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再相见……
「燕云烈……」
凌青张大了嘴,却终是发不出声。
雨水顺着脸颊流入嘴中,苦的,一直苦到了心里,然后阵阵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不想他死……其实自己根本不想他去死!
「燕云……烈……」
远处石堆轰的一声被强劲的内力震开,凌青抬头看过去,确实愣住。
男人衣衫破乱地站在乱石间,头发披散着,脸上胳膊上都蜿蜒着鲜红的液体,任是大雨倾盆也冲刷不去,仿佛刚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凌青张了张嘴,不敢相信。
「燕云烈……燕云烈!」
凌青走上前去,男人却像是陷入混沌之中,眸眼赤红,殷红的液体自额上的伤口流下,淌过脸颊,混着雨水一滴一滴地落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狰狞可怖,他只是喘着粗气,什么话都不说。
「燕……」
凌青犹豫了下要伸出手去,不想对方低下头来,四目相交,仿佛被雷击中。
那是一种令他感到有些恐惧的压迫感,面前的男人什么话也不是就这样看着他,血红的眸子宛如鬼魅,凌青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他能遇见此前在这片焦土地上发生了多惨烈的搏杀,他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依然不灭的杀气。
「你……有没有……唔——」
伸到一半的手被扯住,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拖到他的身前,惊讶之下的低呼被凶狠霸道地封在彼此的唇舌间。
男人仿佛幻化成一头野兽,狂烈的,失去束缚的,在经历了地狱般的崩乱之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是生还是死,只有原始的本能和渴望。他想要眼前这个人,想要将他压在身下,狠狠地进入,听他哭泣,听他求饶。
然后,他就这么做了。
「燕……云烈,你做什么……」
嘴被堵住,被蛮横地撬开齿关,对方的舌头伸进来,不顾他的拒绝在他嘴里搜略,很快找他瑟缩的柔软,卷缠上来,两人的律液混在了一起。
对方身上的气息敲开了他记忆力某一处的熟悉,但此刻散发出的陌生危险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发抖。凌青撇开头,分开的唇舌间拖出一根细线,在那根细线被扯断前,燕云烈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两人再次拥吻在一处。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混乱了,血与雨水混织着滴落在凌青的脸上。身上的衣衫被扯开,裸露的肌肤刚一接触冰冷又马上被他的抚触点燃。
燕云烈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双手在他身上四下揉搓,手臂将他箍得发疼,仿佛要将他扯碎了融进他的身体里。
那样强烈的被需要和渴求的感觉,好像褪去所有繁华那样赤裸裸的原始。
他还活着……
凌青心里一阵动容,伸手抱住眼前还会动,还有呼吸、还在流血的躯体。
他还活着……是的,燕云烈没有死……
太好了……
实在太好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由衷感叹,当真经历过生死永隔,他才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如果燕云烈死了,他不会因此而放下所有一切,他会难过,会绝望,甚至会觉得天地间失了颜色。
「凌青……」
男人沙哑的声音落在耳边,眸眼中赤红也尚未褪去,但是动作却缓了下来,像是在等自己的首肯。
身旁依然有山石滚落,随时有再次山崩的可能,可是凌青已经无暇多想了,他主动凑上去啃咬住男人的唇舌,收紧了抱着他的臂弯,用行动告诉他,他比他更渴望着眼前的真实。
于是,被点燃的情火连瓢泼的大雨都无法浇灭。
凌青感觉到自己被按在岩壁上,被撕扯,被打开,被深深的进入。
倾盆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背脊在粗糙的岩壁上磨蹭得发疼,而更疼的是被强行打开、被贯穿的地方。
对方那能够将人灼伤的热度,沿着深入体内的地方漫向四肢百骸。雨水和着燕云烈身上的血灌到他的嘴里,咸苦的,腥涩的,迷药一样,夺取了他的反抗。
男人的低喘,有力的臂弯,以及让他承受不住的激烈抽送,让凌青眼前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只能用疯狂来形容,在大雨中,在随时有山石滚落的山脚下,在被鲜血和杀戮洗劫的地方,用着这一原始的方式,寻求自己存在的证明。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凌青……凌青……」
「燕云烈……」
彼此亲吻着对方,唤着对方的名字,一声一声,最后烙进彼此的心头。
