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谷的人越来越多,这里沾着光,改了名,慢慢就繁盛起来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近年皇上龙恩浩荡,重开科举,此处方圆百里上京都必须经功夫镇,一来二去的,人那个多啊
!我看再等几年,或许这里又要改名作什么读书镇、上榜镇了,哈哈!”小伙子爽朗一笑,感慨道。
“有劳兄台解惑。只不知方才,兄台说的擂台赛又是怎么一回事?”此间如何,终究不是最关心的事,待得小伙子话音一
顿,陌归云连忙问。
小伙子皱了皱眉:“从功夫镇往西,再行约莫二三十里,断峰瀑流下,有一方擂台。每年十月十五,武林各方人士云集,
各门派皆遣最精良的青年弟子出战,一决高下。获胜者自然可得到一番名声,同时,以此算去数百里水陆两道的保护费亦
是归其教所有。不得不说是份极大的肥肉。”
心下隐生一念,陌归云打听道:“只准是各门派自己的人么?”
小伙子耸耸肩,显然对江湖上的事没有多大兴趣,劝说道:“小兄弟应该是无门无派之人吧?我劝兄弟就别妄想了,江湖
凶险,你想,任你功夫绝顶,若你在台上,削去哪个教派的人颜面,台上是一时风光无双,台下,身家性命就难保了。寡
不敌众,小兄弟若自问未如五百年前司徒无相般,一世一人,独剑天下。还是随波逐流些,拜个门派,修行上十年八载,
混一方名声,也算是在这江湖,走过一回吧。”
“有劳兄台指教,日后定多加小心,不辜负兄台好意。”陌归云拜谢过身旁人,思绪又是几转。
小伙子开怀笑道:“区区只言片语,算得了什么,小兄弟神清目朗,今后准是有一番大作为的人!”
一路闲聊,一路行来,已是到了镇中,小伙子往邻街一指:“小兄弟,我尚有事在身,失陪了,你顺着这街走下去,街末
有一处迎丰客栈,价钱也算是公道,歇上几晚再行总是好的。”
陌归云抱拳:“有劳兄台,他日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长街末处,确有一方客栈挂着两盏灯笼,中间朱漆着四个大字——迎丰客栈。门前鞍马不绝。上京赴考的,前往擂台赛的
,终究都是需要地方歇脚的。
“掌柜,还有空房么?”陌归云与两名蓝袍的少年同时踏进门,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客栈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胖子,扶了扶鼻梁上架的昏花镜,问:“三位客官可是同路?”
“我是一人出行。”陌归云答。
掌柜满脸为难:“三位客官,不是我不想作你们的生意。只是,你们也看见了,这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上头也只余一处
空房了。虽然里头有两张床,中间也有块屏风隔着,只是……”
隔壁较为年少的少年一扭头,迎着融融的日光流泻,眸子清澈不可方物,蓝袍翩然:“不知公子,是否愿意与我们一道?
”
方才匆匆,不曾留意身旁人。陌归云回以一笑,仔细看了,才发觉身旁那少年眉目俊朗,轮廓分明,与一路行来见过的人
神韵很是不同。那少年唇间笑意盈盈,甚是真挚,不由得就让人生了几分好感。
“墨羽,你——”比少年略大些的人眉头打结,低声喝斥少年。
“师兄,你又不是没看见,外头几间客栈皆已人满。若是别人让了我们而露宿街头,那可怎么行。”被唤作墨羽的少年不
顾师兄阻扰,争道。
“……有劳兄台美意,两位既然不方便,在下出外再寻便是了。”虽说对少年颇有几分好感,但碍了别人终是不好,陌归
云欠身,便要出门。
较年长的少年连忙踏出门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怪责家弟莽撞,并无嫌弃公子之意。家弟所言属实,外头难寻歇
脚之所,公子若然不嫌,还请与我二人同宿一室。”
“那便多有打扰。”免得再在外头游荡,与人同室也正好能多打探些江湖事,陌归云欣然应允。
与年长的少年共付了房租,三人相顾并立。
那眸子清澈不可貌物的少年一颔首,湛蓝长袍素雅,自我介绍道:“落霞谷——白墨羽。”
“不才,白重之。”年长的少年比白墨羽长得要阳刚许多,剑眉墨抹,一派正教的模样,。
“山野之人,无门无派——陌归云。”陌归云笑,作了个请的姿势,随在白墨羽与白重之身后行上了二楼。
七.
