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流落荒岛与他倒是一件刺激而快乐的经历。
而褚贻潇不一样,他的心里和肩上都还压着太多的事情,他绝不可能安心等待下去。
在岛上待了两天,两人顿顿吃烤鱼,已经是闻到鱼味儿就嘴里冒酸,白云从哀叹,说是这辈子以后再也不吃鱼了,褚贻
潇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有再美味的菜肴,只要跟鱼沾边的都绝对不吃了。
等待的日子最是难熬,除了看日出日落和眺望远处有没有船只,两人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但是好歹也还有个同伴,不知
不觉中两人之间的敌意消除了不少。
第二天夜晚,不巧下了一场暴风雨,海上巨浪翻涌,几乎淹没了西侧的海滩。火堆也被熄灭,岛上又没有避雨之处,两
人只得背靠背地坐在树根之下,都给淋成了落汤鸡,天明之后看到对方的狼狈样子,竟然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却忘了
自己也是一般的情形。
022.靖海将军
太阳又爬上了天空,这已经是两人流落荒岛的第三天。褚贻潇昨夜淋雨淋得狠了,发起了低烧,胸闷气短,颇为难受。
他心知这是哮症发作的前兆,自己服了一颗药丸,便靠着重新生起的火堆坐下,闭目养神。
白云从见他脸色不佳,也不去打搅他,自行走到海边寻找食物。白云从沿着海岛的东岸走了不远,忽然发现山崖之下露
出水面的岩石上,密密匝匝地铺满了海贝,大概是被昨晚的风浪冲到了这里。
白云从大喜过望,除下外衣将两头结成一个布袋,小心地游到岩石边上,选了不少鸡蛋大小的海贝捡进布袋之中。
褚贻潇看到今天的午餐总算不再是烤鱼,精神为之一振,也觉得有了胃口。两人移开火堆,将海贝用树叶包起来放进火
堆之下滚烫的泥土之中,又在上面升起了一堆火。火堆之下很快传出一阵香味,取出海贝之时,那些海贝已经被烤得张
开了蚌壳,露出鹅黄色的嫩肉。
褚贻潇吃了几只海贝,顿觉唇齿生香,味道之鲜美似乎也远胜过皇宫之中御厨的烹制,不禁嘉许道:“好久没有吃过这
么好吃的东西了,多谢。”他的脸映着火光,显得熠熠生辉。
“很久以前,父亲带我在海边吃过这样的海贝,那次也是他教我这样烹制的,不过当时有佐料,滋味较今日的更胜一筹
。”白云从见他甚是高兴,也微微一笑。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褚贻潇忍不住问,他实在是很好奇白云从那位风名盛极一时的母亲究竟会爱上怎样的
男人。
白云从嚼了几口贝肉,脸上一贯的漫不经心消失了,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爹,是一个勇敢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
抱负,为了百姓苍生,他可以牺牲掉自己的一切甚至是清白的名誉。”
“你爹是?”
白云从盯着褚贻潇的眼睛,道:“我爹,就是被当今圣上亲手下谕令凌迟处死的靖海将军,白维应。”
闽浙总督麾下两员最善战的虎将之一靖海将军白维应,这个名字褚贻潇并不陌生。七年前,由辽东靖梁王以及滇南景陵
王挑起叛乱被镇压,投靠他们的五位顾命大臣也被首辅李诚谦处决,被迫流亡在外的皇室宗亲被迎回京城,褚震岚重登
大宝。出于稳固局势的需要,五位顾命大臣的亲信也必须一一铲除,而其中,手握重兵的白维应是首当其冲。一手提拔
白维应的吏部尚书黄宗泽以勾结藩王祸乱朝政的罪名被抄家并诛灭三族,黄宗泽生前贪赃枉法横行霸道,落到这个结果
也不算冤枉,但是如何处置他的心腹白维应却成了棘手的问题。
白维应虽然是黄宗泽提拔,但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清廉之人,他镇守闽浙十余年,战功斐然,平定海患功不可没,更
何况他在当地深得百姓爱戴,要处决掉他不是易事,然而他却是不能不除。
最后李诚谦罗织了白维应参与谋反并勾结海盗从中渔利的罪名,将他押解进京。褚震岚与褚贻潇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
知道其中另有隐情,无奈当时褚震岚并未亲政,所有朝政大权皆是李诚谦一手遮天,褚震岚于是下旨将白维应凌迟处死
。
白云从的目光令褚贻潇十分不自在,但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作为在政治斗争车轮下的牺牲品,白维应和林葭萌的
父亲都是一样的小角色。褚贻潇轻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未曾听闻靖海将军有过妻室,你的母亲又是江湖中人,他
们是如何相识的?”
