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韩枫

"你呀，老是这么不小心，连爬个楼梯都扭到脚，成天让人担心，真是长不大的小鬼头。"亦言一边为弟弟揉着脚一边嗔怪

着，还好扭伤不算严重，没有肿起来，不然都不知还要痛上多少天。
"我也不想啊，谁知道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踩空一阶，痛死我了。"
"知道痛就好，那就该小心一点。"
"不过谁平时走路还得小心翼翼的啊，那样简直浪费生命，我才不干，不就是扭一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是是，就你道理多，那就少叫痛。"亦言笑着说，然后故意用力一按......
"哇哇哇......"
看着弟弟抱着抱枕凄凄惨惨的样子，亦言心中颇有触动，小扬，你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不好好看着你，叫我这做大哥

的怎么安心？
其实，或许这样也不错。少了情感的纠缠，少了爱恨的交织，只是兄弟俩相依为命，与世无争，其它的不再去想，就是这

样单单纯纯地，平平淡淡地走下去，似乎也不坏......至少，小扬该是喜欢的吧，如果小扬真的喜欢，那么，也好......
但其实，亦言并不确定这样的想法到底是对是错，这样走下去，是不是真就能够平静安宁地过此一生，而且，就算真的能

够，是不是就果真没有遗憾。这个，自己或许可以，只是，小扬呢？他甘愿吗？就算现在可以，那么，以后呢？
然而，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能预知？
然后，这个时候，她出现了。

那天，亦扬如往常般一手提着菜一手拿着一杯可乐，慢慢地步行回家。他的脑海里一半是满桌美食的诱人画面，几乎令他

口水直流，然后心里只是感叹大哥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令他享尽口福；而另一半，自然是做出美食的这个人。
这样走着想着，不禁有些出神，在接近家门的时候，竟不小心撞到一个人，知道那是一个女孩，是因为她发出了"哎呀"的

声音，这声音也唤醒了沉思中的亦扬。
亦扬定神一看，忍不住偷偷吐了一下舌头，该死的，看这女孩白色裙子上那明显的浸渍，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手中可乐惹的

祸，真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裙子，又抬头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然后，皱起了眉头，那样子表明她现在非常地不爽。
臭小子，难得本姑娘今天穿得这么淑女，走路又走得这么斯文，你居然敢砸我场子，摆明不给我面子，想死就早点说！想

要凌迟处死还是砍头示众，任君选择！
亦扬只见眼前这位留着清爽短发感觉上十分干脆利落看起来大他没几岁的美女姐姐一个劲地往脸上积乌云，实在有些提心

吊胆。据说女人凶起来是极可怕的，无论她平时看起来是如何的温柔得体大方，所以有人起了个专有名词专门来形容这种

现象，就叫"原形毕露"。亦扬倒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女人，不过眼前这个人，令他有这样的感觉。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留心，真的很抱歉，我家就在楼上，要不上去洗一洗？"亦扬连忙致以最真诚的歉意，无论如

何错的是自己，至少该做些弥补。
嗯？上你家？洗一洗？还真是快......
美女姐姐却是斜眼看着亦扬。
小小年纪，一表人材，竟为一浪荡登徒子？真是浪费国家粮食。
亦扬自然看出美女那猜疑的眼神，心中颇为叫屈，想我一大好青年，心地善良，为人正派，怎么可能会随便打良家美女的

主意，如果是良家美男还......错，良家美男也不会，我家已经有个极品中的极品了，其他人又怎能入我的眼？
于是他正气凛然地直视美女。
美女见眼前这小子由头到脚每个细胞都在向她挥着"我是好人"的旗子，终于不屑地撇撇嘴：
"也好，还要借我风筒吹干。"
"这个当然，请这边走。"

看到亦扬带着一个女孩走进门来，亦言很是奇怪，曾经也有陌生的女孩因为弟弟出现在家门口，但却是因为特别的原因，

那么，这个呢？无论如何，既是小扬的朋友，自然欢迎，于是亦言对着来人微笑着点头致意。
亦扬显然没打算为大哥和美女做介绍，只是指了指洗水间的位置，请美女进去自行处理。
说实话，亦扬并不怎么愿意让女孩进自家的家门，上楼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但再改口似乎对美女不大尊重，而

