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识啊?」跟在两人身后迈出电梯,林达伦好奇地打量着费文立,斯斯文文身形又单薄,挂了副细框眼镜看上去很秀气,如果不是穿着医师白袍,说他是品学兼优的高中生搞不好有人会相信。
「他就是在枪战现场,帮我捉住抢匪首脑的人。」非常豪气、热络地搂着费文立肩膀介绍。郭敬棠总觉得对方十分眼熟,有着说不出的亲切感,才会在只见了两面的情况下,就想跟对方成为好友。
「了不起啊!郭大侠很少这么称赞人,他回到办公室,把你的观察力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神奇啊!」面对费文立那种秀气、斯文的外貌,还有显得十分温和的举手投足,林达伦也对这个戴着细框眼镜的年轻人颇有好感,开心地与他东拉西扯的闲聊。
「你是这里的医师?行啊!青年才俊。对啦!你认识一位费医师吗?」继续勾肩搭背地边走边聊。不仅是郭敬棠觉得自己搭得顺手,就连一向不喜欢跟旁人太接近的费文立,除了一开始有些退缩,很快就习惯了这不轻不重的负荷,于是也没出言阻止地任由对方搭着。
「费医师?很熟。」不知为何,突然想开点小玩笑,费文立煞有其事的回答。
「很熟,那他是怎样的人?脾气好不好?听说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有怪脾气,会不会很难相处?」一想到要负责保护证人安全,短时间内必须形影不离地相处一阵子,林达伦自然想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嗯,等你们见到他,如果不是很惊奇,就是很失望。」
「为什么?」
「因为这间医院只有一位费医师,就是我,费、文、立。」
「哈哈哈哈哈!你们当着他本人的面,说『费文立医师』是个安西教练式的老头子?哈哈哈哈哈——」喧闹的夜店里,终于忙完一大堆例行工作的侦搜二课,也像例行公事般相约在夜店里喝上一两杯。其中赵玉桦好奇地打听郭敬棠两人保护了一整日的证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大人物?
据说这人在法庭上不卑不亢但又慢条斯理的表现,让辩方律师恨得牙痒痒的,整个案件赢面极大,乐得行事作风一向很强横的苏大检察官,难得的开口夸奖人,这让赵玉桦更想知道关于费文立医师的种种事迹。
「好啦!笑够了没?有那么好笑吗?真是……」糗了一整天的林达伦,十分困窘地灌下一大口冰啤酒。
「后来怎么样?他有没有生气?像这类厉害的医师,不都是眼高于顶,很难相处?」其余几名小组成员三姑六婆似的急忙追问,茶余饭后就该谈论八卦,这样才有助于消化。
「没啊!费医师的脾气超级好,你想听他说话大声一点都不大可能。」摇了摇头,林达伦叽叽咕咕地说着今天一整日的所见所闻。
提起费文立,不得不谈他那装潢诡异的办公室,并不是设计得有多特别,但是里头的色调,让林达伦、郭敬棠两人觉得十分难受,放眼所见的全是纯白色系,沙发是白的、书桌是白的、书柜也是白的,就连里头书全让纯白色的书封包覆,待在办公室里久了,眼睛非常不适应。
「哇……让你形容得好像科学怪人喔!整间办公室都是白色的……」
「他说他习惯在纯白的环境底下思考事情,就像有人喜欢听古典乐、有人一定要喝咖啡这样那样,他再三强调他不是色盲,也不是强迫症喔!」
「解释就是掩饰,越强调越觉得他有病啊!真想看看这个科学怪人。」
「耶!你有机会了,郭大侠说会接他一起过来,算是庆祝开庭顺利。」
时间配合得刚刚好,林达伦才刚介绍完这位闻名不如见面的医师,郭敬棠就陪着费文立走进喧闹的夜店里,横看竖看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的费文立份外醒目,剪裁合身服贴的西装让他看上去更斯文单薄,而站在身旁略高半个头的郭敬棠则英挺、有型,这两人一路走来吸引了男男女女的目光。
「哇……你没说他这么帅啊……」轻轻来了记肘击,赵玉桦抱怨着林达伦的不讲义气。他介绍了一长串,什么缺点、怪癖钜细靡遗,唯独漏了费文立的五官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形男这一点,林达伦真是居心叵测啊!
