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男人只能和女人做啊,这才是天伦。”忍住丝丝抽痛,我缓慢道。
“……那我们呢?”烈继续望着我问。
“我们是禁忌。”
“那……谁是世俗啊?我们不要理他不就好了吗?”
烈的纯真让我哭笑不得,“傻子,它不是谁,世俗就是山外的世界。”
“那我们不要出山不就好了?”烈爽快地将我抱了个满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我继续沉沦。
在欲望的海上,我努力挣扎了一下,但见到烈的微笑,我却又心甘情愿地被欲海浸没。
“……说得也对。”反抱住烈温热的身躯,专心的我好像抛弃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是什么?哦,是和师父的约定。我答应过他,悟出天机时我要出山找他。
曾几何时,这个目标对我而言是继续生活的全部,然而今朝这个愿望正在渐渐淡化,山外算什么,山外有烈么?既然没有
,我还不如呆在山里,对篱把酒,言欢至天明。山外有这山林宽宏的容忍么?既然没有,我还不如这样坦诚地躲在烈的怀
里,与他十指相扣,一起等着门外那棵小树随心成长。
28.
山外连着世界,就算我一心去躲避那个世界,它还是会不请自来,给我的心湖投一颗巨石,震荡心弦。
今儿个和机关兽久别重逢,好似看到自己的亲人般,我拍着它的脑袋说了无数多的话,机关兽的眼睛颜色让我想起烈来,
絮絮叨叨的话题顿时被我转到他的身上。
“机关兽阿,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动了?”
日光亲泽下的机关兽沉默地凝视着前方,并非是我,深望的地方貌似只是一个死角,堆满杂七杂八物件的死角。
“如果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跟我作对到底就坚持下去吧,反正我一点都不想出山,我想陪着烈,我也只要烈陪着我,出了山
,一切都是未知数,我承担不起。”
倾身换个角度看去,机关兽萤碧的眸子转了圈光晕,好似狡黠的顽童转着眼珠想坏主意。我屏息注视片刻,确认是光线作
祟后不由松了口气。
“实话告诉你,”我摸着机关兽竖起的耳朵低语道,“其实我已经把控制你的控制器扔掉了,所以,你会老老实实呆在这
里的对不对?”
机关兽纹丝不动,这就是我要的结局。长舒一口气,好似卸下最重的包袱,我轻盈走出工作坊,虚掩上门。
“师父,是徒儿愚钝,无法让机关兽活动自如,徒儿无法出山来找师父了,还望师父保重。”
告天祈求,我不住说着这些话。只求微动的浮云会将我的这些愧疚传达给远在天边的师父听。我是在狡辩,是在惰怠,但
我不想放弃现在舒适至极的生活,一点都不想。
垂下手,我低头回望山林。今日山林颇有些不平静,燕雀齐鸣却透着惊惶,不约而同冲出了茂密的藏身之所。躁动吠声此
起彼伏,我诧异不已,视角一转就发觉了原因。林子的最东南,升起了浓浓黑烟,好似贪婪的饕餮向山林腹地进发。浓烟
好似大地的希冀,藏起了对自己哭求的太阳。我眺望着山下翻卷升起的浓烟,不由狐疑。
奇怪,又不是开春围猎,干嘛要在林子里放烟呢?而且这烟来势汹汹,诡秘得厉害,比往年加了好几倍的分量。这山林里
到底出了什么要死人的野兽,要这样熏赶?
不知觉,烈站到身边,神色严峻地望着飘上来的浓烟,倏地,他呲牙咧嘴,牙龈深红让我不住打了个冷颤,如此骇人的烈
我好久不曾得见,今天这是怎么了?