“我父亲在我母亲最艰难最落魄的时候帮助了她,而母亲亦为父亲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所以,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父
亲隐瞒此事,半是为了避免母亲的仇家找上门来,另一半,或许是他也早已料到后来的结局,不愿连累我们。”白云从
嘲讽地笑了一声,“不然,我和母亲作为罪臣之妻之子,恐怕也得一同被斩首吧!”
023.水玲珑
气氛有些僵持。虽然两人交情尚算不得有多么深厚,但自相识以来,褚贻潇还是第一次在白云从身上感受到如此之深的
敌意和隔阂。白云从不是出身于钩心斗角的宫闱,他不懂得政治手腕,他只是凭借自己的所见所闻去理解父亲被杀的冤
案。而这类因为主子的政治斗争而被牺牲掉的卒子,在褚贻潇看来也是司空见惯,所以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但是眼下
有一个谜团他必须要弄个明白。
“你曾说过‘水玲珑’是你父亲的遗物,那么,想来,这件东西应该是在你父亲被押解进京之时就带在身边了吧?为何
这许多年来其下落一直不明不白,直到最近才出现在顾惜柳手中?你和你的母亲难道之前就未曾试图寻找?”褚贻潇心
中有个猜测:白云从的父亲生前与海盗打了不少交道,而高致远也是海盗,以他和顾惜柳的关系,又则顾惜柳拼死也要
护住“水玲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白云从站起身来,背对着白云从,他的头发被海风吹得胡乱飞舞。
褚贻潇心中的不安更加深了一层:“该不会是……‘水玲珑’背后隐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干系到了高致远这样的
海盗头目,以及……你父亲未能完成的清除闽浙海患的大业?”
白云从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皇上何等轻易地就处死了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至死也心
心念念着要清除海患,平定东南沿海的战祸,为他的主子的统治分忧解难! ‘水玲珑’里藏有父亲亲笔绘制的海盗日常
活动范围的以及藏身地的地图,还有父亲写下的一步步解决海患的方针。他知道,没有人会重视一个行将就死的罪臣的
遗言,即使这是一份他付出了无数心血的计划,所以他将这些资料藏在了‘水玲珑’之中,托人带给他生平唯一的战友
和知己,伏波将军蓟鹏。不料所托非人,此人不明其中机密,将‘水玲珑’高价卖给一名古董商人,之后辗转流于富商
大贾之手,致使父亲的一番心血险些不能重见天日。”
这番话虽然合乎情理,然而仍然有漏洞,褚贻潇心知,白云从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情。
“即使如此,事情早已过去了七八年,东南海患的形势也今时不同往日,就算这份文件当初重要无比,今日也失去了价
值,顾惜柳为何宁可舍弃性命也要得到‘水玲珑’?高致远又是如何得知其中机密的?如此重要的东西,即使时间仓促
,也不应当匆匆交付给一个不可靠的人吧?”
“‘水玲珑’背后的事事非非,与朝廷无关,诚如你所推断的那样,我父亲的计划现在几乎已经是一堆废纸,不能再为
朝廷出力了。所以,它牵涉到了什么事情,我想,你也无需如此关心吧?!”
