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机会来得极其突然。机会?卡丹自嘲地哼了一声,这真的是机会吗?没有人相信瑟丹是真的出了意外,所有人,包括
他的妻子、他的幕僚都用质疑的眼神望着他。他自己也不相信勇猛彪悍的瑟丹会被那样一个雪坑吞噬。他们共同的师傅火
圣人在大殓之日轻声问到:“瑟丹武功虽然比你略差,但也得我三成真传,他怎么会跃不出雪坑?”
卡丹无法回答,他想说,也许是天意,但是他不能这样说。他只得避开师傅的目光,这样的躲避却似乎更验证了他的心虚
。他听到师傅浅浅的叹息。
已然如此,他不想解释什么,不过是徒费口舌。卡丹淡淡地施礼,借口还有要事转身离去。
葬礼结束后火圣人拒绝他的挽留当天离开,带走所有神火教弟子。
父王的暴病自然是他的手脚。他忘不了父亲得到瑟丹死讯后望着自己的凶狠目光,以及母后愤怒的斥责:“恶狼也不会伤
害自己的同类,他是你的哥哥啊。”而他亲生的娘坐在母后身边,满脸惊恐不安。
他的娘是母后的一名女仆,被父王宠幸了一次便幸运怀孕,还好母后非常大度仁慈,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并且没有怎么亏
待他们母子。他一直很努力地讨好父王和母后,他对母后比对自己的亲娘还要尽心。瑟丹比他大三岁,对他这个弟弟也比
较照顾,他还记得第一次学骑马是瑟丹教他的,那时他年纪太小,没有属于自己的马,瑟丹大方地把自己的小红马借给他
。
十二岁那年,因为父王于火圣人一族有大恩,火圣人答应收他的儿子为徒,没想到父王竟然让自己和瑟丹一同去。瑟丹耐
不住寂寞,只三年便回到父王身边,开始帮助父王开疆辟土,而自己则一学便是十年。十年后父王已经一统北胡称王,自
己则被派往各处进行视察。又过了三年,父王才让他回到王都帮助理政。他不是一个练武的胚子,虽然比瑟丹多学了七年
,但也只学到火圣人五成技艺,但他却将火圣人的韬略之道学了十成。
他并非没有妄想过王位,尤其是最近这几年,他的能力越来越突出地表现出来,并得到父王的赏识,但他还真没有想过通
过这种方式来取得王位。瑟丹死了,似乎自己在父王心中也死了。当天晚上娘亲的心腹从宫里传来消息,母后对父王说一
个杀了自己哥哥凶狠残忍无情无义的人不知还会做出什么更丧尽天良的事情,父王迟疑着,他的亲娘扑上来哭诉说瑟丹绝
不是他所害,被母后狠狠地推到,在父王的默许下关入黑屋。
他思索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他去父王寝宫求见,父王说夜深了,如果没有急事明日再说。他掏出父王亲赐的匕首,狠
狠地向自己大腿刺下去,他的血飞溅在鎏金的雕花门上,他以赫氏诸神的名义发下血誓,绝没有加害自己的哥哥瑟丹。他
不知道父王是否相信了自己,他在门外跪了很久,跪到伤口里已经流不出鲜血,才听到父王淡淡地说:“你回去吧。”
瑟丹葬礼之后,王城突然爆发伤寒,很多人感染,包括父王。这场伤寒来势汹汹,十天之内便死了近百人,也包括父王。
之后一场极大的降雪,扑灭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伤寒症。
在漫天大雪中,国葬隆重地举行着,他双眼直直地盯着父王的灵柩,无视周遭那些憎恨的目光。
他事先做足功夫,而其他人措手不及,于是他险险登上王位,然而他身边的人,他的妻子、他的亲娘都沉默着与他保持了
距离。他没有举行盛大的登基典礼,他自己捧起王冠戴在头上接受群臣的朝拜。登基之后,他没有入住王宫,而是继续住
在自己的王子府,但他的妻子卓尔却带着孩子住进王宫陪着娘亲,以守孝之名,去了数日不肯回来,于是府里突然空旷起
来。
一切只是发生在十五天之内,一切他处理得那么游刃有余,就像他已经准备了十五年。
然而今晚收到的一份情报令他久久无法入睡,他的妻子,北胡王的王后,与先王后一起密谋集结力量,逼他让位给瑟丹的
儿子。
为何要逼他?他本来暂时不想对妇人和孩子动手,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妥善安置瑟丹一家,他自认为对瑟丹无愧。他曾给了
母后这样的暗示,对方也接受了。可自己的妻子!这个疯女人!难道做王后她还不满足吗?
