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之的手臂仿佛抱着蛋似的,轻轻环在自己胸上,柾小心地将之移开,不吵醒贵之地悄悄爬下床。他穿着睡衣,拿起每天
送到门前的两人份早餐和牛奶瓶,把上面清澈的奶油状部分,拿给频频抓着玻璃窗的猫眯吃。
打开窗帘,外头是多田的这个城镇难得一见的大晴天。柾把剩下的牛奶,没有加热地就这样倒进杯子里喝着,然后帮贵之
准备咖啡。咖啡豆和咖啡机是在附近的早市买的。因为贵之每天都愁眉苦脸地喝着客房服务的咖啡,柾实在看不过去。
每天早上煮咖啡,是柾的工作。这阵子,他煮咖啡的技术进步到连挑剔的贵之都会称赞了,他还开玩笑说,干脆两个人一
起在街角开家小咖啡店好了。
窗户底下,就是一条小运河。河岸边的树木受到昨晚的大雨冲洗,显得一片翠绿。市街残留着中世纪的影子。右手边有座
红色的拱桥。这是家古老的小饭店。虽然不是五星级的豪华套房,可是也附有小厨房及客厅。女主人高雅而体贴,门房则
是个严格的老绅士。这是他们舍弃舒适,以不起眼为条件挑选出来的古老饭店。
“……柾……?”柾悄悄回到寝室更衣,贵之醒了过来。他趴在床上,慵懒地撩起凌乱的前发,把手从床上伸了过来。床
边的小几上,宵夜吃剩的起司和洋梨已经干掉了。室内微微飘荡的铁锈味,是不底的红酒散发出来的。
“早。……吵醒你了?”
“早……” 柾—面扣起钮扣,用右手握住贵之伸出的手,却突然被拉了过去,指尖被“啾”地一吻。贵之的嘴唇有些干
燥。自窗帘凉鞋中射进的朝阳,衬托出他锐角的鼻梁线条、落下灰色阴影的深邃眼窝……褐色的粗壮脖子,以及魁梧的肩
膀。明明每天都形影不离地腻在一起,无时无刻地凝视对方的脸,为何却每天都这样规矩地心头小鹿乱撞?
“过来……”白色的牙齿在手腕的根部轻咬着。柾心脏一跳,眼角染红了。
“……已经早上了耶。”
“嗯。”
“我煮了咖啡……”
“等一下再喝吧!”“得去楼下买报纸才行。还有牙粉也没了……”
“旅馆不是有吗?”“可是那个味道很奇怪嘛!”
“柾。” 贵之“啾……”地吸吮的拇指。“我想要你。……过来。”刚醒来的、沙哑的性感声音。柾的胸口怦然不已,
听从贵之的要求,再度回到床上了。贵之把柾才刚穿上的衬衫卷到胸口,拇指温柔地抚弄樱色的小巧突起,再用前齿轻轻
咬住。那种麻痹般的甘美痛觉,让柾弓起了背,抱住贵之的头。又酸又甜的快感充满了整个身体。
一整晚,那样相爱直到早晨,身体的内部还活生生地残留着贵之的触感,但是被按在厚实的胸膛下,裸露的胸部被亲吻,
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起司一般,无力地融化了。
把疼痒的部位贴上男人的腰,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让他脱下自己的内裤。虽然明白不能一大清早就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
,他却无法阻止自己,贵之的男性象征想要早点潜进柾的体内,这更煽起了柾的欲望。
一面忘我地接受对方,嘴唇一面亲吻上去,上面还留有红酒的味道。本来决定今天一定要好好在餐桌上用早餐,黄昏前好
好洗个澡的。看样子,今晚的饭又得在床上吃了。
柾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下午了。
贵之睡得很沉。柾趁淋浴的时候,煮好新的咖啡。他把火腿和起司夹在早餐的面包里咬了几口,将托盘放回门外时,旅馆
的女主人拉着旧式的高雅洋装裙摆,单手拿着银盘,缓缓走上螺旋梯而来。 绑着发譬的浅黑色头发上,混着几丝白发。
淡粉红色的脸颊,看起来十分健康。
“Coedenag, mevrouw.”“Coedendag。”柾用刚学的荷兰话打招呼,女主人便笑容可掬地以带有强烈口音的英语,连
珠炮似地问“晚餐要在房间还是餐厅用? 要用晚餐的话,几点左右?”这么说来,他忘了向贵之确认晚餐的事了。柾用笨
拙的英语和手势说“我等一下再打电话到柜台”,女主人便点头“OK”,然后把折成两半的便条纸和盛有点心的银盘交给
他,微笑着说说“和令兄一起用”。她说的哥哥,指的是贵之。两人对外人说他们是兄弟。不只是这里,他们在每个停留
的地方都这么说。因为两个年轻的东洋人要不被怀疑地旅行,这是最自然的说法。
不过,两人根本没去观光,整天都关在饭店里,亲切的女主人和服务生们内心一定觉得很可疑吧!不过,因为贵之付了大
