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韩枫

醉，或者说，自欺欺人，梦醒之后，在心府之间游荡着的，只是比那满足感受强烈百倍的孤寂与痛苦。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仍然有人愿意去做它的俘虏，只为了那份至深至切却注定无望的爱情，亦扬便是如此。他像

一只无助无措的飞蛾，在黑暗中看到那丝明亮的光芒，便愿只求片刻温暖，义无反顾地飞扑过去，即使知道那是会令他焚

身而亡的暗黑之火。
然后他捧着眼镜，举至唇边，在上面印上一吻。
"小哥，你的电话。"
突然间，亦晴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怜亦扬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做着不可告人的勾当，几乎被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不

意之中手一松，眼镜成为自由落体，重重掉在地上，只听见啪啦一声，透明的镜片顿时出现两道明显的裂痕，看起来实在

很是刺眼。
"小哥，什么东西摔破了？"亦晴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催促的语气。
"没事，来了！"
亦扬看了那可怜的眼镜一眼，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人果然做不得坏事么，就算真的起了歪念头，呃，好吧，而且已经付诸

行动，但这报应来得未免也太快了吧，老天爷您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于是捡起摔破的眼镜，放在桌面上，然后跑去接电话，是同学打来的，约后天打球，亦扬心想反正星期天有空，打打球也

不错，便答应了下来。
刚放下电话，大哥从浴室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睡衣，看起来温和而舒心，亦扬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
"大哥，"连忙安抚好自己那颗不安份的心，亦扬举手认罪，"我刚才不小心摔坏了你的眼镜，明天我拿去重新配上镜片。"
"我自己去好了，不碍事。"
"我去吧，你没戴眼镜不方便，反正知道度数就好，花不了多少时间。"
"也好。"
第二天，在眼镜店的门口，亦扬却改变了主意，他没有用原来的镜框去配新镜片，而是重新买了一个款式相同的新眼镜--

新的镜片以及，新的镜框。
回到家，亦扬只说是镜框摔在地上划花了，不好看，所以干脆换新的，亦言觉得也没什么，伸手接过了新眼镜，试了试，

清晰度与原来的相差不多，倒也看得舒服。
亦扬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桌面上放着一个新的眼镜盒，是因为买了新眼镜眼镜店当作礼品送的。亦扬拿起眼镜盒，侧卧

在床上，然后，打开了盒子。
崭新的眼镜盒里，躺着一个半新半旧的眼镜，新的是两个平光镜片，旧的是那个熟悉的镜框。亦扬拿起这个新旧结合的平

光眼镜，轻轻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是的，没错，他将大哥的旧镜框留了下来，配上平光镜片，让它成为自己的所有物，珍藏起来。
自我麻醉么？自欺欺人么？那又如何？既是飞蛾，就注定了扑火焚身的命运，那么请让我，再多做一次梦，直到我有胆量

去面对那梦醒的一刻......

（2）
平日间亦言忙于工作，亦扬亦晴忙于学习，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定期采购便成为萧家的一个生活习惯。
一个周末，萧家三兄妹抽空一起前往附近新开的超市，挑选家里所需的物品。
到了超市，亦言和亦晴各推了一输小推车去挑选商品，亦扬向来不管家务事，自己也没什么特定的东西要买，于是干脆空

着两手，跟着大哥，偶尔看到想要的，就一把抓起，扔进大哥推着的推车里。
"大哥，别走那么快。"在一个货架前，亦扬拉住了大哥的小推车，然后伸手从货架上取下物品，啪啦啪啦地往车里扔。
"嗯嗯，鲜虾口味的来两包，鸡肉口味的也来两包，还有杂酱口味的也一样，还有还有，麻辣牛肉口味的好像也很不错

哦......"
这边亦扬挑得不亦乐乎，那边的亦言看到弟弟拼命往小推车里扔方便面，却不由地皱起了眉。
"小扬，你拿这么多泡面做什么？"又不是要逃难，用得着准备这么多干粮吗。
"生活所需啊，大哥大人，"亦扬却是理直气壮，自有道理，"过几天你要出差，小妹又要参加实习，家里只剩下可怜的我

一个人，现在不先准备一下怎么行。"
亦言闻言只得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你呀，说了你多少次都听不进，又不会照顾自己，真让人放心不下。"
"嘻嘻，那大哥你就照顾我一辈子啊，我没意见的哦。"亦扬嬉笑着冲大哥做了个鬼脸，便跑了开去，"我到那边看看有什

么要买的。"
亦言看着弟弟蹦蹦跳跳跑开的身影，又看着小推车里的方便面，不由地又是苦笑一声。
而在超市的另一端，挑了一些日用品后，亦晴推着小推车停在了挂着小饰品的架子前，女孩子总是喜欢这些玩意儿的，所

