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米夕颜莼嬅

种种情绪凝聚在一起，震得柳柳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

“……好好休息，我晚一点回来。”尾音消失在闭合的门间。

噗——

点点鲜红如桃花般散落，点缀在锦被之上。

柳柳半支起身子，擦擦嘴角的血迹，绝望在心头蔓延。

二少爷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他妖精的身份。

如果他刚才没有说实话就好了，如果刚才他编个谎话就好了……

心口的伤撕扯着疼痛，柳柳蜷缩着在床上翻滚。

有一股毁灭的力量在体内肆虐，破坏着他的筋肉。

一定是那个国师的力量！

他的剑……

好疼！

好疼啊！

“啊，啊——”忍不住的嘶嚎自喉间逸出，只这一会儿，柳柳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每一寸肌肉、每一寸骨头都在疼痛，那股能量在体内四处掳掠。

丹田处，一颗圆嘟嘟绿莹莹的珠子滴溜溜地转，发出一股股蒙蒙雾气，滋润着柳柳受到破坏的身体。

破坏、修复；再破坏、再修复……

两股力量角力，柳柳的身体就是战场。

神智渐渐模糊，痛得柳柳恨不得昏死过去。

迷蒙中，他似乎听见莫北宸焦急的呼叫，似乎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脸，拥抱着他的身体。

二少爷不是走了吗？难道他又回来了？他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莫北宸追悔莫及。

他才刚出去，没走几步就听见柳柳的惨叫，那种痛至骨髓嘶哑叫喊让他原本的惊愕、愤怒、失望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焦急、心痛。

奔回去一看，发现柳柳衣襟上、被褥上都是血渍，他蜷缩在床上抽搐着，仿佛忍受着无尽的痛苦。

走进了把柳柳抱起来，他的身子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衣服已经湿透，却还再不停地出汗。

他叫着柳柳的名字，却没有丝毫回应。

紧紧抱住他，不停地安慰着。许久，柳柳才渐渐平静下来。

“柳柳，好些了吗？”

柳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若金纸，鬓角都是汗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着莫北宸笑了笑，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好多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伤都给你包扎了，大夫也说只要好好调养即可，为什么现在会出现这种情况？”给柳柳擦着汗，莫北宸心痛地发现经过这几天的煎熬，柳柳的脸颊明显凹陷下去了。

“跟他打的时候，我被一剑刺进心口，许是他剑中的剑气留在体内，潜伏着，直到今天才发作。”说话的时候柳柳的眼睛一闭一闭，显然没了精神。

莫北宸给他换了干净的中衣，又换了一套被褥，轻轻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道：“你累了，好好睡。”

纤瘦的手抓住莫北宸的袖子，柳柳闭着眼低声道：“别走。”

握住他的手，莫北宸道：“我不走。柳柳，告诉我，伤了你的人，是谁？”

听到他说不走，柳柳安心了些，张了张嘴，说：“那个人是……国师。”

国师。

莫北宸苦笑。

关于国师，他略有耳闻。听闻国师是青云观的道士，而青云观据说隐于青云山上不问世事，但是他们每隔一百年就会派出一个道士担任本朝国师，职责乃是除魔卫道，匡扶正义，辅佐明君。

每一代的国师都是大能力者，据说他们有通天之能，可移山填海、缩地成寸。

他一直以为这些或多或少有些渲染夸大，现在才发现，或许真的是如此。

而他一介凡人，竟有了个妖精伴侣，而这个妖精伴侣偏偏还被神通广大的国师给盯上。

本以为在他考取功名有了自己的势力就不需像爹娘低头，现在看来，这远远不够。要怎么做，才能在国师手下保全柳柳？

江南莫家后院，一朵娇艳的花朵隐藏在杂草之下，竭力隐藏它的与众不同。

层层灰败杂草之下，花朵中央陡然亮起一阵光，光芒过后，一个拇指大的有着紫色卷发的可爱小人出现在花蕊处。

他望向柳树的方向，忧心忡忡。

他可以感觉得到，柳树的生机在减弱。

柳柳出事了吗？

纤细的小眉毛皱起来，小花咬咬嘴唇，缩了回去。

要变得更加厉害才行，必须尽快……

20.贡士

潜伏在体内的那股剑气可是让柳柳吃足了苦头，不过倒是化解了二人之间若有似无的尴尬。

见柳柳如此，莫北宸也顾不得计较柳柳的妖精身份，而是专门请大夫为他诊脉调养身体。

转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柳柳体内的生气充盈，渐渐将那股肆虐的剑气给压制了下去。

这一天阳光明媚，外面的太阳暖洋洋的。

柳柳被莫北宸抱在外面晒太阳，正昏昏欲睡，忽的听见外面一阵吵嚷。接着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嘴里说着：“二爷！二爷！您是杏榜第五名啊！”

“慢点说，怎么了？”莫北宸走上前问道。

那小厮眉开眼笑地说：“二爷，您是第五名贡士啊！恭喜二爷，恭喜二爷！”

莫北宸拿出一块碎银赏给他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小厮千恩万谢，又说了许多吉利话，捧着银子喜滋滋地去了。

