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季扬和说的轻松,男学生恢复调皮本性,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说:“数学真的太难了啦。”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学得好数学的人,基本上都住外太空。我们是地球人,不要跟他们计较这个。”
学生哈哈大笑,从来没有碰过像季扬和这样的书店店员,他当场就决定买下季扬和推荐的那一本数学参考书,还问以后有问题可不可以再来找救兵。
季扬和边帮他结帐边讲:“这样我应该跟老板要求加薪,看我帮他增加多少业绩。”
走的时候,男学生特意伸长脖子盯着季扬和的名牌看,又默念了一遍。季扬和也随便他看,反正就个小孩子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时,突然间。季扬和觉得脖子一痛,不知道为什么,他转过头看向右边店门口,心脏立刻狠狠紧缩了一下。
‘啪——’一声让季扬和移开视线,原来是刚才的学生买好书,边走边低着头想塞进书包里却跟人撞到,手一松书就掉到地上。学生瞪了害他的人一眼,赶紧用手掌拍拍书面上的灰,抱在怀里快步走掉了。
“干嘛这么早来,才三点,我还要一个小时才能下班。”季扬和低头整理收银台面,虽然一向很整齐。
男人身高目测超过一百八,牛仔裤搭着一件人家说的潮T。白色底,上面印了一个素描的大脑图,远一点看形状又像是一个电灯泡,满有双关味道的设计。从门口走进来站在柜台前面,正好挡着灯光让季扬和颇有压迫感。
该死,一定又长高。冷静点,才六十八天而已。
不自觉口气差了点,手往旁边一挥,“你站过去,挡到客人结帐。”
“医学类的书在哪里。”下沉的音调硬是把疑问句讲成肯定句,不善目光直盯着季扬和。相似的五官长相,却是越大越模糊,隐约只剩下影子。
“正后方,上面写大块牌子看不到么?”
拼命不让自己颤抖。平稳的室内空调让人的气味更清楚,直钻入鼻腔。季扬和没心思理会人还堵在那里,无法克制贪婪地吸取空气。
“就是没看到才问你。带我去。”
季扬和深呼吸,不得不抬头看着面前人讲:“你原地向后转,字那么大,再看不到就去配眼镜。”
马上就后悔了。
他早就没办法从眼神中判读对方情绪,好像一座沉寂的黑洞,感觉得出有什么在流动,却分辨不出是什么。
曾经是那么清澈的一双眼睛,总是充满了崇拜与信赖,仰望着自己。
终究是要弄脏的。
但,绝不能够是那种龌龊方式、龌龊理由!
我……哥一定会保护你。
一定会。
或许是老天听见他心中决意,后面来了一位客人排队等着结帐。季扬和身体一歪朝季扬顺后面伸出手,说:“抱歉,这里可以结帐。”然后在客人不解的视线里拿机器扫条码,收钱打发票,动作流畅而迅速。
等结完帐之后,季扬和偏过头看向门口,实际上用馀光偷瞄。随即,他吓一跳。
“你写什么啊?!”
季扬顺弯下腰靠在柜台上写字,像一头大熊挤在罐子里那么狭窄。他写完了把原子笔扔进柜台上的笔筒,如同投篮般准确。睨视而冷硬的讲:“服务态度不佳。”
季扬和怒了,这小鬼竟然敢给他写客户投诉卡!
“好,你投下去,我无所谓。”
实在令人心寒。想到以前是怎么疼这个弟弟,吃的喝的用的,哪样没有先让他拿最好的一份。他们也差不过四岁,季扬和觉得自己做的够多了。
季扬和断然离开柜台走去别的区块整理图书,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一样。
所以,也当然没有看见,季扬顺在他背过身之后,五指握紧把平坦的纸卡捏皱成一团。
就像正掐着,谁的心。
第三章:母难日(中)
气归气,但季扬和怎么可能真正对他生气。冷静下来以后,是更大一股愧疚的反扑。因为他态度真的不好,一部分紧张,一部分恼羞成怒。
从书柜后面探出半张脸偷看,季扬和觉得奇怪。不是说要找医学类,怎么跑到古典文学那边去?
只不过,这样也好。背对着自己,就可以不用害怕的看着他。
季扬和甚至有些沮丧,明明小时候抱在怀里的捏面团子,现在竟然越长越大只。对比自己一七七公分的身高,足足差了一个头。
“唉……”
当哥哥的心情是微妙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居然会差这么多,但又为自己有这样的弟弟而骄傲。季扬和不是没注意到,古典文学区块突然多出来几个女学生,窃窃私语着品头论足。
以季扬顺的体格,应该随便都能轻松抱得起她们任何一个人吧。季扬和歪着脑袋想,自己绝对抱不动他,会被压死。然后,一点点酸味在胸中扩散,渐渐难以忽略,直往喉咙里冒泡。
干脆豁出去朝对方走去,只随便瞄了他一眼,就往书柜上一排排浏览着,说:“既然你早来就先去买礼物好了。妈要我们一起买,我交给你挑。蛋糕等我下班再提回去,没问题吧?”
