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 下——嗟然

彭非的眼里又有了光彩，他站起身往门口走，“你说放了莫颖浩？放，现在就放……”

许成楠僵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莫颖浩，跟你道歉这种话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扯平了，”彭非回到地下室时，脸上几乎又有了光彩，他看着莫颖浩，掏出手机拨通了丁瑒的号码，“如果你硬要报警还是怎样我也无法可说，但你要想清楚，丁瑒刚考完公务员和研究生，闹大了对他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莫颖浩看着递给面前的手机，又看了看一旁的许成楠，许成楠满脸歉意，想开口也没能说什么，只在一旁默默的站着。

丁瑒在手机里喊着“浩子”，莫颖浩应了一声，说：“这事以后就不追究了……他们放了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手机里半天只有丁瑒的呼吸声。彭非用手机碰了碰莫颖浩的脸，示意他继续。莫颖浩匀了口气，问：“听到了吗？都不追究了，答应我。”

彭非盯着手机，沉默的那段时间里他等得心焦，丁瑒那声“好”说出来，他才松了口气，捏紧的拳头手心里都是汗。他拿过手机，挡开许成楠伸过来想拉他的手说：“4点，展览路立交桥，你一个人来！”

单元楼门外不远处的报亭旁，一名男子紧盯着闭严的铁门，手里的香烟在凌晨的静谧昏暗里明明灭灭。直到那铁门被推开，男子看着出现又走远的几人拨通了手里的电话。

“全哥，他们出来了。”

“……嗯，看清楚了？”

“光线太暗，应该错不了，2点多的时候我看到那人出来买水，穿蓝外套的，就是照片儿里的人！”

“行，做吧，手脚干净点。”

男子“嗯”了一声，又说：“全哥，其他的人怎么说？要不也一起……”

“这还要我交代你吗？”手机里的声音斥道：“老板现在满头是血的还躺在医院里，你也瞧见了老板掀了桌子，这点事你要是都做不好，还等着我交代，你就直接回家种地去吧！”

“是，全哥，我知道了。”

男子扔掉手里的烟蒂，用脚碾了碾，趁着夜色朝那几人消失的方向跟去。

陈阳回到家就被他爸骂了一顿，居然找小孙自作主张的查人档案和通话记录，本事大了啊！陈阳心里还在担心莫颖浩，就没好气的顶了他爸几句，被他爸责令回了房间面壁。

陈阳接到孙叔的电话，不好意思地解释他没有告诉他爸，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陈阳说没事儿，还得麻烦您再继续帮我查查吧。挂了电话没多久就收到了许成楠的回信，没头没尾，只说是马上就会放了莫颖浩，叫他们不用担心。看来自己那条半威胁的短信还是起了作用。陈阳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丁瑒的手机却一直占线。还要继续打，孙叔手下一个司机忽然给陈阳打电话，问他们要找的那个彭非，是不是20多岁相貌很不错的一个小伙。陈阳说是，那司机支吾了一下，说，刚才他得了消息，有人受上头指示要做掉一个叫彭非的人，已经在西城区那边蹲点了。陈阳一惊，问是什么人，那司机却是不清楚，只说再打听打听告诉陈阳。

陈阳挂了电话越想越不对劲，孙叔的司机怎么会越过孙直接跟自己说，司机如果知道的话，那孙叔肯定也是知道的，怎么刚才电话里却只字不提？陈阳不放心，又打了电话给孙叔，逼问了下来才知道了原委。

却原来当初陈阳找了那个打电话骚扰莫颖浩的人后，孙叔虽然答应了陈阳没再插手，但事关太子爷的事，还是不放心地私下调查了一番，不过也只是了解了一下那背后指示的人的底细。没想到这回陈阳着急的找他查的人，居然又跟上回那个彭非有关系。孙多了个心眼，所以在得知曾老板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子开了瓢，大发雷霆的找人收拾一个叫彭非的人时，他才有了机会把所有事串了起来，明白了。

