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米夕颜莼嬅

回到客栈，好好地洗了个澡，那种考场中压抑又紧张的情绪才终于沉淀下来。

胳膊肘搭在浴桶边缘享受着柳柳的按摩，莫北宸感觉头脑有些晕晕沉沉。

纤细的手指在紧实的肌肉上按压出一个个小窝。

二少爷肩胛的肌肉很僵硬，显然这些天太累了。

等水变凉了，莫北宸才出来，擦干了身体，吃了些东西，抱着柳柳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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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卯时，柳柳如往常一样醒来。

身边的男人还睡着，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轻轻地把揽在腰间的手臂拿开，迅速起身，又放了枕头进去，见他抱紧了，柳柳笑笑。

闪身下床，穿好衣服。

这几天二少爷辛苦，他想亲自做饭给二少爷吃。不是客栈的厨子做得不好，只是他的心意。

早市距离运来客栈很近，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

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小摊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溜儿走过去，挑了几样，又割了肉。

挎着的菜篮子已经放满了，感觉应该足够，柳柳就准备打道回府。

出了早市，还没走进步，就听一个人叫：“小哥，小哥！哎哎，这位小哥！”

“你叫我吗？”柳柳扭头，疑惑地问。

叫他的是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只是这老者拿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面破破烂烂的布，上书：“铁口直断，不准不收钱！”

因为这块破布，仙风道骨也成了猥琐。

似乎柳柳的眼神完全把他的想法表现了出来，老者的嘴角抽了抽，握着竹竿的手似乎想往后缩却忍了下来，腆着脸笑着说：“就是叫你呐。”

处于对老人的尊敬，柳柳问：“老人家，找我有什么事？”

“哎哎，跟我来。”老者伸出手，把柳柳扯到了角落。

柳柳敏锐地注意到老者的手又白又细又嫩，完全没有一丝皱纹。

心里一跳，反射性地想挣脱老者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老者似乎没有察觉到柳柳的僵硬，待到了角落，他捻捻胡须，老神在在地说：“不瞒你说，我可谓上通天下通地，当真的铁口直断。”

柳柳看了一圈四周，发现十分容易逃脱，也就放了一半的心。听了老者的话，他并没有搭话，等着他继续说。

老者等了半天，也没见对面的小子说上半句话，不由无语凝噎。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他道：“我注意你很久啦！却一直没机会找你，今天终于让我逮到机会啦！”

注意了很久？而自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柳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小哥，我算到，你今年之内必有大劫，过则生不过则死。是以特地来警告你的。”

柳柳皱眉，摆明不信，转身就要走，却被拉住，听那老者压低了声音说：“我还知道你的身份。”

什么？

柳柳停下，侧目看他。

“你的身份不能暴露，不然京城里的那位国师可是会来收你的哦！”

这人竟然知道！

那一瞬间，柳柳心中杀意顿起，手动了一动，却被握住。

“我对你没有恶意，不然我何苦找到你而不是直接把你的身份告诉国师呢？”老者说。

柳柳放松了身体，朝着老者深深作揖：“多谢老人家提醒，不知道您说的大劫可有破解之法？”

老者摇摇头，遗憾地说：“我虽‘看得到’，却无法破解。能不能过得去都要靠你自己。切记，红颜祸水啊！”

柳柳低头沉思。红颜祸水，也就是说这祸来自女人。

女人，这个说法太宽泛了。

“老人家，可否再给些提示？”

抬起头，去发现眼前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老人家。

呆愣愣站了一会儿，柳柳心事重重地挎着菜篮往客栈走。

墙头上，老者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穿一件簇新月白锦袍的俊美男子，看上却也就弱冠之龄，哪是什么老者。

“大哥，你怎么不干脆告诉他？”

俊美男子身边忽然出现一个个头稍矮的长着娃娃脸的男孩。他遥遥看着柳柳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身影，道：“这个柳树精虽然法力低微，却也不是全无慧根，如果就这么死了，还真是可惜。”

“摇光，你太天真了。”俊美男子戳戳摇光——娃娃脸男孩的眉心道，“这件事我们所做的也只能有这么多，是否能避得过，要看他，也要看……”最后几个字消失在嘴边，他没有再说下去。

摇光捂着额头，嘟囔道：“别戳，我知道啦。”

俊美男子负手站立，衣袂翩飞，飘飘欲仙。

“这就是命。”

“唉，是啊，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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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底仿佛踩了团棉花，柳柳心中不时回荡着那句话——

“过则生，不过则死！”

竟是死劫吗？

他对老者的话并不是全无怀疑，但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重视，一定要相信。

可是，为什么会是死劫？

他想过能陪二少爷是几年就是几年，却也没想着竟然这么快就要走到尽头！

该怎么办？怎么办？

心绪大乱的他，没有注意到体内妖力紊乱，隐隐有不受控制之象。

更不知道，京城某处，一个人睁开了精光四射的双眼，挑起如刀锋般的唇角，冷冷道：“终于又出现了。这次，你别想逃！”

