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之碎月(出书版) BY 蛾非

作者:  录入:10-07

燕云烈站在一旁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人,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记忆里秦林的影子。

良久,凌青纤长的眼睫轻眨了两下,开口,「燕教主是来受死的?」那口气比腊月里滴水成冰的天气还要寒上几分。

燕云烈负手身後,「本座当日说的是,等到本座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後,任凭凌少侠处置……但是凌少侠将霍贤杀了,

本座想要的东西,永远也拿不到了。」

凌青看著面前的河面眼帘低垂了一下,「就这麽重要麽……?」声音轻不可闻,然他又重复了一遍,用燕云烈听得见

、听得清楚的声音。

重要?重要?重要?每一个人都在问他秦林是不是真的这麽重要?为了秦林这麽做是不是真的值得?

但是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後悔过。

「凌少侠难道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为之可以放弃一切的地步?」

凌青的身体一震,缓缓侧首,终於抬头看向燕云烈。

「於是燕教主为了这个人就可以助纣为虐?就可以滥杀无辜?就可以……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燕云烈看见他脖子上有一圈未褪的血痕,应该是那天自己掐住他的脖子时留下的痕迹。视线沿著他流畅柔和的颈线移

上去,正对上他的眼眸。

清泽明净,却了无生气死水一般,哪里像秦林那一双眼眸,清清亮亮的,就算不开口,或悲或喜也都能靠那双眼睛来

传达。

燕云烈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死气沈沈的人,和记忆中那个鲜活明亮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本座说过,本座不得不这麽做,有一个人的命和祈家母子的命,两者之中只能选其一,本座选择了前者。」

凌青看著他,嘴角动了动,微掠起一丝嘲讽,「若是……燕教主你自己的孩子呢?」

燕云烈一下愣住,心里腾升起一阵莫名的慌乱与不安。

「秦林……他……」

没等燕云烈说下去,凌青便打断了,「还请燕教主死心,秦林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的。」

两人面对面站著,相顾,沈默,他们身後有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向街口跑去。

「出皇榜了,快去看啊!」

「什麽?据说卧榻在床半个多月的皇帝三天前突然醒了过来,不仅什麽事都没有还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给好多被霍老

贼害死的人翻案了!」

「是吗?是吗?祈将军一家也是给霍贤诬陷的,皇榜上都替他们昭雪了。」

「哎,说到祈将军,你们知道吗?原来祈将军还有个儿子,被人给救了,现在和祈夫人一起住在什麽月山庄里。皇榜

里特别写了,追封祈将军为安北公,加封祈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封祈将军的儿子为安北侯……」

人群大声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燕云烈也被他们议论的消息所震惊,「祈靖越的夫人和孩子都没有死?!那那天……?」

凌青低下头,油纸伞的伞沿盖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他什麽表情。他默默转过身朝街口相反的方向缓缓走去,削瘦的身

影彷佛要融进这片雨幕中一般。

「那是一个……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的孩子……」淡淡渺渺的话语,四散在细雨沥沥里。

燕云烈只觉心里彷佛被针扎了一下,手掌一握,指甲狠狠刺进掌心。

凌青沿著河堤走了一阵,飘飞的细雨湿了他衣衫的下襬,水滴顺著伞骨淌走滴落。

他终究下不了手去杀燕云烈,他对他有恨,但是他更恨自己。若是没有秦林,这一切便也都不会发生,没有虚幻的带

著欺骗的感情,也不会让一个无辜的生命辛苦降生又无声消逝。

回到落脚的客栈,天色还早,凌青推开房门,自门缝间漏进去的光线逐渐将房间照亮,凌青的视线落到桌上某个东西

上。

他确信出门时这个东西还不在桌上,甚至,这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顺手带上门走到桌边,将那个东西拿起来……指尖透来的冰冷,证实了这不是虚像。

那是一张可以遮住一半脸的银质面具,是他打算从天绝山离开时留在燕云烈手中的东西。

怎麽会又出现在这里?

面具上映出他自己的脸,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

以为他会忘记的,但是他却将他刻入了心底,烙上骨髓,毁名弃誉都是为了他……

凌青的手指微微打著颤,再一次细细摸过这个面具後,鬼使神差的,他将面具戴到脸上。

砰!门被人用力推开。

凌青转身,只见一道白光眩目,紧接著便失去了意识。

「秦公子、秦公子,快醒醒!要睡也不能躺在地上睡啊!」

凌青觉得背上有些疼,但是眼睛酸涩又睁不开来。那个吵吵闹闹的声音又不停歇地在唤他,凌青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睁

开眼,眨了眨眼皮。

「秦公子你总算醒了?」

凌青从浑沌的状态清醒过来,入眼的是少年唇红齿白极为漂亮的脸孔,一双浸了水一样的大眼睛扑眨扑眨的,脸上带

著忍俊不住的笑意。

凌青皱了皱眉头,不敢相信地看著面前的人,「绮夕?」

「嗯,是我啊,公子你睡迷糊了?」

凌青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原先是躺在地上的,而周围景物看起来分明是天绝山上的万宜轩!

