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水长东 上——墨夏

文案：

京城的千岁殿下，为了故人的一封求救信，不惜千里迢迢赶赴金陵，不料这原本是一场圈套，绣楼之上的花魁竟然是...

为了夺回父亲身后遗物，白云从假扮花魁意欲巧夺水玲珑，不曾想却是不打不相识。

这是一个开始。

惺惺相惜，逐渐知心的两个人。

主角：褚贻潇，白云从 ┃ 配角：褚震岚，沈祁

001.金戈铁马

大漠。

残阳如血，夕阳下的朔方城显得分外萧瑟，戈壁滩上吹来的溯风刮得城头上的旗帜猎猎作响。这是腾格里沙漠中的一座

孤城，亦是历代中原王朝西域都护府所在地。此时西域军已经与北方的鞑靼军队恶战了近一年，朔方城多次向朝廷告急

，然而朝廷却以朔方城作为边疆军事重镇，物资储备足以应付三年的战争为由，一再推迟援军的派出，因而导致城物资

的匮乏与人员伤亡几乎都到了极限，恐慌与绝望从整个城市最中心弥漫开来，而惟一支撑所有人的信念仍然是等待朝廷

援军的到来。

“锵”，一柄匕首插在西域都护韩京面前的地图上，刀尖正对着朔方城的位置。韩京缓缓抬起头，年轻的脸庞上布满了

清晰可见的憔悴之色，他拔起匕首又掷还给它的主人——西域都护军中军都督崔莫宁。

“莫兰城的探子回报，鞑靼军队近期内会有进攻，你怎么看？” 崔莫宁盯着韩京，“莫兰城的人员伤亡比朔方城更严重

，一旦遭到鞑靼精锐骑兵的袭击，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潼关及定西城已失，除了陵临山，莫兰城现在是朔方城惟一的屏障，如果……”韩京眉心紧琐，“莫兰城守军尚存多

少？”

“不到两千人。”

韩京捏紧了拳头，狠狠地砸了桌面一拳。

“援军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了？”

韩京默默地看了崔莫宁一眼，终于点点头。

“我早该猜到李诚谦那个老家伙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但是……但是陛下他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管？”

韩京苦笑一声：“连陛下都是李诚谦一手扶植上皇位的……他想要办的事，从来没有不成功的吧？”

“我不明白，你跟陛下还有静懿王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即使陛下不管，静懿王呢？他不可能不明白派兵的重要性，

也不可能不担心你，为何连他也不干涉此事？”

韩京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情，你不会明白。越是接触到帝国核心的人就越是无奈，所以我才会请

缨来边疆。静懿王……他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崔莫宁面色惨变，握着匕首的手臂垂了下来，“那么有什么能够比整个西域百姓的安康更为重要？！”

韩京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如何，莫宁，未到最后关头都不要放弃！”

“我的士兵不会有人活着退出战斗！我宁可战死也绝不会对李诚谦卑躬屈膝！” 崔莫宁的眼神中凝结着冰一样的寒意。

长年以来，朔方城的兵力与物资一直维持在最低限度，而每年朝廷给的银饷却都是按照满员下发，这中间的差额都被上

级官员中饱私囊，首辅李诚谦便是个中翘楚。这些情况没有人比韩京和崔莫宁更清楚，他们也因此而更加痛恨李诚谦。

“我也一样。”韩京沉沉一叹。

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之下，黑暗开始笼罩大地，沙漠中昼夜温差极大，太阳下山之后气温骤降，而朔方城中的木柴已所剩