谁知道季扬顺连看一下都没有,凉凉吐出几个字把他哥噎死。
“你想骗她,我不想。”
好像指控自己不孝一样,季扬和虽然不高兴但也无法反驳,只好磨着牙拐个弯讲:“那你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先出去逛,挑几样再来看选哪一个。”
季扬顺终于转头看向他哥哥,却是回:“请你不要打扰我看书。约好四点钟以前,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你!你就是要故意找我麻烦吗?”
话一出,季扬和感觉弟弟似乎僵硬一下,手里捧着的精装本也‘碰——’地阖上。但他很快恢复,快的像是错觉。他冷冷望着季扬和,满满不屑口吻。
“我有么?是你找我麻烦才对。”
以前,很久的以前,纵使兄弟感情再好也不可能不吵架。也或许不愧是兄弟档,他们常翻来覆去吵的都是差不多句子、差不多词。吵到最后他们自己都搞混,忘记哪句话是谁刚说过的。
可是再后来,连吵架都没有了。
季扬和闭了下眼,将从前的影像生硬地切断。“随便你。”扔下这三个字后,便迳自走回柜台去了。
过去太美好,他不敢碰触。
就这样,指针很快走到四点。对季扬和来说,时间一点也不难熬。不论是结帐的时候,还是在店里面走来走去整理散乱的图书,不经意间,他都能瞄得见季扬顺的人影。他对自己这种行为感到罪恶,只是霸道的思念太张狂,他无法违逆。
变态,果然是变态。
“四点。你好了没有?”
季扬和一惊差点把书摔掉,幸好有捞住,他赶紧塞回臃肿的书架里。
“好、好了。等我交接。”
轮班的同事来得算准时,季扬顺像一尊门神一样立在柜台边上等,好像怕别人不知道他认识谁。下一班交接的同事看季扬顺一副难搞的臭脸,放弃打招呼。反倒是季扬和不好意思,先对同事解释:“他是我弟。今天过节嘛,我妈的要求很伤脑筋。”
同事心有戚戚焉‘啊……’的拖一长声表示同感,“难怪,我也不知道送什么东西好。不送又不行,你加油吧。”
闲聊几句,季扬和离开柜台走进员工休息室把围兜脱掉,再背上自己的背包出来。季扬顺还继续站在那里当他的电线杆。
“我先走,辛苦了。”
“辛苦啦,掰。”同事不忘也朝季扬和身边的人道再见,季扬和随着同事的目光看向自己弟弟,才见他点个头算回过礼。季扬和心想勉强放他一马,长这么大不晓得礼貌就要他打回娘胎里重练!
啊不对,他娘胎就是我妈。
一想,季扬和觉得有趣笑了下,却正好被季扬顺全部接收进眼底,身侧的手握得更紧。
“有什么好笑?”
季扬和一滞,才发觉自己是在笑,又想那又如何?怎么这话听起来很有点兴师问罪的腔调。
“没什么,不是在笑你。”季扬和脸色一正,问:“去买礼物吧。你预算多少?”
季扬顺盯着他,“两千。”
被自己弟弟这么死盯着的感觉非常不好,季扬和不自然地转头假装观察周遭环境,讲:“我大概……一千到两千左右吧。”更重要的是他阮囊羞涩,实在没脸说出口。
这时候,季扬顺突然大声讲:“我肚子饿。”
季扬和回头一看路过的人都被这一声喊到侧目,便骂:“肚子饿喊这么大声干嘛!”
“我要先吃东西再买。”一点不脸红,季扬顺似乎谁都没看见,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季扬和。就算给他的只有一个后脑勺。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先去吃,白白耗费时间!”
“刚才不饿,现在饿了。”
理所当然的样子倒是从小到大都没改变,季扬和黑着一张脸说:“赶快买完赶快回家!已经四点多吃什么东西,等会晚饭吃不下。”
“不要。点心而已,我刚练完球正饿。”
绕来绕去还是那句老话,“既然正饿刚才干嘛不去吃!”季扬和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爆血管,索性大步向前走,直到踏上手扶梯往下面楼层去。
季扬顺跟在后面也搭上手扶梯,然后大喇喇的站在他哥左边。季扬和看他若无旁人,一整个堵住后面想快速通关的左侧,也不管其他了,粗鲁地一把抓住季扬顺手臂往自己这边拖。
“你有没有常识?靠右边站不知道吗?!”
幸好下边一阶空的,季扬和直接把弟弟推下去站好。季扬顺转过身面对他站着也不讲话,直盯的季扬和一阵毛过一阵。
一连下了五层到一楼大厅,季扬和继续搭手扶梯下去B1美食街。结果谁知道抵达B1,一回头却没看见季扬顺在哪里。抬头沿着手扶梯往上望去也没人影,季扬和莫名其妙,只好再绕到另一头去搭往上的扶梯。
再度上到了一楼,又绕小半圈走到往下的手扶梯,季扬和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但他重新回到刚才的地方找,四周张望也没寻到季扬顺踪迹。
只好掏手机打电话找人了。
季扬和拨通电话,一边继续东转西转的看。这么大人不会在百货公司里迷路,但是……
谁知道?掳人勒索绑架通通都是一眨眼的事情,某某学生上学途中凭空人间蒸发也不是没有新闻报过。季扬和知道自己杞人忧天,但他就是这么愚蠢,怎么办?
