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医师!……谢谢!我真的太爱你了——」
年轻人表达情感的方式总是直来直往,尤其是许家玮这种有着轻微躁症的毛头小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停也停不了,冷不防地冲上前紧紧抱住费文立,后者拼命挣扎,和陌生人太接近甚至有过分亲密的接触,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冒起鸡皮疙瘩。
「才说你要控制情绪啊……」十分不自在地推了推细框眼镜,这回轮到费文立警戒地退回办公桌后,拉远彼此的距离。
「啊!我会注意的、我会注意的!」没有心机,尴尬地笑了笑,许家玮再次道谢后,心情愉快地一蹦一跳地推门而出。
果然不出梁子聪所料,各方舆论压力下,警署很快就发布记者会,召开联合侦查会议,誓言要在最短的期间内侦破八口之家的灭门血案。从命令发布的那一刹开始,第二分局的电话此起彼落地响着就没停过。
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刻,梁子聪竟然还能接到投诉电话,为了处理商圈那起不良少年聚众闹事的案子,郭敬棠虽然将人全部逮回局里,可是少不了又上演了一场鸡飞狗跳的打斗,不少店家因此遭到破坏,生意大受影响。
「我真的觉得,再这样放任郭敬棠下去,警局的面子都会让他丢光!」负责公共关系的主任李思儒,拿着一叠投诉资料质问梁子聪。
他就弄不懂了,郭敬棠是哪根神经错接,执行任务跟维护市容有那么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吗?这是什么年代啊?老百姓没那么好说话,逮捕犯人是一回事,破坏、损害到权益又是另一回事。一通电话,媒体记者还不蜂涌而至?
「唉……他也只是执行任务……」长叹口气,梁子聪也对郭敬棠很头疼,可是又不甘心舍去这员猛将。郭敬棠的拼劲、不怕死,确实替第二分局侦破不少重大刑案;更重要的是,这家伙一点也不争功,这种下属要上哪找?
「执行任务?麻烦提醒他一声,首要任务是保护市民,不是逮捕犯人,更不是杀死他们!」被层出不穷的投诉烦得万分暴躁,李思儒费尽心力打好警民关系,而郭敬棠跟他有仇似的处处搞破坏。这一次他绝不退让,一定要让那家伙接受调查。
「这不好吧?」十分犹豫地吞吞吐吐,梁子聪虽然时常大吼大叫地要郭敬棠注意行为,不过那也是善意提醒。
「我不是针对他,不过心理评估是警队的例行公事。」眼神坚定得令人胆寒,李思儒暗暗发誓,这一次绝对要将郭敬棠踢出警界。
「喂喂!你们收到风声了没?」十万火急地冲回二课小办公室,赵玉桦像逃难似的鬼吼鬼叫,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又怎么了?没有看到我们都挂彩了?来帮忙啦!」拿着优碘擦着手臂上的伤口,郭敬棠痛得呲牙咧嘴。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忍受不了打针、擦药这类『小事』。
「厚!你们怎么都没有警觉性,局里要进行心理评估啊!」硬是挤出与她气质不相称的严肃神情,赵玉桦紧张地盯着郭敬棠。
虽然心理评估也算是警队里的例行公事,不过次数像第二分局这么频繁就很少见了,这摆明了就是针对郭敬棠,想利用不适任这个借口将他踢出去。
「评就评啊……」无所谓地耸耸肩,郭敬棠好玩地敲了赵玉桦的脑袋一记,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心理评估这种事在警队里很平常,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这一次不一样啊!听说李主任强烈建议换顾问,上面也采用了,所以这一次不是原本的陈志仁医师做评估了。」
「什么?李思儒这招也太绝了!这分明是冲着大伙来的嘛?」
「你现在知道严重性了吧?」
二课的小办公室里顿时间陷入一阵愁云惨雾,之前郭敬棠能顺利通过心理评估,主要是因为警队顾问和他们太熟,虽然不是明显放水,但也为这名容易冲动的警察说了不少好话,现在竟然换了负责二课的心理顾问,万一新任的顾问在评量上笔锋稍微犀利一些……
「太可恶了!李思儒比庄维汉更过份,姓庄的只是爱抢功劳,李思儒处心积虑想把大侠赶出第二分局……」
「不只如此吧?他想把郭大侠赶出警界,他老说大侠根本不配当警察,你忘了吗?」
「切……谁想记住他说过的话。」
听着林达伦及赵玉桦一搭一唱地抱不平,郭敬棠难得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若真的换人,新任的心理顾问不知道能不能了解他的问题?
