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 第三部 诀尘(出书版)+番外 BY 蛾非【有前部连接】

作者:  录入:10-18

不要再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了,不要再把悲痛憋在心里折磨自己了。

你已经尽力了,而真正错的那个……是我,真正应该被愧疚、被后悔压死折磨死的人应该是我。

凌青像是一瞬间石化成一座木雕像,良久才回过神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燕云烈却是不懂他问这话的意思。凌青猛地将他推开,竟有些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不是应该恨我的吗?恨我骗了你!恨我害死了孩子!恨我做过的所有一切……」

凌青就是用来恨的……凌青就是用来恨的!

所有深藏在心里的清绪都统统宣泄了出来,委屈,悲痛,抑或者是绝望的悲哀。

本该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挽月剑,本该开朗潇洒、凡事不拘泥俗事的凌青,若是没有燕云烈,也许会像那些前辈高人一样做个游走江湖的侠客,结几个可把酒畅谈的至交,一路惩恶扬善。

但是所有的设想都在自己遇到燕云烈后悄悄远离了既定的轨道,而后越偏越远,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再也无法回头。

「燕云烈,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我不需要你的什么弥补,受不起,不敢要……」

他什么都不要了,孩子,感情,大袖宽腰的白衣,温文端雅的举止,以及那些美好的曾经……不要了,他统统都不要了。

「就让我做回『凌青』……」

让我做回我自己,做回挽月剑凌青……

凌青低着头,看不到他此刻脸上什么表情,但是燕云烈觉得他不需要看到,他所有的情绪都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他在难过,在害怕,又或者是在哀求。

「秦林」和自己度过了一段生平最美好的时光,却是给他留下了宛如梦魇一样的回忆,他害怕着再次被当作替身,自己的替身,又无时不刻不为那任性的一个举动所带来的后果,深深地悲痛和后悔。

连「摄魂」也无法消去的记忆,该是有多么的刻骨铭心,那该是多深重的执念。

而这些天的相处,他也清楚明白了,为什么在自己面前的「秦林」鲜活明丽、让人瞩目,而「凌青」则永远死气沉沉,浑身上下透着目空一切的凄凉。

那都是自己所给予的,也都是自己所造成的,是自己亲手扼死了「秦林」,是自己没有抓住那个人,让他从自己手中消失……

不,就如他说的,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秦林」达个人,只有「凌青」,伴着自己度过那段随性美好的时日的是「凌青」,让自己深深喜欢上迷恋上,甚至想要和他共处一生一世的也是「凌青」,深深爱着,又深深伤害过的,都是他,也只有他……

凌青,挽月剑凌青。

燕云烈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捧着凌青的脸将他的头抬起来,那一双清净的眼眸里满合着水气却又强忍着不让它们决堤而出。

唯一一次见到他哭,便是在土坡下找到他的那一次,就连亲眼看着孩子在面前死去也强忍下来的青年,在那天彻底地崩溃,用着瘦弱的身体护着环里的归梦,就好像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凌青,难道我们就不可能……?」这是他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设想,和自己一起生活,共同将思秦抚养长大……

凌青睁着湿润的清眸略略有些惊愣,待到理解了燕云烈话中的意思后,缓缓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干脆地挥开燕云烈的手。

「承蒙燕教主抬爱,只可惜凌某无福消受。」

第九章

静谧清寂的林间,偶有秋虫呢哝,夜风沾露,拂动枝叶沙沙地作响。

燕云烈捡了几根枯枝丢进火堆里,温吞的火苗一下窜了起来,隔着灼烈的火光,燕云烈的视线落在对面那个正倚靠着树干闭目小憩的人身上。

他没怎么尝过被拒绝的滋味,但是现在他很清楚的意识到——在这个世上,有一些事并不是自己这样想,或者自己这样决定下来,就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顺势发展下去的。

这种无法把握的感觉,就好像那个时候「秦林」给自己的感觉,摸不清,抓不住,不知道该要如何是好。

而这种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让燕云烈不禁有些焦躁。他想知道该如何去弥补他才会原谅自己,他想知道该要如何做才能让他不那么生疏……他和他都有过两个孩子了,却是形同陌路之人。

本该养精蓄锐好好休息的一夜,被燕云烈在焦灼和踌躇中度过。

他觉得自己脑中乱了。心里也乱了,他只一心想要寻求问题的答案,那种仿佛要冲出胸腔的渴望,让他忘记了此刻的形势严峻,也忘记了他们还身处危险之中,只心中一遍遍地疑问,以致到最后演变成挤满了所有思维、流窜在每一根血脉的呐喊。

凌青,怎样你才肯原谅本座?

凌青,本座要怎样做才能令你卸下负担?

