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是公园的湖,湖水平静,湖边垂柳依依,年益林笑着说:“我最喜欢这个阳台了,希望你也能喜欢。”
话说出口觉得自己有点像在献宝的小孩心态,哎明明是二十六岁的人了。
年益林接着说:“好了你休息吧,我房间在另一边,有事叫我。”
安静背对着他,没有反应。
“嗯我又忘了你听不到。”年益林叹口气:“休息一下,一会带你出去吃饭。”
他转身准备离开,但这时他看见安静低下头用手按住额头。
“怎么了?”年益林心里咯噔一声,马上问道:“头痛?”他将少年转过身,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安静苍白的脸上微微潮红,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皱着秀气的眉头,眼睛紧闭,看样子像在忍受很大的痛苦。
“别吓我啊,刚从医院出来就这样,”年益林顾不上太多直接抱起安静走回卧室:“怎么搞的啊?”
他把安静尽量轻地放在床上,边抓住他的手腕:“你怎么样啊……你又不告诉我我急死了……”
安静慢慢睁开眼睛,男人关切的脸就在眼前,他又闭上眼睛将头偏向一边。
年益林绝对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但此刻他的心却莫名其妙地收紧了,安静的脸颊绯红,胸口随着微微的喘息起伏着,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年益林看着看着突然发觉自己身体起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变化。
他小心地抱起少年的身体:“不要忍耐,我带你回医院。”
安静突然地抓住他的胳膊,年益林停下动作,少年在他怀里轻轻地摇头,然后他将头深深地埋入他的肩窝。
年益林似乎听见少年以极轻的声音说:“谢谢。”
“什么?”年益林反应不过来。
少年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抓住年益林的胳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年益林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幻听,安静一直低着头,他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直发抖。
年益林感到自己左胸的位置被什么打湿了,他僵直着身体,半晌小声地说:“不要哭啊。”
安静像是听不到他的话,所以年益林不敢动,一直抱了他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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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很小,沙发却很大,淡紫色和白色条纹的布衣沙发十分柔软而有弹性,年益林将写好字的便签条递过去:【其实你认识字吧?】
安静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蜷起腿抱着膝盖,他看了米黄色的便签纸很长时间,既不点头也不移开视线。
就在年益林就要放弃时,安静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年益林收回便签,他继续写道:【其实你听得见吧?】
安静慢慢地转动眼珠,他直直地看着年益林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美,偏圆的眼型,眼尾有点下垂,看起来温顺地像乖巧安静的小动物,他的睫毛非常得长,看人时像是有些胆怯,却又不移开眼睛。
年益林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偏又有点心里发毛。
安静点了点头。
年益林反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了一会开口:“其实也能说话?”
安静静静地望着他,年益林觉得口干舌燥,只好又开口:“不能也没关系……”
“会说话,”安静轻声地说:“你会赶我走吧?”
“不是,啊你会说话,果然,我就觉得嘛,”年益林语无伦次,他想过安静并非聋哑人或者精神病,但这样突然开口说话还是吓了他一下,他定定神:“那为什么一直不说?”
“会说话,你会赶我走吧?”安静重复道。
“不会,”年益林不假思索:“我撞伤你,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负责任。”
安静垂下眼睛:“哦。”
年益林靠近他:“不过你为什么不肯说话?”
安静摇摇头,并不回答。
“像你这个年纪,学生?青春期叛逆?”年益林想了想:“离家出走吗?”
安静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年益林就笑:“一定是这样吧,我十几岁也叛逆过离家出走过,理解。”
安静望着他,半晌说:“我妈妈不要我了。”
“啊?”年益林一愣:“你真是离家出走?”
安静又沉默了半天,低声说:“现在不说,可以吗?”
年益林一向不强人所难:“嗯,随你呀。”
“谢谢。”安静说着,突然微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很腼腆,微笑的弧度很小,却实在很好看,好看到年益林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我能在这里住几天吗,只要几天就好,不过超过一周,我保证……”
“住多久都行,”话说出口年益林也觉得太唐突了,忙改口:“我没有女朋友一个人住,两间房子两个人也还好,就是怕你觉得挤。”
“谢谢。”安静又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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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黑下来,安静有些累不愿出门,年益林叫了外卖回家吃,他点了几个菜,送来时五六个大便当盒垒在一起,安静看着说:“好多。”
“算小型庆祝,”年益林将塑料便当盒摆开,边问:“你头还痛吗?”