刚才那司机其实是想给孙报告，无奈一直联系不上，想着太子爷那么着急上火的样子，就直接越级把电话打到了他这里。

孙叔说：“我知道那个小孩是你朋友，所以已经派了人去盯着，不会有事的，你就别操心了。”

陈阳本来就急，现在又扯出个曾老板哪里听得进去，说：“不行，我现在就过去。”

孙叔劝说：“你还是呆在家里吧，孙叔保证把人安全带回来好吧？”

陈阳打断他说：“孙叔，事后要是我爸问起，我会说是我逼您的，我一个人负责。所以您就别劝了，赶紧找个人过来接我吧。”

挂了电话陈阳转身给丁瑒打电话，这回电话通了，还告诉了他一意外的消息，彭非约了时间地点，放人。陈阳问几点在哪？丁瑒却不告诉他，说彭非交代的只能他一个人去，多带一个人也不行。陈阳朝他吼，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来这一套？丁瑒只是不应，直接挂了电话。陈阳气急却也没法，打电话问彭非是不可能了，就指望孙叔的人吧。

偷偷爬了窗户沿着花架跳到一楼，还好这事陈阳以前就干过，熟练地贴着大院避开父母的视线范围跑出了家门。孙叔的司机果然速度快，陈阳跑到街口没多久就上了车。那司机估计是挨了孙叔的训了，对着太子爷只管礼貌地回答无关痛痒的问题，对曾老板那事死都不再多说一点。

路上司机接了一个电话，瞄了身边的陈阳几眼，支支吾吾应完说了句“知道了”。车子继续往前开，没多一会陈阳就觉出不对劲，电话里明明说的是西城区，也就是晚上跟丁瑒去过的那边，可车过了建国门却往东城区开。陈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油表，忽然说：“靠边儿加个油吧，看你那油都快跑完了，正好我去买瓶水……”

司机“哦”了一声把车停进加油站，陈阳拐到便利店旁边的厕所，司机也跟了过来站在门口，陈阳当没看见，进了厕所从后面和女厕相连的平台绕了半圈，贴在墙壁的一角找机会跑，他看得出那司机在绕方向，明摆的不愿意带他去，刚想猫着腰从旁边的绿化带跑掉，那司机的手机响了起来。陈阳动作顿了顿，退了两步靠近司机蹲下来。

有个几步的距离加上司机声音又不大，陈阳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偏听到了最重要的几句。

“……我会看着他的……展览路立交桥？你们快到了？……”

陈阳慢慢绕回男厕，从里面走出来进了便利店随便买了瓶水，回到车里时司机很快也跟了上来。车刚点了火，陈阳“哎呀”一声叫起来：“我钱包好像落在那店里了，你帮我去拿一下！”

司机瞅着陈阳焦急的神色，赶紧下了车跑向便利店，刚拉开门就听到“轰”的一声油门响，转身一看，车已经冲了出去只留一阵灰烟。

丁瑒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立交桥，凌晨的气温愈发的冷，桥上桥下都没什么行人，只有几辆出租车孤零零的穿过。临近约定时间，丁瑒开始不停的看表，焦急地盯着各个可能出现行人的方向。

凌晨4点整，右手边的人行道走近两个身影，丁瑒看清了其中一个人身上背着人，全身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人影慢慢靠近，灰蒙蒙的天光里，浩子低垂的脸庞慢慢清晰。

丁瑒朝着人影走了过去，几乎来不及想什么，也想不清什么，左边的人放下了背上的莫颖浩，丁瑒伸手搀了一把，浩子软软的靠过来那一刻，他环住怀里的人感觉到他的心跳的那一刻，丁瑒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丁瑒……”

右边的人喊了他的名字，丁瑒扶好了莫颖浩，一拳打了过去。

西边一条停靠了自行车辆的窄道里，一辆摩托车点着了火，男子拉下头盔帽，慢慢拧动油门，空气里腾起细微的嗡鸣。

缠斗的人丝毫没有察觉。许成楠托着站不太稳的莫颖浩，看着丁瑒把彭非按到地上一拳一拳的打，终于再看不下去上前试图拉开两人。

“别打了……你想打死人吗！彭非你说句话！！”

