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 下——嗟然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丁瑒焦躁地揉揉眼睛，“我但愿他只是手机有问题暂时打不通而已……”

孙叔的电话半个多钟头打了回来，丁瑒瞅着陈阳脸上的古怪表情心里直发慌，只听陈阳说了句“行，有什么情况您再告儿我。”放下电话，陈阳对丁瑒说：“莫颖浩的身份证傍晚6点多在展览路的‘七天’开了房间，宾馆的人不记得登记的人样子了，但是，”陈阳顿了一下，“刚才有几个人冲进那个房间，服务员说看到一个头上是血的男人走出去，那伙人还警告他们不许乱说……”

丁瑒呆了一下，脑袋里空空的，“浩……浩子呢？他的身份证？什么意思……他人呢？”

“没有提到，服务员也不是很清楚。”陈阳垂头思索了一会，手机已经不断传来新的短信。许成楠的籍贯年龄，工作单位，陈阳一一看过去，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直到孙叔电话又打来，说，你上网，我把这人的通话记录和内容发给你。

陈阳打开许成楠手机明细的文档，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前五个电话中一个眼熟的号码。陈阳平了平呼吸，滚动鼠标往下拉了拉。

丁瑒从他收到文件那一刻起就迫不及待的凑过来，两个人看着密密麻麻的记录，谁都没说话。陈阳听到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可他心里的火更大，他啪的扣上电脑噌的站起来就往门口走，丁瑒看了眼电脑，也拿了钥匙手机跟在陈阳身后。走到客厅时，陈阳忽然转过了身，一拳打在丁瑒的脸上。丁瑒撞到墙壁跌倒在地上，脸上一片酸麻，牙齿磕到了嘴唇皮，丁瑒嘴里很快就泛起点腥锈味道。站起身时，陈阳已经砰的一声摔上了门，丁瑒抹了把嘴唇，咬了咬牙紧跟两步追了上去。

卧室是许成楠学历颇高的远房表哥的。家具清一色的浅灰，让习惯暖色、并坚信暖色才适合卧房的许成楠感觉说不出的别扭，可眼前这一天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难道还比不上这房间荒诞么？

许成楠忍着心中怨气，和彭非打商量：“我们趁事情还没闹起来前，想办法把人送回去吧，我可以试着跟他讲，叫他，叫他不要计较，当没发生过……”

彭非眼瞅着桌面，却像根本没听到徐成说什么，只喃喃着：“嫌我脏，我看他也脏了他还要不要他……”

许成楠急了：“彭非！你听没听见我说话！都什么时候了？！”

彭非慢慢偏过头，眼睛亮了亮，“他肯定不要了，他最介意这个……”

许成楠“哎”了一声，抓住彭非领子把人掂起来：“你给我清醒一点好不好？为着个，为着个啊，看都不看你一眼的男人，你值当吗？没了他你会死啊！你怎么这么轻贱呐！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这样啊！你给我清醒一点，想想现下怎么办！人不能一直关着，犯法的！”

彭非张开口想说什么，屋外传来一阵门铃声，吓得许成楠一哆嗦，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屏息凝神地走到了门口，透过猫眼一看，门口站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许成楠扣住把手小心的问：“谁？”

猫眼里的女人咧嘴一笑，礼貌的说：“先生您好，请您开下门，看一下我们这里的一些产品……”

许成楠吓得魂都快没了，看清她手里提着印有公司名字的纸袋，心头火起，没好气的赶人：“谢谢了！走吧你，什么都不需要！”

回到房间，彭非也松了一口气。许成楠心想这不是办法，对彭非说：“不行，不能呆这儿，我们先到地下室躲一躲吧。”二老把钥匙交给他时，他还想着一楼的那个地下室完全可以收拾一下租出去，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用上了。

彭非点点头，他也没什么主意，一味想着不能放莫颖浩走，可刚才门铃响时，他也着实吓得不轻。许成楠对彭非说：“那你收拾点必要东西，我去看看他。”

进了厨房，许成楠想着跟那男孩说几句话安抚一下，可凑近了一瞧差点没跳起来。莫颖浩身后的瓷砖地板上一滩血。许成楠赶紧把人拉起来查看，莫颖浩浑身发软的靠在他身上，绑在身后的双手攥着把刀，手上的绳子已经割得差不多了。

许成楠吓出一声冷汗，倒不是为莫颖浩差点就逃脱了，而是自己粗心，竟忘记了这是在厨房。莫颖浩许是因为药物关系触觉有些迟钝，手指手背上被划得一道道的却毫无反应的还在继续割，许成楠夺过刀子找了干净毛巾捂住他的手，莫颖浩吃力的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已经没有多少血色：“求你……放了我吧，我知道……刚才是，是你救了我……你放了我吧……”

许成楠心里大骂，胡乱的按住他手掌动脉，小声说：“你干什么啊多危险啊，你别这样，我们很快就会放了你的，你别干傻事儿！”

