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全抛到九宵云外。
事后回想,真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么粗俗露骨的话,居然都是从他李宵羽嘴里冒出来的。
“我自己就这样绝对可以的呀。”南景月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因为本应该奏效的手法,在李宵羽身上居然没起作用,
在那里微感了诧异。
他一边看文件,一边与李霄羽平淡交谈,“可能你不太敏感吧,是不是小时候房事过早、平时又房事过多了?不过,也不
用担心,等手术完,我让他们给你找几瓶新药试试,啊。”
“多谢!免了!”李霄羽穿好长裤,起身去洗手间,洗手。
这南景月绝对不是地球人……火星来的,火星上的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李霄羽发现,跟南景月说话,歪理比常识更加有效,真是应了那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目前这个一心只操
手术刀的南景月,就不能指望依靠地球语还能与他顺利交流。
你只有顺着他的思维方式,甚至比他更歪,才可能指望从他嘴里问出几句正常人能接受的答案。
洗完手出来,李霄羽打定了主意。
他躺回床上,开始持续地、痛苦地、艰难地、把他自己的思维模式尽力扭转到南景月的轨道上来,以期在戒药结束之前,
能够快速加深对这个无赖兼疯子内心世界的了解,然后见机行事,最终打消他把自己捆上手术台,在脑袋上开个大窟窿的
执着学术追求。
无论情况有多诡异,环境有多恶劣,也永远不放弃、永远不惊慌,在绝境中仍然求得到生存,这才是李家的大少爷──李
霄羽。
李霄羽清楚,自己目前处境不利,毫无主动权。
当初,考虑到各种原因,他要求相关医院对自己的病情都进行了保密,即使是他太太,也至今毫不知情。唯一可能有些许
了解的,恐怕只有那个卖药给他的朋友,但那人也仅仅是略知一二而已。
因此,即便家人因他失踪而报警,即便警方也愿意展开搜救,但那是漫无目的的,根本没有人──即使是李仪──会想到
南景月竟有绑架他的作案动机。
在今天之前,他李霄羽跟这个南景月根本是没有丝毫关系的两个人。南景月几乎不会被警方怀疑,更不必谈什么顺藤摸瓜
、进而找到自己所处的确切位置。
所以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李霄羽发现,只要他把自己放到病人位置上去,对这个无赖的专业水平温顺地表示出尊重和服从,南景月基本上就会有问
必答。
第6章:戒断
次日。
“我想出去散步。”李霄羽吃罢早饭,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碧油油的草坪和青翠林木,“老坐在房间里,对病人的身体也不
好,对吧。”
“可以,”南景月很爽快地说,“这块是我们研究院的中心区,你就是长上六只翅膀,也飞不出去。”
“知道。”李霄羽微笑道,“就算跑出去了,我也没钱坐车,没手机报警,没护照逃走。再说,还得靠你给我打药。”
“刚才那是第一针,也是最后一针。”南景月居然给他解开了约束带,“以后咱们就尽量不靠药来戒,那样会更好一些。
”
“你是说戒得会更快?”李霄羽意外地活动着手脚关节,努力压制下了立刻扑上去猛殴南景月一顿的冲动。
南景月毫无防备之意,他转身打开橱门,取出一套宽松的运动衣裤给李霄羽,“那也不一定,不过可以保证其他药物对手
术的影响降到最低限度,所以辛苦也是值得的。你穿几码鞋?”
“有多辛苦?”李霄羽接过衣服,自己挑了一双休闲鞋出来,“我这……是药瘾,戒起来应该没戒毒那么痛苦吧?”
“这方面的历史数据他们还没有,你正好是初体验。”南景月示意李霄羽去换上外出服,“所以,刚才实验室的人也来打
过招呼。可以说,决定不采取打针戒瘾法,还能有利于收集宝贵数据。”
李霄羽叹了口气,默默走去洗手间,换好衣服再次出来:“好了,南医师,带着你宝贵的小白鼠出去遛遛吧,它现在很郁
闷,需要新鲜空气。”
“戒瘾大概要多久?”李霄羽跟南景月两人都是高挑的个子,身材十分挺拔好看,这时并肩在草地上走着,晨曦初上,鸟
语花香,微风轻拂,景象真是要多浪漫有多浪漫,要多温馨有多温馨,虽然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不是想给我
开刀吗,为什么还要先花时间戒瘾?就为了收集数据?我听说戒瘾会导致身体暂时虚弱,万一小白鼠因为这个,开刀的时
候反而熬不住,结果死在手术台上,你不是亏大了。”
“有这种可能。”南景月拧着眉头,看来他是早就考虑到这一点,而且苦无良策,“收集数据是他们早上跟我说的,但是
先戒瘾、再手术,我是在昨天晚上就决定了。”
李霄羽望着他,“这种方案有什么好处吗?”