“丁瑒……别，别打了……”

“王八蛋！混蛋！”

“别打了！”

莫颖浩强撑着意志慢慢挪过去想要拉丁瑒，可是摇晃的视线里明明触手可及，却怎么也抓不到人，好容易抓到了一个人，却又被惯性的力推开了。然后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轰鸣，他扭过头，只看见一闪一闪的车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许成楠也听到了声音，转过身时，那辆冲过来的摩托车正在提速，几乎一眨眼的时间，只有一个点大的影子就跑到了百米之内。许成楠大喊一声，却被身后纠缠的两人撞了一个趔趄，他张开手想去拉那两人，又被莫颖浩拽住了手臂。

“小心啊——”

几乎撑破耳膜的轰鸣，混杂着不停闪烁的刺眼灯光，丁瑒感觉到身后一股风过，在坚硬的重物撞到他的前一刻，他脑海里闪过莫颖浩的脸，他顾不上去想躲避，慌乱的抓住身边的人一把扯向怀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听到由自己身体里发出的一声闷响，带着厚重的回音震麻了全身。

凄厉的刹车声划破依旧灰蒙蒙的天空，远处的民房亮起几点灯光。许成楠头昏目眩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脑袋像是被丢进了洗衣机快速旋转着一秒钟都停不下来，等他慢慢喘了几口粗气，怀里抱着的人慢慢摸实了，他才能勉强撑起了身体。他朝另一边摔倒的人看去，丁瑒侧躺在地上，一条腿有些变形的支在一边，他双手护住的人动了动，抬手去抓丁瑒的手臂，许成楠看清他的脸，浑身一震！再朝自己怀里看去，莫颖浩脸色灰白，正定定的看向对面几乎相拥的两人。

许成楠觉得脑袋里的洗衣机猛然停了。

丁瑒似乎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只是有种比疼痛更难让人忍受的锥心酸麻慢慢从腿上蔓延到全身，他试图挪动双腿，只换来更锥心的酸麻。他咬着牙，想着莫颖浩的情况，慌乱的去查看怀里的人，却对上彭非惊喜欲泣的双眼。

彭非……怎么是彭非？！浩子呢？！

丁瑒猛转过身，牵扯出腿上一波一波的难受，可当他看到不远处莫颖浩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他才一瞬间感觉到刺骨的疼痛。

“浩子！”丁瑒悲鸣了一声，想要爬过去，眼睛却被白光闪过。油门的轰鸣原来一直没有停，几个人望过去，远处拐了弯冲着他们低吼的摩托车，像是黑暗里张牙舞爪的魔鬼，正准备着新一轮的问候。

许成楠这才反应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身体重的像是灌了沉铅，冲着彭非那边吼了几句，拉住莫颖浩就想挣扎着爬起来，丁瑒却是根本就不能动弹，彭非跪在地上似乎是在哭，边往外爬边努力去拖丁瑒，可他们所有人仍旧都只能徒劳的原地停滞，眼看着那辆摩托车再次冲了过来。

那轰鸣似乎是要点燃地面，许成楠看着彭非嘴巴大张大合却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他看着一闪一闪愈来愈近的灯光，再不能感觉到一丁一点。

也是一刹那的时间，又一阵轰鸣划破天际突然袭来，马路上冲出一辆白色轿车，清晨的混沌中像一道淡色的雾，直向摩托车冲来。莫颖浩只眨了一下眼，那白雾就消失了，他看见半空中飘起黑色白色的碎块，纷纷然炸裂着散落，然后他听见了混沌的撞击声，沉闷厚重，却刺耳的直破肝胆，那声音带着让人牙齿发酸的刹车尾音，渐渐消失在破雾的清晨。

马路那边不知何时出现的轿车里跳下一行人，安静的清晨只听得见他们急促的跑步声和嘶喊声。

“陈阳！！！！！！！”