学艺归来,他已经二十二岁,父王给他安排了婚事,之后他常年在外,在府中待的日子很少,但他知道瑟丹经常去府里“
探望弟妹”,他隐忍着不戳破他们。也许是瑟丹心怀内疚,说服父王结束了自己的所谓“视察”,又向父王大力推崇自己
,或许是看到他们兄弟情深,父王才放心地让自己参与理政。看来这女人跟瑟丹动了真情,也许那个孩子也不是自己的种
,所以她才会带着孩子入宫。
又要流很多血了!那日在父王寝宫前自己所流出的血,大概要百倍千倍的偿还了。
176 论战
皇上推开案头的文卷,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刘文立刻奉上一杯热茶。
“他竟然跟朕的心思不一样,这可是头一次呢。”
皇上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刘文却听得明白。“奴才想或许公子有他的道理吧。”
“他只是悲天悯人罢了,也没什么道理。不过,现在开战,还是有些勉强。他替朕心疼朕的百姓呢。”
“公子他在民间待得久了。”
皇上点点头,放下茶盏,再次拿起桌上的卷宗。
即位以后,卡丹立刻向东盟三大盟发去国书,木寒烈的回函虽然最快,但内容与其他二盟大同小异,声言愿一如既往地与
北胡保持友好睦邻。他本来以为木寒烈还会有密函,然而却失望了,看来这个只知道疼老婆的男人对他能否控制北胡大局
还持有怀疑态度。
西易虽然隔山望水离得很远,但他也送去密函,毕竟当年他们曾主动派人来跟北胡联络,还派的是一位看似娇滴滴实则满
身是刺凶巴巴的大美人。
所有部族的族长也都收到了他的书函,他需要对他们的忠诚进行确认,当然这里不乏一批口是心非的家伙,不过没关系,
来日方长,他现在需要表面的平静。
三年的巡察中他搜罗了不少愿意为他效命的能人,三年的辅助理政他也为自己收拢不少势力。但是还是不够,拳头还不够
多,也不够有力。他再三审查了桌上的几份名单,勾勾画画一番,终于狠狠地将笔掷在一边,低声唤道:“来人!”
今年冬天真是不详之冬啊,虽然没有爆发雪灾,但人祸却层出不穷。比如这家的大人骑马骑得好好的,马却突然发狂起来
,将这位大人甩到地上活活拖死,脑浆都被地面磨出来,真是惨不忍睹。又比如那家大人风流了一夜之后便染上怪症,全
身起脓包发恶臭痛痒无比,那位大人既羞愧难当又痛苦难熬竟然自己拔刀抹了脖子。诸如此类,连续发生了好几例。
街头有两种传言秘密散开。一说是这些人对新王不敬,遭到主神诅咒,一说是这些人对新王不服,遭到新王残害。新王请
大巫师开坛祭祀祈福,开坛前一天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正开坛时风便平缓,降下洁白雪花,飘飘扬扬,更显天地肃穆。而
祈福完毕后没多久,云开日出,一片祥和。于是渐渐诅咒之说掩盖住残害之说。
王城内没有发生很多人意料中的动荡,有人欢喜有人忧,而卡丹绝不属于欢喜的那一群人。越是这样的隐忍,越会有可怕
的爆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家都在寻找机会。他从火圣人那里学习了观天之学,利用天象收拢了一批茫然而摇摆的人
倾向自己,但是至少还有三分之一不服从自己,尤其是瑟丹旧属。现在,或许,需要一场战争?当然不是北胡人与北胡人
的自相残杀,而是共御外敌。让他们的热血洒在疆场上吧!