白云从的口气惹得褚贻潇动了怒,他压抑着自己的火气道:“既然如此,你不愿告之我也不再勉强!”说完,他突觉胸
腔一阵烦恶,忍不住咳了几下,他知道这是因为急怒刺激了哮症的病情。哮症本不易在夏季发作,不过他在这三日之内
屡次遇险,心力耗损,又兼几次呛水和昨夜的风寒,这病症一时有些来势汹汹。
白云从这时忽然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船的影子?!”
褚贻潇一惊,急忙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西北方向出现了船影,这艘船正向他们所在的荒岛驶来。
两人暂时忘了方才的不快,都激动起来。白云从跑了几步,趟进水中,这时那艘船隔得更近了,已经可以看清船上的人
影。船上的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一些人齐声在喊“门主”,另一些人在喊“殿下”。原来,莲华门的下属与影子卫都
找来了!
“他们找到我们了!”白云从欣喜地回头看了一眼褚贻潇,满脸都是笑意。褚贻潇也极为高兴,黧黑的眸子神采奕奕,
因生病而苍白的脸颊上也浮现出了红晕。此时见到白云从正看着他,褚贻潇猛然想起方才的事情,于是脸色一沉,别过
了头,但毕竟心情十分振奋,即使板着脸,那份喜悦之情仍然从眼睛中透了出来。
他这一番表情变化被白云从尽收眼底,想起他病情发作时的憔悴样子,白云从倒也不觉得他是那个高傲倔强的静懿王,
反而有些可怜可爱。
024.归航
船靠岸后,一众人纷纷奔向自家主子,兴奋的神色溢于言表。影子卫共出动了四人,由方晓楠带领。而带领莲华门诸人
的正是春深。褚贻潇见方晓楠与莲华门等人同船而来,显得甚是熟稔,不禁有些奇怪,便出言询问。
原来那日自沈祁离开褚贻潇身边去打探情报之后,方晓楠便带着几名影子卫暗中跟随护卫着褚贻潇,但褚贻潇下了命令
,他们也不敢跟随太近,始终隔着一定距离。褚贻潇在春风得意楼上以及码头边一路留下的记号也被影子卫寻得,因此
便乘船出海,但是他们始终慢着褚贻潇一程,在中途遇上了先一步离开沉船的春深等人,救上了春深等人之后,方晓楠
才知褚贻潇的险境,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即加快船速全力前往营救。然而终究晚了一步,其时沉船已经被炮火所毁,褚
贻潇与白云从都被爆炸产生的气流送出去老远,他们只在原地救起了沈祁。
船上已经有了太多人,再加上一个受伤昏迷的沈祁,带着这许多人去救褚贻潇实在是太缚手缚脚,方晓楠不得已令两名
影子卫乘救生小舟载着沈祁与莲华门等人返回杭州,方晓楠自己与三名影子去附近海域寻找褚贻潇的下落,而春深与元
朗等人执意也要寻找白云从,于是与方晓楠等人同行而来。
褚贻潇担心沈祁伤势,问了几句,方晓楠回道不碍事,说沈祁只是被炮火的冲击力震晕过去,在被救上船之时就已经恢
复了意识,他的伤势多是皮外伤,也不要紧。褚贻潇这才放下心来。
那边春深、元朗等人围着白云从也是分述别后之情,元朗对当日被白云从推进救生小舟一事仍然怒气未消,春深则是又
哭又笑,白云从只是淡淡地笑着听他们述说。他们与白云从是自小在一处长大,彼此间便如亲人一般,此时终于找到白
云从,放下了担惊受怕的心思,一时间竟是真情流露。
众人终于都上了船,扬帆向着杭州驶去,这时正是顺风,船行极是顺畅,众人心情也不同之前,都觉心神畅快。
褚贻潇立于船头,眼睛望着远方,微微有些出了神,直到白云从站到他身边才察觉。
“我忽然想起,在沉船上之时,你救我的前提是让我答应你一个条件,现在情形倒过来了,我是否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
人之身?”
