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上——幻姬之殇

“切，你要是能学会做饭啊，明儿太阳就打西边儿出来了，还是我学吧，你等着吃就成，我可是师父最聪明的徒儿，你不成，打小儿就笨……呵呵呵……”

两人说话间菜就上齐了，看着桌上香气扑鼻好久没吃过的菜，贤知拿起筷子开始挑鱼刺，等他恨不得将整条鱼都给挑完放到洛辰碗里，洛辰这才开始和他一起吃起来。这顿饭两人吃的极快，完全没了在北平时的优雅，可能是这些日子实在是没吃上什么好东西，让他俩总是感觉着饿，再加上做的活是出大力的，所以吃起来也就不顾什么形象了，只是觉得今天的这顿饭格外的香。

两人埋头快速吃完，出了馆子，在还在营业的小铺里，买了些家里用的杂物，洛辰抱着一大包锅碗瓢盆，像散步似地走在提着行李的贤知身边，边走边聊，往租的那间小房子走着，制定下从明晚开始起的计划后，身心都放松，笑闹着走进那条通往家的小路上，两个人的内心都是一片安宁和期盼……

第三十二章

洛辰带着贤知走进那家凌乱的大院子里，满院喧哗声瞬间将两人的陌生感淹没，剩下的只是好奇。站在院子中央，贤知看着夜色下灯火通明的这个院落，孩子跑，女人叫，男人们聚在一起抽烟吹牛，还有那间公用厨房的门大开着，各种香味的饭香混合着油烟味，飘荡在这个不算很大却热闹的院落里，让他感受到了许久未见，家的感觉和浓浓的烟火味。

洛辰有些拘谨的和那些看着他俩发呆的男人女人打着招呼，腾出一只手来，拉着四处看的贤知走到最里面那间小屋的门口，拿出钥匙开门。贤知在等洛辰开门的空隙间注意到，他们隔壁那间房子的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锁子，暗自揣测着主人可能还没有回来，看样子也是个辛苦人家。

门，被洛辰慢慢打开，一股阴冷的潮气和浓浓霉味扑面而来，让贤知微微皱了皱眉头，等洛辰拉开灯看到屋里的景象后，他的眼角瞬间红了。小小的房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只有一张小床，还是用青砖支起来的，床上的被褥倒都是新的，小小的方桌上红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了不少，上面堆放着一些凌乱的杂物。

洛辰见他站在门口看着这间小屋，眼角发红脚下生钉站着不动，眉眼浅笑着先进去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出来将他拉进来，顺手关了门推开东边的一扇小窗户，接过他手里的行李放在铺着红砖的地上，抬手摸着他的俏脸眉眼含情，柔声道，“贤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住这样儿的屋委屈了我，可我觉得……只要是跟你在一块儿，住哪儿都成，这儿有什么不好？瞧，这被褥都是我前儿新买的，等明儿咱再买个小煤炉儿就没这么阴了，今儿先凑合一晚吧。”

“……辰儿，真是委屈你了……咱会好的，这小屋儿……也就是暂时住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住上那租界洋房的……”

贤知抓住他的手，轻轻吻住他冰冷的指尖，将他紧紧揽入怀中，趴在他的肩头上，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洛辰伸手回抱着他，高高勾了唇，笑着在他怀里点点头，无语轻瞌双目，感受着他的味道，淡淡的汗味让他心安，此时无声胜有声。

贤知抱着他，默默无言感受着他的温柔，一颗心难过的无法言喻。片刻后，洛辰轻轻推开他，挽起衣袖想要开始整理东西，贤知哪里舍得再让他干，硬往他手里塞了手巾等洗浴的东西和换洗的亵衣，拽着他就往屋外走。

洛辰跟在他身后淡淡笑着并不多言，看着他和院里男人们豪爽的打了招呼，问他们浴室在哪里。一个看起来很爽快山东口音的男人，拿下噙在嘴里的半截烟卷来，笑着给指了指院子中间一间大开着门的屋子，告诉他们那里就是浴室了。

他身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直仰着红彤彤的小脸，用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这两个长的极美的男人，心里喜欢的不得了，见他们问浴室，急忙从男人身边跑到贤知面前，伸出胖胖的小手拉着他，小脸上充满兴奋，瞪着乌黑闪亮的大眼睛用稚嫩的童声说道，“漂亮哥哥，我带你们去啊，顺便也给我洗洗吧，我娘说了，爹给我洗总是糊弄，你给我好好洗洗行吗？”

