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米夕颜莼嬅

对这个已经考取了功名，贵为一县之主的二儿子，他们忽然有些气短。

“父亲、母亲，当年跟你们谈的条件，我已经做到了一半，只待我帮助大哥将生意扩展到北方，便算是完成了我的诺言。那么，父亲母亲，你们的诺言呢？”莫北宸端起茶碗轻抿一口茶，声音平淡无波。

莫夫人顿时变了脸色，她愤然道：“你竟然真的为了那个贱人做到这种程度？”

“贱人”二字一出口，莫老爷赶紧扯住夫人的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道‘贱人’二子究竟是从谁这里传出来的，搞得莫府上下都敢用这两个字说他，原来是母亲大人。”茶碗的手柄“嘭”的一声碎成齑粉，莫北宸的嘴抿成一条直线，冷冷看着脸色煞白的莫夫人，“母亲大人，请记住我们当时的协定。只要我帮大哥把生意扩张到北方，我和柳柳的事你们不能再干预。”

“宸儿，不是我们要阻止你和那个贱……柳柳在一起，实在是……唉，一个男宠，玩玩也就罢了，将来还是要娶妻生子。你这样钟情于一个男宠，成何体统？”莫老爷痛心疾首地说。

莫北宸放下破茶碗，站起身说：“只有他爱我。”

他慢慢向门口走，边走边说：“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恕孩儿不孝，今后不能侍奉左右。不过我相信，你们身边有大哥就够了。大哥，照顾好父亲母亲。”

莫南星说：“二弟放心。”

莫北宸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他从小一直羡慕的兄长，扯了扯嘴角：“谢谢你，大哥。”

莫南星笑得温文尔雅，摇摇头，道：“应该的。你好好保重。”

门合上，莫夫人泪流满面地拉住大儿子，道：“星儿，你怎么不劝劝你弟弟，你看他是个什么样子，身为朝廷官员，如果让人知道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这可怎么办哟！”

“夫人，事已至此，就别说了。”莫老爷叹气道。

“娘。”莫南星抓住莫夫人的手，眼中有些忧郁和悲伤，“二弟心中一直很孤独，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爹娘从小疼我，时常伴我左右，对二弟却诸多疏忽。固然因此而补偿许多，但是爹娘对二弟的疼爱何尝及对我的十之一二？被你们疼爱着，小时候的我常常沾沾自喜。可是每当我看到站在角落孤单幼小的二弟，我总是很愧疚。二弟与我们愈来愈疏远，你们也感觉到了。后来二弟性格越来越冷，你们更不知如何与他相处。我身体弱，你们不忍我受寒窗苦读之苦，把家业交给我打理，逼迫二弟协助我。每每此举，二弟心中可无一点怨言？爹，娘，你们应该知道，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我们逼他的。”

莫南星一番话，说得莫老爷莫夫人哑口无言，良久，莫老爷道：“功名利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果星儿你身体好，我自然也希望你去考取功名，可是你身体虚弱，又不愿考取，为了莫家家业，只好让你弟弟去，却不想让他更加反感。”

“老爷，你在说什么，星儿这么瘦弱，怎么能去吃那种苦？他好好管好我们的家业就是了。有宸儿的帮助，星儿一定会让莫家产业更加繁荣旺盛的。”

“是啊，爹。你们放心，以后有我在，我会让你们吃苦的。”莫南星笑着安慰道。只是没有人看得见，那温文尔雅的笑容背后隐藏着的冰冷和怨毒。

凭什么他们为同父同母所生，身体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凭什么他生来体弱，而他的弟弟却健康地活碰乱跳？凭什么他需要一碗一碗和那些苦得要死的草药，他的弟弟却可以狼吞虎咽吃着那些美食？凭什么他扎一会儿马步就头晕，而他的弟弟却可以文武双修？

亲爱的弟弟，你不要怪我从你那里抢走爹娘的爱，这都是你欠我的。

现在你考取了功名，成为了一县之主，也有了心爱之人，想必莫家的这些你也都看不上了吧？

比莫北宸更加俊美的脸有些病态的苍白，却难掩其风华。而此刻，这张时刻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的脸却笑得有些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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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那个让他压抑的地方，莫北宸无视一路上丫鬟仆人的示好，赶往清风苑。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柳柳。

到了清风苑，看到那个柳叶婆娑的巨大柳树，莫北宸笑了笑，道：“想不到柳柳竟然是这棵树。”

如果不是柳柳亲口告诉他，这辈子他也想不到他自小喜欢爬到那里发呆的柳树竟然成了精。

想到这棵柳树知道他所有的糗事，莫北宸磨牙霍霍。

柳柳这小子，竟瞒了他这么久！

转念又想柳柳是因为他才与这尘世纠葛，他又满心温柔。

这辈子有了柳柳，也算值啦！

只是柳柳这家伙，怎么还不出来？

找了一圈，确定柳柳不在这里，想到之前柳柳的话，莫北宸到了后花园，几乎翻过每一寸草皮，才在假山下找着对着一朵牡丹花叽叽咕咕的柳柳。

柳柳正在跟小花说着这次去京城的一切，小花听得津津有味。

忽的，小花缩了回去，柳柳正浓的谈话兴致陡然被打断，感觉十分不高兴。他摇摇手中的花，说：“小花，你出来！”