安静摇摇头:“没事,谢谢。”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唉,都是我不好,总之我不会这样放着不管,在你身体完全康复之前不要出去,”年益林故作自然地说:“这是为你身体好,不然我良心过不去。”
安静点头:“谢谢。”
年益林把筷子递过去:“安静,你的真名是什么?”
安静将筷子轻轻地咬在嘴唇间,他望着年益林:“安静这个名字不好吗?”
“我取的当然好,不过还是想知道你真名,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年益林笑着在餐桌边坐下来:“吃饭吧,今天你不舒服就简单庆祝一下,明天带你出去吃大餐,好吗?”
安静在他对面坐下来:“谢谢,不用……”
“就当是出院的庆祝嘛,图个好彩头。”
“谢谢,但是……”
“不要总是说谢谢,”年益林认真地说:“你太客气了。”
安静张开嘴唇想说话,年益林接着说道:“是我撞了你,该我说对不起,现在反而是你一口一个谢谢,太奇怪了。”
安静稍微退后一点:“你讨厌我这样?”
他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不安,年益林立刻摇头:“没有没有你别多想,我意思是你老谢我显得我们之间太生疏。”
安静想了想:“我会改。”
“对,改,不要老是说谢谢啦!你这么瘦,多吃点吧,”年益林把菜夹起来放到安静的盒子里:“四喜丸子味道不错,祝贺你出院。”
“谢……嗯,”安静咬一下嘴唇,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慢慢来。”年益林笑着说。
安静抿着嘴唇,点头,再低下头乖乖的吃饭。
但仅仅是这个抿唇的动作让年益林脸突然红了,好在安静低着头看不到,年益林赶紧也低下头吃饭,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回事看到他的嘴唇为什么有想吻上去的冲动,明明是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啊,明明喜欢御姐啊。
第 7 章
“从曾扬描述的情况来说,那个Nov是一月左右为江伟凡割腕自杀,当时就住在这个医院,”李修远坐在医院会客室的沙发上对小杨说道:“等会让医生根据照片找找,这个很容易办到。”
正说着医院的一个年轻的医生走进来,李修远站起身主动伸出手:“不好意思又来麻烦王医生了。”
两人握手,王医生笑着说:“李警官到我们院查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熟人啊,这位是?”
李修远拍拍小杨的肩:“新人,快叫人。”
小杨乖乖地叫人:“王医生好,麻烦您了。”
“医生和警察向来是配合默契的职业,”李修远从外套内袋里将Nov的照片拿出来:“麻烦你帮我查找这个人,一月左右住院,住了一周多时间,原因是割腕自杀,这种醒目的样貌应该你们院的小护士们很有印象吧?”
王医生接过照片:“这种事包在我身上,哟,美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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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灰色的木板桥下,流水潺潺,岸边高大的合欢树开出粉色的毛茸茸的花,上午下过雨,空气湿润,合欢花被雨打湿落在木板桥的桥面上,铺成微小的扇形。
“真像是约会啊。”李修远趴在木板桥的栏杆上说道。
“远哥你小心摔下去呀!”小杨站在他身边,手里还拿着伞:“等会好像还要下雨啊,诶为什么约在室外。”
“因为Nov说他家住这边,真会挑地方住,难怪是学美术的。”李修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想又塞回去:“算了,这么好的空气别被我污染了。”
小杨笑笑:“远哥你想抽就抽呗,这里没别人,我不介意。”
小杨今年二十二,个子不高脸蛋圆圆,眼睛的双眼皮褶皱很深因此笑起来眼角一大把笑纹,李修远看着说:“虽然你也有皱纹不过看起来不显老,不像老陈。”
“我家遗传就有笑纹,我高中就有,我老妈说幸好我是男的。”
正说着远处走来一个人,两人立刻停止交谈望过去。
来的那个人一步步走近,他穿一件灰白格子的衬衣,身材纤细,肩上围着一条淡绿色的麻质围巾,比起相片上的定格画面更清灵秀美。
李修远呆了一瞬,马上伸出手:“周先生你好,我就是和你电话里约过的李修远。”
周笛点一下头,握住他的手,动作优雅缓慢。
这人握个手都这么好看啊……李修远在心里默念,同时他看见周笛手腕内侧有一道褐色的疤痕,他手腕洁白,疤痕显得更加丑陋狰狞。
周笛收回手:“你好,李警官,这位是?”
