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下——楚欢鲁庵

楚煌下了车，看了看四周强大的包围圈，知道今天铁定没法脱身了，他挑起一边嘴角，微笑道：“罗警官，我跟你去警局，让李义先送崔七去医院吧。”

没想到罗辰竟然摇头：“对不起，楚二少，你们三人都是嫌犯，我身为警务人员，决不能徇私舞弊。”

楚煌神色一厉，盯视他片刻，冷然道：“罗警官可以单独谈谈么？”

罗辰一笑，率先朝路边无人处走过去。

原来这人早就等着他开口了，楚煌心里暗骂，紧紧跟上，压着火问：“不知道罗警官想要什么？”

罗辰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回过身看他：“贿赂警务人员，罪加一等。”

楚煌松了松领带，神情间已经显得有些焦灼：“罗警官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我还等着您开恩救命呢！”

罗辰看了眼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越野车，笑得轻松愉悦：“既然二少诚心问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很简单，希望楚二少能跟警方合作，彻底肃清本市黑道，尤其是——毒品市场。”

楚煌一挑眉：“罗警官不会不知道，楚家本身就是黑道出身。我楚煌如果做了这事，怕是会天打雷劈，遭万人唾骂。”

罗辰只看着他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这时李义突然从车里探出半边身子，朝着他哭叫道：“哥！崔七哥快不行了！”

楚煌目光森然看向罗辰，见他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知道事情已无回旋的余地，心里暗暗一叹，沉声道：“好！罗警官，我答应你！”

第45章

加长林肯在夜色里平稳飞驰，韩晋阴沉着脸靠在宽大柔软的皮质后座上，微闭着双目休憩，颜枫坐在另一侧，偏着头，一动不动地望向车窗外，偶或驶过的灯火如流星般划过，一次次照亮他渐渐透彻而坚定的眼眸。

车厢里气氛压抑，从在明珠酒吧外上了车，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半个小时后，汽车下了高速路，很快驶上了凤凰山的山道，半山别墅已经遥遥在望。

韩晋忽然开口：“阿枫，关于今晚的事，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不知道晋哥想听什么？”颜枫盯着车窗外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望向韩晋，唇边慢慢扬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是关于我和楚煌的私会，还是晋哥一次次以我为诱饵的追杀？”

韩晋神色一僵，原本憋着火准备大肆挞伐的气势立时消去不少。他伸出手轻轻按在颜枫的肩上，语气温和了很多：“阿枫，他是害死你霖哥的凶手！”

“不是。”颜枫笑了笑，垂下眼，“真正的凶手是明杰！”

“明杰？”韩晋吃惊地看着他，眉目间隐约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知道，是楚煌告诉你的？”

“不是，是秦川，他那时跟着楚云，知道事情的大致情况。晋哥，该死的应该是明杰！”颜枫抬起头，咬牙道，“如果楚云也参与其事，我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黑色林肯放缓了车速驶进别墅大门，平稳地停在了主楼前。

韩晋这时已经镇定下来，他伸手按住车门把手，回头道：“这事你先不要冲动，只凭秦川一个人指证，我们不能全信，这事还得问楚云。这人最近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再说，明杰可不是一般人物，等我查明实情再想法子对付。”

颜枫看他似乎是刻意搪塞，更是铁了心决定自己处理。

下了车，正见到陈威被人押着向后院走，颜枫追过去拦下。负责押解的张龙陪着笑脸道：“颜少，这是晋哥亲自吩咐的，先送地牢里关着，等候处置。您还是向晋哥要人吧。”说着不敢耽搁，叫上人就走。

陈威大声道：“颜少，我没事。”

颜枫犹豫一下，快步进了大厅，见韩晋已经抬脚上了楼，忙追上去问：“晋哥，你打算怎么处置陈威？”

韩晋哼了一声，脚步不停：“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背叛帮会，你说能怎么处置？等明儿开香堂交给你南哥吧。”

“晋哥！”

颜枫还想说话，韩晋已经一反常态大步进屋关上了门。颜枫在门口徘徊一阵，还是回了自己房间。

黑夜一点点流逝，他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干脆摸出手机给掌管刑堂的白启南打电话。

“阿枫……”白启南显然是被他从熟睡中吵醒的，听了他连珠炮似的陈述和求告，好半天才清醒过来，“阿枫，帮有帮规。这件事你、我包括晋哥都做不了主。”

颜枫有些急了：“南哥！你也知道陈威，这么多年为明月社一直尽心尽力，这次……这次是我吩咐他这么做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白启南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阿枫，其实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尽全力帮他。”

第二天一早，听说了消息的浅黎就跑来向颜枫求情。

“阿黎，我怕是帮不了他。”颜枫摇头苦笑。他并不是明月社的人，无论他在韩家的地位有多金贵，无论陈威和他的关系有多亲近，这件帮会内部事务都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浅黎红着眼呆了一会儿，颜枫没话找话问她三小姐韩芸的情况。浅黎摇头：“不吃不喝的，瘦了好多。昨天还给我说，想出国去。”说着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光盘递给他：“颜少，这是我无意中在楚大少爷的书房见到的，里面或许有你需要的东西。”

