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机会……」
砰!门被人用力地推开。
「哎呀……热死了!热死了!找属下来有什麽事?」袁不归也不敲门,就这麽大著嗓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手里的
折扇猛摇猛摇。
燕云烈看见他,先是皱眉,然後单挑起一边的眉,颇有兴味地看著他,下巴指著他一勾,「你这身是什麽打扮?准备
上台唱戏?」
听闻,袁不归手里那扇炉子一样扇著的折扇停下来,转为气定神闲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摇著,还微微撑起胳膊原地转了
个圈。
袁不归常年穿的那身葛布衫换成了一袭白色的织锦箭袖衫,外罩了件同色的纱质大氅,整一个轻飘飘的那种。平时散
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也细细打理过,两鬓顺直而下,服贴柔亮,後头用根白玉簪子挽起。
他长得本就不难看,只是平时疏於打理,这麽一弄,倒还真显出几分清俊来。
袁不归一边摇扇子,一边得意洋洋,「属下这样子是不是风流倜傥潇洒不凡?教主大人你可别喜欢上我噢,被你喜欢
上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花娘扑哧笑出声来,燕云烈则黑了张脸,斥道:「你发什麽疯?打扮得不人不鬼的出去吓人?」
袁不归对他们大教主给予的评价根本不放在心上,「教主你一定是怕属下太帅抢了你的风头才这样说的。」
他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属下今晚要和芳华绝豔楼里的娉婷姐姐一起去看花灯,看完花灯我
们还要月下花前把酒言欢。」
说完,他折扇摇摇,脸上表情似乎在说,这等豔福,教主你是羡慕不来的。
燕云烈嘴角抽动了两下,将手里那方画绢丢到袁不归怀里,「在上面用毒,要发作最快,发作起来让人生不如死的。
」
袁不归看看手里那东西,合上扇子很君子风度地一礼,「属下遵命,定不负教主所托。」然後嘴角一弯,又露出和身
上那身打扮极不相符的略带稚气和俏皮的笑容,顿时破功,「教主没什麽其它吩咐,那属下先去配药了。」
燕云烈点头,伸手按按发痛的太阳穴,希望他晚上佳人有约的时候不要拿他新研制的什麽毒什麽药去显摆……但是燕
云烈觉得袁不归十有八九会这麽做。
眼角瞥到袁不归正要开门,燕云烈脑中突然晃过一道身影。
「不归,你回来。」
「教主大人还有什麽吩咐?」
「转过身。」
袁不归乖乖照做了,燕云烈看著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你下去吧……」又补了一句,「毒下完记得把解药给本座!
」
袁不归点点头,然後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出去。
燕云烈看著门边,问道:「怀蝶,这世上背影相像的人多麽?」
「回教主,背影相像的人不止有,还很多。但是……总有那麽一个,是永远都不会认错的。」叫做怀蝶的花娘笑笑著
说。
燕云烈低下头看手边的那个面具,拿起来手指轻轻摩挲,嘴里低喃,「总有一个,永远都不会认错……?」
眸光深沈,若有所思。
第八章
在琰帝陵的传说遍布江湖之时,凌青自己一人来到了擎云山庄。
在得知凌青尚还活著但身受重伤的时候,东离暮云就要去挽月山庄探望他,但是安阳王在这时让人送来一个消息,说
皇上已经卧榻半月不起,恐怕要不行了。
当今皇上昏庸不堪,只顾淫乐不思朝政,已是民愤四起。而太子又尚且年幼不经事,已经可以预见,一场皇权争夺正
暗波汹涌。
东周王身为藩王,显然已逃不开这个漩涡,又闻北地本就对皇帝不满的楚王似乎有些动作,这当口,东离暮云也不能
离开,只好留在擎云山庄,隔几日派人去探探凌青的情况,顺便捎些宫中的珍贵药材给他送去。却没想到两个月後,
凌青自己出现在了他面前,著实给了他一个意外和惊喜。
说来自从上次一别,他们竟有一年未曾见面。
见到青年时,青年脸上仍有些重伤初愈、气血不调所显出的苍白,但眸眼中凝敛的沧桑却是分别之前没有见过的,对
