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烈一点点走近霍贤的书案,心里盘算著霍贤下一步的动作,和霍贤缠斗了几次,对方一下子妥协反倒让他有点不
太愿意相信。
就在他走到霍贤桌前,将手里的那张假图递过去给霍贤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
「霍贤,把琰帝陵的地图交出来!」承瑞王在门口大声喝道,身後全是他带来的侍卫。
里面的人和站在门口的人一同愣住,霍贤最先回神,将手从桌子底下抽出,要把那竹筒倒扣在燕云烈手上时,又是一
声巨响。
燕云烈只觉头顶上一亮,一道白影连同碎瓦一起落下。
他还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麽,一道剑光寒闪在他眼前划过,便见一条胳膊和一只竹筒齐齐飞了出去,黑色的血液如烟
花一样炸开,霍贤惨叫了一声,抱著被削去手臂的肩膀摔在地上不住打滚。
白衣如雪,气势傲然,手执归梦剑尖指地,一抹黑色的血线从剑身滑下,在剑尖汇成一滴血珠,然後滴落。
凌青看著眼前在地上哀嚎之人,一腔仇恨的火焰倏然而起。葬身火海的莲姨,为送阮素雪出关而死的威远镖局的兄弟
,还有他的孩子,那个连名字都还没有、甚至还未曾好好看一看这个人世,便被乱刀砍死的无辜生命!
手腕一转,剑气铮鸣,直刺向霍贤。
欠债的还债,欠命的……就拿命来还!
「不准杀!」
燕云烈衣袖一振,顾不得多想已经伸手一把握住凌青的剑,鲜血直流,「先留他一条命,本座拿到想要的东西後,他
随你处置。」
「不需要!」凌青冷冷道,左手翻掌凝力一掌拍在燕云烈胸口上,右手用力将剑从燕云烈手中抽了出来。
燕云烈眉头一皱,退後两步,方才制住他剑的那只手掌鲜血淋漓,见凌青执剑再起,显然杀霍贤的心思坚决,但是他
还没有拿到「及第」的拔蛊方法,就绝对不能让霍贤死!
这边两人缠斗在一起,那边承瑞王却是不管,一声令下「搜出琰帝陵地图!」,他带来的人便像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在书房内东翻西找。
霍贤抱著肩膀挨著墙壁站了起来,大量的失血反而降低了他体内的毒性,他摇摇晃晃走到角落一个高脚架前,抱住架
子上那个花瓶,使出全身力气一转。
水磨带动机关,书架和墙上的暗格开启,内藏数排弓弩,便闻一阵利器破空的尖锐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承瑞王那些
手下纷纷惨叫著倒下的声音。
燕云烈刚躲开凌青刺来的一剑,听见身後异动的声音连忙折身闪过,一排短箭自墙上的暗格射出,贴著他的脸面擦过
,直飞向凌青。
凌青一剑刺出尚未收回,见那排飞刺向自己的短箭,再躲避已经来不及,便弯腰向後一折,身子几乎後弯成满弓,同
时那几枝短箭贴著他胸口而过,穿钉进他身後的墙壁。
这一招?
燕云烈一愣,刚才凌青後折避让的那一招他似在哪里见过,熟悉非常。但还不待他想起,凌青已起身,手上归梦一挥
,扫出的剑气在地上割出一道深痕。霍贤又是一声惨叫,另一条胳膊也被削去。
失去双臂的霍贤在地上不住地惨叫翻滚,凌青要再刺过去,又被燕云烈挡住。
燕云烈眉头紧蹙,眸光狠戾,脸上微有愠怒,「凌少侠若再不住手,休怪本座不客气!」
凌青已杀红了眼,只一心要将霍贤欠下的命债统统讨来,此刻正是谁拦谁死!