“臭小子，别烦哥哥了，我不是刚给你洗过吗！过来……嘿嘿……小孩子不懂事，别见怪啊。”

男人一把从地上抱起小家伙骂道，眼里却充满宠溺和笑意给贤知道歉。贤知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冲男人点点头笑道，“你叫什么名儿？这个哥哥先去洗，你要是想洗澡儿，等着我干完活儿，我带你洗，哥哥，你先进去洗吧，我回头弄完再洗。”

洛辰也伸手拍拍那孩子的小脑袋，笑着点点头拿着东西先进浴室了。贤知见他进去，这才回头捏捏小家伙的胖脸，转身就想回屋收拾去，那孩子好像是很喜欢他似地，一看他要走，挣扎着从他父亲身上下来，跟着他就要进屋。

贤知看他像个小跟屁虫似地跟在身后，无奈的摇摇头笑着由他去了，大开着门让他进来，也不去管他，只是忙着收拾归置那些杂物，边干边听他坐在床上自我介绍着。原来这孩子叫赵小熊，父亲就是刚才那个山东大汉，是靠拉洋车生活的，母亲有时帮着稍微好点的人家洗洗衣服，做做针线活来赚点钱补贴家用，忙到现在还没回来，平时他就是这院里的孩子王，白天家里的大人们一上工，就剩下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家了。

听着他小大人似的和他说话，贤知笑着加快手里的动作，不一会就把刚才还凌乱的小屋整理的利利索索整整齐齐。刚刚坐下缓了口气，洛辰就拿着东西回来了，进门一看都整理干净了，笑着把手里的洗漱东西递到他手里，道，“累了吧，快去洗洗，水还真好，够热够大，洗的可真舒服啊，就我一人儿。”

“好，这就去洗，小子，跟我洗不？要洗就快点儿下来走。”

贤知站起来，从挂在墙上的大包里拿出刚才在码头两人换下的脏衣服，拿了个刚才买的新盆装着，把洗浴的东西扔进去端着往出走。小熊坐在床沿上，两条小胖腿在半空中甩着，看着刚刚洗完澡的洛辰，微长的头发湿湿的搭在额前，一张俊脸上飞着一层轻红，穿着白色的亵衣，更显得干净清爽，温柔俊美了。眼都移不开的小家伙冲着洛辰叫道，“哥哥，我也洗我也洗，抱我下来。”

洛辰一听，转身笑着走到床边将他抱下来放到地上，拍拍他的头，小家伙咯咯笑着往出就跑，追上贤知拉住他的衣角，不顾他父亲的叫声，硬是跟着他进了浴室。不大一会，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的贤知，脸色红润的抱着洗的水灵灵的小熊，将他送到坐在墙角洋车上聊天的男人怀里。男人憨厚的笑着抱紧还要下地的小熊，谢过他抱着回屋了。

贤知看他们爷俩进了屋，这才大大呼了口气，有些疲倦的摇摇头笑了。这孩子的话还真不是一般的多，一个澡洗完，被他呱噪的一个头有两个大了，不过幸好从小就在戏园子里长大的贤知，一直觉得家里就要闹哄着才像个家的样子，所以倒也喜欢这机灵的小家伙。

甩甩头上的水珠，贤知端着洗好的衣服往院子两颗大树下走去，那里有几根拉好的晾衣绳，上面已经晾着几件小孩子的衣服。找了个空隙，贤知晾好在浴室里洗干净的衣服，拿着盆进了屋。一进去就愣住了，屋里竟然有了个小小的火炉，上面放着一个被磕了好几个坑的破旧小铝壶，熊熊火焰正将壶里的水烧的扑扑往外冒着热气，热气盈满这个刚才还阴冷的小屋，带着暖暖的温度和洛辰温柔的笑颜在迎接他，接过他手里的盆，洛辰把门关严笑道，“呵，傻啦？这是那孩子的父亲给送过来的，说他家里刚好有个旧炉子不用了，就给拿来让咱先用，这壶也是他家的，煤球儿也是他先给了点儿，让咱先取暖，等明儿咱也买点儿，这屋里没个火炉还真阴呐，你回来的还真是时候儿，水开了，我给你沏茶，好多天儿没好好儿喝点儿茶了。”