方身上那股稚气也几乎消磨殆尽,举手投足间已然一个似经历过人世起伏的成年人。
只转眼,青年就已褪变到他有些不认得了。
以前少年心性未脱,却还要刻意做出沈稳的模样便教人觉得有趣,更生出些爱怜,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需要自己的保
护。如今真正长成大人的样子,举手投足间的温雅沈稳彷若浑然天成,也再不需要人庇护,却又让人生出些别样的感
情。
东离暮云自知这并非兄弟相亲的濡沫之情,他也知道凌青一直把自己当作大哥看待。从认识到自己心里那份有些悖德
的情谊开始,他便决定这辈子都要暗暗藏著。两人能像兄弟那样相处,对於他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凌青到的这天晚上,东离暮云照例是吩咐厨房张罗了一桌他爱吃的菜,放下事务陪著他一起吃。
「最近换了主厨,这是他的拿手菜,你尝尝看。」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葱油鸡。
凌青嘴角一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东离大哥到现在还把我当孩子看。」
东离暮云听後笑了起来,少了人前的那份沈静严肃,「岂敢岂敢,我们的凌青凌少侠可是孤身一人保住祈家脉根的大
英雄,大哥怎麽敢小瞧你?」
东离暮云还是像以前那样打趣他,没想到凌青手里的筷子「啪嗒」落下,脸上笑意尽去,脸色还有些难看。
东离暮云一下慌了神,连忙起身到他身边,「怎麽了?」见凌青紧蹙著眉头,身子微微颤抖,眼中蓦然有光亮划过,
焦切问道:「是不是头痛症又犯了?药有按时吃麽?这一年没见,你身上那些也该吃光了吧?」
凌青一愣,呆了片刻,然後抬头,「是啊,都吃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关系,最近发作得又频繁了一些。」
这一说,连东离暮云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好像此刻头痛的是自己一般。他抿紧嘴,想了想,然後拍拍凌青的肩膀,
「待会大哥给你找找,也许我那里还有一些。」
凌青只作什麽都不知道,点点头,轻笑,「让大哥费心了。」
是夜,凌青躺在榻上,想起晚膳时的事情便辗转无眠。
东离显然是知道自己身上被种了「及第」,但他是什麽时候知道的?
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在自己没发作几次的时候,东离就请来宫里的御医替自己诊视,那个药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服用
的……
东离和宫里一直有联系,所以知道「及第」也很正常……但是他为什麽不告诉自己呢?
凌青又翻了个身,视线落到窗外,透过疏格雕花,看见瀚苑那里似乎还亮著灯火。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黏东离暮云黏得紧,被人欺负了不找爹爹也不找师父,第一个一定要去找东离暮云安慰他才行。两
人又一张饭桌上吃,一张床上睡,不外乎总听别人说他们虽然不是兄弟但却比亲兄弟还要亲。
想到这里,这几个月来一直冷寂萧索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悸动,凌青起身将衣服穿好,走出了房间。
反正睡不著,不如去找东离暮云,两人确实有很长时间不曾好好坐下来畅所欲言地说说话了。
这个时辰,下人们差不多都睡了,凌青走到东离暮云的房间门口,却意外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东离,这就是你拜托人的态度麽?」
这个声音?!
凌青放轻脚步挪到窗边,透过窗缝朝里看去。果不其然,正如他所猜的,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安阳王!
但是……他是什麽时候来的?还是一直都在山庄里,只是未曾露面?
