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寒宇,你这个傻瓜,”张缄叹了口气,头埋进枕头里,眼泪滚滚落下,“那时为什么要偷亲我呢?你当真以为我会不
知道?”
他知道的。
他只是忘记了而已。
忘记了。
这宿一个人居然睡得非常好。
中午时买了一份日报看了会儿八卦新闻,下午终于打起精神了趟医院。用个假名字挂了号,大夫说,你去做个切片吧,三
天后来取。他说,好。
这次学了乖,想着要再是长期逃学,定会惹得赵寒宇睡也睡不安稳。于是打起精神,先跟学校报备完毕。
三天来,日子过得很悠闲。吃吃饭,睡睡觉,还找了家台球厅,大杀了三局。往旅店走时,四十二码的大脚丫子特意只往
落叶上踩,脚下一片咯吱咯吱响。
取切片报告时,大夫问他没有亲人陪着,他说没有。大夫沉默了一阵子,对他说,那你先交钱去吧,明天开始住院。
他说成。
然后拿了化验报告走出看诊室,擦擦擦几下撕碎了丢进垃圾桶,只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其实一辈子有多少可以用来怨恨的时间呢?人类不是童话故事里的龙神,没有成千上万年可以消磨打发,所以他们只能更
加热烈地相拥相爱。
第四天一早买了最早的返程火车票,准备正午回到龙十三所在的城市。上车前打了个电话给龙十三,说明了自己到家的时
间。
电话那边漫长的沉默之后,是微微抽噎的声音:“恩人,我等着你。”
隔着虚无飘渺的电波信号,似乎就能看到他吸着鼻涕的滑稽模样,于是心头温柔顷刻决堤。
“笨龙,晚上一起去吃水煮鱼吧,上次没有吃成实在太可惜了。”张缄轻轻说着,闭上了眼睛。
沸腾鱼乡的水煮鱼啊,又辣又麻,吃进肚子里五内如煎,暖洋洋得从胃口里烧进每一根毛细血管。到了第二天,龙十三肯
定要捂着他那挺翘的小屁股,半遮半掩地哭诉痔疮又犯了。对了,若是屁股不能用,就要他用他那销魂的小舌头给自己吮
出来,那种潮湿滑腻的感觉,换成随便哪个男人都忍受不了。
当同又怎么样,做异性恋又怎么样,都是一个萝卜插一个坑,错不了。
电话那边,终于传来轻轻一声:“……好。”
挂掉电话时,越想越是开心,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不顾形象地咯咯咯笑起来,司机就在前面喊:“那个小伙子,都到总站
很久了,你擦擦眼泪下去吧。”
“知道啦。”张缄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背起包裹跳下公交,擦干了眼泪,确定应该看不出一丝哭过的痕迹,才又爬上往回
开的车。
火车开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峪,张缄想象着同龙十三的重逢,微微地笑着。
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
张缄疑惑了一下,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边先是长长地沉默,接下来却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你是哪位……?”
“……张缄。”电话那边是个熟悉的女人声音,“是我,孙晓雯。”
心中被猛捶了一拳,张缄拨弄着火车上的垃圾袋,把一条一条塑料扯了下来,勉强笑着:“你把赵寒宇抢足还不够,现在
又怎么了?”
“……他病情忽然恶化,你来见见他吧。”
火车颠簸着,驶入甬长的山底隧道。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
你相信童话故事么?
你相信彩虹尽头有一条青色的巨龙么?
那么我来给你创造一个地方,它美好干净,既有西方的妖精,又有东方的神灵,它会让人流连忘返,恨不得永生永世徘徊
其中。
只是,它从不曾存在。
所以我画着,不停地画着,想用最美好的季节最美好的线条最美好的颜色为你描绘一副蓝图,在你最美好的年华最美好的
时间。
我终于等来了你。
而我却已经耗干了所有的爱情。
◇◇◇
张缄握紧手中的天青色宝石,一遍又一遍逼问自己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重症监护室的红灯闪着。
手指攥得死紧,连手背上都殷红一片,眼泪就只能顺着手背掉落在地。
孙晓雯跪在他身前,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说:“不要怪自己,这和你没关系,这和你没关系的。”
是啊,这是赵寒宇自己真心想死,和自己没有关系。
自己只是把他逼上了绝路,而已。
“我已经请医学院的朋友找了最好的医生给他,”孙晓雯挫着双手,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在自我安慰,“所以一定会没事
儿的。”
张缄盖住自己的眼睛:“不,你不知道。”
“什么?”
“他是去了一个地方,去了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我明明早就知道他去了哪里,明明早就知道。”
孙晓雯放下双手,诧异地看着他:“张缄,你在胡说什么……?”