以当亦扬走到妹妹身边，便见亦晴正拿着两条银色手链在手腕上比划着，不知该如何选择。
亦晴看到小哥，抿嘴一笑，一把拉过小哥，便询问他的意见。
亦扬负此重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很精巧，都很好看，果然难以选择。
"不如全都买下？"正所谓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反正又不贵。
"不要，浪费，只要一个就好，你帮我选。"
"都不错啊。"
"那你决定一个，我听你的。"
这样啊......
"那先戴来看看，我帮你。"
"哦。"
亦晴看着小哥，点了点头，伸出手，让小哥将手链戴到手腕上。
亦扬小心翼翼地进行着他的工作，却不知道身边的女孩正用一种如何的眼光看着他。那样的眼光，带着似水的柔情，羞涩

却又热烈，其中所包含着的意味，何其明显，一如他如何偷偷地看他的大哥。
是的，还好他不知道，他也不会想知道，他们是他在这世上唯有的亲人，他不会愿意自己去伤害一个又一个，否则，叫他

如何自处？

已选够物品的亦言推着推车寻找弟妹的身影，很快便看到那站在饰品架子前的两人--面对着他的亦扬和背对着他的亦晴，

现在，他的弟弟正认真地为他的妹妹戴着手链。
是哦，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长大，长得如此漂亮，如此耀眼，就如夜空中的星星，让人总想去寻找它们的踪影，而不舍

得让它们离开自己的视线，而自己，更想一直一直地拥有他们。
这大概便是天赐的福气，才能让自己走出原本孤孤单单的世界，遇到了他们，成为他们至亲的亲人，而今只是希望在以后

的日子里能够一直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无意间低下头，却看到自己满载而来的推车里，除了必用品外，便是饼干话梅巧克力之类的零食，这些都是小扬小晴最喜

欢的，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竟扔进了这么多，会不会多了点？呵呵，算了，可以慢慢吃个够啊。
负责饰品类的服务员走到亦扬亦晴身边，向着他们的上帝奉上满脸笑意：
"你女朋友戴着都这么好看，不买多可惜，就都买下嘛。"
女朋友？
不知为何，亦言一时有些错谔，不就是一个善意的误会么，为何心中竟仿佛有着一丝的不快？虽然它转瞬即逝，已荡然无

存，可是......
亦晴听到这话，却是内心如小鹿乱撞，难以平静。
是的，她喜欢她的小哥，或者说，她爱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她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他。当他挡在她的面前保

护她，不让别的小孩子欺负她时，她就只想永远呆在他的身边，永远不再离开。当然，那个时候还不是爱，只是依赖，然

而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随着时间慢慢飘过，这种感情，便开始变了质。
亦扬听到服务员那错误的叫法，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大咧咧一笑，澄清道："她是我妹妹。"
一抬头，却看到他的大哥，于是他将两条手链重新放进包装盒里，又都放进推车里：
"都买下吧，选择是最麻烦的了，还不如都买下省事些。"
然后他朝大哥跑了过去。

高考的黑色七月过去之后，便迎来了休闲的暑假，这也是等待成绩的时间，对很多学生来说是极为紧张的，亦扬倒还好些

，基本上他不怎么紧张，因为他对自己在那三天考试中的发挥还算有自信，如无意外，第一志愿应该没有问题。
亦晴已经完成就职前的实习，只在等到学校报告的时间，因而忙碌的，便只是亦言。
晚上，亦言在房里准备一份策划书，亦扬则钻在房里打游戏，亦晴泡了两杯牛奶，给两个哥哥端去。
第一杯，送到了大哥手里，第二杯，送到了小哥桌上。
"小心别烫着了，呆会我来拿杯子。"
"好。"
亦扬打游戏正打得昏天地暗，哪有功夫和妹妹客气，他只胡乱应了一句，便又全身心投入他的游戏大战中。
亦晴看着小哥面对电脑如战大敌的样子，禁不住抿嘴一笑，流露出满腔柔情。她也不再打扰小哥了，于是轻轻退至门口，

正要为小哥关上房门，却在手碰到房门的一刻停了下来，然后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坐在电脑前的人。
此时此刻，她决定放纵自己，不再强抑着内心对他的爱意，反正......他不会知道，是的，可......为什么他还不知道？
亦晴知道现在小哥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对他的心意，因为她从没在他面前泄露过分毫。实际上，亦晴不

敢让他知道，因为她害怕被拒绝，所以她宁愿选择默默看着他，默默守着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这对她而言，已是一

种幸福，她不想去破坏这种安宁与平静。
然而，这沉醉与迷恋的一幕，却全数落入喝完牛奶把杯子拿出来的亦言眼里。
亦言不明白，很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眼前情形的时候，竟有晴天霹雳的感觉。
为什么？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正如亦扬太过入迷而不知道亦晴在看他一样，亦晴也太过入迷，以致完全不知道亦言正在看她。
命运之轮一直不停地转动着，只是，它似乎已经转到了一个奇怪而可笑的角度，被捆绑在命运之轮上的人们，却已无力去