白云从一愣,全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只得苦笑一声道:“有何吩咐,请讲,在下一定倾全力办到。”
“那倒不必。我不过是想问问,你那时要我去办一件什么事?”
“你真想知道?”白云从转过头看了看四周,所有人都离他们两人颇有一段距离,他们的谈话也不会有人听见,他见褚
贻潇的神色不似玩笑,于是正色道:“我只希望,若是以后再有‘水玲珑’的下落,你能不再插手。”
“现在‘水玲珑’已经在高致远手中了吧?即使我想插手,也没机会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水玲珑’现在已经易主了。”白云从停顿了一下,“方才也是因为此事,惹得你动怒,还请海
涵。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不过……此事牵涉到我的一位至交好友,也就是那位救了你的人,请你不要再过问了。”
褚贻潇纵然再有千般疑问,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勉强,只得点头应允。
白云从似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忽然一笑:“能认识静懿王,或许是三生有幸。”
褚贻潇一挑眉:“我怎么听着这句话别扭?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岂敢岂敢。”白云从笑容未敛,并不如何恭敬地回答。
半日之后,船在杭州港湾靠岸,白云从与褚贻潇各自有事在身,于是相互道别,两路人马分道扬镳。
沈祁的伤势已经大有起色,不日便可痊愈,褚贻潇亲眼见到沈祁安好之后方真正安心。影子卫虽然是他的亲卫队,但是
也唯有沈祁与他关系亲厚,其他人毕竟不能教他如此上心。
025.归途
远在京城的安彤总管发来密信,说是褚震岚初始为褚贻潇私自出京大为恼火,但是过得几日之后褚震岚气也消了,甚是
担心他的安危。信中还提及林葭萌,林葭萌时常出城去山上的鸣泉寺,一去就是整整一天。因为褚贻潇曾下令府中所有
人都不得为难林葭萌,也不得干涉他的行动,所以安彤也不敢拦着他。
褚贻潇看过信付之一笑。
褚贻潇提及与白云从在荒岛上的经历以及靖海将军相关事宜,沈祁听了之后轻吁一口气,道:“原来如此,白云从说他
的母亲是遭逢大难被靖海将军所救,大概是数十年前莲华门被几个门派围攻那时候吧。”
“被围攻?莲华门究竟是个什么门派,竟能惹下这般麻烦?”
沈祁想了想道:“其实莲华门做的应算是买卖性命的营生,建派近百年,门下出了不少赫赫有名的杀手,不过他们多半
是暗杀黑道人物,向来不伤正派中人或是普通百姓,所以在江湖上口碑颇佳。只是莲华门行事一直极为低调,也鲜少与
别的门派来往,其他事江湖中人也就不大清楚了。我也只知道在数十年前,莲华门的门主是贺兰夫人的父亲——也就是
白云从的外公了,当时莲华门下弟子杀了横行江西的一股悍匪,不久之后,被好些黑道中人联手报复,莲华门寡不敌众
,死伤惨重,门主战死,只有贺兰夫人带着一部分门人逃脱。大概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了白维应。如今的莲华门是贺兰夫
人在此后一手重建,以一女流之辈,挽救大厦于将倾,不愧为女中豪杰。近年来莲华门实力渐长,较之贺兰夫人父亲在
世时更是有增无减,近年来他们行事更是谨慎,没想到王爷倒是与白云从误打误撞相识,也算是缘分了。”
四月初,沈祁的伤势完全痊愈,褚贻潇启程返回京城。归程不若南下时的紧急,左右无事,褚贻潇一路上游历名胜古刹
,直至端午前夕才回到京城。
五月二十日是褚震岚的生辰日,宫中即将举行千秋庆典,按例皇室宗亲都要备一份礼进奉褚震岚。许多人都是忙不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