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下——楚欢鲁庵

“苦丁茶，不值钱。小煌最爱喝这个。”

崔伯去招呼剩下的几个客人，颜枫又喝了一口，仍是苦得难以下咽，他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真是头猪！”虽然并不喜欢，他仍是一口接一口喝了下去。

等到小面店打烊，崔伯熄了灯，锁上了店门。意外的是，他没再来赶颜枫离开，反而直接推开后门出去了。

环顾空无一人的黑漆漆的小店，颜枫苦笑。崔伯不会就这样把自己仍在这里吧。

“是找我的么？”

身后近在咫尺的熟悉嗓音几乎让颜枫惊跳起来，他猛然回身，还没等看清对方面目，就已经被大力拥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听崔伯说你想见我，已经等了一个晚上。”耳畔的嗓音温柔之极，如同细细的羽绒扫过心尖，颜枫一时间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

楚煌慢慢转过他的身子，看他圆睁双目，神色复杂中带着些许迷茫，深长的狐狸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轻轻在他的眼皮上一啄：“颜少对二少我真是情深意重，千里寻夫，少爷我真是感动……”话没说完，他已经狠狠吻住了眼前冰凉的薄唇，吮咬、吞噬，恨不得将怀里这人拆吃入腹，不留一分一毫！

第40章

楚煌贪婪地品尝着怀中这人久违的香甜，吻得情动，索性将他推倒在餐桌上，手自衬衣下探入，摸上细滑韧性的肌肤，脑中一热，便急不可待地扯开了颜枫的衬衣，俯身压上去，微凉的唇舌不知轻重地啃咬着他的脖颈，呼吸急促，几乎已经是性爱的前奏。

颜枫垂下眼，由着他热烈地亲吻着，心情却从初见面时的惊喜渐渐平静下来，他暗吸口气，慢慢将手伸入裤袋里。

“阿枫，”楚二少哑着嗓子道，“少爷我想你了……”

话没说完，他陡然僵住了身子。一柄小巧的掌心雷抵在了他的脑门上：“二少，滚起来吧！”

楚煌顺着枪口压过来的力道慢慢直起身，借着浅淡的月光看了眼颜枫握在手里的枪，斜着眼笑道：“阿枫，你开什么玩笑！少爷又不是要强了你，还用得着动枪？”

颜枫挑了挑枪口，示意他退开。

楚煌不以为意，顺着他握枪的手指看过去，想起他前一阵受了伤，伸手就要去摸他的手腕。却不料颜枫枪交左手，右手陡然一拳重重击上了他的胸口。

楚煌闷哼一声，倒退两步，撞在身后的餐桌上，伸手按住了嘴，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颜枫一惊，自己这一拳并没有尽全力，这人怎么就……哼！多半是装模作样，博取自己同情！

他狠下心沉了脸，理了理被楚煌拉扯得歪斜的衣服，冷声道：“楚二少爷，颜枫有一件事要向你请教，请二少实话实话，不要瞒着我。”

楚煌并没听清他说什么，一口气没上来，咳嗽地一声重过一声，似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颜枫看了一会儿，觉着不大对劲，皱着眉靠近问：“你怎么了？”

楚煌顾不得回答，劈手扣住他的手腕，顺了顺气，将他整个人拉到自己怀里，把头埋在他颈中，剧烈地喘息着。

颜枫听着他粗重的呼吸、狂躁的心跳，不觉暗暗心惊，可被他捏住手腕的地方正是上次受伤断裂之处，虽然恢复得很好，这样被他大力扣着，仍是觉着疼痛难忍，他不由呻吟一声：“你……松手，疼！”

楚煌喘息一阵，慢慢松开手，哑着嗓子骂道：“你他妈真够狠心的，想谋杀亲夫啊！”说着用手背狠狠擦了擦嘴角。

颜枫离得近，陡然看到他嘴角拉扯出的一道长长的血痕，吓了一跳：“怎么吐血了！”

楚煌低头看了眼自己染血的手背，微微苦笑，刚要开口，后院突然传来楚伯一声惶急的厉喝：“小煌快走！”紧接着便是激烈的打斗之声。

楚煌神色一紧，拉住颜枫的手臂直奔到前面店门处，熟练地扭开门锁，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阿枫，你先走！”接着回身就向后门直冲过去。

不大的院子里，崔伯正缠着四五个人拼斗，不让他们接近小店后门。他出拳如风，腿脚却不便，闪躲之间不大利索，渐渐让这几人逼到了门口。

楚煌喝道：“住手！各位是哪条道上的？领头的出来说话！”

这几个人闷头不答，崔伯先叫道：“小煌快走，是明月社的人！”

一句话没说完，院子外紧接着冲进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赵刚。楚煌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穿过小面店，奔出了巷子，一眼便见到倚在银灰色奔驰前的颜枫，可下一刻，他却猛然定住了脚步。

明亮的路灯下，韩晋嘴里叼着一支雪茄，正噙着笑看他。楚煌目光扫过他身旁正对着自己的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心往下一沉，他知道，现在唯一的退路已经被明月社堵住了。