改变什么，只能就这样任凭它来捉弄。
亦言不愿再看这刺眼的一幕，他无声地退回房里，坐在床上，等至感到些些痛楚时，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

咬出血来。
原来......是这样啊......
小晴喜欢的人，竟是小扬，我这做大哥的，竟然什么也不知道，真是好失职，好失败。
可是，只是这样吗？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吗？不，似乎不仅是如此，不然，为何我会这样心酸，这样心痛？
其实小晴喜欢小扬有什么好奇怪呢？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无论是见我之前还是见我之后。而今他们已是长大成人，早就到

了恋爱的年纪，花季女孩喜欢上漂亮的男孩，这本就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不是么？
想来令人奇怪的，令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该是我吧？
这样的心情确实是陌生而不曾有过的，然而，却不是不懂。
原本总以为对小晴的关心与怜爱，该是和对小扬的一样，却原来早已不是。
喜欢看着她的可爱，看着她的活泼，更喜欢纵容她的顽皮，包容她的任性，原以为这一切只是大哥对小妹的一种溺爱，却

不料在不知不觉中，它已改变了方向。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何我竟不自知？
只是，为何改了方向的，却并不仅是我一人？

亦扬的痛苦正在与日俱增，因为不知哪天起，他已开始感觉到大哥看小妹时那意味分明的眼神，不，或许不该说是意味分

明，实际上亦言掩饰得很好很好，一般人，即使小妹，也不见得能看出。
然而情愿什么也不知道的亦扬，却偏偏看到了，因为他的眼中早已只有大哥一个人，大哥的一切一切，他都不想错过，于

是，他便看到了他所不想看到的。
只是，若事实果真如何，却为何偏要让他知道，他无可奈何，却没得选择，只能任由那心痛的感觉，一波一波地袭来。
亦晴并不知道这些，她总是悄悄地，默默地看着小哥，享受着专属于她的特别的幸福感觉，却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正在承受

着专属于他们的痛苦感觉。
所以，当亦扬惊觉妹妹对自己的情意时，他只能一边装作不知道，一边却是仰天苦笑。
老天爷，你到底开了个什么样的玩笑啊！就当我命该如此，我只宁愿你让小妹也喜欢大哥，也不愿看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如果你定要让我们互相追逐，就不该让我们成为一家，相依为命，否则，就不应给我们系上这个连环结！你可知，这样的

游戏我们玩不起......所以，请你仁慈一点......

下班回家的路上，亦扬坐在公车上，看着车外接连不断后退的店面商标和招标，以寻找创意灵感。
一张宣传画在眼前一闪而过，亦言再定眼看去，又想了想，在车靠站的时候，他下了车。
回到家里，亦扬亦晴都在，亦晴正在洗菜，等着大哥一起做晚餐，亦扬听到大哥回来的声音，也从房里走了出来。
"大哥，回来了。"
"嗯。"亦言点头，看了看还在厨房里的小妹，"小晴，过来一下。"
"哦，来了。"亦晴应了一声，擦干手，也走出厅来，"大哥，什么事。"
亦言看着小妹，似乎稍有迟疑，但很快便是仿若无事的样子，然后，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了两张小纸片，微笑着，说道：
"下午一个同事送了我两张电影票，听说影片很不错，不过我现在累得都不想动了，你们两个去看吧，免得浪费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好久没和哥哥去看过电影了，小哥，去看吧。"亦晴一听大哥的话，已开心地欢叫出声。
亦扬当然不像小妹一样高兴听到这个，他原本正想开口说自己有事没空，让妹妹找朋友去看，但一见小妹那高兴的样子，

他又实在不忍心拒绝，毕竟自己近年来对小妹实质性的关怀似乎确实越来越少了，或许是长大了的关系吧，所以这个时候

，看到小妹如此发自内心的快乐神情，亦扬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于是，他终于还是答应了。
亦晴高兴地回房换衣服去了，亦言坐到沙发上，看着并没开着的电视机，似乎有些出神。亦扬站在亦言偏后侧，他看着大

哥发呆的侧面，也知道大哥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心里，一阵发痛。
大哥，你就那么想我和小妹在一起吗？你既然爱着小妹，却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我很想知道，你对她的爱到底有多深，因

为我想知道，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你的心，到底有多痛。
大哥，你到底要我说你伟大无私，还是说你太傻了？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顾着自己，你现在所做的这些，全都是为了我们

。但这样牺牲你自己，你以为我会开心吗？当然不会，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亦扬和亦晴终于一起走进了电影院，相较于亦晴的兴高采烈，亦扬却是极为落寞的，只是他不会让妹妹看出，至少今晚，

就让妹妹开心一下吧，其实的事，就待明日再说。
电影果然不错，国外大片，早有盛名，不过可能已放映多日，电影院里的人倒也不是太多，而且显然，也并非所有的人都

全心在看。
亦扬亦晴的前面，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人头靠着头，肩依着肩，正浓情似蜜地呢喃着，根本没看过电影画面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