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这才见了他正脸,唇红齿白、皮肤细腻、下巴尖削、一双琥珀色眼睛深邃平静,神光流转——竟是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还美丽几分!
徐川此时也在打量谢庭,只见他五官深刻生动,双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精光湛湛,气势内敛之余又隐隐张扬,让人见之难忘,不敢相轻。
两人就这般互相打量,直到周围人都觉得奇异了,谢庭才哈哈一笑,“我与令兄是多年好友,你小时候也见过我的,现在大概不记得了吧。我姓谢,你若不嫌弃,便称呼我一声谢大哥。”
“既如此,小弟便不客气了,谢大哥称呼我小瑞吧。”徐川喜他豪爽,竟有些一见如故之意,当然,他心里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方才见这位谢大哥,似乎有些武功啊?莫非自己的强者之路还没断绝,而是着落在他身上?
且不说徐川脑子里异想天开,却说谢庭见他并不与自己客气,心中暗自一喜,脸上笑容愈大,抬手去挽徐川手臂,欲邀他共进午餐,哪知手还没触到徐川袖角,眼角余光瞥见地上那猛犬眼露凶光向他扑来,他急忙闪转腾挪,才没被扑在身下。徐川忙喝止了神将,口中连连道歉,心里却十分喜悦——这哥们儿果然会武功!
“你这犬倒是忠心护主,”谢庭也不好与一条狗一般见识,依旧风度翩翩笑道,“小瑞,时已近午,为兄在前面醉仙楼订了席位,不如同去可好?”
他这话一出口,徐川还在纠结要不要答应,贺兰若却先变了脸色,“表哥!他,你……”她此时已不知说什么好了,原还指望着表哥能整治这恶人一番,为自己出气,没想到他二人倒言谈甚欢,不过初见便称兄道弟,现在表哥更是过分,还邀请这恶人一起吃饭!
徐川却是在暗自矛盾,他今日出门也未向方颐报备,按理说他还在关禁闭期间,也不知会不会又惹怒了这位大哥,但是,谢大哥可是武林高手啊,怎能不抓住机会亲近亲近……他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赴宴为好,府上派阿福回去说一声好了,况且,这位谢大哥不是说自己是方颐的好友么,那应该更没问题了。
他正要答应,却听那贺兰若娇声道:“表哥,咱们府里接风宴都备好了,祖父可是等着你呢。”
她一边说,一边还嫌恶地瞪了一眼徐川。
徐川此时看贺兰若已有些不顺眼,这等刁蛮无礼,他此时经小顺提醒,已明白了这位大小姐的身份,也不知方瑞当初怎么看入眼的,还去调戏她……但他也不是不识眼色之人,当下开口道:“谢大哥既然有事,就先去忙吧,得空了还请一定到方府去坐坐,我与大哥倒履相迎。”
贺兰若见他这时倒识趣起来,脸色才好看一些,谢庭却不肯称她的意,“若儿莫要胡说,我昨儿就遣人给府上报信了,说得可是今晚到。”他说的却是实情,贺兰若脸色一垮,没想到表哥竟宁肯让她下不来台,也要宴请这方大恶人。
谢庭倒也没全把这刁蛮小姐晾在一边,凑到她跟前耳语两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丫头一张脸竟由阴转晴,招呼下人兀自扬长而去了,临走时,还不屑地瞟了徐川一眼。
“呵呵,我这表妹在家娇纵惯了,小瑞莫要介怀。”
“不,是我以前荒唐,开罪了贺兰小姐。”徐川连忙摇手,他可要在武林高手面前留下点好印象,道个歉又何妨。
谢庭见他温文有礼,心中更是欣赏,也不再多说,“小瑞,来,这边走,咱们去醉仙楼边吃边聊。”
饭桌上联络感情是最快的,这话诚然不虚,徐川与谢庭酒过三巡,已如多年知交一般。不过徐川脸上已烧起两片酡红,他前世酒量就不大,没想到穿越成方瑞后,依然不大擅饮,小酌几杯,已有几分醉意,借着这醉意,他也问出了心里最好奇与期冀的问题:“谢大哥,你,你身手不凡,一,一定是练过吧?”