人流熙攘,偌大一方客栈热闹非凡。三人走至二楼长廊末处,推门,里间上房整洁,床席桌椅俱全,中间浅浅拉了一方屏
风,两道却还是互通的,各有一方床席。
“我与师兄住东侧,陌兄一人居西侧,如此可好?”白墨羽微微一笑,向陌归云问道。
“那便委屈两位。”陌归云点头谢过,将行囊塞入西边柜中,盘腿坐于床上,倚墙歇息。
“在外靠朋友,既是相逢,便是有缘,自当相互照应。”与白墨羽一共略为打扫了一下东侧的灰尘,白重之友好道。
打扫完毕,白墨羽倚于床边休息,白重之起身,出房片刻,不知从哪里抱回来一张草席,认真道:“师弟,你睡床上,我
铺席子在地上睡就好。”
看见白重之认真的模样,白墨羽哭笑不得:“重之师兄,这床又不是很小,你和我挤一下就是,这么麻烦干什么,说不定
还会着凉呢。”
见白重之仍没有答应的意思,白墨羽不悦扭头:“小时候不都是这么一起过来的么。”
白重之在靠床的角落里垫好了席子,正色道:“那时年少自然百无禁忌,如今你已经将是弱冠的人,更何况——”
摆手打断白重之不住口的教诲,白墨羽无奈叹气:“好了好了,师兄,我去找隔壁陌兄聊一会,你就一个人在这里滚地吧
。”
“哎,墨羽——”白重之尚欲说些什么,白墨羽已如游鱼飞鸟,嗖地往屏风隔壁溜去了。
白重之只好起身,推门出去,往已溜往另一边厢的人嘱托道:“天色不早了,我去客栈外面看看附近的食肆,待会回来带
你吃一顿好的。”
“有劳师兄。”
陌归云捞起床头刚放下的纱帐系在挂钩上,望向不请自来的人:“不介意的话,上来坐吧。”
“好,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像重之师兄那样古板苛刻呢。”白墨羽长吁一口气,不客气地往床边坐去。
“令师兄也不过是关心你。”自幼就是义父唯一的传人,也没有一个能像白重之这般关爱师弟的师兄来呵护过自己,陌归
云不由有几分羡慕。
“不提他,下次偷跑出来才不带着他呢。”白墨羽浅哼一口闷气,又往里头坐了些,也不怕见外,竟几乎是靠着陌归云盘
腿而坐。
便趁机多看了隔壁人好看的眸子几眼,果真是澄澈若不染尘埃的,与义父平日所说的江湖中人相去甚远。也不知道堂堂落
霞谷怎般会让这么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偷跑出来玩耍,陌归云好奇道:“白兄怎么从落霞谷里偷跑出来了?”
“呃,也就是谷内生活太过乏味,偷偷出来玩几天而已。”偷跑出谷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白墨羽尴尬,转了话题问:
“陌兄是哪里人?”
“……莲花村,大山里的一条小村子,白兄应该是不认识的了。”随口报出一个离玉龙峰不太远的村名,陌归云故作漫不
经心道。
“这名字虽然有些俗,但想必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有机会了一定要前往拜会。”白墨羽半是客套半是认真道。
“穷乡僻壤,鸡犬也不多一二,没有什么好看的。”怕这个玩兴正高的少年真动了出行的念,陌归云连忙推辞。
只道陌归云谦虚,白墨羽浅浅一笑,侧首望向陌归云,盈盈笑意更弯了几分:“依我看来,能出陌兄这般玉树少年的地方
绝不会是没有风景的。”
“白兄倒是取笑起在下来了。”陌归云一嗔,反道:“如此说来,落霞谷也定是山水如画,人间仙境的。”
“落霞谷风景是好,但像陌兄这般让人看见就神清气爽的可谓少之又少……”白墨羽笑着摇头,忽然又想起些什么,问:
“是了,陌兄这次出来又有什么打算?”
“只是随着兴致四方走走,增长点见闻,谈不上什么打算。”陌归云句句不着痕迹,柔柔答道。
然而就是此般敷衍的话,却让身旁人思羡无数,白墨羽向往道:“等我将来功成身退了,也一定要如此,一人一剑,独步
天涯。看落花飞雪,听流水斜斜,快意潇洒,一生写意。”
听得出白墨羽话里隐隐的落寞,陌归云贴心道:“白兄有什么烦忧,不妨说来一听?”
白墨羽脸上霎时多了几分黯然,然终究各家自有各家的愁,低头道:“不过又是那句老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陌归云还待安慰些什么,房门呀地又被打开,白重之站在门外唤道:“师弟,我刚下去看了,街头有间烤羊肉的店很是不
错,你和陌公子要来么?”
美食当前,白墨羽一扫黯然,翻身下床:“啊,师兄你等我,我的烤羊肉!”
