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由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变得火辣辣,开始遭其他客人们议论纷纷。妇人羞愤之下,再精致的妆容亦显得扭曲。
“你、你是在羞辱我么?!”
季扬顺颇不以为意的回答:“要是我哥的,我可以毫不犹豫拿来洗脸。”
闻言,妇人忍不住捂住嘴。桌上那条内裤更是让她丢光面子,但又嫌恶心不敢动手拨走。反观季扬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样子,下巴一抬,说:“这条就送你当纪念品。我哥教我,不可以空手去赴长辈的约。”
妇人气的发抖,横眉竖目咬牙切齿地讲:“你这样子做,不怕我揭发你们的丑事吗?!”
季扬顺目光下垂,随即又扬起,彷佛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嘴角弯了一下。可惜他的眼神却丝毫没有笑意。
“那段画面你仅管到处发,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哥是我的。他朋友太多了,最好通通不要再来往。”然后,焦点便落在桌上那条内裤,他又说:“你知道我爸对你有愧疚。至于以后,那要看你怎么做。”
季扬顺一向不同情败者。拼命争取都未必能得到,何况她只晓得自怨自艾。站起身,无视服务生正好送上来的茶,他讲:“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长的不像爸,像我哥才对。”
拍拍裤子,季扬顺轻轻松松,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像最后这句话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纵使听来莫名其妙。
事情解决完以后,季扬顺跑到台北车站附近的药店街,一间一间问。他想依季扬和个性,既然醒了一定会要求爸妈办出院。而且明天星期一,他也一定不愿意请假。虽然病人没来,老中医不能把脉开方子,但是季扬顺仍然详细请教,看如何调理、哪些食物忌口之类,皆一一抄写下来。
但是没想到,他顶着炎炎夏日满头大汗回到家里,却发现爸妈已经带着季扬和回来了。一看时间,正好下午一点。
“你去哪里,怎么比我们还晚到家?”季父端着一盆子热水从厕所出来,看见本应该待在家里的小儿子,不见了又突然间冒出来。
“我去找中医。爸,医生说哥可以出院?”
“可以是可以,出院还是要小心照顾。”季父看了季扬顺一眼,将水盆交给他,说:“既然回来了就你去做,给扬和擦身体。”
“好。”季扬顺当然乐意接过,只是脸上总不能表现出来。
“去吧,兄弟没有隔夜仇。”
季扬顺一愣,然而父亲已迳自朝客厅走出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叩、叩’
敲上半开的门,季扬顺端着水盆进房间。季母半夜整理过,地板上已经没有那些秽物,空气也流通干净了。季扬和躺在床铺上,精神显然不佳。一见到来人,便马上翻身向墙壁侧睡,眼睛也闭上了。
把脸盆摆在床脚地上,季扬顺蹲在床边,不自觉放轻声讲:“爸叫我帮你擦澡。”
将父亲给抬出来,季扬和不得不回答。
“出去。”
他不想看见,至少现在不想。
“我刚才去找那个老女人。”
这时,背对他的人终于肯慢慢转过身坐起来,却依然不肯给他一个正眼。
“我说我不当她的养子。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
就看季扬和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放心些。季扬顺见缝插针,说:“哥,水要凉了。”季扬和闭了闭眼,这回多一个字:“你出去。”