正当这句呐喊就要控制奔腾而出时,对面靠在树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睛,然后蓦地露出警觉的神情。

不是对他的警觉,而是四周有了些不寻常的动静。

此时东边微微泛白,积聚了一夜湿气的树林漫起一层白茫茫的薄雾,使得相隔稍远便看起来有些渺茫。枯枝早已燃尽,只余袅袅的青烟冉冉飘散,燕云烈见凌青起身,没走两步就好像要隐进雾中消失不见那样,心里一紧张连忙追了过去。

凌青只循着声音找过去,似不介意燕云烈跟着,而这种仿佛无视一样的态度,却比前些时日那种假装失忆的不识更让燕云烈难受。

那些声音是在山脚下靠近树林边际的地方传来的。那里又是上山的唯一途径,隔着林间的树丛,两人发现赵硕的人正往山路旁的石间和土坑里埋着什么。

「快点,动作快点!东离暮云已经带着人马往这边来了!」监工模样的人催促道。

凌青一听就要执剑冲出去,被燕云烈一把拉住,回头,只见燕云烈抿着唇神情严肃,「看清楚那些是什么。」

于是凌青回过头去仔细看他们正在搬弄的东西,不由一惊,这是……轰天雷?!

四周都是……又在上山唯一的道路旁,刚才还听那人说东离暮云带着人马上就要到了……难不成?

「不行。我要去阻止他们!」

燕云烈拉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就算本座能以一当十,但要有人点燃那些,你觉得我们两个有逃脱的可能吗?」

「那也不能看着东离大哥他们送死!」凌青微怒道。

燕云烈沉吟了片刻,「就算你明知道自己身上的及第可能是他下的,你也要去救他?」

凌青突然愣住,燕云烈一句话将他点醒。如果不是及第,燕云烈不会为了这个而假意投靠霍贤,如果不是及第,也许此刻自己正和第一个孩子在挽月山庄安静度日,如果不是……

他只想着要查出东离暮云对自己下蛊的原因,但是他没有想过之后所要面对的现实,也没有想过得知真相后自己该要怎么办?

杀了东离暮云为孩子报仇?!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只是太过可怕而让凌青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东离暮云虽然和自己没有血缘,但自己早已视他如兄长。在他眼中,东离大气沉稳又冷静自持,是自己敬仰的大哥……

「东离大哥不论何时,都是我的东离大哥……」凌青紧了紧拳头,咬牙,声音微颤,轻声说道:「及第是我和东离大哥之间的事情,还望燕教主莫要插手,孩子……在下已经还了一个思秦给教主了……」

燕云烈闻言,缓缓松开抓着他的手。

得知孩子死去的真相时,他曾尝过这种恨不能捅上自己几刀的痛悔,那种痛彻心扉的悔恨,比世上任何一种刑罚都还要折磨,比世上任何一种毒药都还致命。而现在,他再一次的,深深地体味了一遍。

他给他所造成的伤害,如今原封不动的统统报应回自己的身上。

在他眼里,孩子只是债,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逼迫他强迫他羞辱他,用那种残酷的手段夺取他所有自尊的债主。

而这份债,究竟是谁欠谁的?他现在也模糊了。

「凌青,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没有……」

隔着几排树丛听到那些埋轰天雷的人纷纷离开,远处有阵阵马蹄奔踏如急响的鼓点,越来越近。

彼此默默看着对方,气息流转。

「那你要如何……才放得下?」燕云烈问道。

凌青没有立刻回答,望着燕云烈的眼睛,那一双曜石般的瞳仁猛地收紧,继而微微涣散,仿佛是片刻的失神,视线似穿透了燕云烈的身体,不知落向何方。

「不可能放得下的,就连摄魂都没有办法让我忘记……」眼睫微敛,「除非,燕教主死……」凌青呐呐的说道,似道出了心声。

燕云烈只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好像一下从身体里被抽去了一样,胸腔里空空的,听不到心口的跳动,也听不到血脉奔流的声音,还想被丢进虚无,所有的感知都没了。

是吗?

只要自己死了就能放下?

燕云烈闭上眼,喉口吞咽下翻涌而上的血腥。

只要自己死了……所有的一切就结束了?

原来,只是这么简单就好。

为什么自己就是想不明白?

他想仰天放声大笑三下,却又笑不出来。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燕云烈将视线落在凌青脸上,仔仔细细的从眉眼到唇颊都看了一遍。

这是他深爱的「秦林」,也是他亲手伤害的「凌青」。

凌青回过神来,有点诧异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他现在要做的是拦下东离暮云他们才行,正要转身,却不想面前燕云烈挥手一扫,猛地一阵掌风,凌青虽是挡了下来,但也向后趔趄了两步。

掌风掀起的尘沙飞扬迷住了眼睛,不知道燕云烈想要做什么,视线不清里,就听见树干折断的声音。

「燕云烈,你要做什么?」凌青一手掩着唇鼻,另一手挥袖扫了扫面前飞扬的尘土,接二连三树干折断的声音,伴随那边赵硕的人的喧嚷。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人?!」

