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来了。”
洛辰身手灵敏,几下就爬上去,贤知伸手一把拉着他上了最上面的麻包,两人探出头去看了看,码头上空无一人,昏暗的灯光和皎洁的月色,照亮了大片的青石板地面。贤知先探出身子,纵身轻轻一跃跳下了近五六米高的仓库,仰着脸张开双臂等着洛辰往下跳。洛辰紧跟着他钻出那扇小窗,看看高度,深深吸了口气,提起气往下跳去。贤知见他跳下来,伸手接住就要落地的他,将他轻轻放在地上,不敢停留的拉着他就往码头外跑。
两人靠着仓库边缘极快的跑着,就怕遇到来守夜的人。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他俩跑到尽头,就看到一个哼着小曲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瓶子,脚步趔趄的往来走着,一看就是喝多了的样子。贤知急忙拉着洛辰紧紧贴在了仓库的墙面上,正好将身影隐到黑暗处。
那个醉鬼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俩,哼着小曲从他俩身边走过。等他走远后,洛辰拉着贤知就往码头外跑去,一直跑到人多的大街上,才放慢脚步慢慢往回走,边走洛辰边问身旁一语不发的贤知,“贤知,你说这王启山胆儿也忒大了吧?这一百袋儿大米他也敢动手脚,那个谭四爷就不知道?”
“你没听见那阿赖说吗?那谭四爷是靠运鸦片药材和军火来钱的,这点儿大米算的了什么啊,辰儿,咱等吃饱了肚子就去守点儿吧?今儿咱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弄他一笔钱先用用,你看成吗?”
抬起头来,贤知站住脚步,眼中闪烁着深如幽潭的光,难掩兴奋的看着他问道。洛辰轻笑着拉起他的手往前走着,看着远处的繁华,轻声道,“不急这一时的,咱刚来,还是先等等再说吧,这王启山,绝不会就此罢手的,以后肯定还会这样儿干,咱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儿就不是弄这一笔了。”
“呵,成啊,听你的,你说等,咱就等,辰儿,我今儿带你去吃好的吧?中午没吃好,你会受不了的。”
贤知伸手摸摸他的脸,心疼的说道。本想回绝他的要求,洛辰突然想起他中午吃的饭菜来,也心疼了,轻笑着点点头,边走边观察着附近的地形和小馆子,想着就要有机会要翻身了,洛辰心情就轻松了许多,弯了唇,拉着他往不远处一家看起来很红火的小馆子里走去。进去之后要了几样比较便宜的菜,两人快速吃完,一路笑闹着往旅馆走。
贤知一想今晚是住在旅馆的最后一晚,明天他们就可以回家了,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这样的日子,虽然苦,虽然穷,只要能和洛辰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他的家,哪里都可以是他们互相拥有的地方……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洛辰就跟旅馆老板退了房,两人带着行李直接来码头上工。昨天一天下来,洛辰对这份重体力劳动的工作已经适应了,除了有些累,和肩上的摩擦伤更疼之外,也就再没什么不适了,倒还真能吃的了这份苦。至于体力恢复的这么快,这当然要归功于贤知的细心和体贴,昨晚一回旅馆就弄了一大壶热水给他烫脚,晚上临睡时又给全身按摩一遍,美美睡了一觉,今天这才又能神清气爽的来出苦力了。
下午的时候那个谭四又到码头来了,洛辰是第一次见到上海滩只手遮天的黑道大哥,被他的气势和排场所吸引住。谭四在各个货仓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他们这个仓库,一进来就放慢脚步,用带着黑色薄羊皮手套的手指,缓缓顺着那一堆堆大米包在半空中滑过之后,有些冷硬的唇角显出一道嘲弄的笑意来,随后将眼神落向在这里显得鹤立鸡群的洛辰贤知身上。
虽然谭四的面色冷漠,可看着他俩的眼里有些读不懂的东西,让贤知感到莫名的亲切,见他看过他和洛辰,又转向一旁笑的像条哈巴狗似地王启山,深邃的眼里一道戾气和阴狠的光转瞬即逝,这一个眼神让贤知的心无端兴奋起来,有种期待在胸口呼之欲出,令他心情大好。目送着他众星捧月般坐上铮亮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洛辰眼中的欲望让一旁一直看着他的贤知悄悄笑起来。被他笑的红了脸,洛辰正欲冷下脸来训他,就被他趴在耳边说的话逗得笑出声来,“甭急,辰儿,等咱以后成爷了,这么打扮一下儿,我一准儿比他好看,总瞧他干嘛,瞧我吧,我比他好看多了。”