彭非提着包进了厨房，看到莫颖浩手上身上的血脸色变了变，也没多说，催了许成楠出门。

地下室有张满是灰尘的单人床，一大边都是叠放的杂物箱子。许成楠把莫颖浩扶到床上坐下，看彭非从包里掏出几颗白色药丸就要喂给莫颖浩，挡住他手问：“这什么东西？”

彭非瞪他：“安眠药！他能拿刀子割绳子，晚上跑掉了怎么办？”

许成楠张着嘴巴，好半天才合拢，拍开他的手低吼：“他都这样了还能怎么跑？你是不是想闹出人命！啊？”

“那药我不太了解药性……我就给他吃两颗，我好放心。”

彭非坚持给莫颖浩喂药，莫颖浩挣扎的时候咬了他的手，彭非反手就扇了一巴掌，又扣住他下巴就往里灌，莫颖浩左右摆着头躲闪，一口血沫子就吐在彭非脸上。彭非怔了一下，扑上去就要打，被许成楠拦腰抱住拖离了小床：“你消停点！是不是要闹得外面的人都知道！啊！”

彭非狠狠的看着莫颖浩，莫颖浩没有多余的力气撑起身子，歪倒在床上冷漠的直视着他。彭非喘了口气，刚想回骂，就听见许成楠说：“你电话！”

确定彭非不会再冲动，许成楠松开手。彭非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丁瑒的名字。他愣愣的看着，直到手指攥得发白，才按了接听放到耳边。他听到丁瑒极力压抑下粗重的呼吸，通过电流刺进自己的耳朵。

丁瑒的声音，像含着冰渣子：“在哪……莫颖浩现在人在哪。”

62

“在哪……莫颖浩现在人在哪。”

“什么，我不知道……”

“彭非，我不想跟你罗嗦，”丁瑒声音提了提，“说！莫颖浩现在在哪！！”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彭非扶住身边的墙壁，许成楠也停下动作看过来，一瞬间房里静得瘆人。

彭非屏住呼吸，他听到丁瑒说：“你别再装了！许成楠下午才跟浩子见过面，偏偏又认识你？你们现在在哪？快点告诉我！王八蛋你他妈的快把人还给我！你别逼我报警——”

彭非没等丁瑒说完就扣了电话，刚扣下又打来，彭非赶紧去按关机，可手一直哆嗦着半天也按不准键，铃声凄厉的不停，彭非索性扣下电池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努力控制着呼吸，转头看向一脸怔然的许成楠：“怎么办……他们知道了……”

许成楠回了神，脸上神情变了变，像是打定了主意，转身蹲到莫颖浩面前，说：“喂，我们本来没有恶意的，现在我们放你走，你能不能劝你朋友，这事儿，这事儿就不计较了？不要报警也不要跟人说好不好？”

莫颖浩看着他的脸，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睡意点头说：“我答应你……”

许成楠抿着嘴对他低了低头，像是感激，又像是无声的歉意，低头就要去解莫颖浩身上的绳子，却被身后的彭非冲了来，一把推开他：“不行！不能放！”

“彭非啊！都这样了难道你还不放手吗？！他都说了不会再计较，就放了他吧！”

彭非抓着莫颖浩身上的绳子，生怕它松了或是已经被解开，“不行！我不信他！”他冲着一旁跌坐在地的许成楠喊：“他说的话你也信？都已经这样了回不了头了！”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彭非嘴巴一张一合，躁怒的神情缓和下来，却忽然像失了魂一样喃喃着，“都是死……丁瑒已经知道了……他从来没有那样对我说过话……曾老板，也不会放过我……都一样……”

彭非弯下身，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那是刚从厨房里顺手带上的，上面甚至还有莫颖浩血迹的水果刀。他慢慢转过身看向小床上的人，.眼里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又像是在犹豫地做着决定。

许成楠看着眼前的景象，头皮直发麻，他站起身挪着步子挡在莫颖浩身前，眼睛盯着颤抖的刀尖，张着手对彭非说：“你你，你把那东西放下……你是不是又不清醒了？彭非……你，你别冲动……”

彭非愣愣的站着，眼里渐渐腾起水汽，许成楠看他嘴巴张合嗫喏低语，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的可怕，那刀子可是长眼的？被无疑是丁瑒的那一通电话刺激，彭非要是冲动的真干出什么事，许成楠觉得那这一切就真的完了。

许成楠瞅住彭非失神的空，了冲上去一把抓住刀刃，另一只手把彭非整个人给扣在了怀里。

彭非被这一抓也回了回神，猛烈挣扎起来，“你别管我！放开我！”

许成楠见彭非似乎已经神智不情，发狠一用劲，手掌心只火辣辣一阵钻心的刺痛，刀子已经夺了过来。

许成楠手掌疼得直想喊娘，听到彭非的话气得几乎语无伦次：“……你抽了你！刀、刀是用来砍人的吗？是你把我拉进这个局，现在又叫老子不管你，老子是你随手扔的抹布吗？我呸……妈的！哎呦疼死老子了！”

没有能包扎的，许成楠只能忍疼握紧拳头边制住彭非边骂，彭非愣愣地看着许成楠手心里汩汩流出的鲜血，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哽咽着大哭起来。