花儿摇曳，花蕊中的小人儿却并没有出现。

柳柳撇撇嘴，自顾自地说：“那我就不客气啦，我跟你说了这次要把你带走，所以我得把你挖出来装在花盆里，如果挖到了你的根茎你提醒我一下，不然挖断了我可不负责。”

说着，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小铲子和一个小花盆，把枯草扒拉过去，拿起铲子准备开挖。

“这就是小花？”莫北宸看着这株过分艳丽的花朵，问道。

这株牡丹花枝叶翠绿，只在顶端开了一朵花，但是只这一朵就足以媲美群花，言语无法形容它的美丽娇艳。

“咦？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柳柳惊讶地看过去，就见莫北宸毫无形象地蹲在他身边，正打量着他手中的花。

“这就是小花啦。”柳柳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莫北宸摸摸他的脸，看见他的笑容心情开朗起来，说：“无论你在哪儿，我都找得到。”

“不要叫我小花，我叫花间月。”稚嫩的声音响起，微微有些不满。

莫北宸看过去，惊异地发现娇嫩的花蕊中竟然出现了一个拇指大赤裸着上身的小人，五官绝美，配上紫色卷发，简直犹如坠落凡间的仙子。

“唔，花妖啊。”莫北宸伸出一根手指在小花身上比了比，“真小。”

小花愤怒地看着莫北宸，柳柳就算了，这个凡人竟然也忽略自己的话！而莫北宸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气绝——

“这么小的妖精，有用吗？”

什、什么叫有用吗？

小花气得眼前发黑。

这个臭凡人！先是嫌他小，又嫌他没用。如果不是为了柳柳，我一定要报仇啊啊啊！

柳柳无奈看莫北宸一眼，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专爱逗弄小孩子。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小花是我的朋友，不能用有用没有来形容。”

莫北宸笑了起来，捏捏柳柳的脸颊，无视小花愤怒地要着火的双眼，夺过柳柳手中的小铲子，说：“我来帮你挖。”

“你小心点，别挖住小花的根茎。”柳柳叮嘱道。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小花抓住一绺头发尖叫：“我心爱的头发！”

莫北宸无辜地看着断掉的哪一小丝根茎，说：“一时没看见。”

柳柳笑着斜睨莫北宸一眼，无奈地叹口气，说：“还是我来吧。”小花对自己的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十分珍惜，损伤一点都要伤心半天，如果再被二少爷这么搞下去，小花非得被气死不可。

任由小铲子被柳柳拿过去，莫北宸笑眯眯地看着小花，心道：“柳柳为了你特意回来一趟，怎么着我也得捞回一点报酬是不是？你的那根头发就当报酬啦！从此之后我不会再在乎你在柳柳心底的那一点点地位啦！”

小花捧着头发，哀怨地看着断掉的那一根，呜呜哭了半天才停了下来。

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个笑得得瑟的臭凡人，小花心中发誓：“我一定要讨厌他！”

柳柳的动作要快得多，也小心得多，不一会儿小花就被装在了花盆里。

“好了，我们走吧。”抱着花盆，柳柳说。

小花已经缩了回去，就像一朵普通的花儿一样。

二人走出假山，莫北宸道：“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拿的，赶紧收拾好，明天我们就启程。”

23.我妻

彭泽县位于南北交界之处，四季分明，物产丰富，是个风景秀美民风淳朴之地。

辞别了莫家二老和莫南星，揣着莫老爷塞过来的银票，莫北宸带着柳柳启程前往彭泽县。

赶车的依旧是陈亮。

经过上次柳柳的相救事件，他对柳柳可谓是感激不尽，十分羞愧于自己之前听信谣言，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对他却十分鄙视。

一路上相处，他观柳柳并不是传言中烟视媚行以色侍人的人，也许他真和二少爷有些什么，那也是两情相悦吧。二少爷，哦，不，莫大人对柳柳并不像对普通仆役，反倒是像对着心爱之人。咳，不管怎样，主子的事儿做下人的还是少管。

把心中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压在心底，陈亮挥舞马鞭，一声脆响，马儿撒开丫子，跑得更快了。

车厢内被柳柳设了结界，车内的一切对话都传不到外面去。

莫北宸闲适地靠在靠枕上，两条长腿优雅交叠。他拿出银票粗略数了数，大约黄金、白银各十万两，都是莫家钱庄的银票。

十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足够一个平民百姓十辈子生活无忧，但是莫北宸知道，对于莫家来说，这些银子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收好。”莫北宸银票塞给柳柳。

柳柳跪坐在莫北宸身边，猛地被塞进这么一大笔财产，他呆愣地拿着那一大叠银票，就像拿着一簇火苗，恨不得把它们扔出去。

“这……不太好吧？”

“你就是我的妻，替我管家有什么不妥？”伸出食指垫在柳柳下巴下，把他的脸抬起来，挑眉道，“怎么，不想当我的妻？”