“为了小白鼠长远的利益着想,还是先戒了好。”南景月抬手摸摸李霄羽的头发,还真把他当成个可爱的小动物,顺起毛
来,“如果不在手术之前戒掉,那手术之后的身体状况更不适合去戒,小白鼠就还得一边康复,一边磕药。用那个药的时
间拖太长,我怕小白鼠脑子倒是没问题了,其他器官全都中毒衰竭,最后还是要完蛋。”
“你还挺为小白鼠着想。”李霄羽往边上让了让,避开南景月的手。
“那当然。小白鼠啊,你存活的时间越长,才越能证明我的实力。”南景月转过脸来,朝李霄羽笑了一笑,“从某种意义
上说,你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一个艺术品,我会用一生来照料你,保护你长命百岁,呵呵。”
李霄羽不知是该笑、该怒、还是该叹气。他默默低下头,径直往前走去。
李霄羽在这天半夜里出现了第一次戒断症状。
是从梦中忽然醒来的,他感到无来由地焦虑,非常不安,翻来覆去试图重新入睡却未果之后,李霄羽忽然意识到,自己这
是……犯瘾了。
开始阵阵地冒汗,全身发冷,并且打起哆嗦。不过李霄羽咬住牙关,竭力抑制了想要呻吟的冲动。
他并不打算弄醒南景月。
自己在这里出丑,他倒在一边悠哉游哉地记录医学数据?
凭什么。
我不是他的小白鼠。
然而南景月很警醒,李霄羽虽然不吭声,但他终究没办法连哆嗦也完全克制下去,仅仅几分钟之后,南景月的声音就在黑
暗的房间中轻轻响了起来:“霄羽,怎么啦,不舒服?”
“我、我有点想吐。”李霄羽微弱地回答,“可能晚饭吃得不太消化。”
“不是,你这是犯瘾了。”南景月以为李霄羽自己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蹭地坐起来,扭亮床头灯,“冷吗?你在发抖
。”
“冷。”李霄羽老老实实地承认,“很冷。我……我好像、快要冻死了。”
“冻不死的。”南景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全是冷汗,“大部分只是你的幻觉而已。”
“嗯。没、事,我……没事。”李霄羽闭起眼睛,用力咬住牙关,全身僵硬地绷紧着,双手死命攥被子,“你、你睡吧,
别管我。”
“翻个身,脸朝这儿。手给我。”见李霄羽不动,南景月直接伸手把他给拨了过来,“这边几个穴位,按一按或许能好点
。”
李霄羽大口喘息,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去和南景月争,随他了。
“我给你讲故事吧。”南景月把李霄羽手上的穴位很大力地按了一会,忽然说,“他们都说我讲的故事挺吸引人,你听听
,可以转移注意力,舒服一点。”
李霄羽很确定明早起来能看见两只手处处乌青,南景月这哪里是按摩……分明是折磨。
对南景月讲的故事,他更是不抱任何幻想,火星人讲故事,会好到哪里去。
果然,南景月的故事充满火星风情。
李宵羽听着听着,简直怀疑自己这是正被可怕的幻觉所控制。
这些话真的是由南景月在说出来吗?不可能,不可能。他是火星人没错,不过……这些……这些……世界上、不!宇宙里
,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情节……
南景月的故事,不但没有让李宵羽“舒服一点”,反而使他倍受了痛苦,火上浇油地平添一层叠加精神伤害。
李宵羽简直被他的故事弄到魂飞魄散,快要丧失求生意愿,一心想死了。
第二天,李霄羽重新恢复了神智,就十分担心自己昨晚是否曾经精神失常。
他绞尽脑汁,用力回想那玄幻的体验,却只依稀记得起,经历了很长一阵痛苦的昏昏沉沉,后来就跌进了混沌,再无知觉
。
至于那许多南派火星故事的大体情节,却是什么都无从记忆,唯一还留在脑海里的,只有那种令人昏迷的感觉。比戒瘾更
可怕一万倍,那种弥漫的、笼罩的、火星的气氛。
“我看这药戒起来不难。”见李霄羽清醒过来,南景月愉快地宣布,“七天之内绝对能初步戒掉。”
但愿如此。李霄羽又合上眼睛。
不过后来李霄羽果然渐渐地适应起来,在犯瘾的时候,他甚至能间或地和南景月聊上几句,虽然闲谈的内容依旧火星,但
是借以分散注意力,其实倒也不是太糟。
“我如果同意手术,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家里人?打电话也行。”
“不行。霄羽啊,完全康复了再联系,不是皆大欢喜嘛。要有耐心,喔,要有耐心。”
“……你有家里人么?”
“我?有啊。我有好多兄弟,啊,你见过的小昭,就和我最好。”
“那个……小昭?你们是兄弟?怎么长得不太像?”
