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地翻看着之前的会谈记录,这些原本不该公开,可是陈志仁医师似乎刻意将这些资料留给他,上头甚至有些个人心得的注明。费文立非常钦佩陈志仁在犯罪心理学领域的研究,正着迷于其中的奥秘时,突然有人敲了敲门,不等费文立反应,自顾自地开门踱了进来。
「你就是新任的顾问?好年轻啊!」半倚着门,侦搜一课的小组长庄维汉自认为潇洒地笑了笑,友善地与费文立握手,后者显得有些尴尬、僵硬。
「你是?」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费文立尽可能地清出点空间,随时准备聆听这些人民保姆的问题。
「喔!我是侦搜一课的组长,我叫庄维汉。喔喔!我不是来咨商的,我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只是来关心一下我们的『新邻居』,一课的办公室就在楼下,有什么需要,直接喊一声就行了!」伸手指了指门外。透过楼中楼的设计,从这间会谈室确实可以看见侦搜一课办公室,只不过费文立的注意力全摆在更角落的二课办公室。
「谢谢。请问,还有什么事?」礼貌地打过招呼,费文立愕然地望着迟迟不愿离开的庄维汉。
「我是想提醒费医师,你知道的……其实……第二分局只有一个问题,从头到尾问题就出在二课……」
「呃……我不明白?二课?侦搜二课吗?有什么问题?」
「呵呵呵呵呵——再多说下去,就显得我很小人。我真的不是针对二课,不过费医师千万不要感情用事,更不要有罪恶感,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警局好。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费医师辛苦了。」
再次伸出手,面对庄维汉的『热情、友善』,费文立有些不自在地与他相握。等『新邻居』离开后,费文立才松了口气。
「我看见了,你跟李思儒、庄维汉他们处很好嘛……」突然又有人站在门边,郭敬棠似笑非笑地打趣。
「Jesus,你一定要这样突然出现吗?」受到莫大惊吓似的抚了抚心口,费文立有些埋怨地瞪着郭敬棠。
简简单单一个眼神,让那名热血、正义的警察愣在当场,郭敬棠发誓,他一定见过这又像埋怨、又像撒娇的眼神,只是不记得详情。看来,费文立在他心中有一定的份量,才会在什么都遗忘的情况下,还记得他的容貌,甚至一个简单的眼神。
「刚搬过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让弟兄们……」
「看来,警队的顾问是个很好的职缺呀!这么多人提供协助?」
「什么意思?」
「刚刚那位一课的组长……」
摆了摆手,阻止费文立往下说,郭敬棠觉得有必要让这个误入森林的小白兔了解第二分局里的生态。毫无保留地说明,他正是人人头疼的麻烦,李思儒、庄维汉正希望借他的手,除掉自己这颗碍眼的石头。
「所以,你是真的有问题?」好奇地询问一声,费文立习惯性地翻看笔记,一副心理医师咨商中的模样。
「你才有问题!」自在地坐在桌上,十分顺手地敲了费文立脑袋一记。郭敬棠让自己无礼的举动吓了好大一跳,可是刚刚那一幕,仿佛深深烙在他脑海里。
在图书馆里,费文立安静地温习,而自己故意捣蛋引他注意,最后双双让管理员阿姨赶出图书馆。
发觉郭敬棠没反应,费文立抬起头直勾勾望着对方,这时才惊觉,他有多习惯两人之间亲昵的互动。看见郭敬棠有些迷惑、有些茫然的神情,费文立才想起,他看过陈志仁留下的记录,郭敬棠因为执行任务遇上爆炸案,结果头部受到重创,记忆才变得片片段段、零零落落。也许,刚刚的亲昵举动,不只吓到了费文立,更吓到郭敬棠自己。
「我……我看过陈医师留下的记录,你的头部受过创伤,所以遗失了部份记忆。陈医师还在持续追踪治疗……」
「嗯,他想帮我恢复记忆,你不会了解那种感觉,自己的记忆自己不能信任。有时脑海中会闪过一些可怕的画面、陌生的人事物,这可能是我经手过的案子,也可能是我认识的人,只是我不记得详情……」
「你想聊聊吗?我愿意听。」
看了看狭小的会议室,到处摆满了写着费文立姓名的纸箱,看得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整理。郭敬棠忍不住地笑着摇头,他记得这个,从以前就是这样,费文立这个傻乎乎的书呆子从来都不懂得拒绝他。