“烈……”抓住他的衣袖我唤道,唯恐他的神思不肯回到他的身躯里。
“翊,我想过去看看。”烈回眸冷峻地望着我,让我无端紧张起来。难道我的猜测是对的?烈常年生活在野林,对这招数
更是了如指掌,他都摆出如此面孔了恐怕真的要出什么大事了。
“怎么了?这烟有什么不对劲吗?”我急切问道。
“不知道,但是我很担心。”烈指着烟飘往的方向说,“那里是我以前一起生活的狼群的聚集地,我怕它们会受到伤害,
翊,让我去看看它们吧。”
你怕他们受到伤害那你自己呢?万一你又像过去一样背负一箭生命垂危你让我如何是好?上次是巧合,我有幸捡到了你,
可今天呢,山野茫茫你让我上哪儿去把你捞出来?
想拦住烈,想阻止他,想告诉他不可以,如果他敢离开我一步我就立刻消失。不过这些难看的、嫉妒的还有惶恐的话还是
没有说出口,我不想让烈为难。
“我陪你去。”
“不要!我不要你遇到危险!”烈板住我的肩膀紧张道,“在这儿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要!我不要呆在这里为你担忧,我会崩溃的。
无来由的哀伤让我耸起肩膀细细抽泣,烈见状连忙把我抱在怀里,抚着脊背安慰,“放心吧翊,我一定会回来的。”
“嗯……”
“知道。”烈一把抱住我狠狠印上我的唇,离开时嘴角上还残留着撞到牙齿的疼痛。呲──嘴唇内侧竟然出血了。白费了
那么多唇舌教他温柔,结果还是那么野蛮。我嗤笑声继续凝望吞噬掉烈身影的深邃山林,第一次,觉得脚下一直光顾的茂
林广袤无垠,第一次,后悔做出让烈离开的决定。
我不住在屋外徘徊,来回踱步,烈离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却觉得仿佛熬过了一个春秋。山林里的骚动没有静止,反而愈
演愈烈,我提心吊胆,紧紧绞起了手指,踌躇的步子无数次迈出又退回。烈说他会回来的,我得等着他,他会回来的。我
不住安慰自己,可骤然的巨变让我慌促了手脚。
怔忡间林丛摇曳,如遇飓风,野兽咆哮间我隐约听见了人的嘶吼。
“烈──”我失措地喊叫,撕心裂肺的声音徜徉天际,激起无数扑腾翅膀的急促声响,唯独却听不见他的回应。
烈,你在哪儿?回答我呀!你倒是回答我一声让我知道你到底如何了。我痛苦地捂住头,俯下身不住擦拭滚出的泪。我为
何要哭?我的心为何要抽痛?为何我感觉天空都已变了色,不在照耀这片土地?烈出事了么?烈真的出事了么?
我猛然起身寻路下山,骤然间的恍惚让我摇晃了下,定神之时我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吱呀──”声开门的声响,伴随
着嘈杂地滚落声。
“烈──”我下意识转过身,门缝中露出的绿色眼眸令我失神片刻,继而却令我惊魂。
“咯哒──”机械的脑袋动了下,碧霭霭的眸子如浑圆的宝珠滚过圈光晕。
是机关兽。
无人控制的机关兽。
身后刀剑交错的嗡鸣声绵延其上,持续刺痛我的耳膜,而我的眼睛却始终无法从那湛碧的眼珠移开分毫。
为何,它会在这时候动了呢?
29.
费了好大的劲儿我才拔动双腿朝山里跑去,林中死寂令我心生不安,听不到一丝鸟鸣,到处都是走兽遍布凌乱的脚印,唯
有人的出现才会使这里乱成一锅粥,猎物和猎手一同奔逃。
踩踏着断枝残迹,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那片久违的狼群聚集地,初入眼际的惨状让我骇然。那里几乎被夷为平地,凝固的
黑血一点、一块、一片如挥毫而下的墨迹无序地倒撒在地面,不远处,野狼躺倒在血泊中,腹部急促起伏,奄奄一息。
怎么会这样?!我赶忙跑过去,撕下衣料裹住狼身上的伤口,我认得它,它是那日和烈勇猛撕咬的灰狼,而现在,银灰色
皮毛尽被血污困扰,失却了闪耀的光彩。
“坚持住!”我好想把它带回去疗伤,可是体力不足的我只能勉强捧起它的头不住焦急,到底该怎么办?