转回身，就见柳柳笑着说：“恭喜二少爷，这下子高中指日可待了。”

莫北宸郁闷道：“高中又如何，还是保护不了你。这个时候我真恨我是个凡人，如果我也会什么仙法，也不用看着你这般受苦而束手无策。”

“二少爷不用担心，会有办法的。”柳柳歪歪头，笑着说，“只要我隐藏好自己的妖气，一般情况下国师也找不到我。”

“那么，那一天为什么没有隐藏好？”莫北宸紧盯着他问。

柳柳脸色有点不自然，他嗫嚅道：“那天我一个没注意，所以漏了一丝妖气，就被他察觉了给追了上去。”

莫北宸追问道：“来京城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露出一丝妖气，偏偏那一天失控，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一天有人告诉我，我会因为一个女人有灾。我就在想会是什么女人，想得入神了，就忘了控制自己的妖力。”

莫北宸嗤笑，道：“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这辈子你都不会有女人。何谈因女人而有灾？”

莫北宸这话说得霸道，听得柳柳脸上一阵发热，他想告诉二少爷，其实正常来说他会比二少爷活得长，怎么可能一辈子都是他的。但是看现在莫北宸心情不错，也不舍得破坏他这种好心情。

倒是莫北宸想到了这一点，佯装凶恶地说：“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再和别人在一起，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柳柳笑道。

他想问，如果我死了，你会和别人在一起吗？

最终，这句话还是沉在了心底，隐在了嘴边。

＊＊＊＊＊＊

杏榜前，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对面酒楼的雅间中，周谦益站在窗前看着熙攘的人群，摇着一把折扇淡淡笑着说：“这一次我可真看走眼了，这个莫北宸还真有些才学。武隆，你倒是好眼光，一下子就相中了他。这次他是第五名贡生，等殿试之后赐了出身，怎么着也会是个二甲。”

武隆郡主扬起小巧的下巴，美目中都是喜悦：“我也没想到他会是那个昙花一现的解元之弟，他们兄弟二人倒是都聪慧过人。可惜了他那个大哥，弃官从商，有好好的官不当非要当什么商人，真是短视。”

“等他高中之后，即使你请求皇上赐婚，也不是没可能。”周谦益笑道。

“哼，我才不要。我要等他成为朝廷大员之后再请皇上赐婚，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你就不怕有人捷足先登？”

“怎么可能？”武隆郡主自信满满地说，“有我看着他，谁敢？即便有那么些个图谋不轨的，我也要将她们扼杀在摇篮中！”

这个时候莫北宸丝毫不知道有人已经把他当成了私有物品。

他和柳柳的小院中忽然来了大批访客，除了顾小侯爷派来的贺喜之人，还有大量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套近乎，把莫北宸搞得不胜其烦，一个头两个大。

好容易将他们都打发走，天已经擦黑了，进了屋，柳柳已经将碗箸摆好，清粥小菜，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吃了晚饭，二人相偎看了会儿书，莫北宸就抱住柳柳磨磨蹭蹭，亲亲这儿捏捏那儿，气息也开始急了起来。

柳柳心知二少爷这些天都一直忍着，近几日他身体好转，二少爷显然就有些控制不住。

今天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想是没什么大问题，柳柳就放柔了身体，吻上莫北宸的薄唇。

“可以吗？”莫北宸低喘着，害怕柳柳身体不适，伤了他。

柳柳点点头，笑道：“可以，我没事。”

得到允许，莫北宸顿时化身为狼，把柳柳扑倒在床上。

两人很快融为一体，久未经历，二人都有些克制不住，直弄得精疲力尽才停止，相拥睡去。

21.江南

很快到了殿试，莫北宸二甲头名，被赐了进士出身，下旨封其为彭泽县令，命其三个月内前往任职。

莫北宸捧着圣旨谢恩，给了宣旨的太监塞了一张银票。眼尖地瞄到银票上的数额，太监眉开眼笑，暗赞这个新上任的彭泽县令会来事儿，把银票往袖子里塞了塞，笑着说：“莫大人，这彭泽县令虽然只是个七品官，但是这彭泽县可是个富饶之地，每任做过彭泽县令的大人们现在可都是京畿大员呐。哪日莫大人升迁，还莫忘了小的才是。”

说了些场面话，打发走了宣旨的太监，又应付了前来恭喜的人，莫北宸进屋，抱住了柳柳。

“我们这就离开京城，离开了京城，你就安全了。彭泽县在京城千里之外，离江南也有些距离。在那里只有你我两个，我们也可以过一段自在日子。”

柳柳笑着，回抱住他，说：“现在老爷和夫人只怕也得到消息了吧。”

“估计就是这几天了。”

“我们还回扬州吗？”

“不回了，时间上来不及。”

“可是，我还想回去一趟，我需要去拿些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莫北宸皱起浓眉，明显起了醋意。

柳柳抿唇一笑，说：“呵，是我的一个小伙伴。”

