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这不可!”
“有什么不可?!”方颐一瞪眼,徐川见了他严厉表情,仍是有些害怕,眼神都有些闪躲。
“这,这成亲是一辈子的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得好。”徐川脑子高速运转,想着说辞,他还打算着去周游四海呢,成婚既耽误了人家姑娘,也给自己徒增拖累,何况同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结为夫妻,想想都不靠谱……
方颐听了他的话,却有些不是滋味,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与朱氏这对兄嫂却至今未给弟弟娶上一房妻妾,着实惭愧。不过以前也是因为弟弟风流成性、恶名在外,没人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这些天来,他把弟弟的变化看在眼里,论品貌,相信这开封城内哪一家女儿也配得,只是……只是还没订下哪家姑娘,方颐只是想着,竟有了一种把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的感觉,有一丝不舍,一丝恼火。
“这些你不用管,我今日就同你嫂嫂说,叫她为你留意着,选定几个合适的,再来给你挑。”
“万万不可,”徐川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心下立时慌了,“大哥,我不想成婚!”
第十章
“荒唐!你不想成婚想干什么?”方颐的怒声呵斥,将在外间做绣活儿的青兰、青竹都惊了一跳。
“我想去周游四海。”徐川此时也豁出去了,他本就打算近期跟方颐提出来,方颐被他说的一怔,“你想做什么?”
“圣人云,‘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大哥,我虽不爱读书,却愿意去行路。游遍大好河山,览尽四时美景,该是何等快意!”
方颐以为他是找借口不成婚,但看着他此时双眼如宝珠般泛着神光,一张脸更显光彩照人,才知道他是真的这样期盼,不由讶异,随即想起方瑞最近诸多变化,似乎他有了这种想法也不是那么突然,只是……
“小瑞,你有这想法是好的,但云游四海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世道险恶,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公子,如何……何况你身体尚未复原——”
“大哥,我的腿也痊愈的差不多了,等它完全复原我才会出行,而且,前些日子谢庭大哥答应教我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徐川此前确实认真考虑了这些,他甚至期盼着自己成为这个时代的“徐霞客”,至于随谢庭学点武功之类的,到底有些飘渺虚无,他并未太认真……
“谢庭?你什么时候又与他混到一处去了?”
“我前几日出门遇上的,也只是一起吃了顿饭,怎么,他不是大哥你的至交好友吗?”
“至交好友?我还高攀不上……”
“大哥此言何意?”
“没有何意,你以后还是少与他往来吧。”方颐似乎不愿多谈,方瑞既无意在官场厮混,有些事也就不必让他知道。
徐川虽被他说得有些糊涂,但也没有多问,他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出游大计,“是,大哥。那我出门远游的事儿?”
“这,你让我再想想。”方颐十分矛盾,一方面方瑞如此打算,也称得上有一点追求,虽还是“不务正业”,总好过以往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另一方面,他又着实不能放心,何况他若一直不成家,也说不过去……
方颐自去纠结矛盾,徐川却是决心已定,自穿越来,他对吃穿等等都十分随意,唯一执着的便是这件事了,他尊重方颐这个大哥,所以希望得到他的同意,但并不会为他的意见所左右。方颐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决心,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过要到下月他们外公寿辰之后,才准他出门,徐川自然应了。
说起来,他们这位外公林承志,对方瑞一直十分疼宠,也不知是不是把对亡女的思念都转嫁寄托到了他身上。若非这位老爷子的溺爱,方瑞恐怕也不至于行事那么嚣张,他从前惹出的许多事,方颐不忿替他出头,都是林老爷子花钱替他摆平的。
兄弟二人从前跟随父母在长安出生长大,如今在开封,多受老爷子照料,这份亲情难得,如今逢老爷子过寿,二人自然要花心思备下贺礼,博老爷子欢心。
方颐公事繁忙,在这些事情上就分不出许多心思来,只是令下人收集购买了一些老人参之类的名贵补药,徐川最近则在苦苦思索。他卧床那些时日,林老爷子花甲之龄,还拄着拐杖前来探望,脸上慈爱之情更是发乎内心,令他想起前世抚养他长大、教他安身立命的爷爷,如今何尝不是把对满腔孺慕之情寄托在这位外公身上。
一般名贵器物,想必外公也看不上眼,听闻他喜欢字画古玩,倒可以在这方面下下心思。此时,他想到了那“集墨斋”,那老掌柜说起来也算与他有了几分交情,倒不知能不能从他那里淘到什么好物。
想到便做,徐川当即唤上小顺出门去。那集墨斋掌柜倒真把他当做了朋友,引他入了大厅后边的隔间,听他说明来意,也亲自从隐蔽处取了几幅卷轴出来。
徐川打开一幅正欲细看,却听隔间外一个人大声叫着那掌柜老余,声音听着还有些熟悉,徐川正思索间,那人已推门走了进来——正是上次在这集墨斋中见过面的老邓。
“老余,快来看看,我这次可捡到宝了,咦,方公子也在?”