无几，大部分士兵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

崔莫宁如同往常一样在城头上巡视，这一夜月暗星稀，夜色仿佛浓得化不开的墨团。他遥望着朔方城东面的莫兰城，又

将目光移至与莫兰城下的渥腾河一水之隔的鞑靼军营，那里只有微弱的星星之火。蓦然间，崔莫宁心中警铃大作：平日

里鞑靼军营帐外早该升起篝火，而今晚的火光却如此微弱，其中有诈！他身边的侍卫也觉察到了异常，手握短剑靠前一

步，低声道：“崔都督，鞑靼军队恐怕会偷袭！” 崔莫宁不动声色地拔出配剑：“传我的号令，全城守军不得解甲，戒

严侯令！加派一队士兵彻夜守城，我身边的人一半随我巡城，另一半去保护都护大人！”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韩京一身戎装走到他面前，“刚刚有探子回报，鞑靼军调动有异，可能阴谋偷袭。”

两人的面色都非常凝重，他们都很清楚，如果抵挡不了今夜这场恶战，那么朔方城的覆灭只是迟早的问题。

002.雪衣骑士

仅仅一柱香之后，城东瞭望台的士兵发现了鞑靼军的身影，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发起了第一轮攻势，鞑靼军没料到西域

军早有防备，阵势有些混乱，锐气顿措。城头上，弓箭手发过三轮簧石之后，韩京下令八百名士兵出城迎战。西域军分

成四路，两路向侧翼包抄，两路向中间出击。鞑靼军稳住阵脚，同西域军展开了搏斗。崔莫宁很快发现情况不妙，前来

偷袭的敌军人数不多，而且也没有增援，然而带队军官却没有撤退之意，反而命令自己的士兵负隅顽抗。

“不好，这是一对前锋兵，他们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大部队到来！” 崔莫宁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一纵队、二纵队，跟随

我出击莫兰城！”

远处，先遣派出的八百士兵与鞑靼军缠斗的难解难分，四周已经出现了不少尸体，崔莫宁带领的骑兵正飞速绕过朔方城

东面的渥腾河，希冀能够在敌军之前赶到河流下游的莫兰城。此时已近黎明，天色愈发暗沉，河对岸鞑靼军营的星星之

火已完全熄灭，四下里见不到一点光亮，只能听见肃杀的风声与隐约的兵刃砍杀声。

蓦然，渥腾河上窜出一团明亮的火焰，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布满了整条河流，正在渡河的鞑靼军队措手不及，不知为何

水上会出现火焰，惊恐万状。

“是石脂水！”有守城士兵惊喜地喊了出来。

石脂水（石油）是西域特有的物产，能够浮于水面而燃烧。朔方城西陵临山下盛产石脂水，城中百姓日常用其做灯油，

军中亦用于润滑器械，它对朔方城中人而言都不陌生。鞑靼军却是第一次见识到石脂水的威力，被火焰烧得丢盔弃甲，

西域军士气大振，先遣队也终于杀出包围圈，奔赴莫兰城援助守城士兵。

韩京心底生出一丝疑惑：是谁将陵临山下的石脂水引入了渥腾河？两城派遣出的所有士兵都在同鞑靼军拼死作战，是谁

想到了这出奇制胜的一招？

东方已初现曙光，当天际泛红，第一道晨曦照亮大地之时，所有人都看到，渥腾河畔出现了一队衣甲如雪的骑士，他们

一例背负长剑或长弓，手执银枪，跨下所乘战马也一例披着白色的盔甲，那一片圣洁的色彩美得几乎眩目。雪衣骑士同

莫兰城守城士兵一起抵抗着鞑靼军的进攻，一部分勉强穿越火海到达城下的敌军被杀的抱头鼠窜，首领连声喝令士兵进

攻却全无奏效，渥腾河变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线。

雪衣骑士中一位首领打扮的将官突然举起了手中银枪，手臂前伸指向河对岸的鞑靼军，他身边的传令官立即吹响一只海

螺制成的造型奇异的号角，所有骑士也都随之拔出兵刃，驾驭着战马冲进火海。

这个人要让他的战士去送死吗？！朔方城上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然而奇迹再次出现，跃入火海的人马没有沾染一丝一

毫火星，顺利地渡过了渥腾河，冲入鞑靼军阵内，鞑靼军斗志全失，雪衣骑士在敌阵中来回冲杀，势如破竹。

“是火浣布（石棉）！”韩京也忍不住激动地喊，“他们穿着的是火浣布制成的战袍！”