“咯哒──咯哒──”机械活动的声音一点点靠近,我不由背脊发凉,猛一回头,正是那只自己制作的机关兽。
“咯哒──”机关兽又靠近了步,不曾闪现出犹疑的眸子锁定灰狼犹如死物的身躯,“哢──”它曲腿蹲在我的面前,熠
熠生辉的眼睛盯着我看。
它是叫我把狼放到它背上么?论身形,它比灰狼大出一圈,兴许可以把它驼回去。而我不解的是,它为何会自己跟来,我
明明没有希望它过来啊。灰狼渐渐微弱的鼻息让我顾不得这么多,用尽浑身气力把它扛了上去,刚放稳那机关兽就毫不迟
疑地站了起来,继续用忠诚的眼神望着我。
我不愿看它那双眼睛,别过头道:“走吧,回屋。”
机关兽动了下脑袋,返身稳稳当当地驮着灰狼回去了。而我,仍就痴迷地站在原处,漫无目的地寻找。
太晚了。
我来得太晚了。
为何连一片残片都寻不到,为何连一点痕迹都不给我留下?烈呢,烈在哪儿?他会去哪儿?就算要死也给我把尸首留下啊
!什么都没有,你让我如何是好,到底如何是好?
如海鸥与波涛相遇一般,我们邂逅了,靠近了。海鸥飞散,波涛滚滚而逝,我们也分别了。
当头顶落下的斑驳连成一片,连污秽的血迹都遮盖掉时,我才想起还有一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生命等着我去救。无力起身
时,我的衣袖被轻轻扯动,回头果然心灰意冷地看见那双失却光彩的眸子,没有日光,它的眼睛也不过是死物,它,终究
不是我的烈。
甩开恼人的轻扯,我固执地自己起身,固执地无视身后踢踢踏踏跟随的整齐步伐,寻着原路回到茅屋。种植在门前的树苗
我不敢看,明明躲开了眼睛里却好像还是扎了根针,刺痛得难受。
灰狼横卧在屋内的地上,鼻息渐隐。我返身狠狠关上了门,把那头机关兽孤零零地留在了屋外。
为灰狼清洗伤口时我不得不出门和它打了个照面,像只期盼主人的狗,蹲坐的它顿时爬起了身。我飞快地往盆里舀水,然
后飞奔回屋再次关上门,杜绝那双类似的眼睛。
它不会哭不会叫,不会冷不会饿,却一样会等待。
为何我会造出这种怪里怪气的东西?!甩了下脑袋,我全神贯注地给灰狼治疗伤口,敷药包扎结束,我的心却并未因此松
了口气,我救的,毕竟不是烈。
隔天清晨,灰狼仍然昏迷不醒。为了躲避屋外那双眼睛我也当作自己昏睡不醒。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睁着眼想到的是烈,
闭上眼看到的还是烈,我想我的命数快尽了。
时隔三天,当我虚弱地睁开眼,灰狼稳健地站在我的面前。与想象中不同,日光下它的眼睛是普通的褐色,出奇透亮,有
着生机,根本不像屋外那双雕琢出来的眼睛。
“你要走了?”几日未进米水,我不由口干舌燥,声音虚弱沙哑。
灰狼会意地点头。
对额,它当然会走,它不是烈,它是头真正的狼,无需依赖我的生灵。
“那……一路顺风。”我艰涩道。
灰狼矜持地点下头,转身而去。如若我不是它的救命恩人,它恐怕早就不告而别了吧。我重新摊回榻上横躺着,令我恼怒
的声音一点不知掩饰地闯了进来,我猛然起身怒视,果然发觉那只机关兽走进屋来,见我动弹立刻跑到榻前收腿蹲坐,一
张嘴吐出一捆卷轴来。
这是什么?
30.