「小妹,你知道新任的顾问是谁吗?先去打声招呼。」鬼主意一向层出不穷的林达伦,贼兮兮地小声问着。
「我哪知道?李思儒保密到家了,他这次是铁了心想弄走大侠……」
「算啦!我们是警察,怎么走旁门左道?一切听天由命。」
悠闲地翻着书,费文立随意地咬了口三明治,伴随轻轻吹抚的微风,看着草皮上舒服晒着太阳的人,他常常忙到忘了吃午餐,所以身材才会如此消瘦,不过费文立很爱这种简单、悠闲的气氛,一点也不介意稍晚才抽时间填饱肚子。
「费医师!」小跑步地冲到费文立身旁,唐晓柔习惯性地瞄了一眼他的中餐,又是三明治、牛奶布丁跟鲜奶,这个男人的食量比她还小,再这样下去还得了?她迟早有天会比他更魁梧。
「有急事?」虽然开口询问,可是语气却是慢条斯理,就算天塌下来,以费文立的个性也不会多走快两步。
「电话,范医师急找。」略喘口气,唐晓柔帮忙收拾残局,若交给费文立自己动手,这个男人又可以磨蹭个十来分钟。
「什么事?」
「没说,你怎么不把手机带在身上?范医师已经打了十几通了。」
「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不想让人找到啊!当然把手机留在办公室。嗯,透过这次的经验,告诫我以后也不可以告诉你我在哪,否则还是会让人找到嘛……」
「费、医、师!」
「我是开玩笑的。」
回到办公室后,费文立连忙拨通电话。果不其然,范仲杰已经等得不耐烦,再不联络他,只怕那个理应很成熟稳重的男人,会摇身一变像个疯子似的杀到他办公室逮人。
『老费啊……医院配置PHS,就是要你随身带着、开——机——你不是关了它,就是把它留在办公桌上,你存心耍我啊?』霹雳啪啦连珠炮似的抱怨,为了费文立迟迟不肯接手他的那些个案,害得范仲杰无法安心去环游世界,随着蜜月假期的日子逼近,他的脾气就更毛躁。
「你是打算数落我,还是告诉我有什么急事?如果是前者,我想挂电话了。」
『老费!算了,遇上你我认栽了。你把下两个星期的行程挪一下,到第二分局当顾问,替那些警察们做心理评估。』
「这不是我的强项啊!不是一直由陈医师担任警队顾问吗?他才是犯罪心理学这方面的权威。」
『详情我也不清楚,反正李主任希望医院帮忙,只是暂时性的,两个星期。』
原本想开口拒绝,但一讲到第二分局,郭敬棠、高中同学这几个联想性的句子,费文立就像着魔似的答应了。
他不清楚郭敬棠为什么不记得他,而且改变这么多,费文立永远记得高一开学的第一天,第一个和他说话的就是郭敬棠,在那一年里,他们的感情十分深厚,费文立想弄明白这个问题,帮助对方恢复那段单纯、美好的记忆。
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再对照似的偷瞄了瞄眼前的年轻人,『老天不公平』这几个字眼儿就在李思儒心里蹦了出来。
设计古板,几乎就是随意梳理整齐的短发,剪裁保守一点也不花俏的黑西装、白衬衫,再配上一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细框眼镜。明明该是眼一眨就淹没在人群中的打扮,偏偏生了张精致、端正的脸孔,即使本人十分低调,仍旧散发着光芒般耀眼。
有了这种出众外貌,费文立竟然还有颗足够聪明的脑袋,看着手中资料填写的学经历,李思儒这种一向自视甚高的人,都不由自主心理阴暗地妒嫉起来。
「费医师看起来很年轻啊……」找不到开场白,李思儒尴尬地笑了笑。他明明就是公共关系课的主任,不论遇上谁都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想到面对一直斯斯文文、礼貌微笑的费文立会如此坐立难安,仿佛面对一座巨石、一座高山,不论怎样挥拳都无法撼动它半分。