“二少，你跑不了了。认栽吧。”韩晋很有些得意，他勾勾手，有两名手下过去扭住了楚煌。

楚二少慢慢挑起一边嘴角，笑了笑：“晋哥为了找我，费了不少功夫吧？”

颜枫心里一震，原来，他要躲的人竟是韩晋！他万没想到一个月前的那场暗杀，竟然是韩晋下的手！他脑中飞转，隐隐觉着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却又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

“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啊！”楚煌的目光慢慢移到他身上，苦笑道，“颜枫，你就这么恨我么？”

颜枫张了张口，知道他已经认定是自己带着韩晋来捉他的，忽然间心念一灰，觉着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楚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以为他终于默认了，眼神慢慢黯下去。

这时，赵刚带着人从小巷出来，让人把被捆住的崔伯推了过来，“晋哥，除了这老头，没有别人了。”

韩晋脸一沉，扔下雪茄，两步走到楚煌跟前，一拳捣在他小腹上：“说！崔七和李义去了哪里？”

楚煌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颜枫心里倏地一紧，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却立刻停下，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耳中听到这人喘息着道：“韩老大，我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都随你。请你放了崔伯，老人家是个残疾人，什么都不知道。”

韩晋冷笑：“二少以为到了这时候你还有谈判的资格么？”他伸手拿过手下的枪，突然朝着崔伯扣动了扳机。

枪声震响，颜枫骇然回头。

子弹穿透了眉心，一股血箭飙飞出来，崔伯最后看了眼颜枫，似乎是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旁边按住他的人忙向两旁闪开，崔伯的身子就这么直直向后仰倒过去。

“崔伯……”颜枫没想到韩晋一句话没说直接就动手杀人，惊得呆了，半张着嘴，无声地在心里叫了一声，脚却像定住了一样，挪不动步子。

“畜生！”楚煌咬牙切齿吐出一句，下一刻就被韩晋抬枪抵在了眉心上：“怎么，二少也想尝尝这滋味？”

“晋哥，住手！”

颜枫怕他真要动手，情急之下脱口阻止，这才想起自己开口求情只怕事情会更加糟糕。果然，韩晋猛然回头，双目中瞬间染上了怒意。

“晋哥，留着这人的命，我还有话要问他。”颜枫避开他的逼视看向楚煌，两个人的视线仿佛隔着生死之间遥遥相对，楚煌神情复杂，第一次无声地转开头去。

韩晋见这两个人居然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心头更怒，轻轻转动枪口，压在楚煌太阳穴上，贴在他耳畔悄声道：“二少，被自己喜欢的人出卖，是什么感觉？”

保险盖打开的声音在耳畔震响，楚煌慢慢闭上了眼。

“晋哥！”颜枫一咬牙就要冲上去，被赵刚拦腰抱住：“颜少，你冷静些！晋哥不会开枪的！”

就在这时，七八辆车突然呼啸着从大街上直冲进来，一溜雪亮的车灯照得人睁不开眼。二三十名黑衣汉子跳下来，人人手里端着轻机枪，一通扫射，逼得明月社的众人纷纷闪避，有两个没来及躲开的，抱着受伤的腿在地上翻滚哀号。

韩晋和颜枫迅速被赵刚等人护着避入巷子，紧接着，楚煌也被拉了进来。双方开枪对攻，明月社明显火力不足，几把手枪哪里能低得过对方的重武器。赵刚派人去后巷查看，说后头也被对方堵上了，韩晋当机立断，先叫了停火。

对方很快喊话，让这边放了楚二少。赵刚大声斥问：“你们是哪个山头的？敢跟我们明月社对着干！”

一道熟悉的浑厚的大笑声传了过来：“赵刚，告诉你晋哥，把楚二少毫发不损交给老子，老子发誓不会动你们。”

赵刚回头看向韩晋：“是秦川。”

韩晋哼了一声，冷冷道：“秦川，你是铁了心跟着这位楚二少了？”

“对不起，晋哥，秦川从今天起退出忠义堂了！”

韩晋阴着脸压了压火，道：“好，成交！”摆手吩咐一声，“走。”

“是。”赵刚亲自过去扶起楚煌，持枪押着他走出了小巷，站在了正中。

对面秦川让出道来，让韩晋等人上了车。陈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帮颜枫打开了车门。明月社众人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驶出了小街。

远处传来警车的鸣叫声。颜枫回身看去，楚煌已推开赵刚，摇晃着慢慢向秦川走过去，几步之后，终于支撑不住，突然一头栽倒。众人的惊呼声中，崔七从人从里飞掠出来，弯腰抱起了他。

第41章

明月社的车正巧与一队警车擦肩而过。刺耳的警笛声呼啸着远去，陈威松了口气：“好险，不知道秦老大他们能不能及时避开。”

颜枫轻哼一声：“秦川既然敢动用军火，就会有善后的法子。怎么，你在替他担心？”

“没。那人渣，被抓住了也是活该！”