季扬顺壮着胆子伸出手,握住季扬和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掌,后者发觉了立刻要抽回。
“哥,你理我吧。”
像让人戳中麻筋一样,季扬和手臂一软,没了力气。再怎么不想也没办法不看到,季扬顺缩着庞大身躯别扭蹲在床边,活脱一只摇尾乞怜的大型犬。上国中以前,但凡季扬顺闯大祸都是这样窝着。走到哪跟到哪,像一坨随时不注意就会踩到的狗大便。
“我帮你擦身体,清爽一点比较好睡。”一有松动迹象,季扬顺打铁趁热,殷勤地绞一把温热毛巾。正想撩开季扬和上衣,便立即被按住他急躁的手。
季扬和还是不愿意看他,不冷不热的讲:“我自己来,你出去。”
“可是你擦不到背后面。你不想我帮你,那我去找爸来。”
话刚说完就被季扬和狠剐一个眼刀,便见他抿紧嘴唇,挪动下屁股转过身背对季扬顺坐着。后者自然会意,动手撩起T恤小心却又满足的帮他哥擦拭腰背。
薄薄的皮肤,在窗外射进来的日照下透出一种干净的白皙。匀称的骨架,两块肩胛骨微微凹陷,淡淡阴影沿着脊椎柱往下渐暗,直直隐没入股沟。手指按在棉质毛巾上,服贴着身体描绘曲线,明明前天才抱过他,摸起来却感觉腰侧少了点肉。
其实说得肠胃炎太好听了。季扬顺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压力。强迫他和自己发生肉体关系,用蛮力分开他的大腿,不断侵犯,逼他呻吟求饶。那淫乱放纵的一夜。
尖锐的疼痛蔓延。挤进他紧致甬道的一瞬间,绝望哀鸣被他扼杀在喉咙中,扞卫着最后的尊严。
额头抵在季扬和左肩上,季扬顺掌心熨贴着对方的后背,最接近心脏的位置,呢喃着轻唤:“哥,你让我进去。”
胃部又感觉一阵筋癴,季扬和手捂着心窝处,好像被谁拿尖刀猛刺,痛得纠成一团。季扬顺发现异样,立即把手绕至前方,轻压着胃部按摩。
“放松,深呼吸。”嘴唇贴上季扬和额角,声音带着些许懊恼。“对不起,我不说了……你放松。”
季扬和皱着眉头拨开他的手,气息不稳的说:“那包东西还我!”季扬顺话中隐含的暗示,全来自那些秘密的字句。
“可是,我还没时间看完。”
“你还想看完?!”季扬和怒目而视,“那是我的隐私,你居然敢偷拿我的东西。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你是不是我弟,偷窃就是偷窃。你很聪明,但我很失望!”
季扬顺没想过会让他哥气成这么凶,季扬和口中对他的失望,更是沉重一击。他以为,季扬和会像以往一样,磨着磨着就原谅他。
“我现在就去拿,你不要激动。”
“你这算什么口气,你在敷衍谁?!”
季扬和气喘得双肩一上一下,季扬顺见状立刻跳下床跑出房门外。
没到三分钟,季扬顺拎着一包黑塑胶袋再度进门,献祭一样恭敬地摆在季扬和面前。
“我没私藏,你可以打开来检查。”
季扬和死白着一张脸色瞪着季扬顺,手‘啪擦’一声拍在塑胶袋上。等缓过一会气以后才说:“我现在不检查,算我给你面子,最后再相信你一次。”
可是不愧是当哥哥的,一眼就能看出季扬顺尚存有一股不服气。
“你哪里听不懂?”
“……为什么,不让我看?”
季扬和嘴一抿,一副对方实在很不受教的样子讲:“我说那是我的隐私,你无权干涉。”
不料此话一出,似乎造成反效果,季扬顺眼中满是火气盯着床上人。“你和我什么关系,还讲隐私?我就没有,我所有东西都可以随便你翻!”
季扬和原本就没恢复元气,被季扬顺这斗牛脾气又问得头痛,无奈更盛。
“那是你,不是我。我也没兴趣窥探你。不管我们什么关系,谁都没资格这样做。”
“为什么?我们跟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也一样!”幸而季扬和还保有理智,他看一眼房门紧闭,才压低声音讲:“你太自私了。总之下不为例,不是要做到完全没有隐私、没有秘密才是……爱。”实在难以启齿。
季扬顺看着他也不晓得听懂没有,脸色阴晴不定。
“哥,你亲我一下。”
季扬和随即恼羞成怒讲:“你做错事还敢、还敢说这种话!”