谢庭看他本已醉意朦胧的眼睛在问话时灼灼闪光,眼眶微微一紧,回答也认真起来,“我自幼练武,十数年来从未间断。”
徐川听他这么说,眼里光芒更盛,一把扒住他执箸一手,谢庭那只手蓦然感觉一片温热,竟轻轻颤了颤,“谢大哥,你武艺高强,小弟,小弟佩服,”徐川先前还算矜持有礼,此时却神色激动,眨着星星眼凑到谢庭面前,语气十分恭维,看得谢庭暗自奇怪,“谢大哥,你看,看小弟能否习武呢?”
谢庭这才知他打得是这等心思,便也真顺着他的意思细瞧起来。徐川看他郑重其事,自己也有些紧张,努力坐直了身子,甚至想把袖子掳起来,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中途想起方瑞这身体单薄得很,还是不要丢人了。谢庭确实先把他根骨打量了一遍,他若是个直肠子,此时大概已下了断言:小方同志啊,你实在不是习武的那块料……但他毕竟不是粗心鲁莽之人,又看出了徐川那点心思,怕他失望,竟不忍直言,“根骨还成,只是小瑞你年纪大了些,又没基础,怕是……”
徐川前世看的那些小说中,都要查看经脉或是摸骨来断定一个人的资质如何,他见谢庭只是上下打量,正疑心谢庭是不是装个样子糊弄他,此时听了谢庭的话,又觉得确有道理,凭良心讲,他也不认为方瑞的身体是什么良材美质,否则也不至于小小骨折后这么久还没复原,只是到底有点不死心……
谢庭看他面露失望之色,心下不忍,便开口道,“小瑞也莫失望,若真想学武功的话,我去帮你搜罗一些适合你的功法。”他说完,便想到自己这个承诺可不好兑现,今后倒要让手下人多多留意。
徐川本都不抱什么希望了,闻得还有转机,心头一喜,端起酒杯来,“谢大哥果然古道热肠,小弟敬你一杯,先干为敬!”他说毕,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倒也甚为豪爽,只是仰头间,露出一段玉色中微微泛红的脖颈,生生削去了一半的王霸之气,又有一滴酒液顺着他光滑尖削的下巴淌下,魅惑之意,天然而生……谢庭眼睛一缩,视线不自觉被吸引,只觉得心里忽然撞兔一般跳起来——他身份高贵,自幼在权利漩涡中长大,虽只二十五岁,也称得上阅尽沧桑,没想到千帆过尽,还会如懵懂少年般生出这种感觉,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也端起酒杯仰脖喝下,掩饰自己越来越灼热的目光。
第九章
他二人话语投机,谢庭又有意引导,二人谈天说地的范围竟愈来愈广,徐川酒后心神松弛,除了知晓自己夺舍重生这事儿不能说之外,就没了别的忌讳,谢庭却越听越心惊,这个表妹口中的纨绔子弟,竟学识渊博,天文地理,都侃侃而谈,许多见解更是精妙无双,他人从未有过……他哪知徐川比他多了积累千年的知识,见解不精妙才怪……
徐川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府。青兰见他喝得大醉回来,倒也不慌乱,大概以前常处理这种情况,经验丰厚……服侍着他更衣洗漱,又看他服下一碗醒酒汤,才扶他上床睡下。
方颐下值回府时,徐川还在梦里会周公,到了用晚饭的时段也没醒过来。方颐面上看不出喜怒,也未派人叫他起床,只是对下人说,二公子的晚饭不必留了……从前方瑞并不和方颐一家子一起用饭,而是另开小灶,兄弟二人虽住在一个宅子里,见面却并不多——除非方瑞又惹了麻烦惊动方颐——徐川穿越过来没过多久,方颐就命人把那小灶撤了,徐川从没注意过这些事,自然也不会提出异议,于是,于是他半夜醒来饿肚子了……
翌日,方颐在徐川桌上撂下一本《圣训》,翻开到《饮酒篇》,责令他抄上十遍,再进早餐。徐川未想到这个大哥如此不讲人权,奈何寄人篱下,今后的潇洒生活还都指望着人家,是以不敢违逆,乖乖一字一句抄了——他这一月来闲暇时都在练字,此时字迹与以往方瑞不同,倒也勉强说得过去。方颐见他字体清俊灵动,却是欣慰大于吃惊,面上虽仍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却柔和了许多,徐川见了,才打消担心。