“他是小杨,”李修远快速答道:“我冒昧打扰到你,不过的确是有些事情要问你。”
“不打扰。”周笛摇摇头,他肤色白皙,发色较普通中国人的黑发更浅,看上去显得十分柔和,他的眼下有明显的红肿,却有点像过去戏子的玫红眼影,他垂下眼睛:“抱歉,今天精神状态不好。”
李修远没有绕圈,他直接了当地问:“因为江伟凡的事?”
周笛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他低声说:“我从前很想他死,但你们真的告诉我他死了,我又不相信。”
小杨连忙说:“是真的,我们没必要拿这种事骗你吧……”
李修远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话,他看着周笛:“你想他死,为什么?”
周笛仍然低着头,并不回答。
“因为你恨他吗?他害你自杀对不对?”李修远紧接着问道。
小杨小声提醒:“远哥你不要刺激他啊……”
“你喜欢他对吗?江伟凡是个风流成性的人,他和你在一起之后又去追别人,还把你甩了,所以你不能容忍,你自杀过,我们也到你住过的医院调查过,你那次是真的想死,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所以你对他动了杀心……”
周笛仍然低着头,并不争辩。
小杨倒是没想到李修远会如此直白尖刻地对这样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男人说这些话,他愣住了。
李修远继续说道:“你哭过是吗?眼睛还是红的,你为江伟凡的死感到伤心?很多时候情杀凶手会比任何人都来得更伤心,这不代表任何,你为什么不反驳?无言以对?还是默认?”
周笛抬起头,他慢慢地说:“他真的,死了?”
李修远对他的反应感到失望,他直接问道:“五月二十三号晚上你在哪里?”
周笛望着李修远,对他的问题没有反应,他的样子像失魂落魄:“原来他是那天晚上出事的……”
“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他怎么会真的……”
“我问你在哪里!”
周笛茫然地摇摇头:“他真的……”
李修远一把扣住他的手:“如果你仍然这种消极不配合的态度,请你先到局里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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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觉得他是凶手?”小杨坐在办公桌后认真地比对着那张蓝衣人的相片和周笛的相片:“背影是很像,可我觉得他不是。”
坐他对桌的李修远边点烟边说:“我们是警察,要相信感觉,更要相信证据。”
“因为他说不出案发当晚在哪?实际上他什么都没说吧,你这样把他带回来……”
“验指纹啊,”李修远喷出口烟:“而且他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还是带回局里比较方便,哈,慢慢问,不怕他不说。”
小杨吓了一跳:“远哥你要干什么?”
正说着一个警察推开门:“远哥,指纹采样完成了。”边说边将身后的人推进去。
周笛仍然低着头。
李修远嗯一声:“小杨你去把和庭公寓的保安叫过来指认。”
小杨站起身:“马上就去,那这边?”
“我在。”李修远指着对面的椅子:“周先生,请你坐下来。”
小杨走出去关好门,办公室里只剩下李修远和周笛两个人。
“请坐。”李修远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捏着拳头站起身:“还要让我重复几遍呢周先生?”
周笛微微颤抖了一下,李修远把骨节捏得格格响,他走到周笛面前:“还是不想说话吗?”
周笛仍然低着头,李修远和他靠得很近,说话的口气喷到他脸上,他不自觉地往旁边避开了一点。
“我在和你见面之前已经调查过你,周笛,24岁,美院毕业生,现在一家画廊工作,你的画廊老板证明你案发当天下午六点就离开了,那么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在哪里?”李修远手指挑起周笛一缕头发:“当然你不想说的话,我也有很多办法让你开口,毕竟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李警官现在穿的是笔挺的看板郎警察制服,漆黑的警帽帽檐下是浓黑的剑眉,李修远小时候就被人说眉眼长得太过锐利煞气过重,结果后来果然当上刑警这种煞气过重的职业。
周笛往后退去,而他身后就是门根本无路可退,他有些慌张地躲让着:“干什么……”
李修远一手撑在门板上阻止他的躲避,他微微地笑了:“你和陌生人还真是不亲近,和熟人呢?”
“你说什么……”
“和江伟凡呢?”
“我……我和他早就分开了!”周笛突然叫起来。
“别这么激动嘛,”李修远松开手:“我知道你们分开了,酒吧的伪娘酒保已经做过证,你为江伟凡自杀就是因为他想和你分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