笔订金,所以他们才没表现出露骨的怀疑态度。离开日本,转眼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巴黎、伦敦、罗马、布鲁塞尔……短
短两个月之间,他们已经辗转游遍欧洲许多城市。在阿姆斯特丹这里的生活,是时间最长的。柾也有了认识的猫。可是贵
之说,不要让它人熟悉人类比较好。因为他们最后还是不得不离开这里。就在不久之后——在阳光还未进入夏季之前。毫
无节制地睡,在想要醒来的时候醒来,在床上吃饭,然后做,爱,困了又继续睡,肚子饿了就吃饭,再继续做,爱、喝酒
,然后又彼此拥抱……。怠惰的时光一眨眼就过了。不管是巴黎或伦敦,柾所记得的,既非凯旋门也非伦敦议院塔上的大
钟,丽是天花板上的污渍形状和床单的颜色。
柾不想观光,也没人提出这件事。贵之一分一秒都不离开柾的身边,柾也是同样的心情。只待要在对方身边,那就是最棒
的了。
可是有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看着听不懂的电视节目时,柾会想起日本的事。悠一怎么了?三代过得好吗?想打电话给他们…
…可是不行。贵之也是,他读着报纸的股价栏,偶尔会同样陷入沉思。柾觉得他是在想留在日本的工作,还有四方堂老爷
的事。但是,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似地,谁都不提这件事。仿佛深怕只要一出口,就会破坏了什么似地。
连同点心一起交给柾的便条,是有人请柜台转交的留言。柾浏览了一下便条纸.望向寝室的门。贵之还在睡。柾把便条纸
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这次留意不吵醒贵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饭店。
经过从房间窗户看得见的红色拱桥,那里有家在散步途中发现的、为日本人开的超级市场。除了豆腐及酱油等食材之外.
日本的报纸及杂志等也种类丰富。柾在那里买了牙粉和一份报纸。不管是哪家报纸,这几天的头版都是涉嫌秘密贩卖脏器
的前首相遭到逮捕的后续报导。杂志标题也不断出现秘密贩卖脏器的文字。
一国的前首相,将各国的财界人土斡旋给黑帮份子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也被欧洲各媒体大肆报导。成为契机的是,在日
本销售第一的报纸与NEWS TIMES上连载的,一个日本记者的报导。柾在伦敦也读了那则新闻。报导中,以深入的采访及缜
密的资料为基础,赤裸裸地刻划出中国贫困阶层的生活,以及利用了这点的黑帮实态——同时也详尽地记述了器官提供者
及病患、患者家属、参与手术的医师与护士们活生生的恸哭。超级市场的二楼,是兼书店的小型咖啡厅。可以一面用简单
的餐点,一面阅览杂志和报纸。客人不只日本人,也有许多附近专攻日语的大学生。站在楼梯人口处,缓缓环视店内。夕
阳射入的大型拱窗前,一个身穿西装的高雅绅士,正望向这里。他阖上原本正在阅读的厚重书籍,静静地站起身后,眩目
似地眯着眼睛,缓步来到柾的面前。
几个月不见,中川的白发增加了许多,看起来似乎也瘦了一些。后来柾才听说,中川在不久之前,才因为心力交瘁而卧病
了好一阵子。但是,这个时候的柾,并没有为他的身体状况着想的余裕。
“好久不见了。看到您一切安好,真教人欣慰。……有长高一点了吗?”柾紧紧绷住了脸。
“有事的话,请快说。我不早点回去的话,贵之会担心的。”柾看也不看中川的脸,冷冷地这么道,中川露出了有些伤脑
筋的微笑。“我是第一次到阿姆斯特丹来。要不要到外头散散步?”柾摇头。中川不一定是自己—个人来的。他才不想一
到外头.就被车子强制送到机场。一一中川可能是从柾顽固的视线读出了他的警戒,也没有再勉强什么。两人在窗边的座
位坐下。旁边一个头快秃了的胖男人,正舒服地打着瞌睡。
“您们似乎去了不少地方呢!柾少爷觉得欧洲怎么样?”
“……”
“这是个适合旅行的好季节。可少爷是不是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学校已经开课了,少爷应该很想念朋友们吧?老爷也引颈期
盼着柾少爷回家呢!”“……我不回去。”柾紧紧握住膝上的纸袋。
“贵之和我都再也不回日本了。”
“学校怎么办?”
“我要退学。学这种东西,全世界到处都有。”
“……不能再重新考虑吗?人家都在担心您呢!”