「好啦!你继续整理,等到进行评估时,我再来打扰,到时希望你多帮忙。」
「嘿!我会秉公处理的。」
「是啦、是啦!知道你最公正了。」
咬着红豆面包、哼着歌,原本枯燥乏味的监视行动,今天却特别不一样,自从会谈室回来后,郭敬棠整个人陷入心花怒放的情绪中,高昂得让林达伦频频侧目,活像看见妖怪似的,瞪向这个上司兼搭档。
「大侠,我们是来监视毒品交易的,你怎么像自己嗑了一样?」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林达伦艰难地动动四肢。都知道他们家郭大侠是个不受控制的未爆弹,结果每次出这类风险高的任务,又都强烈要求他们二课支援,这些家伙真是够可以的,全都得寸进尺啊!
「心情好啊!打击犯罪嘛!」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郭敬棠捉起对讲机回报情况。他们几路人马等了大半夜,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该不会被线民耍了吧?
「是打击犯罪的关系吗?我看是因为费医师吧?你们以前很要好?谈个话而已,可以把你乐成这样,干嘛?有一腿喔?」
「切!不要乱说话,老费青年才俊,搞不好早就结婚了。」
「没有喔……小妹打听过了,他没结婚,不仅如此,连女朋友都没有。」
「没有女友?怎么可能?老费这家伙很蠢的,除了很会念书之外,其他的都很不行,尤其不太会照顾自己……」
「是啊!我也觉得很诡异,长那么帅竟然没有女朋友?该不会是……你说吧!你们该不会曾经有过什么吧?结果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把他忘记了,害人家费医师痴情地在等你。」
越说越像有那么一回事,原本想反驳的话全让郭敬棠咽了回去。自从跟费文立相认之后,他记起更多高中生涯,每个记忆片段中都有那个傻傻的、羞涩的身影,全都美好、愉快得让他拼了命想记起更多。
车内突然间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林达伦无心地随口一句话,仿佛揭露了什么秘密,如同深水炸弹似的威力十足爆发。
『喂!你们两个,要讲八卦的时候先把对讲机关掉,这样我们很尴尬!』
终于牵回了自己的爱车,幸亏保险愿意理赔,否则费文立一时半刻间还不晓得该怎么处理交通问题。
以他那种保守、习惯回避风险的个性,要他再花时间、精力去挑选辆新车,他情愿自掏腰包地花上大笔修理费,等他的宝贝车子回来。他不爱变动,即使只是微小的改变,对费文立而言,也要耗上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你真的很幸运啊!竟然遇上枪战。」修车师傅擦着手,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手艺。从板金到烤漆全都亲力亲为,整辆车子像新出厂似的亮晶晶。
「遇上枪战叫幸运?」低声地笑了起来,费文立摇了摇头。
那段经历八成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冒险的事情,在枪林弹雨中匍匐前进。也许那时他就已认出了郭敬棠,所以才不感到害怕。回想过去,一直温吞、保守的他,哪一次不是让郭敬棠拖着去干些疯狂的事情,若不是有那个家伙,他的高中生涯肯定一片空白,除了书本之外,什么回忆也不剩。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车都被打成蜂巢了,结果人却一点事都没有,这还不算幸运?」
「嗯,那倒是,我遇上个好老师,教我怎么在险境中自保啊!」
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修车师傅闲话家常,等待手续完成后,费文立终于可以领回自己的爱车。发动引擎时聆听着低沉的嗡嗡声,这名挂着细框眼镜的斯文男子,嘴角不经意地些微上扬。
正打算将车子退出修车厂时,费文立下意识地撇了一眼照后镜,猛然间瞧见人影闪过,一种强烈的不安立即爬上心头。他形容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仿佛有人不怀好意地在暗中窥视自己。
「费先生,有什么问题吗?」留意到费文立停下车子,修车师傅急忙走近,担心哪里出问题,趁车子还没开走前,可以再做一次检查。