正在凌青疑惑之际,里面传来东离暮云的声音,「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他在凌青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故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东离暮云的口气听来沈冷不悦,并不像上次自己在场时那样恭
敬。
「本王想什麽,你会不明白?」
「赵幽……你?」
房间里一阵乒乒乓乓,还有拳脚相击的声音,凌青只看到安阳王将手里的折扇一丢,然後走向床榻的方向。从窗缝这
里已经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凌青在想要不要上屋顶去的时候,从房间里传来东离暮云一声略显痛苦的低吟。
「唔……啊!哈啊!」低吟声止,接著便是大口喘气的声音,同时还有嘎吱嘎吱,像是床板被大力摇动而发出的声音
。
凌青心口莫名地跳了两下,脑中浮现淫欲的画面,但是他不太愿意相信,摇了摇头竭力将那猜想驱赶出去。
「楚王和豫王的人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恐怕他们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已经把皇帝快要不行的消息传到了他们耳中。刘
惠妃是楚王的外甥女,楚王一定是拥立承瑞,我要你也出兵,局势越乱才越好玩。」
安阳王的声音听起来较之前也低沈了几分,伴随著说话声的,还有啪啪的声响,以及有人似乎竭力压抑在喉口又克制
不住逸出的丝丝喘息和呻吟。
「这个天下……是凭著你玩的吗?放开我!」
「呵,你不知道你越这样本王越兴奋?这宫中秘制的媚药,滋味如何?」
「我若是发兵,你就……你就解了他身上的蛊?」东离暮云断断续续地说著,低沈略显沙哑的声音听来有几分诱人,
但并不像很好受的样子。
到了这时,凌青不可能再猜不出里面发生了什麽事情。
一想到东离为了自己受安阳王要挟,凌青就心里不安,紧了紧拳头,正要冲进去阻止东离步上燕云烈的後尘,没想到
安阳王开口在前了。
「你现在後悔了?当初你跟我要蛊的时候又是怎麽舍得的?」
这话说完,所有的动作一起停止,房间里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带方才怒气大盛,差点闯进去的凌青也如瞬间被抽
走了魂魄一般,呆立在那不动。
片刻後,传来安阳王略略有些担忧的声音,「东离?」
紧接著又是一段漫长的沈静,然後东离暮云才出声,哀哀的,但又十分坚定,「他若是因此……我会在他墓前以死谢
罪!」
啪!
里面响起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安阳王愤慨地低咆,「你知不知道这样更想让本王杀了他?」
「知道……你不如先杀了我。」东离暮云的声音里带著深深的悔意。
听到这里,凌青转身悄然离开。
本来离真相也许仅有一步之遥,但是他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似乎再也承受不起那些所谓的真相。
究竟是谁的错?究竟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何?
他一直把东离暮云当作自己的大哥看待,却没想到……身上一阵阵地发寒,心口作痛。
凌青走了几步,茫然抬头,苍穹广邈,有一抹淡云蔽月,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隔日,东离暮云和凌青说他有要事必须上京一趟,问他是否要随他一同前往。
凌青猜想,东离这次去,应该是为了昨晚安阳王提到的带兵勤王一事。
看安阳王的样子,并不像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模样,不然以他和当今皇上一母所出的身分,只要他有这份心思,远要
比承瑞王庶出的身分更受拥护。
但是他猜不透安阳王昨晚所谓的「好玩」究竟是什麽意思,似乎谁当皇帝他都无所谓,但是言辞间的感觉,又偏偏是
想要做那个在幕後掌控一切的人。