“我知道。但是我总有一种预感,你迟早会真的离开我。”
季扬和稍滞后垂下目光,淡淡酸苦却涌上喉头,混合了叹息。
“我也知道。”
只一句,便透出浓重伤感,为了他们不应该有的以后。
季扬和望着沉默下来的季扬顺,心里头的不忍像被千万只的蚂蚁啃咬般,无法忽视的抽痛着。他伸出手掌,不轻不重地揉着季扬顺的头发。彷佛旧日重回。自己的弟弟,圆滚滚的馒头脸不再,黑亮亮的大眼睛不再。然而不变的是,骨子里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的倔强和任性。
季扬和偏过身体靠近,慢慢缩短距离,到最后低头轻轻地在弟弟嘴唇上碰了碰。
任务结束,往后退开一点,季扬和意外的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他看着一脸好像有冤难伸的季扬顺,说:“你不能老是赖皮。再多没有了。”
以前也是一样,小季扬顺赖皮成本事,总是用他短短甜不辣的食指比:“一次,再来一次!”惹得季扬和捏他的肉脸蛋讲:“没了,铭谢惠顾!”
又不是在玩抽签中奖的游戏。
“哥哥是我的!”
“下去!你很重。”
白胖胖莲藕般的小手臂箍住的是他亲哥哥。谁会料到童言童语般的独占欲与日俱增,竟壮大到不惜违抗禁忌的地步。
季扬顺从半蹲在床边的位置爬起来,手臂一张紧紧环抱住他哥。那感觉,什么都不必多说,也像什么都已经说完了。
你是我的。仅只,唯一。
就这样休息了一晚。隔日早晨,果然与季扬顺推测的一样,季扬和坚持要去上学,纵使快毕业了说是上课其实都在打混摸鱼。既然如此,季扬顺也坚持要送他哥到教室。可惜没两三下就被打回票,不得异议。
季扬顺下午有随堂测验,于是被季扬和严令乖乖待在家里K书。当然,甩掉牛皮糖的代价,他也牺牲了豆腐几小块。
本以为阳光普照,无事的一天。
然而,当季扬和坐车到了学校以后,却立刻觉得不太对劲。不是突然转阴云的天气。
旁人意有所指的低声交谈,那些不客气在他身上探究的视线,让他心底警铃大作。却又暗自怀疑是不是自己做贼心虚?毕竟学校里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和弟弟的事。但这情况看来也不像是他单纯多疑而已。
这时。不远处,陈淼看见季扬和先是一振,随后面容又转趋凝重的朝他跑来。
季扬和不疑有它,便直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是不是李独”
“是,啊……不是。”陈淼不仅打断季扬和问话,更没看过他如此慌张犹豫的样子。季扬和心头一沉,追问:“你直接说,不必顾虑我。”
陈淼板着一张严肃面孔,先用眼刀将四周围附近的路人通杀一遍,才把季扬和领着往前走。边走边小声说:“你先不要问,我们回寝室再讲。”
季扬和知道肯定不妙,便安静下来,默默在心底做好最坏的打算。
通往寝室的道路彷佛变了样,应该说越靠近那里认识的熟人越多。然而奇怪的是竟然看见他也不打招呼,躲躲闪闪,皆是一副有话想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甚至还有人露出明显厌恶,或者更准确的讲,恶心。
季扬和抿着嘴,只低头看路再不管其它,就这么让陈淼带着他一路杀回326号寝室去。
没想刚上三楼楼梯就听见有人大吼:“干你妈的流鼻涕!阿和是这种人吗?!你他妈的同寝多少年还敢讲这种屁话!”
是麻豆。
季扬和心惊,立刻抬起头大步跨上前超越陈淼,在走廊的一端出声喊:“我在这里,有什么事冲我来!”