卡丹已经搬入王宫之中,娘亲、王后卓尔、先王后与瑟丹王妃按照她们的“意愿”送往距离王城五十里之外的普光寺继续
为北胡子民祈福,瑟丹十岁的大儿子桑蒲则留在宫中由他继续抚养。
桑蒲眼里亦是怀着和他母亲一样的仇恨与恐惧。卡丹拉着桑蒲的小手来到大殿之上,王座之前。空荡荡的大殿中,唯有烛
火摇曳的影子,唯有两人寂寞的脚步声,他感觉到桑蒲的手在发抖。
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柔和。“桑蒲,叔王不管别人对你说过什么,今日叔王以诸神的名义发誓,以王座的名义发誓
,叔王绝没有害死你爹!”
小男孩低垂着头,手依然在颤抖。
“你相信叔王吗?叔王愿对你发下最毒的毒誓。”卡丹蹲下来,这样他便可以看见孩子的脸,那与瑟丹酷似的小脸上充满
恐惧和茫然。尽管他承担了杀兄的罪名,但他还是渴望能有人相信他,哪怕只有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桑蒲,叔王会象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你,相信叔王。”他恳切地望着孩子。
小男孩眼中的茫然之色更浓了。
“根据可靠消息,南正在备战!边疆沿线的商家很明显在收缩规模。各位有何想法?”卡丹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似是想
尽量跟臣子们拉近距离。
“南正想趁虚而入。”有臣子说到。
“虚?”卡丹瞪了那人一眼,“我们有何虚让南正所趁?”
那人知道说错了话,惶惶然低下头,卡丹并不追究,继续问到:“南正如何想本王不管,关键是诸位如何想?”
又有人应答:“咱们也自当备战,只是南正士兵不耐严寒,必不会在近期便发动战争,咱们有的时间准备。”
卡丹不满地说:“南正士兵也是人,咱们的士兵也是人,咱们耐得,他们便也耐得。本王认为不可轻敌,应该立刻派精兵
补充边关防守之力。诸位觉得派谁前去合适?”
此刻早有知晓他心思的臣子应到:“已故瑟丹王子属下各部,我们勇猛的草原苍鹰,与南正交战多次,经验丰富,可堪此
任。”
不待其他人表示意见,卡丹大手一挥。“准奏。”
“北胡往边关派兵了。”梅胜云翻阅着龙案上的卷宗。“不出所料,派的是瑟丹旧部。”
“秋,听说北方的云记全部收缩规模,停止大笔货单采购,可有此事?”
“胜云想筹集一笔数目可观的现银给皇上的军备中添几根柴火,因此只得暂停大笔采购。另外~~胜云的确有私心。”
“哼,有人参云记泄露军事机密。”
“胜云知道,小光昨日曾谈及。”
“那么你今天入宫算专为解释此事而来。”
“胜云听小光说最近皇上为与北胡开战之事劳心,想来探望一番,或许可以为皇上解闷、解乏。”
“那倒是!朕看到你立刻便来精神了。”
“皇上不责怪胜云疏忽之罪了?”
“疏忽?秋啊!跟朕还玩什么字眼!朕相信朕的小秋绝不会对朕的国家大事疏忽。”
“多谢皇上,到底还是皇上理解胜云,小光他是坚决反对。”
“让瑟丹的人去戍边,还是在最寒冷的冬季!卡丹够狠!皇上,卡丹不是想打仗,只是想那几万人死罢了,不如咱们助他
一臂之力。那几万人也算是北胡的精锐之师呢,可惜是一条中毒的手臂,他唯有砍断,才能保全性命。”
“他难道不怕断臂之后损了实力,遇见厉害的敌手一样保全不了性命。”皇上笑着问。
“皇上,如果由卡丹提出结盟您会接受吗?”