怎麽回事?做梦麽?

凌青抬手扶额,手刚触上额头又像是被烫到一样地缩回来,然後像为了证实什麽,连忙仔细摸了摸。

自己戴著那个面具?!

又低下头看了下身上的衣物,这到底是怎麽了?

凌青一下懵了,自己不是在京城麽?怎麽会到天绝山来的?还有为什麽会戴著面具再次用著秦林的身分?

见绮夕抱著酒坛正要进屋,凌青叫住了他,「绮夕,为什麽我会在这里?」

绮夕抱著酒坛子噘了噘嘴,「公子你自己说要到院子里来睡午觉的啊……喏,你要的酒我给你拿来了,先搁到你房里

。」

说著他挺了挺腰,将抱在怀里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坛子示意给他看。

凌青再次不敢相信地失了声,这是……一年前?!

他想起来,一年前自己从天绝山离开的那个晚上,白天的时候自己便是在院子里午睡,睡前吩咐绮夕给他找点酒来…

怎麽会?

凌青看了看四周,一草一木都是和原来一个样子……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激灵灵的一疼确确实实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怪异,如果这不是梦,那之後一年里所发生的事情又是什麽?难道那个才是梦?

因为被铃钧威胁,同时自己也觉得这麽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所以生了离开的念头。

而那些离开以後所发生的事?

刺杀霍贤,去救阮素雪,以及……他以男子之身孕育了一个孩子……

这些那些,难道都是他做的梦?

不会的!那麽真切、那麽刻骨铭心的事情怎麽可能是梦境?

对了!

凌青将手伸进衣里去摸自己的右肩,那里被燕云烈用归梦刺中,伤愈之後留下一个伤痕……

手指触上皮肤,凌青一愣,又摸了摸,然後索性将衣服拉开了仔细看……右肩上光洁平整,一点伤痕都没有!

凌青这下是彻彻底底傻了,真的是梦?

他竟然梦见了自己离开,梦见了和东离暮云还有其它门派的人假扮戏子去刺杀霍贤,梦到自己千里迢迢去救祈将军的

夫人,还梦到自己因为吃了魁石莲而怀上燕云烈的孩子……梦到燕云烈为了救自己不顾江湖道义为奸人卖命,却反错

害了他们自己的孩子……

竟然……都是梦?

原来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怎麽坐在地上?」

男子醇厚温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凌青一惊,然後抬头看过去。燕云烈正站在门口,一袭黑衣隽朗,俊美的脸上盈盈

带笑,日光昱昱,彷佛有光辉夺目。

「公子说屋里闷得慌,非要在院子里睡午觉,结果睡著睡著就从榻上摔了下来……」绮夕回道。

「哈哈哈!」燕云烈听後大笑了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手支著美人榻低下身来,另一手食指在他鼻尖上轻刮了一

下。

「多大的人了,睡个午觉都能从榻上滚下来?」宠溺的口吻,然後凑近他,近得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吹了口热气

,「还是……没有本座抱著搂著便睡不踏实?」

凌青心里总还有芥蒂,伸手抵住燕云烈的胸口,将燕云烈推开。

燕云烈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来,就好像没有讨到什麽甜头的孩子,但只瞬间便又扯开笑脸,胳膊一伸将凌青从地上捞起

来坐到了美人榻上。

「没有睡够的话本座陪你再睡会儿。」但是紧接著又补了一句,凑在他颈边拱了两下,「但是现在睡饱了晚上可就不

让你睡了……」

凌青顺手将他的脑袋弹开,但是心中尚存的那一丝疑虑也土崩瓦解。

也许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冗长而痛苦的梦,梦里满是对彼此的伤害与悲伤。

太好了……

凌青在心底由衷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些错,那些伤害,那些令人痛不欲生的事,原来都不曾发生过。

「怎麽了?」许是见他一直发愣,燕云烈有些担忧地问他。

「我刚才做了个梦……」凌青抬头浅浅一笑,伸手抚上燕云烈的脸,感受著手下的真实。

「梦到什麽?」燕云烈问道。

凌青看著他,静默了下,突然起身,「不记得了。」

正要走,被燕云烈一把拉住用力拖回到美人榻上,翻身将他压在下面,「那本座再陪你『做』一次,兴许这次就记得

了,还想忘……都忘不了。」

凌青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个栗暴,这大教主脑袋尽装了些什麽?

燕云烈依然咧著嘴乐呵,抓过凌青的手在他手指上咬了咬。

只觉一阵酥麻从指尖窜过全身,凌青要将他甩开,不想燕云烈神色一敛,不顾他的拒绝径直压了下来。

唇舌相贴,情热如涨潮一般升了起来,衣带被轻扯开来,对方的手抚过的地方便如火如燎地烧了起来。

凌青被不停地亲吻著,搭在燕云烈肩头的手也像渴求著对方那样滑入他的衣襟……但在摸到燕云烈左边胸口时,猛然

停住。

燕云烈似有默契一样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沈迷的表情敛去,眸光镇静而凛然,彷佛盯著已落入陷阱的猎物,嘴

角勾著意味了然的笑。

凌青抚在他胸口的手颤了颤,然後缓缓挪开……燕云烈左胸口上有一道不足寸许的细长剑伤。

凌青当然知道那是什麽……先前还飘然云端的心一下坠入无底的深渊。

那不是梦……那些都不是梦!