“噗……你啊……谁瞧他好看不好看了,我是瞧他的车呢,再说了,你这张脸,谁能比得了啊,又犯傻了,快干活吧。”
洛辰说完就去继续扛大包了,贤知闻言乐的合不拢嘴,傻笑着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跑着。看着他俩的背影,送走了谭四的王启山,摸摸那剃的短短的一头粗硬黑发,心中大惑不解。刚才谭四在仓库里转的时候,他的背后直冒冷汗,一百袋大米不是小数,要是真的让他看出什么来,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幸好他只是转了一圈没仔细查看,只顾着看这俩小子了,这让他心里极其担心。
那谭四也怪,以前很少来,偏偏这几天跑的勤,来了两次,码头上那么多苦力他看也不看一眼,回回都注意贤知,还真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启山就怕哪天谭四心血来潮的重用了贤知,让他俩爬到自己头上,到那时可就坏事了,看来这俩小子还得在没被四爷相中时,要趁早制服才好。其实他也可以将他俩辞退最省事,可既然谭四注意到了,那就不能辞,在这码头混了几年的王启山,很是了解这谭四的性子,要是让他注意到的人,不是敌人就是能拢到身边的手下,他怕要是辞了他俩,到时万一问起来,会有些麻烦。
王启山当下打定主意,要先让他俩开口离开这里,那样就会少了很多麻烦。阴阴的笑了一下,挠了挠脑袋,王启山大刺刺的往洛辰贤知身边走去,快走到的时候,伸手接过跟在他身后阿赖手里的鞭子,拿在手里站在这群汗如雨下苦力的不远处看着,心中暗想着能找点他俩的茬,好好教训教训,让他俩受不了的时候自己提出不干了,那样才好。
无奈他站了好久,直到两条腿都有些发酸了,也没见他俩犯什么错,倒是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似地,一趟接一趟快速搬运着一袋袋大米。王启山找不出茬,只好兴趣缺缺的走回桌前,赶走那个登记发签的小工头,大刺刺的坐到椅子上,喝了几口茶开始发签了。贤知老远见他一往那坐,心里就暗自苦笑,这后面还有小半天的苦,恐怕是要白吃了,他知道这货吃人不吐骨头,克扣工钱着实是毫不留情。
果然不出所料,小半天下来,他和洛辰汗滴摔八瓣应得的工钱,被他克扣的还剩了一半,看着手里被他扣下后剩的竹签,洛辰气的面色发白,紧紧攥住竹签,在阿才身后等着领工钱。贤知跟在他的身后,看他微微低着头,握着竹签的手紧紧攥着,就知道他是被王启山惹怒了,深怕他沉不住气现在就发作,在身下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拳头以示安慰。
洛辰感应到他的担心,慢慢放开手,回头冲他轻轻一笑,跟着阿才往前走了几步。贤知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前面一阵哄闹,伸头一看,原来是阿才和王启山吵起来了,一反往日的逆来顺受,阿才脸红脖子粗的冲着斜眉歪眼的王启山大声叫着,“山哥,你也欺人太甚了吧?!我今天搬了三十几趟,就被你扣掉了十几个签,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可这两天我老婆要生孩子了,你这么扣下去,连我们一家过日的钱都不够了,还拿什么给我老婆坐月子啊!!”
“去你码的小赤佬!敢跟老子大喊大叫,你老婆生孩子关老子屁事,找死啊!!!”
王启山被阿才当众揭穿他的丑事而恼羞成怒,起身冲到桌前一脚踹翻矮他一头的阿才,挥起手里的皮鞭劈头盖脸的冲他抽起来。可怜的阿才被抽的惨叫连连在地上翻滚着,工友们都被吓的敢怒不敢言,怒视着他的暴行,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制止他。阿赖见王启山暴怒了,也拿了一条鞭子从仓库里冲出来,对着倒在地上,已经被抽的连胜哀嚎的阿才也挥起鞭子准备抽下去。
贤知洛辰忍了又忍,最后见阿才被抽的叫声越来越凄厉,实在忍无可忍,趁洛辰还在犹豫时,贤知冲过去一把抓住王启山在空中正要落下的皮鞭,怒目相对的瞪着他。洛辰一看他沉不住起竟然出手了,无奈之下也深吸一口气,疾步上前挡住阿赖的鞭子。一直在码头上霸道惯了的王启山,压根没料到他俩能出面,气的本就黑青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收回手里的鞭子指着贤知大骂道,“小赤佬!你他码的活的不耐烦了!!!敢帮他出头!今天老子就连你们一起教训了,省的以后你们不服管教!!!阿赖,给我狠狠的打!”