“邓老板。”徐川微笑着拱手招呼,这老邓想来就是个急脾气,年纪一大把了,还总是风风火火。
“什么宝?快拿出来看看。”这掌柜老余却是听到“宝”字便双眼放光了。
“嘿嘿,这宝贝我却没拿在手上,还要劳动你这老家伙到我铺子里去瞧一瞧。”
老余直恨他卖关子,老邓却不理他牢骚,而是笑呵呵对徐川道:“方公子若无事也一道来看看?”
徐川也起了好奇之心,顺势应了。
这老邓原来开着一家玉石铺子,就在集墨斋对面,三人走了几步便到了。老邓将二人引入铺子后面的小厅,这时他倒不急了,命人奉上茶来,还欲招待二人细斟慢饮一番,老余早沉不住气,“老邓,有什么宝贝赶快拿上来,你不是虚张声势吧?方公子,走,咱们还回去接着看咱们的书画吧!”
见老余掌柜作势要走,老邓才收了一番做派,引着两人走到一个博古架后,原来这架子后另有一片不小的空间,杂乱堆着些许石头,老邓走到一个桌前,徐川这才瞧见桌上放着一样东西,体积不大,却是蒙着块红绸布,看不出是什么,老邓正要再说句什么,余掌柜却从他背后伸过手去,一把掀掉了绸布。
“我说老邓,这就是你说的宝贝?”余掌柜口气带了些失望,徐川却凝神看向那“宝贝”,初看就是一块拳头大的顽石,细细看去,可以见到边角露出的石材略显黄色,却是质地温润,色泽通透,“田黄?”徐川口中讷讷。
“还是方公子识货呀!”老邓正因为余掌柜的说辞忿忿,听到徐川说出“田黄”二字,脸上才重新露出喜色。
“这不就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吗?”老余见他二人神色,不由纳闷。也那怪,术业有专攻,他精钻的是字画,对玉石却不甚了解。
“老余,这这你就外行了吧,这块石头,称它为‘石王’也不为过啊。”老邓却是得了机会炫耀,扯着他夸夸其谈起来。
徐川原本还不肯定,听他这么说,看来真是田黄石,心下不由也激动。他自幼随爷爷习印章篆刻,而田黄素有“印石之王”的美称,只是太过名贵,他无缘拥有,只是曾在爷爷的朋友那里见到过。田黄石属福建寿山石中的极品,在现代产量稀少,有“黄金易得,田黄难求”的说法,倒不知在这个时空又价值几何?徐川想到这里,不由开口问道,“邓老,这宝贝您卖吗?”