东离暮云带人挖开山石和泥浆找到凌青时,已经是一日之后。
燕云烈正开着岩壁席地而坐,闭着眼睛浅寐,衣衫随意的披着,半个胸膛裸露在外,凌青躺在他身侧,头枕着燕云烈的腿,似睡得很沉。他身上盖着自己的衣衫,整个人蜷缩着,眼角红红的,衣衫只盖到他的膝盖,一双脚连带小腿都裸在外头。
听到人声,燕云烈缓缓睁开眼,有些慵懒的姿态,看到来人是东离暮云,嘴角微微一勾。
东离暮云紧了紧握缰的手,「你对凌青做了什么?」
燕云烈没有出声,将凌青打横抱起来一直抱到东离暮云的马前,看了眼东离暮云身后的安阳王,「你们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就不要再为难凌青了,他可是一直都把你当做大哥……」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在场没有几个人能听懂,听得懂的人也皆是不动声色。
东离暮云接过还在昏睡中的凌青,凌青靠在他怀里,身上的氅衣滑下了些,东离暮云才发现他底下什么都没穿,青紫的痕迹遍布肩颈,一直延伸至氅衣遮盖住的看不见的地方。
抬头,却见燕云烈已经独自向外走去,东离暮云俊挺的脸上现出几分愠怒,咬了咬牙,一抖缰绳,带着人沿山路而下。
马蹄声在身后渐渐远去,燕云烈突然脚步踉跄起来,两忙扶住身旁的一颗大树,低头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凌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东离家的一座行馆里,身上换了干净的衣裳,但是那些欢爱后的痕迹犹在,想来是瞒不过东离暮云的了。
武桓山的事情是后来听服侍他的下人说的,东离暮云带人赶到山上时,两边人都折损不少,承端王的皇子,安阳王也不能拿他怎样,武彦秋自知众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也从山崖上跳了下去,一代武王正派就此没落。
在别庄住了约莫十多日,东离暮云才来看他。
不复往日的装扮,东离暮云换下了箭袖衫,改穿了一件绛色夹纱织锦直裰,腰系一条金丝纵线绦,头带八宝攒珠紫金冠,少了江湖侠气,多了几分王族子弟的富贵气。
东离暮云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凌青微微笑着放下手里正在看的书,「送药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了,你现在已经是东周王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给我端茶送药?」
东离暮云但笑却不出声,端着药碗走到凌青榻边,这才开口,「东周王就不是你东离大哥了?」
凌青笑着伸手去接那碗药,东离暮云的视线落在凌青的手指上,蓦地一愣,就在凌青的手指快要触上那碗时,东离暮云已经松开了手,药碗从两人手间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药汁也泼了一地。看起来就好像两人同时失手造成的一个意外。
「有没有溅到身上?」凌青忙问。
东离暮云摇摇头,「你没烫到就好。」答非所问,然后便蹲下身去捡碗的碎片,眸眼微微敛着,似在沉吟。
「东离大哥……」凌青很轻的唤了一声。
东离暮云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听到凌青问,「刚才那个是及第的解药?」
此前凌青和远在京城的阮素雪通过书信,阮素雪灾信中提起安阳王府大宴群臣,结果大多半人回去以后上吐下泻,病危之后,身上的及第像似被解开了。
所以事情已经很明朗,这世上除了霍贤之外,安阳王也知道如何解及第,而东离暮云给自己下蛊,很可能是受安阳王的指使……或者胁迫。
东离暮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依然不急不缓地捡着地上的碎片,待到捡起最后一块碎片的时候,东离暮云才微微抬头,「这件事上……是大哥对不住你……」
凌青微微倾身,「为什么……你要如此维护他?」
见东离暮云依旧低垂着头,凌青抓紧了身下的被褥,「那年,我们在尘山误伤了天绝教的人,一直未能查到给我们假消息的人……其实那个给假消息的人就是安阳王吧?」
「我身上中了及第,世人皆传及第的解蛊方法只有霍贤知道,但是你并不阻止我杀霍贤,因为其实你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霍贤才知道如何解及第,那个给你及第和牵制及第的药的人也知道,而那个人就是安阳王。
「那天在霍贤府上,我虐杀霍贤,霍贤拼死向门口爬去,那种情况下,再逃也是无用的,其实霍贤自己也知道,但是他依然拼命往门口爬,是因为安阳王站在门口,他不是要逃,而是在向安阳王求救。
「而五桓山的比武大会,其实是藉承端王之手,逼我交出琰帝陵的机关图才是真的吧……」
把以往所有的种种疑问都串联起来,便发现其实霍贤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东离暮云是,自己也是,或者整个武林盟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子,而在背后操纵这棋盘的人就是安阳王!