“呵，这小熊他父亲还真不错啊，我还想着今儿夜里得挨冻呢，这小炉子，虽说没多大用，也比没有强，呵呵……”

贤知走到火炉前，接过他手里的小壶，往放在桌上刚买的两个茶杯里看看，里面已经放好刚才回来时路过茶庄买的茶叶了，慢慢将滚烫的开水注满，又把壶放回炉子上，贤知这才拉着洛辰坐在桌旁，端起茶慢慢品起来。一杯茶喝完，贤知拉过洛辰的手，拿出针线包来，给他仔细将手上的血泡挑破处理了，放在手里轻轻摩挲着，低着头不出声。

洛辰看他沉默不语，就知道他这是又是心疼了，轻轻叹口气，从桌上拿起那根长针，放在火上烧了烧，抓着他的手，也慢慢给他把上面的血泡挑破挤净，柔声道，“贤知，咱这叫过渡时期，师父不是说过了吗，这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你忘了咱刚开始练幼功时受的罪了？那才几岁啊，咱不照样儿受过来了吗？没事儿……我还等着你给我买洋房住呢，还有大汽车，你可甭忘了啊。”

“我、我没忘，辰儿，答应你的事儿，我一样儿也不敢忘……”

贤知低头听着他软糯的言语，眼圈红了又红，生生忍住想哭的冲动，起身抱住他，紧紧箍在怀里哑声道。洛辰抬手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清香，满足的叹口气，闭上双眼，弯起唇睡了过去。站了许久的贤知见他半天也没吱声，抱在他腰上手却渐渐松了下来，诧异的低头一看，原来这人已经睡着了，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贤知满眼宠溺和心疼，弯腰抱起他放到床上。

洛辰躺下就张开有些迷蒙的双眼，呢喃一声又闭上眼睡了过去。贤知看着他俊美温柔的睡颜，柔了心弯了唇，轻手轻脚将炉子里填满煤球，走到门口关灯，摸着黑上了床，拉开有些发潮的被子给他盖好，伸手将他搂到怀里，亲亲他的脸颊。洛辰迷迷糊糊往他胸前靠了靠，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浅浅笑着，和他在这张不大却温暖的小床上相拥而眠。

七天后的一个上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黄浦江面上的冷风像小刀似的，吹到出力出了一身汗的贤知身上，将他吹的打了个哆嗦。转头看看刚刚放下肩上麻包的洛辰，贤知走过去给他用肩上搭的毛巾擦擦额上的汗珠，拉着他准备去打午饭。

洛辰跟着他进了更衣室，工友们都已经去打饭了，偌大的仓库里只剩下他俩，贤知从衣柜里拿出两个铝制大号饭盒，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仓库里有人在悄悄说话，一把拉住正要往出走的洛辰闪到门后。洛辰看他一脸紧张，也听到了说话声，点点头没有吱声，悄悄把脸贴在门缝上，仔细听着仓库里说话声，“你联系好买家了？今晚能来吗？”

“山哥，联系好了，就心吧，您只要再把阿昌灌醉，让他睡死了就行，剩下的照旧。”

“好，那照旧，今晚十二点动手。”

听着两人脚步声走远后，贤知看看洛辰，眉梢轻挑，唇角高高勾起一道邪魅的笑意。洛辰会意的也笑起来，什么也没有说，拉着他去打饭，刚走到仓库大门口，就迎上几个打回来饭的工友。阿才看他俩还没去，打趣着让赶紧去，骗他们说去晚了怕连渣都没了。

一听这话，贤知深怕打不上饭洛辰挨饿，顾不得等他，拿着两个饭盒撒腿就往食堂跑。洛辰见他眨眼功夫就没影了，索性也不去追他，找了个大麻袋坐下，看着远处阴沉的天色等着他回来。一想到刚才王启山和阿赖的话，洛辰心里就兴奋不已，这些天，他和贤知时刻注意着他俩的一举一动，谁知这两个家伙很聪明，从那天偷完就一直没见再有什么动静，今天终于又忍不住要动手了。