颜枫这会儿也没心思顾及别的，接过来收进了抽屉。浅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也没说出口，接着就告辞回去了。

颜枫一直在明月社大堂外等着，直到中午，堂里才传出消息，念在陈威这些年的功劳，免去死罪，却需当着帮众褫衣受刑三天，每天一百鞭子，这期间帮里任何人都可以去参观，以儆效尤。

颜枫好容易等到白启南出来，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怒道：“南哥，你就是这样帮陈威的么？你让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没等白启南回答，韩晋已经到了他身后：“相比较砍下双手双脚驱逐出帮，你南哥已经尽了全力了。”

颜枫回头，怒目道：“那又怎么样？大不了我替他！”陈威这次居然大张旗鼓出手帮着楚煌对付明月社，大出他意料之外，可无论怎样，他都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韩晋目光一闪，神情冷了下来：“你认为我会允许你去么？”

白启南忙打着哈哈道：“阿枫，要不是你晋哥在帮中元老面前求情，陈威也不能这么从轻处罚。你不要误会。”

颜枫也知道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他不想再惹怒韩晋，便闭上嘴不再说话。眼看着韩晋径自上了车离去，他回身让人带着去看陈威。

陈威是在大堂上当众行刑的，刑毕就被送入刑堂处理伤处。

明月社的刑堂向来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地方。虽然白启南吩咐过手下要好好照料，可这里实在也没什么能让人看着舒服的东西。

陈威趴在简陋的单人床上，已经昏迷过去。颜枫掀起他身上披着的一层薄薄床单，露出光裸的肩背臀部纵横整齐的鞭痕，每一条都没有重叠之处，高高隆着血印，红肿油亮，几乎一碰就要炸开一样。

旁边刑堂跟着的人悄声道：“伤处已经处理过了，南哥也请金医生尽快赶来。今晚倒没事，就怕明天再行刑时，所有肿起的地方都会破裂掀起，就像活活剥了一层皮，威哥只怕不容易熬过去。”

颜枫轻轻握了握陈威冰冷的手掌，心里浮起浓重的无力感。他瞥了眼紧跟在身后的两个保镖，慢慢踱出了明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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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很快就有一笔数额极大的私货入境，哈斯这次没有回国。收到颜枫的邀请，他几乎是立刻赶到了茶馆。

淙淙流水环绕着的竹屋清雅脱俗，古朴的白玉杯中细细的茶尖微微翻滚着，清新的茶香很快弥漫在小小的斗室里。哈斯端起杯子闻了闻，一张略显丑陋的脸露着欣喜：“中国茶，我喜欢。”

“碧螺春，不知道合不合哈斯先生的口味。”

“很好，颜少喜欢的，我都喜欢！”

颜枫含笑示意，请他享用，直到这人牛饮般喝光了一整壶茶，他才道：“哈斯先生，您先前告诉我楚家二少爷害死了韩晋的弟弟，现在已经证实是个假消息。那么请问您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

哈斯挠着头讪讪一笑：“这是楚家大少爷让我说的，那次事件发生时我正好回国了，因此并不清楚实情。颜少，我没想骗你。”

颜枫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中没有丝毫不满：“我相信哈斯先生不会骗我。说起来，我本想向楚大少求教事情的真相，可惜现在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哈斯愕然：“楚大少就在你们凤凰山别墅避祸，要想问清事实，应当不难吧？”

凤凰山别墅？

颜枫心里大震，脸上却不动声色：“既是避祸，我这半个主人总不好去逼问什么。”

两人又随意谈了谈几天后的交易，哈斯兴尽而回。

要想在韩家宅子里查清楚云藏身的地方并不难，说是避祸，其实楚云是被韩晋软禁起来了。可他如今要借助于韩晋的势力和自己曾经的忠义堂等力量夺回楚家基业，眼看着韩晋一点点蚕食自己的既得利益，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任人压制。

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颜枫，楚云先是吃了一惊，面对着对方的质问，他很快就释然了。

“是我让明杰做的又怎么样，不就杀了一个韩霖么？颜少不会是来找我报仇的吧？”

暴起的颜枫很快被梁晨扭住按到了地上。楚云看着他愤怒得几近扭曲的脸，心头忽起了恶念。他走到颜枫面前，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脸，阴笑道：“小子，其实韩霖和我无仇无怨。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韩霖，去问你晋哥吧！”说着，手指顺着脖颈滑入了衣内，胡乱摸了一把。这一刻，他心里忽然生出了报复的快感。

颜枫怒目圆睁，刚要开口斥骂，门外有人冷冷道：“楚大少，你想让阿枫问我什么？”

随着话音，韩晋携着森冷的寒气一步踏了进来。

楚云收了手站起身，尴尬笑道：“晋哥来了，我这不是跟颜少开个玩笑么！”他朝梁晨连连摆手，“梁叔快放开颜少。”