「不……没有,是我多心了。」微笑地摇了摇头,费文立轻踩油门,将车子顺利地退出修车厂,拐一个弯便消失在街头。
艰难地动了动颈子,监视了大半夜,结果连个鬼影也没看到。若不是线报有误,就是那些毒犯收到风声躲起来避风头,害得大队人马累得人仰马翻。
只在家里冲了个澡、小睡了一下,郭敬棠就认命地回到警局。一路不情不愿地迈着步伐,胡乱挥动四肢,舒展、舒展僵硬的筋骨。
「大侠,早!」经过资讯课时,那几个稚气未脱得制服警员精神奕奕地与郭敬棠打着招呼。虽然平日里他们就万分崇拜这名前辈,不过郭敬棠发誓,他们今天的眼神很不一样,背后肯定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侠,早——怎么没看见费医师?」才多走几步,又遇上行政课的几名年轻女警,叽叽喳喳地拉着郭敬棠闲聊。
话题全绕在费文立身上打转,惹得那名一向自认帅气、英挺的警察有些心里不平衡。他有那么不如费文立吗?想当初在高中时代,那家伙只是个书呆子,哪像自己文武双全,怎么成年后反而换他吃香了?这年头流行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
「老费?他又不归我管,什么时候来我怎么知道?」愕然地回头望了望,狐疑地望着这几名年轻女警。郭敬棠可以很肯定,她们的笑容背后百分之百有阴谋,听见那咯咯的笑声,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毛骨耸然,仿佛被什么凶猛野兽盯上一样。
不再理会郭敬棠,那几名年轻女警又像花雀似的叽叽喳喳、边说边笑,离开时意有所指的眼神,让郭敬棠忍不住又打了好几记冷颤。
「唷——大侠,早呦!」老远就瞧见郭敬棠,林达伦一脸幸灾乐祸地贱笑着。
「喂!你知道资讯课跟行政课那几个在干嘛?一大早神经兮兮的……」勒着林达伦的脖子,郭敬棠压低音量质问。
「神经兮兮?有吗?」佯装『一头雾水』,林达伦越是撇清关系,郭敬棠越是怀疑他有鬼。
「你不记得了吗?你自己昨晚对讲机没关,结果爆出个大八卦,今天早上就传遍整个警局了。」十分不以为然地走回座位,赵玉桦横了林达伦一眼,多亏了他那张嘴,消息才会散播得这么快。这混蛋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先前还煞有其事地提醒她,不能让李思儒知道郭敬棠跟费文立是高中同学的这层关系。
结果一回头,林达伦更夸张地直接说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旧情人。虽然没多少人真的相信,但是谣言传久了总会有影响,万一费医师不高兴,看他怎么收拾残局。
「拜托……那是达伦开玩笑的!」狠捶了林达伦一记,郭敬棠觉得自己很无辜,又担心这些话传到那个一看就知道很古板的费文立耳里,要是对方开不起玩笑翻脸了,郭敬棠不知道该怎么哄人。
他记得费文立个性虽然温和,但是骨子里却很拗、很固执,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改变。郭敬棠不希望好不容易重拾的友情,因为一个玩笑话就这样被破坏了。
「不用东张西望了,费医师还没来。」忍不住地窃笑起来,林达伦拍了拍郭敬棠肩膀提醒。看来『一物降一物』这句老话十分有道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郭敬棠,除了针头、吃药之外终于遇上克星了。
「还没来?他不是今天开始安排心理评估吗?第一天就迟到?」不由自主地皱起俊眉,郭敬棠犹豫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拿出手机开始夺命连环Call。他印象中的费文立不是这么没担当、没责任感的人,既然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努力做好,迟了这么久还没到警局?郭敬棠忍不住心跳开始加快。
嗡嗡声响不知是在耳边还是在脑海中打转,费文立只觉得身体重得不可思议,就连挪动一根指头,都像要耗尽他所有力气般费劲。四周都是乱糟糟的声响,警笛、人声,只是所有声音都像隔了道厚重的墙,又像是人沉进水底似般,闷闷的、不清不楚地让他难以分辨。