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烧焦味道……

63

陈阳目睹了摩托车第一次撞过去的全过程，那车没有丝毫减速却越来越快，撞过去后惯性让它滑处几十米才刹住车。那四人被冲撞地摔倒在地上，陈阳竟一眼就看到了倒在一旁的莫颖浩，根本就没有时间想任何其他的可能，陈阳一脚油门踩到底，冲着摩托车就撞了过去。

身体被狠狠掼了一把，视线里的景物全部扭曲变形，然后一股极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压迫得胸口憋涨不堪无法呼吸，陈阳几乎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莫颖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脚步不稳的走向被一行人围绕着的，一头栽上路边垃圾桶的变形的车。他从呛人的白烟中，看到有人拉开了车门，陈阳闭眼靠在座位上，安全气囊上点点猩红。他想伸手去扶他一把，却只抓到清冷的空气，他看见他们合力拉断了车门绞断了安全带，有人抱出陈阳进了一辆已经开到跟前的车里扬长而去。

莫颖浩像一片枯败的叶子慢慢软倒在地，丁瑒眼睁睁的看着，胸口炸裂般的疼痛。

“浩子！！！救护车……叫救护车！！！”

清晨的大街上慢慢热闹起来，街上的零星行人聚拢过来。丁瑒叫喊着，仍然试图朝莫颖浩爬去，许成楠猛然惊醒，翻找起手机拨打了120……

身体一直在颠簸，莫颖浩听见周遭一片嘈杂声，似乎很遥远，又像近在耳边。什么东西扎进了身体里，翻搅像是要掏空他。他努力的挣扎着，试图抗拒这恐惧的力量，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他感觉到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生生剥离，痛苦，还是痛苦。除了痛苦，没有其他……

再次醒来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世界，莫颖浩微睁着干涩的眼睛，看见了李燕的脸。李燕瞧见莫颖浩醒了，赶紧把身后的窗帘拢了拢，凑到莫颖浩身前小声说：“浩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莫颖浩张开口，喉咙一阵火热的刺痛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李燕自责地喊起来：“哎呀医生说你不能讲话，你别说了，喉咙很痛是不是？你刚洗了胃，是会有点不是舒服，不过已经没事了。”

莫颖浩嘴唇动了动，李燕认出他的嘴型是在念一个名字，赶紧说：“丁瑒没事，只是腿受了点伤。”莫颖浩听了眉头松了松，可立刻又皱紧了，嘴里急急地吐出另外两个字：“陈……阳……”

李燕面色一僵，并没有马上说出话，眼眶一红竟像是要哭出来，莫颖浩眼前直发黑，挣扎着就想要坐起身，被李燕一把按住了：“你别乱动，针还没打完……”

“陈……咳……”

“没有……他手术已经做完了，应该也在休息……”

李燕接到电话后，一大早假都没来得及请就赶到了医院，黄侃已经在等在手术室外面了。李燕不敢问，黄侃走过去揽住她，说陈阳撞了车还在做手术，丁瑒左腿骨折，浩子轻度中毒洗了胃睡下了，李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丁瑒的腿处理完外伤已经打了钢板，手术一结束就急着要去看莫颖浩，被黄侃拦住了。黄侃听医生的叮嘱看着丁瑒，李燕则上楼看着莫颖浩。陈阳的手术中午就结束了，被一直等在手术室外的那批人送到特护病房，具体的情况黄侃也只从医生那里问到没那么糟糕，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倒是莫颖浩洗完胃昏睡了快一天都没醒。最后黄侃拗不过丁瑒，推着他到了莫颖浩病房坐着，护士赶都赶不走，刚才正好被黄侃推下去吃药，莫颖浩这边就醒了。

正说着，黄侃就推着丁瑒回来了。丁瑒看到床上的人醒着，听见动静慢慢转过了头，两个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望着，丁瑒怔了一下，转着轮椅的轮子凑到了莫颖浩的身边。他小心地伸出手去触碰莫颖浩的脸，莫颖浩眨了下眼，偏了偏头用脸颊挨着丁瑒的指尖，丁瑒一下子就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