「帅?帅在哪?那叫娘好不好?说到帅,那是形容咱们郭大侠!你那什么眼光。」相当不以为然地横了赵玉桦一眼,林达伦鄙夷地啧啧有声,小女孩就是小女孩,思想太过梦幻一点都不切实际。
「你们太不够意思了,居然已经喝开了?来!我来介绍一下,他是费文立费医师,这些是我的组员,到时候会分派任务保护你。」习惯性地勾着费文立肩膀,郭敬棠爽朗地笑着介绍,林达伦等人则很配合地让开座位,欢迎他们的新朋友。
「太麻烦你们了。」谦逊有礼地和大家道谢,费文立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和郭敬棠同进同出一整日后,原以为他那慢热、怕生的毛病已经改善不少,没想到还是一样,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闪躲其他人的靠近。
「费医师,你是怎么认识苏大检察官啊?能让她赏识的人不多哩!」多喝了几杯,林达伦将八卦的触角伸到苏绿欣身上,贼兮兮地打听起来。
「你多什么事啊?林达伦,你敢乱来,我跟爱婷打小报告啊!苏大检察官你也想把?」横了林达伦一眼后,郭敬棠用眼神询问,费文立意外懂得他的意思,点点头地接下那杯冰啤酒。这两人一整日相处下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盛,只是没人开口点破,继续维持这种默契十足的陌生感。
「话不要乱说,我对爱婷可是一心一意,我这不是为郭大侠你铺梗吗?你敢说你跟苏大检察官一点事都没有?」嘿嘿两声地质问着郭敬棠,林达伦伙同其他几名组员瞎起哄,苏绿欣有太多案件是郭敬棠跟进的,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你才不要乱说!谁有那个胆量招惹苏大检察官啊?」勒着林达伦的脖子,郭敬棠佯装凶狠地教训着,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又叫又喊地加入战局。
静静地坐在一旁,费文立面带微笑地看着这群人放肆玩闹,目光始终停留在郭敬棠身上。爽朗、阳光的笑容,永远像带头大哥般光芒万丈,还有总会细心地留意到费文立,适时地扔些话题给他,让他能融入这个环境。
费文立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中,在他高中时代,依稀也有个这样的身影,宽阔、厚实的肩膀,带着爽朗笑声呼唤他的名字。
又笑又闹了一阵子,小组的成员各自玩开,低声闲聊的低声闲聊,猜骰盅的猜骰盅,各忙各互不干扰、又彼此呼应的气氛让费文立羡慕不已,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向郭敬棠,谁知道那名英挺、帅气的男子也正专注地打量他。
「你总是这么安静?」比了比手势,让费文立挪到更角落的地方,郭敬棠长长呼出口气。他不是不喜欢这种欢乐的气氛,只是有时越开心越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可以趁机向费医师讨教一番。
「职业病,我习惯观察和倾听,跟我吐露心情或诉苦是以秒计费的,当然是别人说得多、我说得少。」略显轻松地耸了耸肩,费文立回答得云淡风轻,可是实际上却非如此,承载了其他人的伤痛、苦恼,心理建设若是不够坚强,也许下一秒自己就变成另一个病人。
盯着耳根莫名其妙有些泛红的费文立,清秀、羞涩的容貌深深印在郭敬棠脑海里,仿佛与记忆中的另一人重叠。他有种冲动想摘下对方的眼镜,为他换上一副土气的黑框眼镜,梳理整齐的短发再随意一抓,那个身影……名字呼之欲出……
「呃,费医师……那个,我真的觉得你很眼熟,不只眼熟,就连名字都有点印象,你不会是我高中同学吧?」甩了甩脑袋,郭敬棠担心是多喝了几杯,让原本就七零八落的记忆变得更混乱。
「咦?你也有这种感觉?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问了,你不仅长得像我高中同学,就连名字都一模一样……」秀气的脸庞浮现恍然大悟的喜悦,费文立开心地回应。他的话一说完,郭敬棠愣愣地瞪着他,又玩又闹的那群人静了下来,全看瞧见什么怪物似的望着费文立。
「等等……我没听错吧?你刚刚说什么?郭大侠是你高中同学?」不客气地戳了戳费文立,林达伦愕然地瞪着这两个当事人。
郭敬棠的记忆欠佳,别说不记得高中同学了,那家伙连大学、警校包括在警界服役较早期的日子也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他可以原谅;但是费文立好歹是个知名精神科医师吧?连他也不记得?这两个人真的是同班同学吗?