没想到梁晨不仅没放手，反而一把将颜枫提起，退到楚云身侧，正色道：“大少，现在的局势，明摆着韩晋先生并不打算真心帮着我们。与其寄人篱下，束手以毙，不如请韩先生就此放咱们离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他说着将两指轻轻扣住了颜枫的咽喉。

楚云被他突然搞的这么一出弄得愣了，这些话两人虽然背地里暗暗商量过，却终究不敢轻易冒这个险。可今天梁晨这样突然当着韩晋的面挟持了这人最在意的人要挟，实在是让楚云毫无准备，不由怒喝：“梁叔！你……做什么……快放手！”

梁晨凛然道：“大少，咱们楚家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族，即便您与二少交恶，也是兄弟之间的事，关起门来还是一家子，实在犯不着仰人鼻息，听这位韩先生呼喝来去。”

韩晋冷眼在一旁看着，并不插言。楚云见他镇定自若，更是心慌意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忽然从衣袋里摸出枪来对住了梁晨：“梁叔，你现在放手，这些胡言乱语我就当你没说过！”

梁晨轻轻摇头，神色略有些惨然：“大少，楚先生生前虽然对你并不放心，可也不会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些事来。我对不起楚先生，更对不起楚太太……”

颜枫趁他说话，手臂猛然用力从他手掌中脱出，反手一掌切向他咽喉，招未用实，身子突地后纵退开。梁晨轻哼一声，紧跟一步，探身刁住颜枫手腕，随手就要拿来楚云的枪控制局势。

楚云离得很近，见他飞扑过来要来夺自己的枪，不及思索，手一紧便扣动了扳机。

一声震耳的枪响过后，梁晨定住，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随后，身子慢慢向后仰倒，汩汩流出的鲜血从他胸口溢出，很快蔓延开来。

楚云半张着嘴愣住，手一松，枪跌在地上，弹了弹，落在了颜枫脚旁。

“梁叔……”楚云轻轻叫了一声，扑跪在他身旁，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梁叔！”这人自小看着他长大，比自己的父亲还要亲近几分，居然会死在自己手中！难道……他真的做错了么？

颜枫弯腰捡起脚边小巧的手枪，在手中把玩片刻，慢慢对准了楚云的后脑。

“楚大少，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韩霖是你害死的么？”

楚云似乎并没听到，他伸手慢慢抚上梁晨的双眼，喃喃道：“梁叔，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颜枫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他咬紧牙，手指用力，慢慢扣住了扳机。韩晋突然跨前一步，一掌砍在了他的后颈中，在青年身体仰倒的一刻，伸臂揽住。

颜枫醒来后，发现自己被禁足了。不仅不能出韩宅，就连自己的房间都出不去了。

他几次要求下楼，都被韩晋的保镖张龙亲自拦了回来：“颜少，对不起啊，晋哥亲自吩咐的，不能让您出这个房间。否则我们这当班的都得受帮规处罚！”

“晋哥呢？我要见他！”

张龙点头哈腰：“晋哥有急事出去了，等他回来就会来见颜少的。”

颜枫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让道，没办法，干脆回了房间。看了会儿电视，觉着无聊，翻着抽屉里的碟子，忽然看到浅黎早上拿来的光盘，随手拖过手提电脑来打开看看。

光盘里的信息明显是浅黎整理过的，密码系统也是自己惯用的格式。颜枫兴趣缺缺地打开，扫了几眼之后，却很快坐直了身体。

能干的丫头！

他暗暗赞了一句。几年来忠义堂的主要资料，包括楚云经手的走私贩毒的信息几乎都不缺，甚至比自己得到的明月社资料还要清晰明白。

他取出光盘，小心收好，慢慢闭上眼仰靠在沙发上。

楚云指使明杰让人害死了韩霖，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动机呢？他又让自己去问韩晋什么？难道这事还真和韩晋有关么？他既然瞒着自己私下藏着楚云，这两人之间必定是有什么关系的。

明月社和明杰的交易就在几天之后，这是明杰亲自参与的最后一次交易，随后，他就会回国了。那么，这或许就是自己给韩霖报仇的唯一一次机会。为了韩霖，他这次只能对不起韩晋了……

想到这里，颜枫跳起来，拨出了电话。

“罗辰哥，我要见你！”

得到罗辰应允，颜枫紧绷的思绪放松下来，他玩了会儿游戏，想想自己还被韩晋软禁着，有些气馁，不知不觉就靠在沙发上睡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下来，张龙亲自把晚饭送进了屋。四菜一汤四个甜点，都是颜枫爱吃的东西。颜枫生气归生气，也不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尝了两口，发现口味熟悉，这才想起来是浅黎的手艺。他心念一动，抬头对一边伺候的张龙道：

“晚上一个人闷着没意思，少爷我寂寞了，张龙你去三小姐那里叫浅黎那丫头过来陪陪我。”

颜枫和韩晋的关系，明月社内外的人都心知肚明。张龙这会儿忽然听到他说要找个女人来陪着，顿时脸色都变了：“颜少您要是闷了，我叫几个人来搓麻行不？”韩晋只说不准颜枫离开房间，可没说不准玩玩牌。

颜枫冷下脸，把眼前的碗一推：“都收了吧，没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