「是吗?我没注意。」不好意思地抓了抓短发,略显害羞、青涩的举动让费文立看上去又更稚气些。
李思儒忍不住皱眉,犹豫着该不该将此『重责大任』交托给他,总觉得不够气势,担心他压不住郭敬棠。
「是这样的,范医师向我大力举荐,希望你接手警队心理咨商的顾问……」犹疑了半晌后,李思儒选择开门见山。
他个人对费文立没有成见,总不能因为对方长得太秀气就怀疑他的能力。不放心安全的是,费文立目前也是苏绿欣检察官的重要证人,他如果没记错,负责保护费文立安全的正是侦搜二课,李思儒担心他跟郭敬棠走得太近会因私忘公。
「陈志仁医师呢?为什么不是由他继续负责?」冷不防地问了一句,费文立的嗓音低沉、温柔,可是语气十分坚定,让李思儒无法回避他的疑问。
「陈医师仍然是警队顾问,不过不负责这一次的心理评估。」思索了一会儿,李思儒不痛不痒地答着,整顿警队内部的事情,费文立不必要介入太多。
「我能问为什么吗?」
「不能。」
「我明白了。」
看着情绪起伏波动得十分和缓的费文立,李思儒突然觉得对方一点也不像他表面那样温吞,虽然说话、动作总有些慢条斯理,可是看待事情却一针见血的透彻。
在费文立坚定、单纯的眼神注视下,李思儒有种自惭形秽的畏惧,他心心念念借刀杀人的小计策,费文立可能完全识破,可是那个斯文男子不点明,仍像没事人般云淡风轻微笑地望着他,这种感觉更让李思儒胆寒。
「咳……是这样的,陈医师是个好人,好人……有时容易感情用事,我希望费医师能公正严明地看待这次的心理评估。毕竟,警队的形象直接影响了市民对司法的信赖感。」清了清喉咙,李思儒不着痕迹地意有所指。
「我有自己的原则,希望李主任能相信及尊重我的操守。」不轻不重地回应,不知是天性温和,还是他早已练就了这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个性,费文立只是微微地笑了笑,仿佛听不懂、又像是全都明白似的四两拨千斤轻轻带过。
「那好,我带你去咨商用的会谈室。」干笑数声,李思儒站了起来想跟费文立握手,后者却早一步地背转身去开门,惹得他只能尴尬地挥了挥手,再次挤出个勉强的笑容,领着费文立离开。
低头写着报告,才刚下笔没几行又觉得不妥当,涂涂改改到最后整张撕下,郭敬棠烦躁地抓乱自己原本吹理得帅气有型的头发。
「大侠,算了吧!你写不出所以然的。你要是知道为什么会闹得鸡飞狗跳,一开始就不会把那兔崽子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悠闲地站在一旁纳凉,林达伦落井下石地啧啧有声。
他们私下不止一次讨论过,郭敬棠这家伙肯定有病。至少,在事件发生后,脑子一定有一部分坏掉了,否则他不会不知变通。就像今天的任务,犯人虽然逮回了,不过也让郭敬棠打成重伤,现在对方要告他们伤害,接下来又有得烦了。
「他拒捕啊!」觉得很委屈,郭敬棠下意识地抓乱了头发,他没有想过要伤害别人,但是那个犯人完全不理会他的警告,都说了不准动,竟然还跑,于是就……
「大侠啊……有时我觉得你真的该看看医师,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是武林高手吗?飞檐走壁还兼力拔山兮,要不是我们拉得快,那兔崽子真有可能被你揍死。」
「这么不禁打还敢出来抢钱……」
「耶!你这句说得对,警队应该用这个idea拍宣传带,『敢抢就要不怕死』,枪毙算啥?遇上咱们郭大侠,绝对让你生不如死、分筋错骨……」
「白痴啊你!还不快帮忙想,这报告要怎么写?」郭敬棠石破天惊地吼了一声,就将报告扔给林达伦,后者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一边却又认命地帮忙。