且还是那句话，自己毕竟有错在先。
基本上，亦扬甚至很想把大哥永远藏在家里，不让其他任何人看到，这样大哥就会永远属于他。当然他并非极端的人，所

以，他只是这样想过。
美女却对小子的安排不大重视，她向那位扶着拐杖的温和男子轻点回礼，然后不请自便，径自在他们家里参观了起来，随

意自在得仿佛是在自己家里，甚至还对房中的装饰稍作点评，也丝毫不理小子那不情愿的神情。
最后，她看到了那满桌的美食。
"哇，好丰盛，一看就很美味的样子，是你做的？"她看着那个一直温和微笑着的男子问道。
"那是当然，你能看到这房子里还有别的人吗？"亦扬没好气地抢过话尾。
还不快去处理你的裙子，然后快回家去，我们还要吃饭呢，于是......
"洗手间在那边。"亦扬再次提醒美女她该做的唯一一件事。
美女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仍在继续她的感叹。
"哇，好厉害，为什么我怎么学也学不好，好失败。"
那是因为你笨！当然这话亦扬没有说出口。不过，小姐你是不会有这样的口福的，这可是大哥做给我吃的！
谁知......
"这位是小扬的朋友吧，既然来到，就一起吃饭吧，不知道有客人，也没做什么好菜，只好将就了。"亦言大哥谦虚地礼貌

地热情地邀请道。
"大哥，她不是我的朋友，她只是来借洗手间的！"亦扬急辩。
拜托，大小姐，请快用快走，妨碍别人吃饭小心被马踢！
"没什么关系啦，过门都是客。"
"这种话不该是由你这种‘客'说的！"
美女无所谓地耸耸肩。
亦言见这奇怪的场面，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为了防止剧情恶化，于是连忙劝道。
"小扬，别这样，过门都是客......"
"就是嘛。"
"......"
可恶！
可恨！
可恼！
......

晚餐在亦扬的极度懊恼和不爽中结束，期间美女谈笑风生，亦言笑着听着，只是不时会给生闷气的弟弟挟菜哄他，看得美

女好奇不已。
晚餐后美女坚持洗碗，不然她会过意不去。平日里向来都是亦言做饭亦扬洗碗，不过今天亦扬可不会客气，你想洗就洗个

够，我乐得开心，可别说我不会善待客人才好。
至于亦言，本来是用眼光暗示亦扬别让客人动手，何奈亦扬摆明故意作对，你要看就看，我就是装作看不见，就算是大哥

你也拿我没办法。于是亦言只得苦笑一声，自己行动不大方便，还真是有点无能为力，算了，唯有由得他们去了。
美女倒是爽朗大方，她一边洗碗一边跟坐在厅里的两人说话。
"你们也不用不好意思啦，反正以后还要常来麻烦，当然也得做事了，不然怎么说得过去！"
常来麻烦？什么意思？不理。
"已经很晚了，小姐，洗好碗后，整理好你的裙子，就该早点回去，免得家人担心。裙子的事真是抱歉，可惜以后难得再

见了，所以只能趁现在再次表示歉意了。"
"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的。"美女宽宏大量，笑意盈盈，"左邻右舍的，哪用这么斤斤计较。"
左邻右舍？什么意思？
"啊，对了，刚才一直在说废话，好像还没真正自我介绍过呢。嗯，我，叶欣，就住在楼上，前几天刚搬来的，没有固定

工作，以写作为生，说好听点就叫作家，说得再好听点就叫美女作家，当然你们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

可以认识新邻居真的好高兴，萧大哥的手艺真是太棒了，以后我可是要常常过来蹭饭顺便偷师才行。"
"原来是新邻居啊，随时欢迎，不用客气的。"亦言笑着说。
亦扬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能说他讨厌叶欣，也不能说他不喜欢叶欣这个人，只能说，他不喜欢她出现在他们的家中

。由于已经有过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感觉到了一种似乎熟悉的危机感，他更不喜欢他与大哥的宁静世界被人打扰，

他只求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而不要再有任何可能引起风浪的隐患。
然而这样的心情他却无法说出来，大哥向来是好客而热心的人，无论何人，他都会真挚热诚地对待，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

新邻居，自然也不会例外。亦扬很明白这一点，因而也更加抑郁难安。
他确实后悔带叶欣上来，却已经无能为力，而且他也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也不该是真正的理由。
大哥不可能永远都呆在家里，他会接触很多很多的人，即使没有叶欣，也会有其他人，难道自己要一直以这样的心情对待

与大哥接触的人吗？
以这种抗拒的、妒忌的、焦虑的心情！
是的，这分明就是妒忌，强烈的妒忌......
这样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受，它紧紧压着自己的心脏，几乎令自己透不过气来。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活得这样辛苦，有

必要吗？然而，否则，又该如何？
或许也是时候该去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态，让自己学会如此坦然去面对这样的事情，因为它不会只有这一次，以后的日子里

，它还会接二连三地到来。
而要活得开心，就不该总是强迫自己去忍受，这不仅不能治本，也根本无法治标。所以，该是去学会释怀，至少，学会习

惯，否则只会一直生活在痛楚压抑之中，那样最终也不过是自讨苦吃，任谁也帮不了自己。
自然，调整心态并非就是能轻易做到的，尤其是关乎早已藏在心底刻进心里的事情，它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好好适应，慢慢