话音还没落,恨得牙根痒痒的王启山手里的鞭子就冲贤知呼啸而至,原以为能听到他凄惨的叫声和求饶声,没想到那根鞭子不知怎么搞的就到了贤知的手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脚下就被贤知使的绊子一下撂倒,高大的身子像堵墙似地轰然倒地,摔的他眼冒金星,头脑发昏不敢相信的瞪着双眼,看着居高临下冲他阴笑的贤知,急忙想往起翻身狠狠教训一下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却在下一秒被贤知犀利阴狠的目光和冰冷的脸色震的忘了反抗。
忽而见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鞭子,王启山条件反射的惨叫一声,举起双手交叉护在面前,紧紧闭上双眼。等了半饷,身上并没有等到预计中的疼痛,却只听到一群苦力嘲弄的笑声和头顶上贤知的轻声嗤笑,王启山慢慢睁开眼往上看去,只见贤知正拿着皮鞭在手里把玩着,樱瓣似地唇角笑出了一道邪狞,不卑不亢冷声道,“山哥,您是大人物,何必跟我们这些个苦力一般见识呢?才哥今儿可能是累的发蒙了,才对您出口不敬,您要是真把他打坏喽……让四爷知道了的话……您呐,一准儿会难做的,虽说我刚来几天儿,可也早就听说四爷的出处,他极不喜欢工头儿这么对待苦力,您就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回吧。”
说完贤知冲他伸出满是血泡纤长的手,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却冷肃如刀,准备拉他起来。王启山被他的一番话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变了色,又有些胆怯他的眼神,不敢再来硬的,听着那些苦力的哄笑声,气的脸色发青,一把拍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的走到桌前坐下,眼里带着恨意看着地上的阿才,骂道,“码的!!!都快点给老子过来结账滚蛋!明天谁要是再敢跟老子唧唧歪歪,就都他码滚!别在这混了,阿赖,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过来点钞票!!!真是个废物!!!”
洛辰见他在骂阿赖,冷笑着使劲甩开紧紧抓着阿赖的手。看着他犀利的眼神和冷冷的脸色,阿赖吓的顾不上要已经被他抢去的鞭子,脸色发白屁滚尿流的往王启山身边跑去,慌慌张张坐到椅子上开始签字发钱时,那双手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
贤知见状转身走到阿才身边,和洛辰一起将他从地上架起来,慢慢走到桌前,等着王启山给他发钱,阿赖看看黑着脸的王启山,再抬头看看贤知和洛辰的阴冷眼神,心惊肉跳哭丧着脸,数了钞票后为难的看着一语不发的王启山,犹豫着不敢把手里的钱递给阿才。王启山见他数出来的钞票竟然是没有克扣的那些,气的脸色更黑了几分,一拳打在桌上,骂道,“看我干嘛!!给他发了让他赶快滚开!别挡着后面的人!老子还要赶快回家陪老婆儿子呢!!!”
阿赖听完这才敢把手里钞票递给已经红了眼圈的阿才。接过钱,阿才深深给贤知和洛辰鞠了一躬,低着头带着满身满脸鞭痕往浴室方向慢慢走去。看着他无助矮小的背影,洛辰轻轻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小把竹签,在手里攥了一下后慢慢伸开,放到桌上,收回带着血泡的手,眼神阴冷一语不发,低头看着阿赖。被他这样的眼神一吓,这下阿赖更不敢自作主张给换钱了,将桌上的竹签慢慢推向山哥的面前,苦着一张脸看着他。
王启山被他的举动给气的快要抓狂了,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白痴,心里又有些顾忌刚才贤知的那番话。这上海滩谁都知道谭四是苦力出身,当然最恨像他这样贪心的工头了,这俩小子要是万一哪天在谭四面前告上一状,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看样子这俩小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还是得先忍住这口气,以后再慢慢的找茬好好收拾他们才是上策。
想到这里,王启山懒洋洋的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拿起洛辰放在桌上的竹签数了数,一脸痛心疾首,狠狠的从阿赖手里抢过那厚厚的一打钞票,咬牙切齿的数了几张,递给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洛辰,翻了翻眼皮厉声叫道,“下一个!”