我狐疑地看着那卷湛蓝纸皮包裹的卷轴,讷讷伸出手展了开来。上面,是师父的字迹,我微微错愕,读了起来。
“翊儿,恭喜你突破了第一关,你一定奇怪为何机关兽会自行行走对么,还记得过去师父问你的话么,你是用什么控制机
关兽的?用的不是手而是心,靠的不是机器而是情绪。你察觉到你的心情了么?不管是悲是喜,是爱是恨,正是这种心情
让它活动起来的,这才是师父一直想传授给你的机关术,名为注心。”
注心?我的心?是我对烈的心意么?颤抖着手指,脆弱的纸片不住发出细微的哀鸣。现在让我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烈呢,
烈会回来么?
落款师父写下最后一句话,“再次祝贺我的宝贝徒儿,快些给你的伙伴取个名字吧,这是你和它一生的羁绊。”
名字?羁绊?唯一我愿取的名字已经赠送给我最爱的人了,它?
我冷冷一笑,放下手里的卷轴,逼视正经蹲坐的机关兽恶劣道:“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它没有应答,只是这样坐着。
“你想向我证明你会写字么?”
多么愚蠢的问题,可我就是忍不住烦躁。我早已看出这是师父的笔迹,而且是很早之前就写好的,看来师父早料到会有这
一天,所以把这卷轴放置在了机关兽的体内,只是如今的我,对这个消息一点都欣喜不起来。
挣扎着走下榻来,机关兽亦不离不弃地跟着我。
“为什么要跟着我?”我回头看着茫然跟随着自己的机关兽,嗤之以鼻地俯看它。
“你又不是烈。”我的鼻子一酸,视线顿然模糊了。
机关兽转动了下脑袋,光线折射下隐隐绰绰的表情透着可怜。不要摆出这种表情,不要摆出让我想到烈的表情!
“够了!”
机械作响的声音停止下来,机关兽抬起一条前腿木讷地看着我,不曾变化的无辜神色如黑色的影子束缚住我的双脚。我不
想朝它走近,我不想靠近它,可我偏偏不由自主地走到它的面前,先是居高临下,然后跪倒与它平视。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只机关兽,过去想让它动弹时它无视我的期望,而当我放弃它时它却冒了出来,就像那个拥有同样瞳色
的人一样,紧紧地跟着我。那双眼睛一直在提醒我,做出何等错误的决定。
不知觉,眼前一片水汽蒸腾而起的朦胧,我不住对着那眼睛自言自语:“烈,为什么你不见了?你是再等我去找你么?烈
……如果这次你不肯回来的话那就轮到我去找你了,我找到你以后,我不准你逃跑,你听明白了么,烈?”
我傻傻地抓着机关兽的脑袋不停地说话,明知它不会回答,明知它只会这样沉默得像死寂深处的海洋,我还是忍不住向它
乞求,在它面前垂下碧泪。
或许,是时候,该出山了。
忧伤在我心中沉静下来,宛如降临在寂静山林中的夜色。与我同望苍林的眼睛多了双,只是没有温度,光华不住在碧露似
的绿松石流转,一刻分神就会错把它当作烈的眼睛,我最青睐的眸子,可惜不是。
“你会一直跟着我么?”
它无视我的犹疑,坦然地回望我。
“你不会像烈一样随便敷衍我后就消失掉对不对?”
它没有摇头亦没有点头,只是这样无声地望着我,好似透过无穷的迷茫直达我的心岸。
“如果你能,那么就跟我走吧,我们出山,去找烈。”
我抬起头,仰望寻觅云彩的黑夜,它将它们一点点吞没,保藏,当白昼降临时再将它们还给天空,还给自由。
这是惨淡的一天,光在紧促的云下像一个被处罚的孩子,苍白的脸上缀着泪珠,风的哀号,像一个受伤世界的啼哭。但是
我知道,我将跋涉着去寻找我的爱人。
自那刻起,我的机关兽有了纪念别人存在而生的名字,我思念的人,烈。
第二部:囹圄紫殿
01.
影携夜至,紫微星垂,宽容大量地送走疲惫的光明。神州顿然陷入漆黑,山上是,而在山外亦是。子苍山以西有个震慑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