冰寒透骨的绝望笼罩下来,脸上的面具被燕云烈缓缓摘了下来。

所有的秘密都昭然若揭,他连丝毫辩解掩饰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本座现在是该叫你秦林,还是应该称呼你一声凌少侠?」燕云烈冷冷的说,表情与口气和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凌青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燕云烈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分後会是如何,但是没有一次想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对方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自己便一头扎进他的陷阱里。

将他迷晕了带回天绝山,和一年前一模一样的景物和人,甚至连他的伤痕都做了掩盖,为的就是要让自己毫无知觉的

将真相都「讲」出来……

是了,只有蠢笨如自己这般,才会相信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终究是想要逃避,而那些事,那样焚骨蚀心的痛……怎麽可能是梦?

锁在刑房门上的炼条哗啦一阵响动,凌青看向门口,男人神色严肃而冷漠地走了进来,他身後的人将刑房的门小心带

上。

两人都沈默不语,燕云烈站著,凌青则坐在刑房角落的柴草垛上。谁能想象这冷漠以对的两个人曾经行过合卺之礼,

有过肌肤相亲,夜夜同榻而卧,交颈共眠。

「本座从没想过,和你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认……」

他相信秦林,相信他有朝一日会对自己坦诚相待,会告诉自己他的身分,他的家世,他的来历,会在自己面前亲手摘

下脸上的面具让自己一睹真容。

但是很显然,他想错了,此刻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名震江湖的挽月公子,是当今武林盟主关照的挚友,是曾经和

自己立场相对、几次交锋伤过彼此的对手,是一心要杀他的人,却独独不是他的秦林……

他的秦林,究竟在哪里?

凌青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眸光淡漠,无喜无悲,「今日落到燕教主手里,在下无可辩驳,但凭燕教主处置。」

冷淡而生疏的口气,燕云烈揭下他脸上的面具那一刻,他便知道,这里是一切的终止。

不会再继续下去了,所有的情爱都留在过去的记忆里,这里唯有痛苦,绝望,以及深重的无从弥补和挽回的悔恨。

「你为什麽要隐瞒身分?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燕云烈走近些,问道。

凌青嘴角一弧,撇开头去,「为了取燕教主的性命。」

「呵!」燕云烈冷笑了一声,「你和我在一起时有的是机会,为什麽非要离开以後才寻思觅处地寻找下手的机会?」

见凌青依然不作声,燕云烈略略带著挖苦的口气,「还是东离暮云的手下喜欢用这种方法来接近,必要的时候甚至可

以……」

「住口!」凌青厉声打断了燕云烈的话,那些言辞,宛如尖针,一下一下扎在他的心头。

燕云烈缓缓走到他身边,看著他,深吸了口气,语气放柔了许多,「秦林……」

他看到凌青的身体微微一震,但脸上的表情却又强装不在意的平静,言不由衷的样子让燕云烈心底某处禁锢的地方似

略微松脱,「是不是有个孩子?是本座的,也是你的……」

凌青一下子怔愣在那里,心底似有天鼓擂著,为什麽他会知道?

燕云烈是抱著试探的态度,但是凌青的反应恰好证实了一切。

魁石莲能让男女皆可孕,而他,确实已有了一个孩子。

按捺不住心里的焦切,燕云烈箭步上去抓著凌青的肩膀,将他从柴草垛上拔了起来,「孩子……孩子在哪里?」

凌青花了一会儿才回神过来,「孩子?」

男人眼神灼烈,火辣辣的注视彷佛要把他烧成了灰、化作了烟云。

你现在终於知道要关心孩子了?

凌青翘起唇角,「什麽孩子?莫说在下尚未娶妻,何来的子?就算有,那也是在下的孩子,怎麽可能既是燕教主的又

是在下的?」

燕云烈显然怒了,抓著他的手,到几乎要将他的肩骨捏碎,用力晃了他两下,「别装蒜了!魁石莲吃了之後会在体内

生出胎衣,与人交合男女都可孕,你吃过魁石莲,又和本座……」

他认得凌青脸上的那抹笑意,每次看到都由心底腾起一阵不寒而栗。

第一次是在徐家村,他倒在自己脚下,身上都是伤,眼见著那个孩子被霍贤的人乱刀砍死却无法去救,然後他抬起头

来便是这样对著自己笑。第二次则是在拾君山上,他要和自己同归於尽前,现在是第三次……

那抹笑,带著浓浓的讽意,似在嘲笑他,也像是在嘲笑他自己,又好似已经无所眷恋的绝望,裹含著刺人心口的悲哀

燕云烈心里那阵不寒而栗褪去後,又涌上了一阵不安。

祈靖越的妻子和儿子尚在人世,那麽那天那个孩子……?而眼前这个人又是如此地恨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

推书 20234-10-07 :你,不是骗子吧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