「树啊——树倒了!」

巨大的树干拦腰折断,齐齐向中间倒下,在两人中间横出一道屏障。

「燕云烈你?!」

燕云烈抬手扬袖,左右两侧又有几颗树枝被掌风削断,一根接着一根,徐徐倒下,将两人的视线一点点隔开。

燕云烈觉得自己的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很久不曾感觉到如此轻松。

谁说他身上就没有沉重的枷锁,从知道一直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之时,从知道孩子间接死于自己之手开始,从自己将凌青作为宣泄怒意的对象开始……他也为之背负了沉重的负担,当一切都明白过来之后,对于自己所犯下的错的谴责,让他惶恐到寝食难安。

如今,全都可以结束了,爱也好,恨也好,统统都灰飞烟灭。

过往的画面一幅幅在眼前闪现,月夜牌坊下的萤火飒沓,拾君山下一发不可收拾的吻,徐家村的怨结,而后生死不息的纠缠。

燕云烈觉得有什么滑落脸颊,抬手去拭,指尖沾上了湿凉,晶莹透澈……

他不禁笑了起来,凌青,你看见了吗?这个我为你流下的泪,本座也可以……本座也可以感受到你的心情,你的痛苦,你的难过……

最后一棵树轰然倒下,燕云烈从横乱迭住的树干间收回视线,缓缓转身。

飞扬的尘,碎乱的叶,隔着那道屏障传来燕云烈低沉的声音。

「从今以后,你还是挽月剑凌青,我还是天绝教教主燕云烈,我们天地永隔,今生不再相见……」

最后几个字淹没在刀剑相击的争鸣以及惨烈的嚎叫声中,血的味道很快弥漫开来,就在凌青正要用轻功越过那道屏障时,蓦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挟一条火龙窜上天际,将凌青面前烧成一片火海,伴随隆隆不断的轰天雷暴烈的巨响。

「燕云烈!!」

怎么会这样?

凌青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冲进火海,但已被赶来的东离暮云拦下。

「凌青,太危险了,别进去!」东离暮云从马上跃起,到他身后将他拉住。

「但是……」凌青看看东离暮云,又回头看向那熊熊的火海。

灼热的气浪卷着浓烟、残叶、布片飞上天际,火舌嚣张的几乎要舔到他脸上,火热的温度,蚀心炙肺。凌青怔愣在那里,连东离暮云把他拖着走都没有回过神来,只眼睛紧紧盯着那片火海,火光在清眸间流转。

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话?

是因为自己说了只有燕云烈去死自己才有可能放下一切?

但是……

他没想到燕云烈真的会这么做。

太快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连让他喘口气缓一缓神的余地都没有……

燕云烈这么将他隔断在外,一个人面对赵硕的手下,也不知道是谁引燃的轰天雷,那样的数量……

然后凌青意识到,那个人就在那片火海里,就置身在满是轰天雷的地方,也许已经……

不由伸手捂住嘴,拼命摇了摇头。

他不会就这么死的,他武功那么好……武功那么好……

啪嗒!

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脸上,碎了,散了,熄了那股灼人的炙热。啪嗒啪嗒,接着更多的落了下来。

凌青抬头伸出手去,才发现天上落下豆大的雨滴,乌云堆满了天际,片刻后一场倾盆大雨浇了下来,阻了火势。

雨下了很久,众人皆是从头到脚湿了个透,凌青站在那里,看着火势退下逐渐显露出来的那片乌黑的焦地,地上凌乱的石坑,几根焦木横竖斜插在那里,只觉得彻心彻骨的寒凉。

「燕云烈……」

他不相信那个人就这么死了。

正要上前,突然头顶之上轰轰作响,脚下也微微震颤。轰天雷的威力加上雨水的冲刷,山石挟泥浆冲下山来。

东离暮云连忙示意所有人向后撤退,却见凌青依然直愣愣地杵在那里,上前拉着他转身就跑,不想手上一滑,被凌青挣了开来。

「凌青?」

山石滚滚,泥流势如出笼的野兽阻隔了视线,最后一眼便是凌青奋然不顾纵身向那片焦土的背影。

雨,像是要倾尽天池的水。

瓢泼的,洗刷着,灭去这罪恶,冲散这屠戮。

入目的是宛若地狱的景象……焦黑的土,残缺的肢体,浓烈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满目疮痍,昭示了死亡和毁灭。

「燕云烈——」

凌青大声喊着,雨水模糊了视线,就算看到那样的景象他依然不愿相信。

如果燕云烈真的死了……

他不敢想,自己那个时候如妖魔附体,或者他曾经是这样想过,只要燕云烈死了,自己就能解脱了,只要这个世上没有了燕云烈这个人,自己就能放下一切……于是便脱口而出。

但是当真正意识到燕云烈会死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的逃避,因为放不下而把责任归咎在对方身上,因为自己如何也无法忘怀,就企图希翼对方的消失而带来自己的涅盘。

但凌青终究是凌青,而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因为燕云烈从此不在人间而消散。

他忘不掉,放不下……忘不了,如何都放不下!

「燕云烈!」凌青在雨中无望地喊着。

这么大的火,如此威力的火药,纵然大罗神仙都难保金身,何况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从今以后,你还是挽月剑凌青,我还是天绝教教主燕云烈,我们天地永隔,今生不再相见……」

天地永隔……今生不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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