也许正如阮素雪所说的,安阳王很难令人猜透。
在经过了一夜的思虑之後,凌青的心绪已稍稍平复,但是一见到东离暮云便想起昨晚在他房外无意中听到的事情,然
後便想到自己那无辜的孩子,想到什麽都不知道的燕云烈为了他去替奸人卖命。
种种因果,使得他看东离暮云的眼神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信任无间、满怀尊敬,他也无法保证自己和东离暮云相处时不
会因为什麽再度发疯失控。所以他拒绝了和东离暮云一同上京,而是选择尾随其後。
他从挽月山庄出来,目的地就是京城,来擎云山庄只是顺道,但是他去京城要做的……是另一件事!也许现下的局势
混乱也算是暗中助了他一把。
琰帝陵的消息其实就是凌青放出来的。
霍贤太过狡猾,几次交锋他们都处於弱势,是因为万事都在霍贤老狐狸的谋划中,他就像戏台下的看客,点哪出,台
上就唱哪出。
但是这次凌青要让这个情况反过来。
霍贤想独享琰帝陵的秘密,但是这世上肯定还有没有放弃甚至孜孜不倦地寻找著琰帝陵的人,而琰帝陵的地图和机关
图的消息一出,必然能引来不少人趋之若鹜,一旦霍贤被层出不穷的局面所混淆,他便有了下手的机会。
到了京城,东离暮云住进了安阳王府,凌青则选了个小客栈住下。
京城里已然被一派兵临城下的严肃氛围所笼罩。他们到达之後没几天,豫王和楚王的人也纷纷赶到,所带来的人驻扎
在京城之外三里的地方,情势已如箭在弦上,恐怕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要一触即发。
这日,凌青在茶楼上看到安阳王府大门一开,东离暮云和安阳王骑著马冲了出来,不知急匆匆地要到哪里去,他们身
後还跟著不少安阳王府的侍卫。
凌青在桌上搁下一点碎银,然後径直从窗口飞出,落到对面人家的屋顶上,一路跟踪他们而去。
此时霍贤的书房内,气氛已冷僵至冰点。门口倒著几个守卫,书房的门虚掩著。书房里头霍贤坐在书案後,脸色晦暗
有中毒的迹象,书房内的盆景也呈衰败之相。
燕云烈傲然而立,手里托著一方锦帕,面容带笑,邪气逼人。
霍贤书案周围还倒著两、三个人,看起来像是原本一直隐匿在暗处的暗卫,一看情况不对就要出来保护霍贤,但是刚
现身就被毒倒了。
「霍贤大人真的不愿意看一看这机关图?」燕云烈说著又朝前走了一步。
「你站住!」霍贤喝道,接著咳了两声,连忙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摸出怀里一个小瓶,将瓶中的药丸全数倒出一口
气吞了下去。尝闻霍贤百毒不侵,原来便是他身上有这千金难求的避毒丸,故而在如此剧毒之下还能撑上许久。
「你毒死老夫,难道就不想要『及第』的拔蛊方法?」
燕云烈削薄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得越发邪肆。
「本座当然想要,霍大人没见到本座一次次鞍前马後、伏低做小就是为了那个拔蛊的方法?但是本座也知道霍大人极
想要这张机关图,而且想到居然失了戒心就这麽来见本座了。霍大人难道不需要本座把图送到你面前,让大人好好研
究研究本座手里这张究竟是真是假?」燕云烈还刻意强调了「面前」二字。
袁不归在那张假图上下的毒是会散到空气中的,燕云烈早已服了解药,原本以为这老狐狸定会摆上道道难槛,说不定
图未拿到他面前就已被察觉上面下了毒。但是燕云烈没想到,霍贤这一次竟然会中招。
霍贤坐在案後,苍老的脸上黑气越来越重,他像是在等什麽,又像是在心里做著斗争,直到一缕黑色的血丝顺著他嘴
角流下来,他突然仰首哈哈大笑起来,「燕教主果然厉害,老夫自当不敌,拔蛊的方法老夫这就传授於你。」
说著他手伸到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竹筒来。
蛊有多种下法,然霍贤并非苗人,使不来上乘的吹蛊之法,「及第」虽厉害却也要他接触到对方才可种下。燕云烈既
可对他下毒,他自然也可在他身上下蛊。
燕云烈说得没有错,他对那张图极为渴求,不仅因为琰帝陵庞大的财宝,也因为他在主上面前的表现。人都有弱点,
他霍贤也不例外。现在就看谁被握住的要害更多,谁先撑不住而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