老邓本就是个玉石商人,这田黄石他亦是机缘巧合得来,虽然私下也很喜欢,但他最近急需周转资金,这宝贝倒是不得不出手的,只是卖什么价钱,他还没细细估算过。
徐川见他微微皱眉,以为是不想卖,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这拳头大小一块,他还不知自己能否买得起呢……“邓老,您若不愿割爱也不必勉强——”
“不,不”,老邓连连摇手,打断他的话,“难得方公子瞧得上,我也确实想要出手,只是……”
徐川听他这意思,是有希望,他此时越看那石头越喜欢,又想着外公的寿礼也可着落在这上头,不由一狠心,“邓老,只要您肯割爱,价钱咱们好商量。”
那老邓这会儿也有些意外,他才得了这宝贝不久,本是要在老友面前炫耀一番,买卖之事还打算从长计议,未想到自己这老友不识货,方公子倒是个懂行的。他初时不知道,后来才经别人提醒,知晓了方瑞身份,见他并不像谣传的那般跋扈狠毒,反而气质高华、才学横溢,心里很是欣赏,只是他毕竟是按察使大人的亲弟弟,若要强买强卖,可就不妙了,此时听他说价钱好商量,老邓暗暗舒了一口气,“方公子诚爽快人也,好好,我老邓也不多客气,咱们便按市价来,我仰慕方公子才华,再给您折去一成,您看如何?”
“这可不行,我怎能占邓老板的便宜……”
“方公子,瞧不起我老邓是不是?您也别叫什么邓老板了,我年纪腆长了些,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邓老哥如何?”
徐川向来是别人对他客气一分,他必对人客气十分,忙诚恳地呼了一声“老哥”,倒把那老邓乐得喜逐颜开,他这生意做的可不亏,与方瑞攀上这层关系,对他的生意大有好处。
这一块田黄石买来,徐川可是拿出了方瑞几乎全部身家,但他顾不上心疼银子,全部心思都被这“石王”吸引了去,每日除了三餐,剩下的时间便抱着这石头琢磨,青兰等人都暗忖,主子这莫非是魔怔了?方颐来见他几回,见他每每答非所问,目光游离,心神竟是全系于这块顽石上,不由也半是好笑,半是忧心。
第十一章
徐川确实是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时时都在揣摩着这块“石王”的形态、纹理,他的手未动,心和眼却时刻不休,早已将“石王”雕琢了千万遍,哪怕在梦中也不曾停休。若是他前世的爷爷在世,定会感慨万千,徐川此时这种混沌天然的状态,却是多少大家也可望不可即的啊……也不知,他有如此灵性、悟性,与穿越时空的际遇是否有关?
到这一日,徐川自梦中醒来,头脑一片清明,一个浑朴天然的形象立于他脑海,他已知道,这便是他要雕琢的东西了——所谓胸有成竹,原来是如此玄妙的感觉。
接下来几天,徐川拿起刀具,便再没放下手过,连吃饭都是青兰等人递到眼前,逼着他进下一些。
方颐见他不像前几日那么迷蒙混沌,心里担忧却不轻反重,只因他头脑看着是清醒了,身体却更像在发疯,不眠不休地对着一块石头舞刀子。方颐并非看不起弟弟这种对雕篆艺术的追求,只是,他实在不觉得自家这个前不久还四处作恶的弟弟如今能化身大师,雕出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在他想来,方瑞这大概是初学者的痴迷罢了,痴迷也不是坏事,但这样痴迷下去,非把身体搞坏不可。
想到他的身体,方颐便沉不住气了,十分强硬地拿过徐川手上刻刀,命他好好进餐,然后乖乖阖眼睡一觉。
徐川被迫停下来,心里不甘,身体却委实支持不住了,才吃了两口饭,便头一垂在桌上酣睡起来。方颐亲自将他抱回床榻,怀抱他又瘦又轻的身体,方瑞一时觉得弟弟还是往日那个漂亮乖巧的孩子,在将他抱进怀里的那一刻,这十年来兄弟二人的疏远、隔阂,仿佛也都烟消云散了一般……方颐将他轻轻放在榻上,盖好锦被,望着他沉睡中清俊的眉眼,一时有些发呆,又见几缕发丝贴在他脸上,便轻轻为他拂去,动作之温柔,却是对妻子儿女都不曾有过……在手指触及弟弟细腻的皮肤的瞬间,竟仿佛有一阵热流传过,让他身子不由一颤,手指也忽地松开。