电话拨通了但没人接起来,季扬和又再绕一圈,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请百货公司广播。忽然肩膀一重,季扬和转身一看,勒的死紧的胸口立刻松开。
“你是跑到哪里去?!”
季扬顺无所谓的态度,下巴往旁边一歪随便指个方向,说:“厕所。”
上下左右巡视过人完好无误,季扬和的担心又马上升高成怒火,大骂:“厕所你不会跟我讲吗?我怎么知道,万一你!”没讲完的话硬生生卡住,发现自己显得太大惊小怪,对方不是幼稚园大班,更不是在从前。
季扬和忿忿地调头往前走,喊:“去B1。”
被紧绷与随时泄漏的压力逼的喘不过气,季扬和分身乏术,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地方奇怪。
终于下到B1,季扬和这次等季扬顺走在前面,自己盯着他。谁知道季扬顺一脸老大不乐意的表情讲:“这里没卖化妆品。”
季扬和眉毛揪得打结,说:“什么化妆品,你不是饿要吃东西吗?快点自己去买。”恍惚还是走神了不知道,季扬和觉得他这个弟弟似乎、好像……其实心情不错?
没给季扬和仔细看清楚的机会,地下美食街简直人山人海。和弟弟站近一点免得又跑不见,就听季扬顺欠揍的说:“不知道吃什么。”
“不知道……”季扬和最讨厌这种人声鼎沸的地方。他忍不住叹口气,伸长脖子眯着眼睛看远一点的招牌,手肘推推旁边人,问:“吊钟烧怎么样?”
“太甜。”
“那蚵仔面线?”
“太咸。”
“炸弹葱油饼?”
“太油。”
“……你到底想怎样?!”季扬和觉得自己脑子里含氧量太少,易怒。
季扬顺斜眼瞄一下季扬和,才讲:“吊钟烧勉强吧。”
污浊又不流通的空气,再加上持续暴躁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季扬和突然感觉头晕,身体不自主晃了一下。
“哥!”季扬顺马上反射动作搂住季扬和,后者觉得脑袋嗡嗡叫,左右摇摇头,闭了闭眼,那股想吐的感觉才又压下去。
但是,他听见季扬顺叫他。已经很久没有用到的称呼,声音中的焦急与在乎,让他感到既甜蜜又心痛。
然而,他必须踩住,死死踩住这唯一的煞车。
“没事,抱歉撞到你。你去买,我在这里等。”季扬和坚定地推开对方。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有刚才的那一瞬,已足够回味很久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尤其是自己。
他不能玷污这份血缘。
“活该你中午不吃饭就赶打工。”季扬顺满脸懊恼神色,讲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死咬,“我马上回来,你靠墙壁站着等我。”
望着季扬顺闯入人群,季扬和昏沉沉的想:“他怎么知道?”
季扬顺不知道多久回来,季扬和正好趁机思考下要买什么礼物。于是热气烘上脸的时候季扬和还小吓一跳。季扬顺将纸袋拱到他鼻子底下,讲:“吃一个。我买奶油跟红豆。”
季扬和已经闷的难过,头一偏,说:“不用,你饿你吃。”然后率先往反方向走,找手扶梯搭了往上面去。
到一楼,冷气空调整个扑面而来,季扬和感觉舒服多了,深呼吸再呼出一口气,总算脑袋清楚一点。
“快。”讨债一样的季扬顺跟在后面,手一抬纸袋子又捧到季扬和面前。
好吧,季扬和想,反正也是饿。便问:“你要吃哪个?”
季扬顺盯了他一会,说:“随便。”
季扬和垂下眼,从袋子里拿走奶油口味的。
以前,他们一起吃车轮饼。二十块钱买两个,一个奶油一个红豆。
一人一半。
季扬和咬下一口包着奶油的饼皮,在嘴里散开的苦,又浓又稠。
装作若无其事地逛着专柜,什么化妆品、彩妆之类的东西,季扬和一窍不通,看的眼都花了。他不得已只好回头问走在后边的弟弟,“你有先想好吗?你住家里,有没有听妈说想要什么?”
季扬和知道弟弟和他不同,做任何事情都很有一套计划,不像他想到什么才做什么。
季扬顺往周边看了看,手里还捏着半块红豆饼,讲:“她说没有搭衣服的配件。”
“好,就这个!”季扬和嘴角一弯,看见不远处就有一个亮闪闪的专柜,反正先去问过再说。
一走近,季扬和就知道他找对了。展示柜中,深红丝绒布面上摆放着两排饰品,镶着红黄蓝绿颜色的水钻,有胸针也有项链款式。虽然对他来说,这些东西每个都长得差不多。
他马上回头找季扬顺,喊:“弟,你过来看!”
季扬和一时被好不容易找到礼物的欣喜冲昏头,便自然而然地叫了弟弟。专注于展示柜中的眼花撩乱,也就没心思留意到季扬顺脸上来不及掩饰的复杂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