洛辰接过钱数了数,转头冲等在后面的贤知挑眉轻轻笑了一下,先行往更衣室去了。贤知见他笑了,就知道今天的力没白出,心里不觉暗笑这王启山,原来也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软的欺硬的怕。将手里早就拿出的竹签大刺刺的放到桌上,贤知冷眼看着他,王启山翻了他一眼,恨恨的抓起来数了数,然后在手指上狠狠吐了口口水,哗哗的快速数了几张钞票扔到桌上,恶声恶气的叫着后面的人。
贤知不慌不忙的一张一张拿起钱,挑唇冷笑,转身去找洛辰了,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王启山气急败坏的大骂声,骂那些苦力们都是贱命活该受苦,还骂那些手下酒囊饭袋都不中用,听的贤知不禁讶然失笑,快步进了更衣室里。看他进来,已经换好衣服的洛辰眉眼含笑迎上来问道,“他没扣你的吧?今儿可要了这财迷的命了,少黑了不少钱呐。”
“嘿嘿……有你吓着他,他哪儿还敢扣,按着实数儿给的,给你装好喽,咱直接吃了饭再去买点儿家里用的,然后再回家。”
贤知抬手摸摸他的脸,笑道,把手里的钱递给他开始换衣服。洛辰接过钱数了数,慢慢低下头眼圈渐红,这点钱就是他和贤知用了几年也出不上的力起换来的,真真是血汗钱。收起酸心,洛辰深深吸口气,装好钱抬起头浅笑吟吟的冲着贤知说道,“今儿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昨儿我发现了一家儿馆子,是京味儿馆子,门口儿写着有卖你爱吃的软炸里脊。”
贤知闻言急忙点头应了,乐呵呵的快速换好衣服,又将两人换下来的脏衣服,装进早上带来的那个大包斜挎在肩上,两手各提一个竹箱就要走,手心里的大血泡被竹箱的把手硌的生疼,他却连眉尖都没皱一下,笑嘻嘻的叫着洛辰快点跟上。见他把行李都拿在手里,洛辰伸手想帮他拿一个箱子,也被他挡掉了,无奈之下洛辰只好两手空空跟在他身后,说笑着往码头外走去。
一路上洛辰将昨天观察的地形都给他说了,贤知听完也顺便仔细看了看,笑着点头称赞他的细。夸的洛辰乐滋滋的。进了那家人满为患饭香扑鼻的馆子,贤知将手里的行李和身上的挎包放在桌上,小二肩上搭着手巾一脸笑容来招呼着,热情的倒上热茶,他的一口地道的京味话让两人在这满是上海方言的地方听起来格外亲切。
思乡情切的贤知听得心情大好,一高兴,就一连点了好几个菜,全都是洛辰爱吃的。如此挥霍吓的坐在一旁的洛辰连连推说吃不了,淡淡的笑着让小二退掉几个菜,只留下一个软炸里脊和贤知执意要留下的西湖醋鱼和白肉片,这两道菜都是洛辰的最爱。小二记住他们的菜式,笑着应了长声吆喝着菜名往后堂跑去。喝着茶,贤知趁人不注意,伸手摸摸一脸心疼洛辰的手,轻声的哄道,“甭心疼了,今儿咱挣的多,这菜钱就当是那孙子克扣了就成,明儿我再多扛几趟,不就补回来了,瞧你,这些日子又瘦了……”
“嘿,我瘦了,你就胖了啊?哎我说,咱吃过饭买点儿做饭的家什儿吧,这么吃,忒贵,从明儿起,咱自个儿回家做晚饭。”
洛辰低着头,看着贤知用那双原本白皙纤长,现在满是血泡粗糙的手,没有躲避,反倒慢慢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轻声说道。贤知闻言心里一阵难过,轻轻握住他同样满手血泡的手,咧嘴嬉笑道,“成啊,买了我学着做饭,等学好了,咱也开间全聚德,专卖你爱吃的烤鸭,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