不想方才书房内遍布了那张假图上散开的毒粉,凌青也吸入不少,又和燕云烈一番缠斗,气血加速了毒性,蔓延全身
,正要运力挥剑而出,却是一阵气血逆行,眼前出现重影。
站在门边的承瑞王也被暗箭所伤,见霍贤那中毒之後恐怖的样子,以及那白衣人也呈现中毒之状,又看见自己那些被
暗箭夺去性命的手下伤口流出黑色的血液,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流出的血也是暗暗的褐色,心知自己在进门时也吸入了
毒粉。
他担心自己的性命,转头对身後剩余的人吼道:「还不快给本王去找那张图,还有把那两人统统拿下找出解药!」
凌青以剑支地,正竭力运行真气压制体内的毒性,燕云烈见状扫袖一掌就要拍上去,却听晴空一声厉喝。
「谁敢动凌青?!」
一道人影如风旋过,「铿!」剑器相击的声音震人耳膜,一柄宽剑隔开包围著门口的侍卫,冲破人墙,凌厉剑气丝毫
不减,直接破开燕云烈的掌风。东离暮云横剑一挡将凌青护在自己身後。
凌青恍然间看见东离暮云正护著自己,心里一阵复杂,眼角余光瞥到霍贤仍是垂死挣扎向门口爬去,执剑转身。
燕云烈一心要逼霍贤讲出「及第」的拔蛊方法,现在霍贤已经半死人一个,他怎麽肯让凌青将霍贤置於死地?正要抽
身,东离暮云已执剑逼上,东离暮云虽武艺不如他,但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凌青压下身体里游走的毒性,一步步走到霍贤身後,霍贤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黑色的血迹,回头看看步步逼近的凌
青,却还是拼命挪动脚要往门口爬去。
承瑞王一直站在门口,此刻亦显中毒之症。安阳王和东离暮云同时出现,但安阳王并没有走进来,只冷眼看著里面发
生的事,他带来的侍卫已制住了承瑞王的人手。
凌青手腕一转,归梦银亮的剑身上照出一地血色。他面上没有什麽表情,冷肃得像是来自地府的鬼差。
手起,挥落,霍贤又是一阵惨绝人寰的惨叫,一条腿和他身体分家;归梦再挥起,再落下,另一条腿也和身体分了家
,还在地上一抽一抽地跳动,这次霍贤只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已成一具人彘在地上痛苦翻滚。
凌青又是几剑上去,剜目、削鼻、割舌、穿耳……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承瑞王和一些侍卫纷纷扭过头去扶墙呕吐。
凌青低头看著霍贤,布满杀性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低下身从那几个被暗箭放倒的侍卫以及霍贤的暗卫身上摸出火折
子,一个个甩燃,丢到霍贤身上。
霍贤一头一脸的血,身上布料被慢慢点燃,於是在地上翻滚得更加厉害,嘴里「呀呀」地惨嚎。
见此情形,燕云烈亦失去冷静,拼足内力一声低啸,浑厚真气震得屋顶碎屑簌簌而落,人人的耳畔嗡嗡作响。东离暮
云正运起真气相抗,下一刻立即被燕云烈一掌扫了出去。
但是霍贤已然成了一团火人,燕云烈手掌一握,手指嘎嘎作响,红了眼睛,一抖袖子,整个人飞身而上一把掐住凌青
的颈项,将他整个人压在墙上。
「为什麽要杀他?本座不是说了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後他就随你处置?你为什麽不听本座的,要擅自而为?!」
手下没了轻重,几乎能听到颈骨喀喀几欲断裂的声响。
燕云烈是真的想要杀了凌青,霍贤在他脚边化成一堆焦炭。
他花了这麽久才有这麽一个得以要挟霍贤的机会,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
「及第」的拔蛊方法,秦林的性命,没有了,没有了!都是眼前这个人自作主张肆意而为所造成的!