「嗯,五官是没什么变化,但是气质、谈吐差很多,所以一开始我也不敢肯定。」有些尴尬地微笑着。意外碰上高中同学,还是有救命之恩的正义警察,对于这段奇遇费文立开心不已。
「难怪我老觉得你眼熟,我们肯定是好朋友,否则我不会记得你……」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接着热情地紧紧拥着费文立,郭敬棠份外珍惜这『重拾的记忆』。
「真是感天动地,好波折的相认桥段啊……恭喜、恭喜!」看那抱着一团的两人,林达伦翻了翻白眼地遥敬一杯。
第二章:Fire and Ice 水火不容
「啧啧……你说这个社会是怎么了?才刚逮捕了个丧心病狂,案子都还没审完,又来一个灭门惨案?」
看着新闻不断播映最新消息,赵玉桦忍不住啧啧有声。这阵子茶余饭后的话题,就是这起震惊整个社会,一家八口的灭门血案。凶嫌到现在还没找到,所以负责侦办此案的第一分局,已经被舆论叮得满头包,忙得焦头烂额只求快点侦破。而不同辖区的第二分局,则因职务划分问题,所以只能从新闻上追踪案情,活像路人甲乙似的看戏。
「讨论归讨论,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啊!那是一局的案子,在还没召开联合侦查会议之前,我们不能跨区办案,看好你们家郭大侠,等等!人呢?不会真的跑去办这个案子了吧?」
时不时地晃出办公室,梁子聪正准备着下一个会议,就瞧见大办公室内,众人全都停下手边工作,傻愣愣地抬头看新闻快报,这种办公效率要是让记者大肆宣扬,他们分局少不了又是一顿责难。
「他跟林少爷出去了,有人报案说商圈那里有不良少年聚众闹事。」一边盯着电视,一边随口答着。虽然梁子聪要他们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上,可是这起灭门血案震惊社会,赵玉桦像追连续剧般紧盯不放。
「你们那组……保护那个证人的事安排得怎么样?」摸了摸鼻子,有些吃味地走近,梁子聪环视四周。
几乎所有人还是紧盯电视不放,就连他也时时刻刻关注,不过梁子聪有着不同的理由,第一分局如果再解决不了,警署势必召开联合侦查会议,那时就是他一展长才的时刻,如果能顺利破案,分局长的宝座就不远了。
「已经排好班了,现在是小华跟小强两人负责。苏大检察官说了,这案子进行得很顺利,应该快宣判了。」极少出外勤的赵玉桦,最大的功用就是向梁子聪汇报小组的工作进度。一开始也有点不服气,她虽然是女性,好歹也是高分毕业的有为女警,不过后来想想,留在办公室才有机会与梁子聪接触,这样心里平衡许多了。
「那就好,千万别出纰漏,上头也很重视这个案子。」
「放心,那个费医师相当宅呀!除了医院跟家里,他根本没地方去。我轮过一次班,他家整洁得好吓人,还说没洁癖?我在那里待了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他不是煮饭、洗衣,就是整理家务,简直比我贤惠,也难怪林少爷会说他娘……」
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住,赵玉桦哗啦哗啦说了一长串后,才发现梁子聪皱着眉、望着她,这名小丫头吐了吐舌赶紧闪回座位去装忙、整理报告,偶而抬起头来,继续偷瞄电视。
「好啦!你们全都打起精神,赶快把手边的案件处理、处理。那个灭门血案随时都有可能召开联合侦查会议,到时要全力投入这个案子,快!不要再瞎耗了!动起来!」
舒适的会谈室里,一名焦虑的母亲正口沫横飞地叙述她十八岁的儿子出现了哪些问题,她的丈夫则时不时附和几句,仿佛那个半大不小的男孩,生了什么重病般,让这对夫妻走投无路只能依仗费文立的救助。