他终于抄完十遍,坐在桌前,对着满桌清粥点心却又没了食欲,勉强用了几口,小豆丁方慎行拉着自家哥哥过来做客了。徐川前些时日才给他雕过一只木头小猪,此时新鲜劲过了,又来磨着叔叔给他雕个别的。面对女人和小孩儿时,徐川一向不懂得拒绝,此时精神虽不大好,还是应了小豆丁的撒娇哀求。方慎行兴奋地拍手跳脚,他哥哥在一边看着,眼中虽也隐隐期待,小脸却板得冰块一般——这孩子定是遗传了乃父的面瘫病,并且,他似乎很排斥徐川,徐川猜想,以前的方瑞,必是狠狠得罪过这个侄儿……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两个侄儿,徐川觉得脑袋有些胀痛,想是昨日醉酒的原因,便重新躺回榻上歇着,不一会儿,便昏沉沉地睡着了。
红绸高挂的府门、来往道贺的人群、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徐川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一般随着人流往前走,他依稀知道这是梦,但意识仿佛离身体很远,他只能随波逐流般走着,走过流水席,走过庭院回廊,终于在一个中厅前驻足——那厅里一对身着大红喜袍的男女,此时正执手互拜,大红色的绣球夹在两人之间,分外刺眼,徐川视线向他们投去,新郎官朗眉星目,气宇轩昂,可不正是方颐,才这么一想,他又奇怪,方颐是谁?……他脑中混沌,视线却不由自主接着向厅内扫去,随后被角落处一个少年吸引住目光,那少年身材瘦弱,五官精致得有些妍丽,但是却透着一丝病态,他眼睛紧盯着拜堂的两人,神色时而痛苦,时而阴狠,眼神射向新娘时,竟露出嫉妒、厌恶、狠毒种种情绪,徐川本是旁观者,此时竟仿佛感同身受,心神都被那阴鸷痛苦的感觉所擭,渐渐觉得阴冷入骨,身子竟哆嗦起来……
“小瑞?小瑞……大夫,家弟这是怎么回事?身子还在发抖!”
“外染风寒,内感湿毒……哦,方大人不必担心,二公子这病虽起得突然,但并不严重,服几剂汤药便好。”
谈话声由模糊到清晰,徐川这才从梦中醒来,只觉得出了许多虚汗,全身黏腻,他疲惫地张开双眼,方颐正站在榻前,一向看不出喜怒的脸上还留着几分焦急担忧,与梦中那张脸交相映照,徐川一时竟分不出是真是幻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勉强支起头来,就被方颐重新按回床上,这时才觉得喉中干裂肿痛,四肢酸软用不上力 ——竟是发烧了。
“多大的人了,自己身体还照料不好!”方颐此时掩去焦急神色,责怪道。
徐川知道他说话虽严厉,到底是为自己好,又见他官服还没去,显然一直守在这里等自己醒来,心下感动,“对不起,让大哥操心了。”
方颐听他这么说,方知弟弟是真懂事了,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又听他声音嘶哑,见他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心下竟是重重一疼,不再多说,拿干净布巾给他擦起满身虚汗来。
徐川任由他摆弄,视线扫到他那张严肃的脸,不由又联想起方才那梦境——如斯真实,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一般,而那少年,那少年莫非是……他心里一咯噔,他自穿越过来,便甚少照镜子,当然,房内唯一的那面铜镜照人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他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以往也并未在意——不是电影电视中那些脑满肠肥的纨绔形象,他已经十分知足了……但是,千万不要长得像女人一样啊……他在心里无声呻吟。
……
方瑞不止长相与纨绔子弟的形象相距甚远,他的性格也与大多纨绔公子不同——他这人太“独”,竟连个狐朋狗友都没有,以至于徐川在脑子里模拟出的那副几位富家少爷狼狈为奸、招摇过市的景象无缘实现,事实上,开封城中的富家子弟,几乎都与方瑞交恶,甚是看不起他,他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竟是一个酸秀才……
这个秀才朋友,名叫秦昱文——徐川也是才从小顺嘴里问出来的,今日便到方府来做客了,手上还拿着一份红纸黑字写就的请帖——是他要成婚的喜帖。
徐川伤寒未愈,方颐严令他卧床休息,他便半躺在床上见客。秦昱文被人引入他房内,见他头缠白布恹恹靠在榻上,神色便是一变,噌噌走过来,“瑞弟,你这是怎么了?”