徐川睡了三个时辰便醒了,他醒来后揉了揉仍有些发酸的肩膀,身体虽疲惫,他眼中却如燃着两团火花,二话不说,坐在桌前持刀雕琢起来。
又这般过了两日,这日午后时分,大功总算告成,将那心血浇筑的作品妥善安放之后,徐川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心弦也是一松——心弦一松之下,他身体却再也顶不住,只觉眼前一黑,便向下栽去……
他这一倒下,可惊坏了青兰、青竹等人,七手八脚将他搀扶到榻上,又忙唤人去找大夫,同时,也没忘记吩咐小厮去府衙通知大公子。
方颐在他榻前守了一夜,到天蒙蒙亮时,他精神也渐渐不济,一只手撑着头,就这么睡着了,如此姿势,睡得自然不沉,所以刚感觉袖口被人拉动,他便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却是方瑞一手拽在他袖上,“大哥,到榻上来小憩一会儿吧。”方颐才要拒绝,却见他两眼隐含期盼之意,心不由为之一软,除了鞋袜,侧身躺到榻上来。榻上方瑞这才放心一笑,身子往里挪了挪,重新闭上双眼,方颐确实累了,躺下来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此时方瑞的眼睛却又睁开,一只手,试探一般,轻轻放在方颐身上,见他没反应,才大着胆子把头也半埋进他怀中,一张脸半掩在满头青丝下,那神情,仿佛在无声喟叹……
徐川醒来时,头隐隐作痛,胸口也有些窒闷,好像被什么压住一般,待他睁开眼睛,才知道确实是被压住了——被方颐的一只手压住了,“大哥,你,你怎么在这里?”
方颐后他一步醒过来,听他发问,一向冷如冰霜的脸上竟微微一红,转而有些恼羞成怒般反问:“不是你要我上来的吗?”
徐川闻言一怔,他却是一点印象没有,但大哥看样子也不像说谎啊——他不会真的因为不好意思而说谎吧?他思绪不知跑到了哪儿,青兰却在这时听见了说话声,遂进来预备伺候,没料想竟看到这两兄弟同时躺在榻上大眼对小眼,二人身体还半抱在一起,二公子青丝半垂,衣襟滑落,露出锁骨与肩膀,一张俊美的脸则半透着迷惑……这情景,这情景竟是说不出的香艳!青兰才这么一想,便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瞧自己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她到底没舍得扇自己耳光,只是红着脸告了声罪,“奴婢稍后再来伺候。”
方颐这时也感觉到自己正将弟弟半拥在怀里,隔着衣料,尚能感觉到他温热体温,眼神更是不小心便瞄到他宽松衣领内,点点玉色的肌肤,喉头竟不由一阵干涩,而身下那处,竟有些胀痛,他心里一慌,此时正是清晨,而每日清晨,都会,会……他想到此处,更有些面红耳热,手忙脚乱从榻上爬起来,下了地,也顾不上整理衣襟便脚步匆匆而去。
徐川看着他背影,莫名其妙之余,竟觉得他看上去仿佛落荒而逃,他也是男人,细一想,便想出缘由,心里暗笑,这大哥,脸皮原来这么薄……人家怎么也是正宗古人一枚,脸皮自然薄嫩一些,跟他这现代人是没法儿比的。
……
林承志的寿辰,转眼便到了。林老爷子当年生意做遍大江南北,更有个官至尚书右丞的好女婿,故而与他交好的达官权贵,不知凡几,虽说他近几年已经不怎么干涉生意上的事了,而是放手交给三个儿子打理,但这些达官贵人,多少还要卖老爷子一个薄面,因此,今日这林府内外,便是热闹非凡,喧嚣声隔了两条街都还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