这时颜枫电话响，他接通听了听，皱着眉捂住了话筒，抬头看向陈威。陈威从后视镜中瞥到，自觉地升起了挡板。

颜枫把嗓音放得很低：“是，罗辰哥，我刚才在现场。”

“这么危险的枪战你也跟着去凑热闹！死了三个人！我早就给你说过了，先顾着自己的安全！”话筒里的声音明显有着怒意。

“罗警官，”颜枫挑起嘴角，懒懒地靠上后座，“如果颜少我天天泡着酒吧，搂着美人，洗着鸳鸯浴，恐怕不会给您提供什么有效的情报吧。”

罗辰停顿片刻，他知道颜枫一开口叫他“罗警官”，就表示他生气了，于是只得换了话题：“那么，今天是怎么回事？”

“韩老大和楚二少火并。”颜枫说得简洁，足够简洁。

罗辰无声地叹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颜枫被他问得愣住，今天这场拼斗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竟然一直到了这会儿都没有仔细去想。

自己来找楚煌质问，致使楚二遭到围堵截杀，可动手的不是与他争夺楚家家财的楚大，反而是彼此毫不相干的韩晋。双方出手很辣，看这架势几乎都是想要了对方的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实在想不出缘故，颜枫有些愤愤然。妈的！怎么看起来倒像是为了老子！

“大概是明月社吃了忠义堂，还要杀楚二除根。罗警官，调查杀人动机似乎是你们警方的责任，我这个线人只需要向您提供情况就可以了。”他哼笑。

电话里的罗辰似乎是笑了笑：“好，颜先生，你做得很好，不过还是要提醒一句，要注意安全。”

颜枫听他似乎是要挂机了，忙道：“等等！罗辰哥，你……能不能告诉我，韩霖的死是否和楚煌有关？”听到对方沉默下来，他郑重道：“罗辰哥，求你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好吧，不过这只能作为参考。从条件上来看，韩晋与楚二各占百分之五十，因为韩霖的事故发生时，楚煌已掌管了忠义堂；但是从动机上来说，楚二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虽然他与韩霖并无利害关系，但是不排除受人指使或者接受委托的可能，其他人么，韩晋占百分之五十，楚大占百分之三十。”

颜枫听得牙齿微颤：“你的意思是……韩晋是第一嫌疑人？”

“这只是我们根据所有线索在概率上的推断，可实际上，这三人的可能性各占三分之一。”

颜枫没有再说话，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罗辰等了一会儿，知道他不再需要自己，叮嘱道：“记住，不要冒险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有问题随时联系，当然，有需要帮助的更要及时联系。”他顿了顿，仍是道，“阿枫，我一直都在。”

回到凤凰山韩宅，已经是午夜了，颜枫故意磨蹭着等韩晋上了楼才进入大厅。赵刚迎上来，说晋哥吩咐，让颜少早些休息。颜枫正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韩晋，正好乐得清静，直接上楼进了屋。勉强冲了澡出来，却见陈威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皱眉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颜少手腕还没冷敷热敷呢。这开头几天不养好，以后会有麻烦。”

颜枫早已疲惫不堪，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却实在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就闭上眼倒进沙发由着他摆布。

冰袋敷在手腕上，丝丝凉意沁入肌肤，很是舒适。陈威一边给他轻轻按摩，一边道：“颜少，你今晚匆匆离开楚家，是特意去找楚二少的么？”

“嗯，楚煌是怎么回事，好像受伤不轻。”

“听说上次遇袭，伤了肺部，做过手术，还没好利索，这回只怕是旧伤复发了。”

颜枫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秦川的。”

“嗯，秦川对你很好啊，你不如跟着他去，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意思。”颜枫随口开着玩笑。

“颜少！”陈威有些急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晋哥怎么跟来的？”颜枫收了笑，“只怕后来秦川是你招来的吧？”

陈威低下头：“是我。颜少走了之后，我听到晋哥叫人跟着你，后来知道你的落脚地，他就立刻带着人来了。我一路跟着，看着不妙，就先给秦川打了电话。”他说着一抬头，见颜枫脸色略有不虞，便屈身滑跪在他面前，“颜少，我知道你并不想让二少就这么死了，我……不会背叛您的。”

“不错，不问个清楚，我又怎么会轻易让他死……起来吧，阿威，我相信你。”他闭上眼，喃喃道，“哈斯说，是楚煌派人害死了霖哥，你相信么？”

陈威摇头：“不信！二少这人表面看起来蛮横无礼，其实他……”

他正想着如何措辞，房门被轻敲了两下推开，韩晋站在门口，看了眼跪在颜枫面前的陈威，诧异道：“怎么，阿威又犯了什么错？阿枫，要不要把他送刑堂去给你出气？”

颜枫从沙发上坐起来：“不用！阿威正给我做复健。没事了，阿威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陈威朝韩晋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韩晋走过去，轻轻按着颜枫的肩头挨着他身侧坐下，拉过他受伤的手仔细看了看，点头：“恢复得不错。”说着便接手给他细心按摩，全然不提他今晚私会楚煌的事情。

颜枫被他握着手臂，眼前一遍遍闪现出崔伯中弹倒地的情景，浑身一阵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