“肯定不像嘛,我们不是亲的,怎么会像。嗯,要说家里人……那教授就该算是我爹地,呵呵。”
“教授?就是会来看你手术的那个导师?”
“对呀。霄羽啊,虽然我其实不用这个手术也能顺利毕业,不过,要是这个干成了,那教授对我的认同绝对还能再上一层
楼,所以嘛,真是多谢你帮忙啦。”
“……不用客气。南月,我还得说,你把我关这儿,是非法的。你们教授就不怕承担责任?”
“霄羽啊,你在说胡话耶,是不是又犯瘾了?”
“……我没事。”
“喔,有事要讲,别老是挺不好意思的。我发现你啊,像个小孩子一样,特别地容易害羞。”
“……究竟是谁像小孩子!明明胡作非为的是你才对……我没说什么!……你没听清楚就算了……”
“霄羽啊,别害怕,有教授旁观呢,就算我不行……”
“什么?”
“没什么啦,我没说什么,你没听清楚就算了。
“你存心报复我。”
“嘿嘿,有吗?”
“……南月,我有时候觉得,你简直就像我弟弟,不是李仪,我另外一个弟弟。很大的人了,可是还总在胡闹。但是你和
我弟弟又不一样,你比小天聪明得多……简直跟我妹妹差不多,一肚子鬼主意……别摸我的脸!”
“摸摸怎么啦。我说宵羽啊,你这个大哥,平时都怎么教训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妹妹?”
“说。说了不听,就打。”
“哈哈,打了还不听呢?”
“呵,哪会像你这么不乖,打了就肯定会听了。再不听,我就不管他们,不用多久,他们会自己凑过来。”
“你弟弟妹妹挺崇拜你啊,打也不还手,还自己凑过来。霄羽哎,霄羽,我南月啊,可不会让你打。”
“……谁有兴趣管你……”李宵羽小声回了一句,闭起眼睛。
“霄羽?霄羽?哎,又晕过去了?还是不想理我了?”南景月又来摸李霄羽的头,一边唱歌似地轻声吟念,“霄羽啊,霄
羽啊,我的小白鼠啊。”
第7章:突袭
李霄羽不犯瘾的时候,就在写遗书。
整整几天时间,他坐在写字桌前不知疲倦地凝神思索,打了又删掉,删了又重打,修修改改,改改修修,终于完成了一份
篇幅很长、内容很复杂的遗书。
对此伟大成果,南景月给予的唯一评价是:“这样挺好,锻炼锻炼脑力的确重要,霄羽啊,你这么配合术前准备,我就放
心了。”
李霄羽闻言,仰脸看看他,一个字都没说,继续心平气和地埋头复核遗书。
值得庆幸,七天之后,李霄羽把瘾给成功地戒掉了。
人瘦了一大圈,但精神重新恢复。
这几天南景月一直守在他身边,可谓寸步不离,李霄羽也始终都表现得非常服从,没有再提起过拒绝手术的事。
他知道,单凭自己,一定逃不掉。
但是,想个办法打电话出去,或许还不是不可能。
南景月要安排手术的相关准备工作,所以经常会在房间里打电话,和其他一些什么人不断地商量和讨论。李霄羽在一边不
动声色修改遗书的同时,早已摸清了电话外线的拨法,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尽快遇到机会,或者,想法子创造一个。
他要在不引起南景月怀疑的前提下,接触到电话,并且把自己目前的状况通知出去。
成功之神至今为止都颇为眷顾他,这次也不例外。
李霄羽忍气吞声一星期之后,毫无预兆地迎来一个天赐良机。
这是在他戒掉药瘾之后的第二天,南景月正和他闲聊天,中途被个电话打断,说了几句之后忽然变得极其兴奋,径直朝李
霄羽冲过来,乐呵呵地把他给狠狠熊抱了半分钟,随后他猛地丢开李霄羽,打电话招了小昭过来。
“教授来了!我赶紧见见他去。”南景月欢欣鼓舞地吩咐小昭,“你在这儿守着。”
“要不要绑啊。”小昭捧着个吃到一半的苹果,靠在李霄羽对面的墙上,“他会跑吧。”
“不会不会。”南景月笑得阳光明媚,“霄羽现在非常配合,你替我陪他一会就好,免得他一个人无聊了。”
小昭点点头,他和李霄羽没什么话说,送完南景月出门之后,就到写字桌边坐下,一边啃苹果,一边开始翻看堆着的杂志
。
李霄羽这时正靠在扶手椅上轻轻摇晃,捧着一本经济周刊在眼前,貌似悠闲之极,心里头却是飞快地不停盘算。
小昭太过相信南景月的话,对他没抱什么戒心,斜斜地坐在那里,杂志一本接一本,翻得不亦乐乎。
李霄羽稍微等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慢腾腾走到写字台那边,仿佛要换一本杂志来看,果然小昭连头都没抬,只把杂志
堆往他这边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