许成楠心里骂了句脏话，回头往小床上看，莫颖浩已经歪倒着似乎又睡过去了。他咬着牙疼得满头大汗，没有手拍彭非，只好拿下巴抵着他头顶，“行了，哭完就别难受了……不至于……”

孙叔找了人陪陈阳一起去了趟许成楠的住址，可是屋里没人，被拍门声吵到的邻居说，这一户人家已经出国见儿子去了。陈阳跟丁瑒对看了一眼，问那邻居，是不是有个年轻男子暂时住在这里，邻居说不太清楚，但是好像听到过说话的声音。

陈阳打电话给孙叔，问能不能通过手机定位到两人的具体位置，孙叔为难地说，没那么容易，得等白天了找找其他部门。彭非和许成楠的手机也一直都无法接通了，丁瑒颓然地站在许成楠家门口，心中都是茫然的焦灼。

“别杵这儿了，你继续给彭非打电话，别用你那语气，就说你要跟他见面，问他到底是想怎样……我这边儿也继续找……”陈阳按捺着心中的怒气，说道，“他目的是在你，不敢把人怎么样……你别摆那表情好不好？省下干着急的时间干点有用的！”

手机响了起来，陈阳连忙去看，却是他父亲打来的，接起来嗯了两句，陈阳皱着眉对丁瑒说，“行了，有情况联系，我得回家一趟。”

许成楠心惊胆战的坐在地上，门外一点动静都能让他立刻全身绷紧。快10点时他开了一次机，蹦出几十条未接来电和短信，许成楠脑仁都一跳一跳的痛，打开了一条短信看：

[许成楠，这整件事都跟你无关，彭非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别人，他手里的人和你一样无辜。如果你能劝说彭非放手把人安全放回来，所有事扯清，我担保你们一点事都没有，我说到做到！可如果你们再坚持这样下去，我只能用别的办法了，你姐下个月可能就等不到你回东北参加婚礼了。同样转告彭非。]

许成楠一身冷汗，看清号码是傍晚打来的那个，越想越心惊。连他姐要结婚也知道，彭非到底是惹了什么来头的人？这个男孩是不能再关了，虽然手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看来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影响，可彭非弄晕他的那个不知道哪弄来的什么四氯化碳和安眠药，都是很伤身的！许成楠打定了主意。

从包里掏出块饼干摇醒了莫颖浩要喂他吃，莫颖浩脸色不太好，迷迷糊糊的也不大清醒，看清眼前的人和他手里的东西，把脸扭向一边紧闭着嘴。许成楠挨过去，把饼干递到他嘴边，“晚上都没吃饭，吃点吧，吃了才有力气动啊……”

莫颖浩极慢的眨了眨眼睛，还是没动。

“我们很快就放你走，真的。”

莫颖浩这才转回了脸，望着许成楠。

“你不信？我现在给你朋友打电话，约个地方把你送过去，”许成楠看清莫颖浩有反应，咬咬嘴唇说，“彭非不是真想害你的，你别恨他，他只是，只是冲昏头，才做了荒唐事。把你弄成这样我很抱歉，对不起，你能不能，跟你朋友说说，就说别找他麻烦了，我保证，保证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莫颖浩点点头，嘶哑的说了声好。许成楠笑了下，掏出手机回拨了最后那个未接来电。

丁瑒接到这通电话时，第一声没响完就接了起来着急地冲着电话喊，许成楠打断了他，说：“你朋友很好，什么事也没有，我们马上放他回去。”

丁瑒喊：“叫我跟他说话！”

许成楠把手机贴到莫颖浩耳边，莫颖浩听到那一声“浩子”，哽咽了半天才发出一声“嗯”。

丁瑒听到莫颖浩的声音那一刻几乎哭出来，声音止不住颤抖，一声叠一声的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你别怕，我马上就接你回来……你怎么样？浩子……你没事吧？”

莫颖浩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使了力气却只能发出不大的回应，“我没事，我都好……”边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许成楠看着难受，让他俩说了一会儿话才挂了电话，对丁瑒说，等会告诉他时间地点。

彭非说出门买吃的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许成楠给他打电话，他说在楼上。许成楠喂莫颖浩吃下几块饼干，就四处留意着上了楼找彭非。彭非正在屋里上网，许成楠喊了他，说：“我给丁瑒打了电话，说马上就放人。我不是问你意见，只是告诉你一声，你放心，那男孩已经答应了劝说丁瑒不再追究，我们也没真的怎样。你听到了吗？你跟，你跟丁瑒有私人恩怨，可那男孩是无辜的。”

许成楠以为彭非听到后会蹦起来跟他吵，而彭非却只一动不动的盯着电脑，就像根本不在乎那些内容一样。许成楠走过去喊他，彭非才扭了过来，讷讷的说：“我被录取了……”

“啥？”

“我被leeds录取了……”彭非的脸上慢慢有了笑，眼泪却从眼眶里流下来，“leeds给我发了offer……我刚看了丁瑒的信箱，leeds也要了他……我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