指下再一用力就能将他脖子拗断,但是当燕云烈的视线扫到凌青因为痛苦,本能地扒住他的手想要将他掰开的那双手
上时,指下的力道一下凝在掌中。
「属下曾接触过被下了此蛊的人,中蛊之人脉象和常人无异,然手指指甲根部会生有一道细细的红线……」
手指指甲根部会有一道细细的红线……
「为什麽是你?秦林在哪里?」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要带你永堕阴曹地府之人!」
「先留他一条命,本座拿到想要的东西後,他随你处置。」
「不需要!」
脑中闪过刚才他避开暗箭的那一招,突然和记忆里另一个人的身影重迭在一起,天绝山上的练功房里,秦林和他戏招
时就用过这一式。
「回教主,背影相像的人不止有,还很多。但是……总有那麽一个,是永远都不会认错的。」
燕云烈收回手来,凌青深喘了两口气,接著张嘴一口黑血喷在燕云烈衣襟之上,整个人顺著墙壁软软地滑了下来,他
是继霍贤之後最早进来的,又曾靠那张假图很近,经过刚才那番打斗,显然毒已游走全身。
东离暮云进来时书房内的毒已散得差不多,但多少也是吸入了些,见这麽多人在场,唯有燕云烈毫无症状,便知这房
里的毒定是他所为。趁燕云烈出神之时,断水剑架上他的颈脖,「将解药交出来!」
燕云烈看看倒在地上的凌青,又看了眼四周,袁不归这毒虽然折磨人,但不会立刻夺人性命,七日不解才会肠穿肚烂
而死。但是他没想过要在拿到拔蛊方法之後放霍贤一条活路,所以他只服了解药但却没有带出来。
「本座身上并无解药,这毒不会立刻取人性命,若是东离盟主相信本座,今晚亥时城西子勾桥,等君来取。」
东离暮云沈眉想了想,然後将断水剑收了回来。
燕云烈走到门口,又回身看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凌青,心里已经暗生了一个猜测。
第九章
霍贤被江湖侠士刺杀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街头巷尾。
禁军到时只看到一副惨状,地上倒著很多人,其中包括了二皇子承瑞王。三皇子安阳王也在场,但他倒是好好的毫发
无伤。东周王的小侯爷和另一位公子也有中毒迹象。地上有残肢、断腿、眼睛、疑似人身上削下来的肉片,还有一团
分不清是什麽的焦炭。
但是真正发生了什麽事,且为何承瑞王以及安阳王都出现在那里,当时在场的人均是保持沈默。
其实是安阳王接到汇报,说承瑞王带人往霍府那去,他心知是为了霍贤手里那张琰帝陵的图,只是没预料到对方竟然
这麽急著出手。
安阳王是无所谓那图在谁手里,但是东离暮云认为那是先帝交给祈家的东西,不能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便让安阳
王出面去把承瑞王截下。
凌青在茶楼里无意中看到他们匆匆离府,便跟了上去。
到了霍府,承瑞王留守在外的侍卫和安阳王等人起了争执。凌青翻墙而入,看见某间房前倒著几人,便攀上那间房间
的屋顶。但揭开屋瓦却发现霍贤和燕云烈在里面对峙,便一直在屋顶上按兵不动,直至看到霍贤的手从桌下摸出一个
竹筒……
及第?!
想这害了多少人的东西……凌青脑中一热,径直破瓦而入……
城西子勾桥。
已沐浴净身涤去一身血腥的燕云烈,还如以往那样穿著一身织锦黑衫,衣领袖口衣襬上有绛红锦布及银线拼镶出的条
状纹样。
站在桥上,晚风拂衣,端得张扬不羁,再加上一张嘴角隐隐含笑的俊美容颜,时不时便引来从桥上走过的女子羞涩注
目。
「燕教主果然是守约之人。」
燕云烈回过身,和衣上纹样相同的亮缎发带悬空划出一圈涟漪。见到来人,嘴角邪气一勾,「还要多谢东离盟主的信
任。」说著便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玉瓶来,「一粒即可,若是中毒深的则隔日再服。」
东离暮云伸手要去接,不想燕云烈手一拐,将那玉瓶又收了回去,「东离盟主可还记得本座上一回问的事?」
东离暮云敛眉低忖了片刻,然後摇头,「敢问是何事?」
燕云烈亦收起脸上的笑意,凝了一身肃冷的气息,「是一个名叫秦林的人。」
东离暮云是有些想起,上一回扮作戏班来刺杀霍贤时,似乎听到他问过。「在下确实从未听说此人,不知他是燕教主