徐川被他一声“瑞弟”酸得汗毛直竖,又见他竟上前拉起了自己一只手,刚软下去的汗毛又竖起来,忙用力挣脱,秦昱文见他甩脱,本就如苦瓜一样的面色更苦了几分,“瑞弟,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他说完侧眼看了看徐川面色,见他没什么表情,便有些惊慌,仿佛不知接下去该怎么说一般,徐川此时才打量他,此人五官还算周正,不知是眉眼还是哪里,竟与方颐有一丝相像,只是说话行动间总有些唯唯诺诺,气质上与方颐不可同日而语。
“瑞弟,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二,老母亲前些时差点以死相逼,我不能不成婚了呀,我……”徐川听得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看着那秦昱文面色激动。秦昱文也觉出了“瑞弟”今日颇为不同,但平日方瑞对他也多是不冷不热,此时便只道他是恼了自己成婚,他甚至以为“瑞弟”生病也全为此事,因此心里又心疼,又愧悔,偏偏还夹杂着那么一丝得意,“瑞弟,你别生气,我即便成婚了,心里,心里也只有你一个,我——”他话未说完,就被徐川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徐川听了他前头的话,心里已有所准备,但还是被他这直白大胆的示爱吓了一跳……他制止了秦秀才上前拍抚他后背的举动,待咳声平息才开口道:“秦兄,成婚是好事啊,我恭喜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瑞弟——”秦昱文还欲说话,却被徐川挥手打断了,“下月初八,这日子我记下了,到时一定遣人封一份厚礼去,还望秦兄不要推辞,我这病体,就不前往叨扰了。”
那秦秀才听了脸色巨变,哆嗦着嘴唇要开口,徐川怕了那一声酸的牙软的“瑞弟”,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秦兄,咱们相交一场,好聚好散吧。”他说完端起身前小几上的茶碗,秦昱文再不济,也听出了送客的意思,他向以文人自居,文人最要面子,此时自没脸再待在这儿,垂头丧气告了辞,走时,还一步三回头望向徐川,盼着他回心转意一般。
且不说秦秀才此时心里作何感想,却说徐川在他走后便陷入沉思,方瑞过去如何,他既改变不了,也无资格置喙,只是,秦秀才这样的人物,千万莫有第二个才好……
此后,那秦昱文又来方府递过几回名帖,求见方瑞,下人早得了徐川嘱咐,每次只说二公子不在,将他拒绝了,这是后话,此时不提也罢。
晚上方颐来他这里探视时,见了桌上请帖,随手拿起来看时,面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徐川本在揣测方颐是否知道方瑞与这秀才的荒唐事,如今看来,多半是知道些的,他又想起那秀才与方颐有三、四分相似的脸,心里暗暗摇头叹息。
方颐确实知道他这弟弟以往男女通吃,这在贵族子弟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反正方瑞的毛病够多,这一样反而不显眼,他此时变了面色,却是想起了另一事……
“小瑞,你也快满二十了,也该择一门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