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瓷瓶,插着怒放的荆棘,一枝青松努力从荆棘从中探出头来,传达着强烈的生机和痛苦的诗意,能弄出这种东西的人绝对不是庸俗之人。
“这是我家唯一的男孩子,可就是我哥哥家乐弄的,瓶子是他拣别人不要的东西,”家丽说起来很骄傲,“家熟人喜欢叫他乐乐,他也的确是个乐天,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不见他沮丧气馁,总是开心地活着,因为他说,人不能选择过贫穷还是富贵的生活,却可以选择过快乐或是愁苦的生活,所以,只要不到死的那一步,我就会选择快乐的活着。”
叶乘风听了微笑,又指着屋里的门帘,桌布,床帐檐头,问:“这些都是你们姐妹绣的吧?”
“是。”
“真不错,配色高雅和谐,整体看上去很大方。”
“客人过奖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叶乘风乖乖出去,到楼下又指着那幅雪压红梅的大插屏问:“这个是谁设计的图样?真是不同凡响。”
“是我做的图样。”家丽不卑不亢地说,“麻烦你出去,这幅活我得在明天赶出来。”
“是呀,快出去。”还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用乌溜溜的眼珠瞪着他,还伸手把他往外推。
叶乘风看这两个小女孩的眉眼与家乐很相似,想必是他的小妹妹了,忽然心里一软,这么小的女孩子,又是长得这般好模样,却日夜做活养家,实在是可怜。
也不知是弹动了哪根弦,叶乘风把荷包留下,里面装着十几颗金瓜子,富家贵公子一般不带银钱,这些东西他放在身上预备赏人的。
“这个你们留下吧。”
家丽看着金灿灿的东西,眼皮都不抬,面带薄怒,说:“无功不受禄,不敢希求公子的赏赐,请收回去吧。”
叶乘风碰了个大钉子,脸上讪讪的不好意思,他要娶家乐为妻,却没有到他家拜望过,现在气热汹汹的来找人,这才第一次到他家,还没带礼物,现在又留下这赏人用的金瓜子,这算什么呢?看他家里这样,可知是个人穷志不穷,很有骨气的人家。
真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叶乘风道了歉,灰溜溜离开。
家乐偷跑出来没有回家,也没有回知味楼,而是躲到了一个同学家里,只说自己得罪了某个贵人,需要躲几天。那同学也没多问就留他住下。
家乐住了下来,闲来无事除了读书就是做饭,荞麦卷,煎灌肠,玉露霜花糕,红油爆鱼面,西湖醋鱼,冬笋炒肉丝,五味长生果,鱼皮水芹卷,酸辣乌鱼汤,每天换着花样做。
同学在家吃饭看见这些菜觉得奇怪,问道:“我记得你好象是不爱吃荞麦的,也不爱吃鱼,而且吃了鱼容易手上长泡。”
“哦,是么?”家乐勉强笑了一下,掩饰说:“我忘了。”
家乐看着眼前的几菜一汤,忽然难受得心里一痛,这些菜是他先前给叶乘风做的,有的适合他的病情,有的是他爱吃且对病情无害的。怎么离开了他,却无意地做着他能吃爱吃的食物,没有自己在身边监督约束,他在吃什么东西?会不会又放纵起来,会不会不注意饮食犯了旧病?
家乐越想越不安,难道相处久了,自己居然开始担心他,惦记他吗?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感情?
怎么办?
家乐愁肠百结,第一次尝到辗转反侧寝食不安的滋味。
23、真身暴露
京城,叶府,东跨院。
一声刺耳的瓷器落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一群废物,这么几天了还找不到人。”叶乘风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
“少爷,且消消气,先吃早饭。”丫头战兢兢把早饭摆上。
叶乘风气得摔掉粥碗吼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做的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一点味道也没有。”
水仙在旁边劝道:“大夫说了,爷的病不适合吃太咸太甜或是太酸太辣的东西……”
“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不用活了。”叶乘风更加暴怒,“分明是厨子不用心,只知道应付差事。”
水仙看不下去,不得不说了:“爷仔细身体,不要为那人激动情绪。那个人……”
“那人是谁?我才不稀罕他呢,没眼光的。”叶乘风气呼呼的又下令,“叫于管家去请顺天府尹,请密阳县令,找各衙门……”
“可是……”水仙看他这么固执想劝他。
叶乘风咬牙切齿说:“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那个人绝对不是爷的良配,”水仙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他是个男的。”
“嗯……”叶乘风盯着她看,脸色阴得可怕,“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看他恐怖的表情,森冷的眼眸,水仙打一哆嗦,可是这事已然瞒不住,看少爷这么放不下,及时揭穿了绝了他的念头也不是坏事。
“他不是女子,所以不能与少爷成亲的,总之他不是爷的良配,爷还是忘了他吧。”
“你胡说。”叶乘风的吼声几乎把屋顶震塌,“你们想让我放过他,也不用找这样的借口。”
“我哪里敢骗少爷,如果他是女子,为何要跑掉呢?不仅我看出来了,芷兰妹妹,庄子的于管家都看出来了。”水仙苦笑一下,给他一条条分析,把家乐的反常之处逐条拣出来。
“他的相貌很秀气,可是举止却有男子气,尤其是行为处事更不象女子。
少爷给他漂亮的珠宝首饰绸缎衣料,他表现得毫不在乎,少爷觉得他清高自持,可是,无论再清高再淡定,爱美之心是人的天性,最起码他会表示出热情吧。
而且,他单手抡炒勺,剁鸡剁肉干净利落,一点骨渣都没有,这样的力气也不象是个弱女子才会有的。
再次,他对女孩子喜欢的那些,诸如脂粉钗环刺绣女红,爱情话本,闲聊八卦啥的完全没有兴趣,被姨娘丫头们挑事找茬也不往心里去,无论怎么看也不象一般小女子。
尤其是他对所有女子都保持距离,待之以礼,从不单独与女子私自相处,更不嬉笑玩闹……”
“够了,别说了。”叶乘风制止她,以往那些没有被注意的异常经过细心的水仙逐一分析,真相已经清楚地展露在眼前,就是……家乐是男子。
被抛弃的痛苦又加上被欺骗的愤怒,叶乘风非但没有放弃的想法,反而更加迫不及待想把那人找出来,找到之后……
找到之后怎么办?