「他在明处暗传宫中的消息,帮助江湖人士刺杀佞臣,暗处却是在背后指使霍贤的人,他表面上对朝廷之事似丝毫不在意,但是一旦有人对皇位蠢蠢欲动,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其实安阳王一直觊觎这个江山、窥视着天子之位……大哥,不管当初是什么原因,我现在身上的及第也解了,你不要再和那种人往来了……」
东离暮云没有出声,手里握着碗的碎片缓缓起身,然后视线落在凌青脸上,眸眼间蕴含了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复杂,凌青以为东离暮云会说什么,但是没有,他将视线收了回来,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东离大哥!」凌青叫住了他。
东离暮云手攀着门框,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握着药碗碎片的手不自觉的握紧,碎瓷片扎进掌心,鲜血直流。
「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那一句话,不论你是武林盟主还是东周王,你都是我的东离大哥……」
东离暮云攥紧的手掌松开了一些,攀着门框的手颤了颤,「你好好休息……」只说了这几个字便迈步走出了门外,头也不回。
回廊上安阳王倚着一根廊柱看着凌青的房间这边,东离暮云拧着眉头从凌青房间里出来,安阳王望着他沿回廊慢慢走远的背影,打开手里的折扇缓缓摇着。
三日后,皇帝驾崩,举国大丧,而一场乱局亦随之悄然揭开帷幕。
第十章
京城一片悲肃哀戚,满日白缟。
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东离暮云便带着兵马和安阳王急赶上京。凌青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东离要听命安阳王的行事。
本来打算回挽月山庄,半路上他被阮素雪的一封急函也给召到了京城。
此际京城上空鸟云密布,阴沉的天,为本就不怎么清明的局势更添了几分暗潮汹涌。
祈府书房内不时传来一阵阵波浪鼓的声响,凌青将祈昭抱坐在他腿上,逗得正欢。
「这么喜欢孩子,不如姐给你牵线介绍个好姑娘。」
凌青立马垮下了脸,「姐姐又在拿我取笑了。」
阮素雪只微微地笑,一旁丫鬟上来将祈昭抱走,书房的门吱呀轻声关上,阮素雪才开口,「知道姐姐叫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凌青想了想,回答道:「是和……朝廷有关?」然后想起什么来,伸手从怀中摸出那个金镯子递给阮素雪,「这个还给姐姐……」
又似有犹豫,抿了抿唇角才继续道:「但也许已经没什么用了,在武桓山时为了安全,我暂时交给东离人哥保管,但是东离大哥和安阳王在一起。我有些怀疑武桓山上发生的事都是安阳王的安排,他利用赵硕困住众人,引我把琰帝陵机关图拿出来……」
阮素雪接过那镯子看了看,「你我现在都知道霍贤其实是安阳王的人,听命于安阳王行事,安阳王利用霍贤控制朝廷大员。现在你又觉得安阳王利用了霍贤和赵硕来找琰帝陵的地图,那么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凌青沉默,然后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为了王位?因为安阳王虽然和己故先帝一母所出,但是上头还有个哥哥赵硕,太子虽然年幼,但也是正当的皇位继承人,安阳王要登上帝位,一来要朝中无人有疑义和反对,所以他用『及第』来控制人心,二来需要扩充自己的势力,琰帝陵里巨量的宝藏,再合适不过。」
凌青说完这些,清泠泠的眼眸看向阮素雪。
阮素雪点点头,「你分析得很好,但是不太正确。」
凌青大睁了下眼睛有些不信,又敛下眼眸细细沉吟,只是如何也想不通,只好等阮素雪来解释。
「凌青你知不知道,先帝其实去年就已经驾崩了,现在这个不过是个傀儡。」
「姐姐怎么知道的?」
「这一年来皇帝一直以抱恙为由极少上朝,我受封时见过他一次,不知怎的说到以前和靖越一起去猎场围猎的事情,其实那次围猎站越没有到场,这件事只有先帝和我知道,但是那个时候皇帝却说了他和靖越抢一只野鹿输给了靖越……」
阮素雪顿了顿,待到凌青理解了她这话才继续往下说,「如果安阳王凯觊觎王位,早在一年前就该动手,为什么偏要等到这个时候?如果他真心想要琰帝陵的地图,真的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
于是凌青也想不通了,安阳王和先帝是一母所出的兄弟,关系又极好,如果是个傀儡皇帝,安阳王不会看不出来,如果安阳王看出来但是不点明的话,也许只有这样一个可能——
「难道……」
阮素雪点头,「对,这个傀儡是赵幽的人,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瞒不下去了,所以才选择让傀儡皇帝驾崩,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意外,我觉得这个傀儡皇帝应该会一直到太子能独立执掌朝政,才会退位。
「而当初被『及第』控制的人,不是手掌大权的前朝元老,就是私下结党暗交的一些人,安阳王这么做,更像是铲除一个个将来会危害到朝纲稳定的人……」
「既然霍贤是安阳王的人,安阳王又为什么要帮我们杀霍贤?」
「霍贤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头,又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气焰,一颗超出自己掌控的棋子,是没有存在的必要的。」
听到阮素雪这么一番分析,凌青发现自己对安阳王的定论完全是相反的,原本以为他是为了王位,现在看来,他确实是为了王位,但不是为了他自己登上王位。
现在想想,那年在尘山误伤了天绝教的人,一直未能查到给他们假消息的是谁……从那日东离暮云的反应来看,给消息的人应该就是安阳王。而误伤也不是意外,天绝教占据南边大部分势力,武林盟则占据了东边势力,两者发生矛盾,获利的只会是朝廷。
所以阮素雪才会说:「安阳王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但也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危险。」
叩叩!书房的门被轻敲了两下,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马车备好了。」
阮素雪对凌青道:「我现在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驶过,甸家征户门口上缠着的自编在风甲轻曳,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略显寂寞的蹄音。
凌青撩起车帘,写了「沉香阁」三个字的大红灯笼在眼前掠过,朱红的雕花大门紧闭,马车驶过,凌青探出头,视线依然落在那紧闭的人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