他默默地又念了几遍,忽然抬起头,轻轻地对孙晓雯笑起来:“你放心,我会为你带他回来,不是一个植物人,是一个完
完整整的赵寒宇。”
日光西移,夜幕降临。
到了夜里,复又下起雨来,滴滴答答,直到天明。
早上七点半,急救终于结束,赵寒宇被推了出来,还是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孙晓雯捂着嘴巴大声哭了出来,张缄
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帮孙晓雯买过了早点,这才有精神打点自己的行李,坐上回家的车。下了一宿的雨到现在还没停,仍旧是阴冷彻骨,张缄
身上的衣服淋得半湿,胃疼又发作起来,一到坐在公交上却微微有些燥热的感觉。
拖着一宿没睡的身体,冲进雨幕,一奔进所住的小区,就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雨里,呆呆看着天。
张缄的骤然脚步停了。
那个身影动了动脖子,忽然注意到这边,短暂的僵硬之后,忽然大步跑了过来。
龙角恹恹地垂着,一身衣服淋得湿透,贴在身上,越发显得干瘦起来。
“恩人!你回来了!”他的脸上只有笑。
张缄却只有流泪的冲动。
那个身体撞了进来,一头扎进张缄的怀里,低低地呢喃着:“恩人,我以为你真的抛下龙十三了……”
张缄的身上被雨淋得极冷,而他的身上却更冷,目之所及,竟没有一块衣服是干的。
你到底……等了多久?
张缄想问,却再没有力气问,只是伸手把龙十三搂得更紧。
“……我回来了。”
◇◇◇
拧开水龙头时,喷出来的居然是热水,想来这些日子里,龙十三那个混蛋一定从来没有关上过热水器。明明是浪费钱的混
帐事儿,张缄却觉得心里有点暖洋洋的。
先逼着龙十三去冲了个澡,自己这才也进去冲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水驱走寒意,然后换了新衣服,抓住龙爪子,撑起一把
雨伞,两个人手挽手一起去水煮鱼。
虽然晚了一天,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
龙十三紧紧地与他十指交握,小拇指勾在一起,在张缄把目光移开时,就悄悄地打量着他的侧脸。
恩人的脸蛋真是好看,皮肤白白嫩嫩的,好像吹一口气就会破掉一样。还有眼睛很黑,睫毛很长,鼻梁很挺,连脖子上的
喉结都特别性感。
这个人他回来了,从寻找彩虹的路途上回来了,就在自己身边,就牵着自己的手,还要带自己去吃好贵好贵的水煮鱼。
想一想,就觉得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
真是越看越爱,越爱越是花痴,连服务员小姐手捧菜单走过来时,他都没注意到。还是张缄推了他一把,他才醒悟,然后
也不管头上可笑的樟脑球味道恶心到服务员小姐,翻开那份菜单对着上面的天价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服务员小姐都快等得不耐烦了,龙十三这才合上菜单说,低声说:“……呃,还是给我一杯白水吧。”
张缄就笑了起来:“你真没见识!”
龙十三欲哭无泪。
张缄就对小姐说:“一杯鲜榨果汁吧,给他。”又点了甜点凉菜,还有羊棒骨、毛血旺,最后再加上一盆子鱼,满满地摆
了一桌。
龙十三咬着筷子看着如梦似幻的满桌菜肴,戳戳这个,捅捅那个,忽然就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了。
“哭什么?”张缄白他一眼。
“觉得恩人你对我真好,这么贵的东西,也舍得……”
“真没见识,等我以后有钱,请你吃大的。”
龙十三就抽噎着点头:“好,恩人你努力赚钱,到时候咱们吃更大的。”张缄就给他剃了一块鱼肉放在碗里。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来吃水煮鱼,不过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上一次。
龙十三吃着那鱼肉,又是哭,又是笑,又是辣得鼻涕流满脸。
张缄就托着下巴看他:“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儿?”
“什么事?”龙十三叼着筷子不解地看他。
“关于为什么我要抛弃赵寒宇,选择跟你在一起?”
龙十三一下子面红双晕,用力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小声地说:“其实,恩人……就算你不说也没什么的。”
“没关系,我觉得我得跟你说一下,”张缄说着,淡淡地笑了起来,“我觉得吧……我有必要给你一个交代。”
“那……那……恩人你说吧。”龙十三脸红得更厉害。
“因为,龙十三,你是我插过的最好的屁股。”
啪嗒一声,龙十三嘴里的筷子就掉桌子上了。
张缄顺手拣起来,用纸巾擦了擦,又重新给他插进嘴里了。然后低声说:“所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请你记住,
你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屁股。你是与众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一个厕所?双坐筒还附带自动冲水功能的厕所?
龙十三在心底嘶喊着,然而,也仅仅只敢在心底嘶喊。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问出来,恩人不但会语气坚定地回答一个“对
”字,而且还会附带一个感叹号。
所以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多嘴呢!