那王启山大概是看今天的进货量比这几天都大很多，所以又动了贪念，看来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贤知不一会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个饭盒里装的满满当当，洛辰见了急忙起身接过来，坐下就大口吃起来。贤知见他吃的快，也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背笑道，“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你也快吃，今儿这饭啊，倍儿香。”

头也不抬回了他一句，洛辰继续大口吃着。贤知当然知道他这话的意思，笑着点点头，拿起大勺子也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今天这一顿午饭，吃的倒比阿才他们先打回来的还要快，吃完后，贤知拿着饭盒去洗了，洛辰抹了一把嘴，仰面躺在麻包上，翘起二郎腿闭目养起神来。

贤知洗好饭盒回来，见工友们也都吃完了，王启山正晃着膀子拿着鞭子从外面走来，怕他打洛辰，一个箭步冲到洛辰身边用身子挡着他叫道，“哥哥，快点儿起来。”

“小赤佬！竟敢偷懒睡觉不干活，我看这些天我对你太客气了。”

话音没落，王启山手里的鞭子就往正要起身的洛辰身上抽去。贤知极快的闪身挡在他身前，结结实实挨了他用尽全力的这一鞭。皮质的鞭子如烈火般扫过后背，皮肤撕裂的剧痛和那股重击的惯性，让他脚下踉跄着扑到在还没站稳的洛辰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贤知翻身将洛辰紧紧护在身下，任皮鞭火舌般在背上呼啸而过。洛辰在他身下听着夹裹着风声的鞭子抽在他身上，心如刀绞，目眦眼裂红着双眼，想推开紧紧抱着他的贤知，狠狠揍上王启山一顿。贤知当然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白着一张脸，眉头微皱，趴在他耳边轻声劝道，“辰儿，忍着，今儿夜里再动他。”

听了他的话，洛辰挣扎的力量渐渐小了，王启山也被贤知身下洛辰如狼似虎的眼神给震住，抽了两鞭后就不敢再抽，深怕他俩真的急眼和自己翻脸，万一打起来不是他俩的对手，在这些苦力面前出了丑，那对以后的事就不好掌控了。

心念电转后王启山收了鞭子，躲开已经翻身站起来的贤知那道犀利阴冷的眼神，和嘴角那丝邪狞的笑意，心惊胆颤的转身大声骂了几句那些还站着的苦力，让他们赶快出去干活，看也没敢再看一眼死盯着他的洛辰和贤知，叫上阿赖匆匆转身出了仓库。

工友们见他俩走了，都急忙围上来安慰贤知，阿才面带愧色站在他俩面前，心里愧疚的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贤知忍着后背火烧火燎的疼，对大家笑着说没事，让他们都赶快去干活，省的一会王启山再来找茬。

等一群人都出去后，洛辰气的一脚跺在一旁的麻袋上，红着眼圈转到贤知的身后，慢慢撩开他已经被打破的衣服查看伤势。不太强壮的背上两三条渗血的鞭痕，将雪白的肌肤染上了凌虐的艳红色，如锋芒般刺的他双眼生疼，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抚着鞭伤的四周，哑着声骂道，“你就傻吧！他要打的是我，你跑来挡什么啊？！瞧，这旧伤才刚好，又被打破了吧！！！”

“不疼，辰儿，忍一时风平浪静，师父教的，咱有的是时间呢……”

转过身，贤知轻轻抓着他的手，一双墨色眸子里，满是阴狠的看着门外骂骂咧咧的王启山轻笑道。洛辰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口的疼，紧紧攥着他的手，冲他点点头，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乌黑清澈的眼里涌上了阴郁的狠戾。一切就在今晚，他决定一定要让这个贪财如命心狠手辣的狗东西，付出他三番五次鞭打贤知的代价来，想到这里，洛辰收回眼里的恨意，拉着满眼寒霜的贤知走出仓库，开始了下午繁重的工作……

第三十三章

午饭过后，搬了几趟大包，贤知就让洛辰装起病来，一会去一趟茅厕，他也假装担心的不得了的样子，每次都陪着他一起去，硬是逼的王启山用鞭子指着他俩大骂他们偷懒不中用，贤知趁机给洛辰示意让他装的更虚弱一点，搀着他慢慢挪到他面前请假。王启山巴不得不见他俩，一听他俩要回家看病，二话没说立马就翻着白眼答应了，还让滚回家休息一天再来，看他们走远了还在身后大叫着最好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