接受。亦扬会去慢慢学习，毕竟总不能草木皆兵，敌视任何出现在大哥身边的人，这样只会令大家感到困扰和不自在，何

必呢？何苦呢？
于是亦扬努力地以一种坦然般地，带着笑意的，听起来很轻松的语气开口道：
"你是写什么的啊？"
"主要是小说，出过书，也有在杂志上连载，当然，偶尔也写写散文诗歌什么的在杂志上发表。"
"好厉害啊。"
"嘻嘻，我还出过两本关于同性恋的小说呢，是不是很另类？"
同......同性恋？！......
亦言亦扬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当然，仅仅是差点，实际上他们动也没动过，动也不敢动。
一种奇怪而尴尬的沉默气氛顿时开始在两人间漫延起来，令他们均感万分地不自在。
这是一个好不容易密封隐藏的话题，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人，包括已经出嫁的小妹，都不敢再去提及，因为它早已不再只

是一个另类的话题，它牵涉了太多太多的关于他们的回忆，那几如噩梦般的回忆。
这么久以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个可怕的话题，即使偶然遇到，也都提心吊胆地，不着痕迹地避开，或许大家都心

知肚明，但却没人敢去点破，只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样的默契。
然而就在刚才，却有一个人在他们面前一字不差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当然，正所谓不知者无罪，那个人她并不知情，也

怪不得她。
只是，听到的两人却不能当作没有听到，一直以来努力掩饰的事情，一直以来不敢触及的字眼，却在这时清清楚楚地传了

过来，在厅里来回飘荡着，刺激着两人那已变得敏感的神经。
沉默......
沉默......
因沉默而加剧了尴尬，也因尴尬而加剧了沉默。
即使是素来沉稳的亦言，竟也有种窘迫得几乎难以呼吸的感觉，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即使再

怎么掩饰，毕竟也无法令它完全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未曾发生过。
却原来，那历历往事，从来就没有人忘记过......
终于亦扬无法忍受这样的死寂，他低咳一声，站起身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了一声"我去打机了"，便落荒而逃

，逃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头扎到床上，久久不曾动过。一波又一波的狂乱思绪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涌动着，他不知道

叶欣的出现到底会不会又给他们带来什么，他的心里有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慌。
刚洗完碗回到厅里的叶欣一看：
"咦，怎么只剩你一个了，另外那个呢？"
"啊......"亦言被这突然而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竟在发呆，那么，小扬他......"小扬回房间玩游戏去了，小

孩子总喜欢那些玩意儿。"
"呵呵，我也喜欢呢。"

（5）
于是，一来二去之后，叶欣便与这性格各异却同样令人欣赏的两兄弟混熟了，也正如她说过的，之后她真的常到他们家蹭

饭吃。
亦扬一直努力地去接受这个过于热情的客人，适应着她存在于他和大哥之间的日子；亦言向来热心好客，自然对这个开朗

大方的新邻居颇为欢迎，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了一份热闹，尤其是像叶欣这样外向爽朗的女孩，确实给他们带来很多的欢言

笑语。热闹这种东西，一般情况下总是受人欢迎的，至少亦言确是这样认为，而且他认为，亦扬应该也会有同感。
亦扬无可奈何，唯有苦中作乐，并努力给大哥一个乐在其中的样子，至于能否瞒过大哥，他已无力去猜，无力去想。
叶欣常常拍拍亦扬的肩膀说："小扬，反正我是在家里写文章，时间安排很随意，你大哥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不用担

心。你现在还是学生，学业才是最重要的，你就放心地全力用心去学习吧，别为其它事分心了。"
对此亦言也笑着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然后说小扬你好好学习吧。
亦扬听着两人的话，看着他们关爱的笑脸，于是笑着说谢谢了，那么大哥就拜托你了。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却

是揪得厉害，那酸酸涩涩的感觉，实在难受得很，而且，也并不陌生。
而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一定极不自然，所谓皮笑肉不笑，大概就是指的这个。

傍晚，亦扬坐着公车赶回家，然而现在他急切的心情已经大不如前，有时候，他甚至想坐着公车在市里多转几个圈多耗点

时间再回家，因为他不想一踏进家门就看到大哥和叶欣在家里乐也融融的样子，那样他会心痛，然后，只能强忍着，不让

他们看出。
然而家总得回的，不是么，或者也可以像原来那样，在学校留宿，至少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这是逃开的最好方式。
亦扬却不舍得，他不想再去忍受没能见到大哥的日子，即使不想见到大哥和别人在一起，但总比连他也见不着的好，所以

能忍就忍着吧，直到再也忍不下去的那一刻。
推开家门，家里的灯光昏黄而阴暗，亦扬不禁有些奇怪，还没看到厅里的情形，已有人开了口。
"小扬，你回来了。"
这自然是大哥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听到，都是这么的动听啊。
"小扬，你回来了。"
同样的一句话紧接着响起，让亦扬的快乐顿时打了好多个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