生活在西域的百姓都知道，火浣布是惟一不惧火的物品，如果将它投入火中，它不仅不会烧毁，反而会变得更加倍莹洁

。韩京开始由衷佩服这位雪衣骑士首领，如此有勇有谋，他究竟是谁？

莫兰城士兵也在崔莫宁带领下乘胜追击，鞑靼军全线溃逃，首领见大势已去，也放弃了抵抗，调转马头打算窜逃。雪衣

骑士的首领看准机会，弯弓搭箭，羽箭犹如一道银芒，“咻”地刺入了鞑靼军首领的腰侧，他惨呼一声从马上载倒，随

后赶来的士兵立即将他五花大绑押向朔方城。

城上欢声雷动，军士们争先恐后放下城门吊桥，迎接英雄凯旋。韩京呼出一口长气，率先走下瞭望台向城门走去，他要

亲自迎接所有的将官士兵。

旭日冉冉升起，走在最后的骑士们雪色的战袍被阳光镀上了淡淡的金色晕芒，远处是披上霞光的腾格里大沙漠。这一美

丽的瞬间被永恒地印刻在西域百姓心中，雪衣骑士的故事此后在西域成为了代代传诵的不朽传奇。

003.静懿王

韩京走到雪衣骑士面前，郑重地施了一礼，但骑士们却显得异常倨傲，他们没有一人下马，那首领甚至望着远方的沙漠

没有回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士兵的尊严被骑士们的态度刺伤，跟在韩京身后的数十人纷纷上前一步，手搭在了腰间

的刀鞘上。韩京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朗声道：“阁下，多谢您的援助，只是不知阁下是哪位将军所属？是否是由朝廷所

派！”

骑士首领这才转过身来，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

骑士这一转身，所有人看到了他的脸，韩京神情一凛，正欲单膝跪下，那人抢先一步挥手制止，他走到韩京面前，道：

“我乃征西道行军大总管手下先锋营统领，奉命解朔方之围，请都护大人放心，后续援军将会在近日内到达，西域百姓

的安宁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欢声雷动，所有人均觉这漫长的战乱即将结束，所有的牺牲都有了回报。

而韩京却眉头紧锁，只是在那人耳边轻声道：“殿下，您这次大概不是奉旨出征吧？”

那人微微扬起下颌，笑容在晨曦中显得明亮清晰：“韩京，许久不见了，再说好歹也帮了你的忙，你就这么责问我？”

韩京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拍着他的肩膀，紧紧地抱了他一下：“贻潇，的确是好久不见。”

这，就是当今圣上惟一的胞弟静懿王褚贻潇，本该在京城逍遥的他现在却出现在了漫天黄沙的朔方，并且化用一个小小

将领的身份加入了战场。韩京非但没有因这场战争的胜利而感到有丝毫喜悦，反而是为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伤起

了脑筋。

是夜，雪衣骑士一行人都安顿在西域军营内，而静懿王以及他的贴身护卫则被韩京邀请至都护府。崔莫宁带领着自己的

护卫队继续每夜的例行巡逻，虽然籍静懿王的帮助在渥腾河一役中取胜，但是鞑靼军并未完全退离西域，危险仍然存在

，不能有片刻松懈。

月至中天，护卫队自都护府门前巡逻过，发现街上有两个可疑的人影。走在最前面的护卫迅速拔出佩刀，厉声道：“你

们两个鬼鬼祟祟在做什么？是鞑靼军的奸细吗？”

那两人中侍卫打扮的人立即退开三步，护住他身后那个披斗篷的人。

“说！你们究竟是谁？！摘下你的斗篷！”

那侍卫似乎完全没把眼前这群护卫放在眼里，语气毫不在意：“我们可没那份闲心做鞑靼的奸细。至于……身份嘛，在

下沈祁，各位有何见教？”