妻？！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柳柳感觉晕晕乎乎的，仿佛行走在云端。

少爷说我是他的妻？

抬眼看着莫北宸俊朗的脸，那一双深邃的双眸中有着醉人的点点星光，蕴含着丝丝温柔。

一种柔软而甜蜜的滋味在心中蔓延开来。

莫北宸一直微笑着。

那人白皙的面庞染上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羞涩的表情秀色可餐。

“少爷以后……不娶妻了吗？”

“我已经有妻了。”莫北宸笑得更加温柔，“我的妻就是你。”

“少爷……”柳柳吸吸鼻子，忍住眼泪。

他从不知道，他在少爷心中竟然已经这么重要。

“哭什么。”长期练武的手指有些粗糙，却分外小心温柔地抹去柳柳白嫩脸颊上的泪珠。

抬起袖子擦掉眼泪，柳柳红着眼眶却笑得幸福：“我太高兴了。谢谢你，少爷。”

“现在还叫我少爷？叫我北宸或者宸都可以。”

北宸？宸？

太亲密了！

柳柳脸色爆红，扭扭捏捏好一会儿才叫：“宸。”

“嗯。”莫北宸应了一声儿，倾身吻住他。

轻轻的、温柔的亲吻，不带丝毫情欲，尽是恋人心灵相通的吻。

唇舌缠绵的相触，连带着心也柔软起来。

正吻地投入的两人浑然忘了车里还有一个小花妖——

“呀，不知羞！”淡紫色卷发的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小手捂在眼睛上，从指缝中偷偷瞧嘴对嘴的那两人，大眼睛中闪烁着好奇。

一把推开莫北宸，柳柳瞪着小花，道：“非礼勿视，小心长针眼。”

小花放下手，扬起小下巴，道：“我捂住眼睛了。”

莫北宸低低笑了起来。

柳柳：“……”敢情你当我没看见那么大的指缝？

小花被莫北宸笑得有些恼，斜睨着他道：“要不是柳柳喜欢你，我一定不会让你碰他一根汗毛，哼。”想起这些年柳柳对莫北宸的奉献，小花看莫北宸更加不顺眼了，他小手一指莫北宸的鼻子，道：“如果哪天你对不起柳柳，我一定会狠狠揍你一顿。”

莫北宸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段距离，好笑不已地说：“这么小的人想要揍我，真稀奇。我倒是十分好奇他怎么做得到。”

小花怒了，细细的眉毛竖起来，大叫：“我会长大的！你等着！”

“唔，好，我等着。”莫北宸点点头，而后哈哈大笑。

小花眯起大眼睛，小手动了动，嘴里念念有词。

柳柳谴责地看他一眼，把花盆抱到怀里，抚摸着紫牡丹娇嫩的花瓣，打断了小花的咒语。温柔的抚摸让小花瞬间收敛了怒气，小脸上一片愉悦，撒娇地蹭着柳柳的手。

柳柳怜爱地看着他，嘱咐道：“出门在外，一定不要随便从花里出来，外面很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有杀身之祸，小花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小花停下磨蹭的动作，扬起小脸道：“就像国师那样的？”

柳柳顿了一下，“对。”

莫北宸也停止了笑声，脸色显得有些凝重。

不知二人异常的柳柳继续蹭，“没关系，到时我帮你。”

柳柳笑了，垂眼看着小花，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小花的脸颊。

没有用的。即便没了国师，也会有无数个立誓斩妖除魔的道士。

千年来，他看了太多被道士杀死的妖。正因此，他才会苦思隐匿之法，就是想要活下去。

莫北宸感觉十分无力。那是一个他无法企及的领域，本以为拥有了权势，他就可以保护柳柳，安枕无忧。没想到还差得远。

苦笑一声，莫北宸看着自己的手。

练武多年，又有什么用呢？

24.寒意

“上次你去京城之前我就总有不好的感觉，果然你就出事了。”小花说。

柳柳继续摸着花瓣，说：“你也知道我的本事，小心些没事的。”

“可还不是被发现了。”小花嘟嘴，“柳柳，你太不小心了。”

被国师打伤的事开始柳柳向小花隐瞒了，但是路上小小发作过一次，虽然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小花却也发现了。

一番追问下来，柳柳只得说了出来。只隐去了那两个神秘人告诉他的“死劫”一事。

死劫这件事连莫北宸都只知个大概，他不想说出来让他们担心。

想起那日柳柳身受重伤浑身鲜血的样子，莫北宸心有余悸，握住了柳柳的手，抿紧嘴唇。

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竟然是个凡人。

“不用担心。”柳柳晃着二人交握的手，笑着说，“我和国师的法力不相上下，我奈何不了他，他却也奈何不了我。”

“没错，以后我会帮柳柳。”小花说。

莫北宸并不放心。除了国师，必定还有更加厉害的道士。柳柳和小花单纯，用远不会想到人类会有多么狡诈狠辣。

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保正他们的安全？

内心的焦灼无法诉说，全部积压在胸口，让他恨不得去找个人干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