他还没想出来。
叶乘风连饭也没心思吃,披上衣服就冲了出去。水仙惊慌地看着他奔出去,也跟着出去,却发现叶太太在门外,两眼喷火瞪着她。
“太……太……”水仙吓得嘴唇打战。
“我全听见了。”叶太太气得脸色铁青,“你早知道,怎么不早说?”
“我……我……”水仙结结巴巴解释,“我是想看他有什么企图,再把他抓个现行,结果他什么也没做,再加上他厨艺很好,细心调理少爷的身体,看他没什么坏心,所以……”
“你懂什么?”叶太太更生气,“他既然扮成女装混到叶家,肯定是有图谋的,说不定是叶家哪个对手指使他混进来,想偷账簿或是什么重要东西,又可能他想先得到大少爷的信任,然后在他的饮食里下毒或是惑人心智的东西,然后……”
水仙小声朝身边的小丫头咕哝着:“太太最近是不是在看公案小说啊?”
小丫头也小声说:“是哦,太太很喜欢看《狄公案》。”
“你们在小声嘟囔什么呢?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叶太太瞪着她们发火。
“我去看看太太的燕窝熬好了没有。”小丫头吓得撒腿跑了,只留下水仙承受叶太太的愤怒。
“一定要找到幕后指使人。”叶太太狠狠握拳。
密阳县东郊除了叶家的碧水山庄,还有万家的万木山庄,庄子里全是成片成林的果木,外围都是良田水塘,草场牛马无数,在密阳县能和叶乘风平分秋色的富家也只有万家了,两家常为水草争夺,生意场上也有一些不和谐的竞争。
万老爷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就在县里最好的书院青桐书院读书,家乐没钱在那么好的书院读书,好在他打工的地方知味楼离那书院不远,有钱的学生吃不下书院的饭菜,就在知味楼包了伙,家乐经常送饭菜过去,也常常在酒楼伺候这些学生用餐,一来二去的也熟了。
万家的宝贝独子万木春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向来不爱读书,于是找家乐代写作业或是应付点卯什么的,居然没被先生瞧出来,两人慢慢熟了,家乐这次逃跑躲在他家里,是想着叶乘风是没有能力把手伸到万家的。
果然如他所料,叶乘风派人四处寻找,找到万木山庄,却被万家的仆人轰了出去,叶家虽然在当地有财有势,但是财大气粗的万家并不买账。于是,家乐在这里倒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小帆,小帆,你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万木春一边抹汗一边伸手去拉在窗前读书的书生。
“不要动手动脚的。”那书生面带薄怒,拍开那只不老实的手,他名叫杨千帆,也是青桐书院的学生,放假时寄住在万家庄,他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认真读书从不惹事翘课,假期也是手不释卷。
万木春讨好地朝他笑:“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松枝鸡翅怕凉了不好吃,所以急着找你。”
杨千帆奇道:“你会做菜?那我倒要尝尝。”
万木春乐得跟什么似的,赶紧端上来。白瓷盘中金黄的烤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杨千帆尝了一口,笑道:“真是齿颊留香,让人越吃越想吃,你是怎么做的呢?”
万木春受到夸奖喜得眼睛眯成缝,说:“是先把三黄鸡的翅中连翅尖放在酱汁浸渍一夜,充分入味以后再以松柏枝子小火烤成,肉的香酱的香夹杂着松脂香气,绝对是佳味啊,我一口也舍不得吃,特地给你端来。”
“哦,是吗?”杨千帆似笑非笑,“看来这浸渍鸡翅的酱汁里面有名堂,是怎么弄的呢?”