“战前,战中,还是战后?”
梅胜云笑了。“看来皇上不打算结盟,若他求和呢?”
“可以如西易一般对待,朕要的是征服,不是占有。诚如你所说,北胡大多是泽卤之地,只要他臣服,朕还是让他自治。
”
“皇上不可轻视卡丹,他抛出来的可是带毒的断臂啊,要提防反被那毒沾染。”
“朕希望那毒将他沾染得更深些,你有什么好主意?”
“无非是反间离间,不过若做得太过,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在做亲者痛仇者乐的事情,反而会促进他们握手言和一致对外。
”
“直接能够掌握的可靠资料太少,做到点到为止很难。”
“胜云认为应该静观其变因势利导,避免弄巧成拙。”
“说起来容易,朕问你有何主意,你却一堆理论推给朕,没一点实际的。”皇上的口气颇有些抱怨。
梅胜云惭愧地说:“胜云愚钝,的确没什么主意。”
“你啊,不是愚钝,是没心思!不过朕有办法逼你,朕打算派云之光到边关。”
“他不是武将,不在兵部序列,皇上派他到边关督战不成?”
“督战?就他那资历,你把他看得太高了!云之光适合做具体的事情,但缺少大将风范,对大局掌控能力欠缺。朕派他做
你最擅长的紫卫的那些事情,以及协调督办军备物资。”
看到梅胜云眉间有一丝阴霾,皇上微微变了脸色。“怎么?不愿意他去?怕他有危险?”
“当然不是!”梅胜云连忙解释。“胜云是担心战场的杀气会加重他的戾气。”
“那便把戾气发作在敌人身上,正好有了发泄渠道。”
“也许!上次突破第八重便是在战场上。”梅胜云嗫嗫地说。
“秋!”皇上的口气极为不满,甚至有些严厉。“你心里只想着云之光如何如何,只计较着他的个人得失,别忘了他是朕
的臣子,难道他不该为朕、为南正热血沙场?”
梅胜云猛然警醒,扑地而拜。“胜云知错,胜云最近一直纠结于个人之事,令皇上失望了。胜云与之光愿为皇上、为南正
殚精竭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皇上拉起他。“行了,赴汤蹈火之类的事情朕也舍不得让你做,只是你最近的确太纠结于那些儿女情长了。你总说世人鄙
俗,那么你更该做出让他们仰止的功绩,让朕给你撑腰的时候也更有底气啊。”
“胜云明白!多谢皇上!”梅胜云抬起头,眼中露出皇上熟悉的精锐之光。
177 混乱
茫茫雪野中,一支北胡军队艰难行进着。狂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团砸过来,砸得又冷又累的军士们身体乱摇晃。这只队伍
的领将库唯痛苦地眯起眼睛,他厚厚的皮帽檐上挂着一层冰,脸早已冻得麻木。他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士兵,他们的穿戴要
比自己差很多,不少人都冻伤了手脚。真是可恨,出发前他向上面要求配发加厚寒衣,答复竟然是紧急军事调动,来不及
配备,让他们先行出发,随后再补配。
在这滴水成冰呼吸成霜的冬季,只有那些末流不成器或者得罪了上司或者犯了错误的军士才会被派去干戍边这种苦差事。
作为瑟丹王子的嫡系精锐部队,他们何时受过这种罪!
谁会在冬季打仗?王城的那些老爷们疯了吗?南正的士兵比他们更不耐冻,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季节发动战事!瑟丹王子的
旧部被分成多股小队到各个边卡去加强防守力量,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库唯在心底第一百零八次诅咒了卡
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强健有力。“兄弟们,再坚持一会,前面有一处坡地可以避风雪,咱们到那里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