见莫北宸挑眉，柳柳解释道：“他是一个花妖，但是修行尚浅，还不能像我这样脱离本体活动。我要陪着你去彭泽县，独留小花在那里我不放心，所以我必须把它也带过去。更重要的，是我的本体。如果我要离开，就必须与本体合二为一，不然长时间分离，会影响妖力。”

“与本体合二为一？你会不会变成一棵柳树模样？”莫北宸想象着以后也许他要与一棵柳树同床共枕，想象着他的怀抱里是一棵柳树，他就有些无语。比起柳树，他还是更喜欢人形的柳柳，有体温，摸着舒服，还漂亮。

仿佛知道莫北宸心中所想，柳柳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道：“怎么会，我想保持人形就可以是人形啊。”

“那就好。”莫北宸松了口气，也笑了出来，“这样吧，我们快马加鞭回去一趟，再去彭泽。”

商议妥了，莫北宸又去拜访了右丞和顾小侯爷，就带着柳柳离京回江南。

车夫一路紧赶慢赶，硬是把三个月的路程在两个月内跑完，主仆三人风尘仆仆回到扬州。

一路上，莫北宸时刻关注着柳柳的身体，发现他并无不适，这才放心。

柳柳心知是因为春暖花开生机旺盛的缘故，让他的妖力倍增，压制住了那一丝顽固的剑气，但是他可以感觉得到，那股剑气并未消失，而是潜伏在他体内某处，只待他稍一不慎，就会作怪。

到了莫府门前，看门的仆役一看见莫北宸和柳柳从车上下来，一个立即迎了过来，一个拔腿就往里跑，边跑边吆喝：“快去告诉老爷夫人，二少爷回来啦！二少爷回来啦！”

“二少爷，您可回来啦，老爷夫人都念了您好久啦！”那仆役一边把莫北宸往里面迎一边说，身子半躬着显示恭敬。要知道眼前这位今时不同往日，可不是那不受宠的二少爷啦，现在可是县令大人哪，连老爷夫人见了都要跪拜行礼的。

恶毒的目光向跟在莫北宸身后的柳柳扫过去，哼，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贱人！

察觉到那仆役的目光，莫北宸的眼神瞬间冷冽。柳柳则有些不适。太久没有承受这种嫉妒恶毒的目光，猛地又处于这种环境中，他发现他的抵抗力竟然降低了。

“柳柳，去把院子里收拾一下。”

“是，二少爷。”

知道莫北宸是想支开他让他清静一下，柳柳应了声就先往清风苑而去。

走了没几步，正碰见莫老爷莫夫人和大少爷领着一种丫鬟仆人快步走过来，他行了礼，莫老爷莫夫人就当没看见，直直走了过去，只有大少爷莫南星微笑着跟他点点头。

柳柳笑笑，也不在意。

这种事情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是莫府从上至下老老小小都看他不顺眼而已。

如此……而已。

莫北宸显然也看到了，他抿了抿唇，脸色也冷了下来。

如果不是柳柳要回来，他真的不想回这个家。

他的爹娘对他没有疼爱，只有补偿。

偏心之后的补偿。

“儿啊，你受苦了！”莫夫人泪涟涟地抓住莫北宸的手，细细看着他。

“哭什么，宸儿现在可是县令了，应该高兴才对，哭成这样成何体统！”莫老爷训斥道，然后也笑着对莫北宸，作势要拜，“草民叩见大人。”

莫老夫人也作势要拜。

莫北宸赶紧拦住，语气却冷淡：“父亲母亲不必多礼。”

莫老爷莫夫人也借势站直了，莫老夫人拉住莫北宸的手跟他往里走。

莫北宸看了莫南星一眼，莫南星微笑着说：“以后都要称呼二弟为莫大人了。”

“大哥不必如此客气。”莫北宸道。

一时有些冷场。

他们本就没有多亲近，这时也说不出什么应景儿的话。

还是莫老爷莫夫人挑起了话头，这才化解了刚才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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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冷冷清清的，估计所有的丫鬟仆人都去迎接二少爷了吧。

不用顶着那种如芒刺在背的目光，柳柳稍稍松了口气，跑到了后园，小声叫道：“小花，你在哪儿呢？我回来了！”

这时候还不到牡丹花开的季节，小花还在园中某个地方藏着，只待季节来临才出现。

他听见柳柳的叫声，传音给他：“我在假山里的一团杂草下面，你过来。”

假山有两人多高，下面有个容一人通过得通道，柳柳钻进去，在小花的指点下从一捧乱蓬蓬的杂草中把小花扒拉出来。

一朵娇艳欲滴的紫牡丹。

一阵光芒闪过，拇指大的绝美小人儿出现在花蕊中央，小脸上都是喜悦：“柳柳，我想死你啦！”

22.莫家

这厢莫老爷挥退众丫鬟仆人，只留下一家四口。

莫北宸坐在上首位，莫老爷莫夫人莫南星分坐下首。

纵然莫家二老对莫北宸并不是全无疼爱，但是毕竟这些年的疼爱都放在了大儿子身上，疼爱大儿子已经成了习惯，但是对于二儿子，他们却从未将“疼爱”二字与他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