“……”
中川轻轻叹了一口气。“是这样吗?那么没办法,我们只好以绑架您的罪名通缉贵之先生了。”“
绑架……!?”柾的叫声,把在邻桌打睦睡的男人吓得跳了起来。
“将未成年少年从监护人手中掳走,带到国外,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胡说八道!我是依自己的意志和贵之在一起的!而且,贵之是我的……”“贵之先生已经不是四方堂家的人了。”中川以
温和却果断的语调打断了。
“四方堂家的总帅,柾少爷,只有您一个人。您没有任何随从陪伴,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了。
更何况,您应该还没忘记上海的事件吧?不能逃避现实,请有点自觉吧!贵之先生把您从医院带走时,就应该有了觉悟。所
以,他才会使用假名,四处流离的不是吗?”“您以为这两个月间,我们只是袖手旁观吗?从两位离开国内的路线、利用的
交通设施、留宿的饭店、在餐厅用餐的菜单、到喝的酒的金额,我们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这就是四方堂的力量。老爷认
为,只要经过一段时间,两位应该都会冷静下来,所以指示我们只监视两位的动向,不要轻举妄动。……但是,您也差不
多该自觉到自己的立场了。请和我一起回日本吧 ——柾少爷。”
“……我不回去。”
“柾少爷,请您懂事一点。”
“我不回去!”柾的叫声,让全店的人都住这里看过来。“不要管我们了!那么想要继承人的话,像贵之一样,再收新的
养子不就得了?为什么只因为有血缘关系,我就得任凭爷爷摆布?我跟贵之已经和四方重断绝关系了!不要管我们了!”
“老爷不是您唯一的亲人吗?”
”我会待在那个家,是因为妈叫我那样做。是因为有贵之在那里。可是,妈已经不在了,贵之也不在了,我没有回去四方
堂的理由了。……我们已经约好,再也不离开对方了。”
“可是将来怎么办?打算一生都这样逃亡吗?您以为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大学怎么办?住处呢?工作呢?您的梦想呢?您不是
有个远大的梦想吗?”中川轻轻摇晃柾的肩膀,柾的嘴角露出了未曾有过的冷笑。
“就算回去,反正也会被你们软禁起来吧?而且,我们之所以非逃不可,都是谁造成的?”“……这件事,老爷也十分后悔
。可是,柾少爷,正道少爷年纪轻轻就意外亡故,老爷又因为那事件,差点失去了少爷,请您体谅老爷的心情啊!您和老
爷不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两个亲人吗?”
“我的亲人只有贵之。”
“那么,就请您别再让贵之先生痛苦了。”柾闻言愕然。中川苍白着脸,双手握住困惑地睁大眼睛少年肩膀,轻轻摇了摇
头。
“据您接下不的行动,贵之先生可能会遭到警察和四方堂双重追捕。这样一来,他一生都得不到像样的住所和职业了。您
打算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吗?把贵之先生那样的人,遭到如此悲惨的境遇,这是您的本意!?”
“……我……!”
“您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等您一成年,无论要做什么,都是您的自由。再两年——只要再忍耐两年就好。柾少爷,请您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现在要忍耐——”
“放开我……!”
“柾少爷!”
“叫你放开我!”柾把纸袋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扔了过去,推开闻声想来阻止两人争吵的店员,冲下楼梯。
两个月前——从{猫)的轮船救出的柾一行人,就这样被送到高槻综合医院,接受治疗。柾的检查尤其缜密人微,全身上下
被彻彻底底地检查过一遍。然后,为了复健,他人院了一个星期。检查结果一切良好,伤口也马上痊愈了。——只有外表
看得见的伤痕。那个潮湿船舱的孤独黑暗,以各式各样的形式在柾身上留下了爪痕。房间要是太暗,他就无法入睡。现在
他也经常在半夜里被恶梦吓醒。从前毫无任何幽闭恐惧症的柾,现在连坐医院电梯的短暂时间,也会引发恐慌症状。从那
之后,连飞机的闭塞感都让他痛苦莫名。心灵与身体无法取得平衡,难道今后得一直这样……永远都会被这种可怕的记忆
支配吗?一想到这里,柾就觉得不甘心、生气又悲伤,不但乱摔东西迁怒,还莫名其妙地大哭大叫。而比这些更教他痛苦
的,是被迫与贵之别离。全都是四方堂老爷的计谋。柾被困在床上的短短一周内,贵之被四方堂家除籍,集团的中枢也完
全更迭了。充满两人生活回忆的东京的家,也被拍卖了。
软禁状态持续着。由于太想见贵之,柾每天都以泪洗面……然后,那是个新月的夜晚。他究竟是怎样通过严密警备的——
?贵之就如同梦幻一般,出现在病房的阳台上。“我来接你了。”贵之伸出手来,这么说道。“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柾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贵之的手。嘴里说着“不要消失”,唇瓣亲吻了上去。贵之准备得十分周全。他偷偷把柾从医院
带走后,两人以伪造的护照来到香港,隔天早晨,人已经抵达巴黎了。
他们捏造假名、谎称是兄弟,伪造的护照已经用掉了六本。每当假名增加一个,心就跟着沉重一分。但是,即使如此,柾
还是不愿意离开贵之。不想离开贵之,他再也不想孤单—个人了。连确定是不是有人追上来的余裕都没有,柾喘息着冲进
饭店,中年门房吃惊地目送他进来。柾奔上螺旋楼梯,贵之正在客厅扣着衬衫钮扣。柾连关上门都觉得焦急,扑进贵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