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工作,龙十三索性闷气发大财,专心致志地只拣最美味的鱼皮鱼尾巴吃。不过张缄时不时瞥过来一眼,
还是会让他一下子心神不定,一下子又心脏砰砰乱跳,那火辣辣地目光怎么看怎么像在深情凝望一只特大号厕所。
于是忍不住撂下了筷子:“……我饱了。”
“这么快就饱了?”张缄瞥了他一眼。
“嗯……”抚了抚自己瘪瘪的肚皮,终于还是咬牙点头。
雨下到午后就停了。
虽然天色还是一片阴霾,不过早有泥土的香味儿悄悄飘来。
两个人把没吃剩下的打包回家,路走到一半时,张缄忽然感觉到龙十三一把挣脱了自己的手。扭头看去,正好见他撅起又
圆又弹的小屁股,在一处墙角边站定,于是也不明所以的凑过去看了一眼。
墙角上一张皱皱巴巴的小广告纸上写着一行字:专治各种花柳、肛瘘、内痔、外痔、混合痔。
龙十三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那行字说:“……恩人!恩人!我的病有救了!”那声音又大又兴奋,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张缄单手捂住龙十三的嘴,二话不说,一把把他拖走。
龙十三泫然欲泣:“等我治好了痔疮,我就去买小JJ粉嫩霜,小弟弟粉嫩霜!”
“闭嘴!”
龙十三在他怀里垂死挣扎:“恩人!你等着我!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屁股以外的其他地方!一定!如果你喜欢我就天天穿
裸体围裙给你看!”
一直搂着龙十三的手忽然松了开,手中打包的饭盒掉在地上,胃口里一阵翻腾,刚才吃下去的水煮鱼全呕了出来。
酸臭的味道从喉管里直涌上来,张缄扶着旁边的石墙,冷汗湿透了新欢的衬衣。
而刚才还在挣扎的龙十三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彻底呆了。
胃口里的东西吐得清爽了,张缄掏出张纸擦了擦嘴,然后站直身体,摸了摸龙十三的头:“这水煮鱼太油了,看来我还是
不适合吃。”
龙十三抬手盖住他覆在自己头顶的手,说:“说的也是。”
“下次咱们去吃清淡的。宏状元的粥最养人了,大米熬得一进嘴就可以化掉,你一定会喜欢。”说罢,粲然一笑。
“好的!不过一定还是要恩人你请客!”龙十三望着站在张缄身后不远处的黑白两道身影,也跟着张缄笑了起来。
两个身影相互对看了一眼,转瞬间,便如烟雾般散去了。
其实只要跟恩人你在一起,吃什么喝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龙十三对自己说。
一盆子水煮鱼,两个人都吃坏了肚子。
张缄在半路上都吐了出来也就罢了,龙十三果然吃得腹泻一个晚上,临睡前穿着他的小鸡裤衩满屋子找痔疮膏。
张缄就坐在床头看着他发笑:“厕所堵了?”
“嗯。”龙十三沉痛地点头。等点完了头,才忽然意识到,他这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厕所了么?
张缄就冲他招手:“过来。”
龙十三捂着他的小屁股,羞答答地坐在张缄腿上,娇羞无限地蹭他的肩膀:“恩人,可不许你讨厌我。”
十指挑着他下巴,缠绵地吻着:“那就看你今天晚上的表现了。”
等张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龙十三捂着嘴巴滚下床,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漱完口从卫生间出来时,一眼又瞥间那黑白兄
弟俩儿正蹲在自家楼下抽烟。
眉头一皱,砰的,就把窗户关上了。
张缄在床上翻了个身,断断续续地问了声:“怎么了……?”
“起风了。”龙十三急忙把窗帘一起拉上,靠在窗户上,心口砰砰直跳。
张缄轻轻哦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了。
第十章.虹
之前李老师拿给张缄的那张表格终于还是填好了。恭恭敬敬的写上自己的班级学号,龙十三在他身后蹦来跳去,想要偷看
报名作品的名称,结果被张缄一巴掌抽到厕所去了。
李老师拿到送回来的申请表时,深深地看了张缄一眼,终于还是叮嘱了句:“之前缺课不少,至少不要逃太多了。”
“嗯。”张缄点头。
那些日子就像是一场噩梦,噩梦醒来后,赵寒宇就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他的课换成了别的老师来上,除了几个同学偶尔
的猜测外,并没有人太多的人谈起这个人。简单的生活用另一种方式再次进行,张缄无数次在中午时看到龙十三捧着他的
安心便当在教学楼外冲他挥手,,仍旧写着“大便当饭”“小便当汤”。这些食物都是前一天张缄自己煮的,两个人坐在
光秃秃的栀子花树下,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又甜蜜又惬意。偶尔有同学走过,问一声“张缄你怎么一个人吃饭啊”,都被张
缄打个哈哈带过话去。
白天的课程结束后,晚上就用来准备那张将要会参加比赛的作品。因为之前蹉跎了太久,这一次,时间只剩下三十天,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