的什麽人?竟教燕教主如此念念不忘?」
「一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他不惜名誉、不惜江湖道义也要保护的人,但是……做了这麽多,终究功亏一篑……
燕云烈露出一抹苦笑将手里那玉瓶丢了过去,转身要走时却被东离暮云出声叫住。
「燕教主请留步。」
燕云烈止步回身,脸上带著些不耐烦。
东离暮云上前了一步手指著他腰上,「敢问燕教主,这块玉是从何而来的?」
燕云烈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自己腰际。
他腰上佩戴了块玉佩,质量和雕工都很普通,只因常常被人握在手里摩挲,玉佩呈现出一种温润莹亮的光泽。临出门
前他正拿在手上一边看一边发愣,替他更衣的怀蝶便顺手拿来穿了根绳给他佩上。
这玉不是别人的,正是那日在赌坊从秦林那里拿来当赌本的玉。後来他向赌坊的老板讨了回来,却一直没还给秦林,
如今只能看著它,睹物思人。
「本座这块玉佩有何不妥?」
见燕云烈似乎很在意的样子,东离暮云连忙解释道:「在下看著这块玉极为眼熟,很像在下曾经送给一位朋友的那一
块。」
「你说什麽?」燕云烈皱眉。
东离暮云指了指那玉上一个缺,「因为是在下亲手刻的,所以对这道刻痕印象很深,当时力道掌握不好,所以那里并
非花纹而是被刻缺了。」
燕云烈将玉佩掂在手中仔细看,发现正如东离暮云说的,那块地方的刀痕突兀,显然是刻坏的。这麽说……
燕云烈拿著玉佩的手微微发抖,「你那位朋友是谁?」
「燕教主其实也认识……便是挽月剑凌青。」东离暮云淡淡报了个名号,却不知已在燕云烈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不知燕教主是从何得到此玉的?」
看凌青和燕云烈两次见面都是大打出手,东离暮云怎麽想都觉得那玉不该是凌青送给他的。但是自己给凌青的东西此
刻挂在别人身上,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本想对方若是不在意便讨回来,但是燕云烈一句话未说便冷著脸转身走了
。
东离暮云身上有毒未清,无法施展轻功跟上去,只能看著他离开。
细雨如绵,织出一片婉转人世的情惑与惆怅。画舫上曲艺清泠,燕云烈一人坐在二层的舷旁,执杯思索。
那个深结在心的疑问已经解开大半,只待他自己承认……
没想到是他……竟然一直都没想到是他……
秦林,凌青,秦林,凌青……
如此简单,却让他思了一年,想了一年,寻寻觅觅了一年。
其实他对这个总跟在东离暮云身边的青年多少有点印象,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看到的都是一张平静温和的脸,穿著
更像个读书人,但是比起他身边气宇轩昂又俊逸不俗,年纪轻轻便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的东离暮云来说,青年实在平凡
的出奇,倒是那身剑法还不负虚名。
然,知道了秦林的真实身分,燕云烈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在他的意识里,秦林是秦林,凌青是凌青,秦林是那个脾气有点恶劣又喜欢装得自己很成熟稳重的别扭家夥,是自己
喜欢的人,是自己可以放弃一切来挽留的人。
但是凌青,只是挽月剑凌青,刺过自己一剑,被自己打成过重伤,然後又把自己骗去拾君山差点同归於尽,还亲手杀
了霍贤断了秦林活路的人……在他身上只感觉到对自己的恨意,彷佛将自己生吞活剥、千刀万剐都还不能满足的恨…
…
究竟是为何?竟是这样恨自己?
画舫缓缓前行,花娘绵软甜亮的歌声在天子脚下京城重地的醉金荼蘼里悠扬不止。
岸上有一抹人影忽地落进他的眼帘,燕云烈放下杯盏站起了身。
白衣,青伞,凋零细雨里染了一身的寂寞茫然。
燕云烈心下一动,还不及思考,已经足下一点,踩过船舷围栏,衣袂翩振,踏过莲叶,穿过雨幕,落到了岸上。
岸上擎伞而站的人丝毫没有反应,不知是陷入遐思而没有注意到他,还是故意无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