知子莫若母,当天晚上,傅霆钧走后,母子俩人看电视的空档,何母开始旁敲侧击到底
发生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
何骥瑄面上答的欢快,心里却拨浪鼓一样,生怕哪句话说错。
何母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转而道:“儿子,有些事妈之前没问过,之后也不会介意。”
何骥瑄手脚冰凉,不知道母亲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妈也没别的意思,你一个人在外面那两年究竟怎么回事,妈以前没追究,现在也不会。”何母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有时候人是自己给自己下套,没多大的事,偏以为天要塌下来似的。”
何骥瑄接过苹果,吃到嘴里也吃不出个滋味。
“你当初既然跟妈回来了,过去的事,就别想太多了。”何母顿了顿,接着说,“对了,我记得,我去医院找你的时候
,替你挂号垫医药费的那位是”
何母看着何骥瑄,何骥瑄生咽了块苹果,嘟囔着答:“许景明。”
“对,许景明,我当时还说要把人家找出来吃顿饭来的,结果被你拦住了。”
“……妈,我”
“孩子,”何母拍了拍何骥瑄的肩膀,“别跟自己较劲,咱们不做知恩不报的人,谢过之后,那些不该来往的,不再来
往就是。”
何骥瑄只能点头,他知道母亲误会了,许景明并不是来路不正的人,但他不敢解释,怕解释了母亲要问更多;他也不敢
打听母亲是从哪里听说许景明出现了,怕打听出更麻烦的事情。误会便误会了,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第二天,何骥瑄犹豫再三,还是把辞职信塞进了碎纸机。
现在工作不好找,辞了职恐怕会让母亲担心。反正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何骥瑄这样想着,就暂时压下了辞职一事。但对
手上堆积的活儿却是有种干不下去的烦闷,满桌面的文档让人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撑到中午,实在撑不下去,何骥瑄
直接递了假条。
假请的意外容易并痛快,他随便填了个“事假”,主管问都没问就直接批了,其中缘由何骥瑄心下了然,却无意反驳,
他自己知道和南枫只是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至于比人要怎么想,那不是他能控制的。
何骥瑄离开公司时天还是晴的,他不想坐车,于是走路。
从公司到家的路,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走过。事实上走路回家也是不现实的,坐地铁都要换来换去花上一个多小时
的时间,何况走路?何骥瑄凭着记忆中的公交路线往回走,打算走的差不多了再坐公交回家;如果迷路,那就只好找出
租车了。
他走了大概两三站地的距离,天上云彩开始聚集,接着阴天,然后刮风,没一会儿,暴雨倾盆而下,越下越狠辣。
何骥瑄走路的同时也在走神,雨滴落在脸上才反应过来,于是被浇了个不知所措,等找到能避雨的地方躲过去,全身上
下都湿透了。他打了个冷颤,正一点也不紧张地想着怎么办才好,不远处,一辆红色奥迪停到了路边,雨中尤其鲜艳。
车窗摇下,里面伸出把有些搞笑的迷你小伞,伞下年轻女子使劲冲他招手:“小何小何!”
何骥瑄一眼认出对方正是带他去泰山的正牌金主,南枫的冒名女友,曾莹莹。
随后车上司机撑着把总算还正常的大伞出来,把何骥瑄接到了车里。
“怎么在这里啊?不用上班吗?”曾莹莹十分热络地翻出毛巾递给何骥瑄。
何骥瑄尽量避开车中的一堆纸袋子纸盒子,边擦头发边说:“请假了。”
“哎?身体不舒服?”
“没……”何骥瑄说谎不打草稿,“有点事,我得去个地方,您能送我过去吗?”
“行是行,我刚逛完街,已经没事了。不过你别您来您去,我比你大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