崔莫宁皱了皱眉，一挥手，令身边的护卫点上火把——因为燃料稀缺，护卫队也只有在巡逻中遇到情况才点燃火把，这

时候虽然月色正明，但是面前这两人是背光而立，无法看清他们的面目。

“崔都督，请走过来一些，我家主子有话请教。”

崔莫宁一惊，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请借一步说话。” 那自称沈祁的侍卫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崔莫宁微一沉吟，上前几步，走到沈祁的身前，他身后那人摘下斗篷上的风帽，赫然竟是静懿王褚贻潇！韩京初见褚贻

潇时的的讶异表情没有逃过崔莫宁的眼睛，他事后向韩京追问此事，韩京没有隐瞒，只是叮嘱他不可让第三人知道褚贻

潇的身份。

“殿下……”

“我猜韩京也不会瞒你。不必多礼了，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在这里。崔都督，你镇守西域有好些年了吧？”

“是，臣出生在莫兰城，自幼便随父亲征战西域，至今已有十五年。”

“你父亲？”

“臣的父亲是已故西域都护崔雨山。”

“崔……雨山？”褚贻潇的目光有些飘渺，似乎回忆起云雾氤蔼的过往，“如此说来。都督的母亲便是多年前和亲的柯

尔特部的郡主？”他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崔莫宁的仪表，颔首微笑，“难怪崔都督眸色甚浅，头发也略微卷曲。令堂身体

可还康健？”

崔莫宁毕恭毕敬地答道：“有劳殿下挂怀，我母亲偶有小恙，不过身子并无大碍。”

“你既为中军都督，为何又在此巡城？这，好象不是都督的分内事吧？”

“保卫朔方城是臣的职责所在，而每三个月例行巡逻的士兵就要更换一次，为了防止混入奸细，每晚的护卫和巡逻路线

都是由我亲自指定，所以我也会同他们一起巡城。”

“那你继续巡逻吧，今晚遇见我的事不必向韩京提及。”说完，褚贻潇转身离去，沈祁紧随其后。

“殿……您、您不回都护府歇息吗？”

静懿王笑了一下：“不了，我住在军营。”

崔莫宁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看着静懿王与他的侍卫消失在街角，月色清辉下，那两人的斗篷上都似乎落满了璀璨的光

。

他又回头看了看都护府，韩京的书房还亮着灯。

这个人……似乎与传闻中的骄纵不同呢。

004.朝堂风波

静懿王一行人在两天后离开朔方城，京城终于为西域都护府补充了兵力与物资，并且派来了议和的特使，鞑靼军在在渥

腾河一役中被突如其来的水上火以及雪衣骑士吓破了胆，褚贻潇也暗中派出下属宣扬天兵天将现身相助的说法，一时间

在西域越传越神，鞑靼国也很快便同意了议和。鞑靼可汗同意退兵，交还之前强占的潼关及定西城，并将这两处划为百

姓贸易地区，双方约定百年内不再兴兵。

西域百姓终于盼来了久违的和平与安宁。

褚贻潇赶回京城之时正值立春。按例，立春之日，京师百官上朝时皆着青衣，佩青玉。褚贻潇一路奔波劳顿早将这事忘

在了脑后，仍然是一袭月白色缎面绣织锦暗花的衣袍，在一片青色中显得分外扎眼。

沈祁暗叫糟糕，但是此时已近五更，上朝在即，也来不及回王府更衣了，他只得扯下自己配的青玉挂在褚贻潇的腰畔，

一抹淡青色总算为褚贻潇的素色衣衫装点上了一些和谐的色彩。

褚贻潇拂了拂衣衫下摆，道：“罢了，再如何掩饰也是徒劳，免不了又要被斥为行为不检。”

沈祁笑笑：“主子是从来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可是偶尔随波逐流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他跟随褚贻潇多年，两人

的关系名为主仆，事实上更像朋友，有时说话放肆些褚贻潇也不会责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