『先生!先生!你叫什么名字?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一道强光射进眼睛里,过度的刺激让费文立不由自主的呻吟。干哑、哽咽的嗓音让他自己吓了好大一跳,脑子像让闪电劈中般又是一阵难忍的剧痛。
「发生……发生什么事?」努力保持清醒,费文立猛咳起来,口中隐约尝到一股腥甜。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终于,声响不再那么『遥远』,费文立看清楚了,伏在他眼前的是一名急救人员,笔型手电筒仍在他眼前晃动着。
「费……费文立,发生……什么事?」知觉逐渐恢复,费文立痛苦的呻吟,整个人好像被重击的四分五裂,再胡乱拼凑回来,没有一个细胞不在叫喊疼痛。
「费先生,你的车子撞上护栏,结果失控冲出车道,撞进大排水沟里。」
「大……排水沟?」
「是,小心……别乱动,我们在固定你的颈子。你真的非常幸运,交通尖锋时刻却没撞上任何一辆车子,大排水沟的水位又不高。好了!小心地把他拉出来,小心、小心!那边扶好!小心!」
几个救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费文立抬上救护车,全都为他的幸运及不幸感到不可思议。一辆『全新』的车子撞得几乎全毁,可是人目前来看没什么大碍。在交通如此繁忙的路段,竟然没有引起重大车祸,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伤亡,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以……帮我联络……第二分局吗?」虚弱地躺在担架上,费文立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只是他始终牢记着,今天要开始进行心理评估,他不能不守信。
「第二分局?你是警察吗?先生……先生!」急忙地叫唤着,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努力想让费文立保持清醒,可惜强烈的撞击让他的意识完全沉入黑暗里。
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依旧此起彼落。郭敬棠虽然低头填写着昨夜的监视报告,可是一颗心却系在费文立身上。虽然不怎么记得两人之间的相处过程,郭敬棠却一直认定了,费文立外貌虽然斯文秀气,可是内在却很顽固及死脑筋,不管好坏就是说一不二,他不可能失约不出现。
「喔喔!情况不妙……」同样也在写报告的林达伦,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
「怎么了?老费怎么了?」还在思索费文立的问题,郭敬棠自然而然地追问。
「谁跟你说是费医师,我说的是她,苏大检察官!」指了指大门旁面色铁青的女子,林达伦佯装害怕地缩了缩颈子,就瞧见这名嫉恶如仇的检察官,怒气不熄又来势汹汹地冲到二课办公室。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为什么我找了费文立一个早上联络不到人?」气势惊人地一拍桌子。苏绿欣出了名的强悍、无所畏惧,即使身形略显娇小、容貌也称得上甜美,但配上她铜铃般的大眼及宏钟似的嗓音,当场就变得铁面无私、威严无比。
「不是已经出庭作证过了?而且,定时都有警察到他的住家、办公室巡逻,老费的生活很简单,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地方,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同样也很担心费文立,只不过让苏绿欣这么一吼,郭敬棠习惯性地与她唱反调。那女人的控制欲太强烈,稍不合她心意的部份就破口大骂。老实说她比郭敬棠更让人受不了。
「我收到消息,有两个证人想翻供,说他们做伪证、给假口供来诬告那个王八羔子,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那个人渣不晓得用什么方法,让人去恐吓那两个证人。我警告你,如果那个人渣逃过这一劫,我会亲手将他的脖子掐得跟筷子一样细,再像戳贡丸一样挖出他的眼睛,然后塞进你的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