这位稍嫌暴力的小组长,其实没什么大缺点,整个二课的组员都尽力维护他。凡是认识郭敬棠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好警察,若不是在执勤时身受重伤躺了大半年,以他的身手,应该留在维安特勤组效力,在那里,才不会有这么多框框条条的限制,郭敬棠才能真正像个大侠似的一展长才。
「出来了、出来了!」机警地敲了敲隔板提醒,赵玉桦指了指李思儒办公室大门,就瞧见一名身穿着样式老气但合身黑西装的年轻人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里。
「喂!那人好眼熟。」随意瞄了一眼,这回轮到林达伦发愁似的揪着头发。
「费医师啊!你眼残啊?这么帅你竟然还认不出来?」狠敲林达伦脑袋一记,赵玉桦的语气中难掩心花怒放。
打从在夜店里与费文立有一面之缘,她就对那个安静、斯文的精神科医师留下好感。从长相、职业到个性,费文立真是无从挑剔,不过就是因为太完美,赵玉桦打算远观就好,像这么优秀的男人,肯定老早就名草有主了。
「啊啊?新任的警队顾问是他?喔——那大侠有救了、有救了。」脑袋硬是多转了好几圈,终于想起『费医师』是谁,林达伦大概是感受到对方的威胁性,所以刻意『遗忘』他。不过威胁到他是一回事,能帮上郭敬棠又是另一回事。
先别说二课跟费文立的关系,好歹也保护他一阵子了,革命情感不是李思儒那类小人所能撼动的。再说了,费文立跟郭敬棠还是高中同学,虽然这两人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相认,但毕竟相认了,这回的心理评估,费文立总不会不给面子吧?
「喂!你说,李思儒知不知道费医师跟咱们郭大侠的关系?」年纪虽然不大,但俨然已有了三姑六婆的本钱,赵玉桦伸手戳了戳林达伦,如果她跟郭敬棠的感情像兄妹,那她跟林达伦就像青梅竹马玩伴似的,可以百无禁忌动手动脚。
「千万别说出去啊!陈医师就是跟大侠交情太好,才让李思儒弄走的,幸亏他在警界还有点分量,否则应该直接被扫出去哩!如果让李思儒知道咱们大侠跟费医师是高中同学,那他还不直接把费医师请走?」急忙捂住赵玉桦的嘴,林达伦做贼心虚似的东张西望,深怕隔墙有耳。
「好啦!你不要再捂了,当心被你闷死!心理评估的事,你们不要去烦老费,我相信他的为人,肯定公平公正。」没好气地分开赵玉桦及林达伦两人,郭敬棠表面上虽然说得铿锵有力,可是心底一点把握也没有。
虽然他跟费文立『相认』,可是他的记忆很不可靠,他只记得对方挂着黑框眼镜,傻乎乎埋头念书的模样,偶尔叫唤时,会慢半拍地回一记如阳光般柔煦的笑容。现在的费文立,是他记忆中的费文立吗?他们曾经很要好吗?这些郭敬棠真的不记得了。
「大侠,我们就怕他太公平公正,这样你不就完了?」
「说这什么鬼话?你们就对我那么没信心?」正气澟然地瞪着林达伦及赵玉桦,接收到那两人完全不信任的眼神,郭敬棠也变得底气不足地东张西望,他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毛病所在,只是一旦执行任务,他常常就故态复萌,然后像恶性循环一样,后悔、赌咒发誓、再犯、后悔、赌咒发誓、再犯……
「大侠,兄弟我说句真心话,不管那个心理评估,你私下跟费医师详细谈谈,看看这个毛病要怎么改善。」
站在狭小的会谈室正中,这里原本是陈志仁使用的,所以摆满了他所需的书籍及资料。只不过陈志仁跟费文立不同,他对『颜色』没那么要求,所以狭小的会谈室中占去一半空间的书柜里称得上五颜六色。这点让费文立有些不自在,他打算花点时间来处理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