麻豆听见只差没一蹦三尺高,马上两条手臂乱挥耍大旗一样,“滚滚滚!通通给我滚!!”
“你发什么疯,冷静一点!”陈淼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也不镇定,从背后面推着季扬和边与麻豆内外呼应,赶紧先将人推进寝室里再说。
‘碰!’一声门一关还上锁,这才终于暂时隔绝掉外边那些好事者的围观。麻豆气呼呼满头大汗,T恤两袖子被他卷到肩膀上,露出爬满水珠的臂膀。
“妈的,干!”
一年加起来骂的脏话都没今天多,麻豆猛一脚踹上床架好像不知道痛,大骂:“你妈的忘恩负义!阿和对你仁至义尽,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坐在上铺的李独不出声,只面无表情地跟着床组一晃。他盘腿驼着背,低下头俯视季扬和。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站在门前竟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陈淼犹豫,但必须这么做。拿来书桌上的一张破烂纸,想也知道被谁揉成这样。季扬和接过,两手摊平了打开来一看。
那是一张影印放大过后的照片。模模糊糊很不清楚。但认识季扬和的人都能分辨得出其中一个人是他。至于另外一个,基本只知道应该是男的,脸部却连五官看不准。
这两个人在接吻。黑白影印都能感觉到他们的难舍难分。尤其季扬和微闭着眼睛,更是一副享受模样。
握着纸张的手在颤抖,季扬和不敢看他的朋友们。幸好陈淼眼色好,不多让季扬和难堪,便主动解释:“今天早上六点多,我睡醒想出去刷牙洗脸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吵,说楼外面的公布栏贴了这个。我和麻豆立刻巡过一遍校区,只有宿舍楼这附近有贴,都被我们撕掉了,其他上课大楼没有。”
麻豆气得跳脚,好像楼地板都在震动。他指着李独,“都是他!他说这张照片是他合成的,是他故意要整你,还在那边炫耀他PS技术有多好!”
季扬和不为所动,小海报在他手里皱成一束,紧紧捏着想掐碎谁的骨头。他低着头看地板,不敢面对他的朋友们。
一室沉默。剩下门外的人声鼎沸,宛如两个平行世界。
感觉像等了很久,时间分秒在焦虑中龟行。
季扬和由震惊慢慢转趋压抑。忍着胃囊绞痛,豆大的汗水沿着额角淌落,顺着眼尾滑下嘴边。一抿,又苦又咸。
他没有大吼大叫,没有火焰高涨的怒气。他第一句话只讲。
“不要告诉季扬顺,他下午第一节有考试。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与他无关。”
第二十二章:金斧头与银斧头(中)
“不要告诉季扬顺,他下午第一节有考试。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与他无关。”
季扬和讲出这几句话,彷佛有了个开头接下来就容易许多。他低着头,眼前似乎被窗外白花花的太阳给遮断,除了一片刺亮,什么也看不清。
“我真的很抱歉,害你们平白无故惹上这个麻烦。”
就算背景再怎么模糊,他仍然看得出来那是他家厨房。只是究竟是谁所为?弟弟么?
不,季扬顺同样在镜头里,所以应该是……
想到这里,季扬和不得不抬起头面对,他对着床上铺的李独,撑不起愧疚的笑,只能用尽力气站着。
要站得直挺挺。真是矛盾。
“我知道不可能是你做的,我会跟其他人澄清。”
“什么?!怎么不是,他自己都承认了!”麻豆第一个大声抗议,反倒见陈淼叹口气,斜靠着通往上铺的短楼梯边上讲:“我猜对了,果然不是你。”
麻豆大愣,转向责问陈淼:“为什么你也这样讲?啊……难怪你不帮我一起骂他!”两票对一票,麻豆立即动摇,纵然依旧是不太客气对李独喊:“喂!不是你干嘛跳出来顶锅盖啊!”
陈淼受不了,“拜托你小声一点!他为什么出来背黑锅你想不通吗?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