“这个嘛……”万木春抓了抓头,不知怎么说。
杨千帆“啪”的放下筷子,怒道:“这分明是家乐做的,你居然还敢蒙我,就你这样的人要是会做菜,母猪都会上树了。”
万木春见他生气,紧张得一头汗,急忙说:“小帆你别生气嘛,我得罪了你,所以想着讨好你向你赔罪,我问家乐,他说向一个人表达心意,亲手为他做食物是个好法子。我不会做,所以家乐帮我做,我打下手。”
家乐也赶紧说:“是啊是啊,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看万公子这般诚心的份上,别生气了。”
“那么你是怎么做的呢?”
“烤翅不难,只是制酱稍麻烦。”家乐说,“把腌蒜、生姜和酸萝卜剁细和入酱油,加入米酒,黄酒,花椒八角末腌渍一晚,然后用松枝小火烤制,时常翻动小心不要过火也不能不熟,烤到外焦里嫩就可以了。”
“哦,是你做酱汁,然后烧烤,”杨千帆好笑,又问万木春:“那你做什么了?”
万木春脸一红,说:“我捡松枝了。”
杨千帆终于笑起来:“万大少爷辛苦了,一起吃吧。”
仆人拿来了酒菜,三个人一人一个鸡翅吃起来,边吃边聊正在开心,万家的下人急惶惶来禀报:“少爷,不好了。”
“天塌了还是死了爹了?慌什么?”万木春训斥他。
“小的奉少爷之命盯着叶家大少爷的举动,结果……”仆人欲言又止,看了家乐一眼,没有说下去。
家乐心里一紧,觉得事情不大好,紧张地看着他,说:“你说吧。”
仆人只好把得来的消息告诉他,那叶乘风找不到他,居然在县衙立了案,告何家骗钱,现在找不到当事人,打算把他适龄的妹妹卖到妓院去抵债。
家乐听了差点晕过去,他以为躲一阵子,叶乘风找不到他,也不会有那样长性,一直把他放在心里,不过个把月就会把他忘记的。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心狠手辣,竟要把他妹妹卖到妓院抵债。
他虽然骗了他,可是几个月来精心照顾他,一点情份总该有的吧,真想不到,为了几百两银子,他竟然做得这么绝。
叶府,叶太太和叶乘风严阵以待,水仙在旁边伺候着,担忧不安。
家乐快马加鞭奔向叶府,叶府仆人一见是他回来了,直接放他进去。
家乐看见他们神情严肃地候在厅里,心里好笑,居然对他这么个小人物这样重视。
“想不到叶大少爷这么有身份的人居然为难一个弱女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为难我的家人做什么?”
叶乘风看着他他换回男装,朴素的长袍,乌黑的头发,精致的五官,秀气中带着三分英气,洒脱中又带着几分飘逸,原以为自己再次见到他一定会愤怒鄙夷,可是现在见他恢复男装,英气勃勃站在自己面前时,意外发现对他厌恶不起来。
“如果不放话出去,把你妹妹卖到妓院,你能这么老老实实回来呢?”
“叶大少爷对我这么个小人物费如此大的功夫,可真是抬举我了。”
叶太太冷笑:“你哪里是小人物,你老实招了,你扮成女装混到我叶家到底有什么图谋?是不是想谋夺我叶家的产业?”
家乐好笑:“太太的疑心病也太重了,你叶家产业再大,我也不稀罕不属于我的东西,叶太太未免以小人之心度人了。”
“你……你大胆……”叶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乘风还是很镇静地说:“那你扮成女装混入我叶家做什么?”
“不是你叶大少爷逼我入叶家的吗?”家乐一点不给他面子,指出事情经过,“你用五百两银子强行娶我入叶家,我不得不如此,并不是我使心机要往你跟前凑的。因为叶大少爷被泼了盆洗脚水,要强娶我大妹妹泄愤,我怕妹妹受你虐待,所以才代她嫁入叶家,而且,那盆洗脚水是我泼的,你有气冲我发就是了。”
“狡辨。”叶太太怒斥他,“你会为了这个理由进入叶家?你和万家的大少爷关系还不错,看来你混入叶家,分明是想帮万家算计叶家的生意,或是行那奸淫乱之事败坏叶家的名声。”
家乐生气地说:“太太怎么把人想得这么龌龊,我有没有做危害叶家的事,有没有在内院做败坏女眷名节的事,有个人最清楚不过了。”
“谁?”
“是他。”家乐用手指着叶乘风说,“我的为人,叶大少爷最清楚。”
24、为奴偿债
叶太太和水仙都转头看着叶乘风,叶乘风心思急转,想到自己被他骗了这么久,还为他遣散妾室,为他动情,最后居然成了笑柄,心里的恼怒无法形容,现在又见他要自己为他做证,证明他是个好人,岂不是好笑。
叶乘风冷笑:“人心隔肚皮,你的为人,谁知道?”
家乐霎时脸色灰白,叶乘风看他没了以前那快乐神气的样子,心里痛快了一些,回身对叶太太说:“怎么处置这奸人,一切凭母亲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