跨出两步了,方想起隔壁人,转头问:“陌兄,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陌归云婉拒:“多谢两位好意,在下中午吃过些东西,如今尚未饿,还是不去了。”
白墨羽本欲再劝,然被隔壁人一句“我刚去看时,已所剩无几”的话惹得连连往外跳,只道是就此暂别,回头再言了。
送走白墨羽白重之两师兄弟,陌归云在房间坐了片刻,终觉无聊,推门下楼。客栈大厅,正是晚饭之时,小二端盘匆匆,
各种菜肉茶酒的香气混杂,香飘十里,食指大动。
开始懊悔刚刚没有厚脸皮跟上白墨羽他们,陌归云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点上一碗阳春面,再炒上两三肉片,一杯清茶
,倒也是一顿美味。
半倾,酒饱饭足,出客栈看了,天色微昏,正是各家各户初起灯火之际。街上大小的商贩诸多已经散去,但也有那么三两
杂户,或小铺,或地摊,置着天南地北的杂货,招徕尚未有歇息之念的游人参观。
客栈出来的长街倒算是实在,什么五香肉脯、发髻短巾,也尽是些生活常见之物。
然而游荡半晌,不记得是拐入了哪一方的小巷,两道货物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这位公子神采飞扬,气度非凡,一看就知是江湖中人,人中龙凤!”——第一次被人扯住衣角这般说时,陌归云大愕,
以为是被何方高人看出了端倪,连连找词开脱。
然而,顺着窄巷往下行,一度度被人抓住如此言来,陌归云便渐淡定了。
因为这般的话后面通常带着——
“宝剑配英雄!我只看是公子异禀,才舍此厚爱。这柄削铁如泥,名满江湖的倚天剑就九折九出售给公子好了!”之后是
摊主煞有其事,从成列的兵器下掏出一个长盒,用丝绸裹得极好,里头一柄比柴刀利不了多少的剑。
哭笑不得,方举步,另一边的摊档又有新花样。
“公子,我有一本家传的武功秘籍,如果不是家道中落,也不舍出此下策。今天我见和公子有缘,不如就半卖半送给公子
您吧。”之后一本用丝绸紧包住的蓝皮厚册缓缓露出,上面几个快褪色的墨字——“九阴真经”。
总之是行不过三步,陌归云便已深深明白“言过其实”一词是什么意思。
一旁有长衣翩然,意兴正满的路人,见陌归云叹气,伸过折扇敲了一把陌归云肩,掩扇笑道:“哥儿何须叹气,不觉得来
此处一游,顿有扬名立万,叱咤风云之感?”
“是这样不错,只是——”只是尚未见过刀光剑影,却遭此假货连连,心中对江湖的向往顿地被打击了一截,陌归云不由
哀叹。
“哎,这些东西,倒也有一两式强身健体之招,只要不是什么‘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的葵花宝典,对着比划一两式,加
以防身倒也是不错。”路人一抖腰囊,抛出一串文钱,隔壁档摊一本“易筋经”就此收入怀中。
“祝公子早日练成神功,独步武林。”摊主殷勤收了银子,一脸的笑容可掬,倒实在是哄得人明知被骗仍然十分惬意。
陌归云失笑,决意不再与这里的人事计较。
便当是一场闹剧看下来,然而走到巷子另一端时,地上一方摊位横竖搁着的东西却让陌归云不由得一止步。
——青阳剑、《无相秘籍》,还有两三本极薄的草笺,分别书了断风、落霞等的名号。
这摊上的摊主倒与之前那些不同,翘腿坐在一旁台阶上,见陌归云止步了也不夸夸其言,点起手中烟筒,呵欠一口道:“
识货的便快些了,这些东西,可不是旁人看得。”
陌归云俯身,伸指抚过青阳剑,乌青的剑鞘,纹理如飞,伪劣得甚是好看。凝眸良久,陌归云长长一叹,真有把这摊上的
东西全包起来带回家给陌池交差的冲动。
八.
天色渐黑,大道两旁挂灯亮着昏黄的光。
正是陌归云望着满摊的货物出神时,一声并不陌生的呼喝自身后传来:“落霞谷的东西,你这里怎么会有!”
陌归云回头一看,原来是刚从隔壁街过来的白墨羽,凑着灯火,眉头打结,指着摊上那本写有落霞二字的草笺向摊主喝问
道。
“白兄。”拍了拍白墨羽肩膀,陌归云招呼道。
“陌兄也在?……可不要被这骗子骗了,我落霞谷的东西,怎么会流落至此?!”向陌归云一点头,白墨羽仍是耿耿于怀
,盯着摊上的东西不放。
摊主依旧一派慵然,哈了一口烟气:“落霞谷又如何,我还有断风庄的呢,不过是银子问题。”
白墨羽低头看了,却见那几本草笺后原分别夹有小黄纸写着价钱,再看清楚了,断风庄的草笺竟比落霞谷的贵了整整十倍
。
怒不可遏,白墨羽抓起两本草笺摔在摊主面前,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今武林,谁不知道断风庄是名副其实的第一。落霞谷么……呵,早没落了。”摊主晃头,伸袖擦了擦烟枪。
眼见白墨羽怒气更盛,陌归云连忙扯住白墨羽,劝慰道:“白兄不要争了,呃,此处还有青阳剑来着呢……”
白墨羽一怔,仍未弄懂眼前一切究竟是如何。陌归云叹了口气道:“巷子那边,还有倚天剑、九阴真经、易筋经……”
恍然大悟,这回哑然的便是白墨羽了:“这……这功夫镇,真是一日比一日荒唐了。我不过三五年不来,怎般都变成了这
样。”
“所以,我劝白兄还是走罢。任是哪个走江湖的,沿这巷走一遍,都只得长叹一声无奈。”陌归云侧首示意白墨羽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