「家玮以前不是这样,他很乖的,可是现在……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半夜不睡觉,听那什么摇滚乐,鬼吼鬼叫……」边说边抽泣,那名母亲的忧心全写在脸上,而那个男孩由始至终都不肯抬头,握紧双拳用沉默来诉说他的不耐烦。
「你看……会不会是中邪了?他以前真的不是这样,晚上就鬼吼鬼叫地弹吉他,到白天说他两句,他连应都不应一声。」身为父亲,一心想跟正处叛逆期的儿子沟通,谁知道根本不得其法,最后只能求助医师,帮忙查查他的宝贝儿子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我是精神科医师啊!我不能判断是不是中邪了。这样吧!我安排几次会谈,多咨商几次,情况会好转的。」翻开行事历,与那名男孩约了几个日期,费文立温柔地微笑,一再向那对忧心忡忡的父母保证,男孩情况并不严重,不必这么担心。
「不过,接下来的会谈,就是一对一了,你可以自己过来吗?」贴心地询问一声。如果那个男孩有困难,费文立打算让自己的秘书去接他,看见他的模样,费文立仿佛看见高中时代的自己,让各方过度的关心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就他一人?这……」直升机式的父母立即出言反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就是不相信他们的宝贝儿子能够自立、自理。
「很抱歉,所有会谈内容都得保密,这是我的职业规则。」
「这……这……我很不放心啊!家玮他很乖的……」
「我可以的,我自己过来。」闷了半天都不吭声的男孩,冷不防开了口,意外坚定地回答,抬起头来一双晶亮有神的眼睛望着费文立,又是好奇、又是感激;那名挂着细框眼镜的斯文医师则回以一记内敛、温柔的笑容。
「那好,你们先在外头等一下,我有些注意事项要和家玮说。」说话语气十分缓慢,显得态度友善,那对父母虽然很不放心儿子,还是无法拒绝费文立的请求。
等那对过度保护的父母离开会谈室后,那名年轻男孩忍不住地长叹口气,放松四肢地瘫坐在单人沙发上。
「谢啦!」年轻人惯有的随性,那名男孩比了比手势,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
「你喜欢音乐?」倒了杯热茶,费文立拉近彼此的距离般坐到沙发的另一端。那名年轻人立即警觉地望着他,眼神流露出明刀明枪的抗拒。
「你不会真的把我当成精神病吧?我只是受不了他们的啰嗦。」
「在我看来,绝大多数的人都有精神病,只是严重程度不同而已,你的问题很明显是躁郁。」
「躁郁?……神经……我很健康、我很好,听你在屁……」
「我不跟你讨论太学术的东西,不过你有轻躁的现象,这并不是坏事,相反的,这会让你特别有活力及创造力。」
也许费文立诚恳的态度,以及不把他当病患的反应,让许家玮逐渐卸下心防。提到活力及创造力,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跟对方分享他的创作,他喜爱摇滚乐,对于词曲创作很有感觉,可惜他的父母一点都不认同。
「那你每周都有机会在这里享受你的小天地了。」思索了一番后填写着病历资料,费文立顽皮地眨了眨眼,随手将病历收回档案柜里摆放整齐。
「你……你安排会谈,不是要治疗?」又惊又喜地追问。一开始还有些意兴阑珊,一听见费文立约好的会谈时间都属于他自己的,想干嘛就干嘛,不会有别人打扰,许家玮兴奋得在会谈室里咿哈咿哈地乱叫。
「你的症状还不需要使用药物治疗,不过你得学会面对自己的情绪变化。轻躁不是疾病,但是你得学会控制;至于郁期,我会继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