18.重伤

天色阴沉。

寒风凛冽，像是要把一般的天空撕破一般嘶吼。

呼呼的风声犹如鬼泣。

未关严实的门窗在呼啸的寒风之下发出“梆梆”的撞击声。

有雪花夹杂飘下，不复往日悠闲，反而急切而肆虐。

铜炉中的火苗忽大忽小，噗噗直响。

睡梦中的莫北宸陡然惊醒，发觉身边空空如也。本来应该有一个人的地方此刻却是冰凉。

蓦然一阵心慌。

叫了人过来询问，那人说，早上见柳柳挎个篮子出去，还未见回来。

莫北宸大约知道柳柳应是出去买菜了。

但只是买菜而已，为何他会如此不安？

披着衣服到了窗前，透过未关紧的窗，看见外面干枯的枝桠在风雪中如群魔乱舞。

按照刚才那人的回话，柳柳应该已经出去了一个时辰。

早就应该回来了。

无法解释心中莫名的焦躁和慌乱，莫北宸穿戴好，顶着风雪出了门。

有人在后面喊着，二少爷别出去了，外面冷得很！

他也不理。

他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不然他会急得疯掉。

风雪太大，路上行人匆匆跑过，都急着回家。

来不及收摊的小贩艰难地推车，却还是不断有东西从车上被吹落下来。

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风吹得睁不开眼。

他不知该走向何方，不知道柳柳究竟在哪里。

他到了柳柳以前常去的早市，发现那里的人早已走光，只剩几个小贩碍于风雪太大不方便行路，在棚子下面搓着手跳着脚取暖。

柳柳不在这儿。

整个京城被风雪笼罩，白茫茫一片，他看不见前面的路。

心依旧在躁动。

风雪从脖颈钻入衣内，冰凉凉一片。

一定要快些找到他。

鬼使神差的，莫北宸往西城门走去。

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家家房门紧闭。

衣服已经被吹透，他不得不运起内功御寒。

他不敢想象，没有内力的柳柳在这种酷寒的天气中该怎么办。

柳柳，你究竟在哪里？

心情越来越急躁，已经无法控制。

他奔跑起来。

忽然，一个脚步踉跄的纤细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他仿佛耗尽体力，身体摇摇晃晃，需要扶着城墙才能行走。

单薄的身体上落了一层积雪，积雪因体温化成冰水，继而凝结成冰附着在破破烂烂的衣服上。

长长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有几绺硬邦邦的垂下来，显然也结了冰。

风吹起他束发的绿色发带，带起冷冽的弧度。

心在咆哮。

莫北宸无法自控地施展出轻功，展臂抱住他，把身上的狐裘披风解下把那摇摇欲坠的人包住抱起。

究竟是谁？！

他用尽心机去保护的人，究竟是谁要伤害他？！

为了他寒窗苦读，为了他勤练武艺，为了他不惜与爹娘撕破脸！

他以为他快要拥有保护他的实力，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二少爷……”虚弱的声音呓语般地响起，筋疲力尽的柳柳感觉到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强撑的意志陡然崩塌。

噗——

漫漫风雪中，血腥味飘散。

“谁？！究竟是谁？！”震怒的吼声，却因衣襟上的点点鲜红而颤抖，莫北宸搂紧了怀里的人，低声说，“柳柳，坚持一会儿，我这就带你回去，给你找大夫——”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气息微弱。

另一个虚弱的身影出现在刚才的拐角处，他同样一身狼狈，胸前几点鲜红血渍，每咳一下，就有一口鲜血吐出。

腰间挎着的剑已断裂，暗淡无光。

拂尘尘柄被烧成了焦灰，只剩下几缕白毛。

他冷笑着看那个柳树精被人抱走。

“那么个妖孽，竟然有人把他当宝。哼，被我的剑刺中，你也不会好过。咳！”又是一口血喷出，国师捂住嘴，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在寒风暴雪中凝固，“可恶的妖孽，竟然把我伤得这么厉害。咳！下次，定然不让你再从我手中逃脱！”

柳柳从没有感觉如此虚弱过。

自从他有了意识，自从他走上修炼之路，他从来都精力充沛。

可是现在的这种虚弱，让他十分不安，仿佛他的生命本源都在枯竭。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人斗法。

那个道士，应该就是国师吧。

除了传说中让众妖忌惮的国师，他想不出哪个人的法力会如此高深，完全把他压制。

如果不是最后拼死一击，他只怕再也见不到二少爷了。

二少爷……

对！二少爷！

“啊！”大喊一声，柳柳一声冷汗地惊醒。

睁眼，是熟悉的帐顶，温暖的温度。

他可以听到铜炉中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可以听见炉子上铜壶里咕嘟咕嘟的水声。

甚至可以听到——

身边的呼吸声。

眼睛转了转，发现床边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正盯着他，有些焦急，又有些如释重负。

“你终于醒了。”粗糙的手指抚上细嫩的脸颊，尽是温柔的抚触。

莫北宸此刻的模样，简直比刚从贡院出来时还狼狈。

浓重的黑眼圈，不知道几天未修理过的胡子，脏兮兮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

简直不像是风流倜傥的莫二少。

想要笑，却又酸楚。

最终，柳柳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容，道：“二少爷，我睡了多久？”

“四天，你睡了四天。”莫北宸道，“我甚至以为你会永远这么睡下去，再也不会醒了。”

我还想过，如果你永远沉睡不醒，我该怎么办。

他不敢去想，却无法控制地去想。

那种也许会失去的空虚，让他恐惧。

“我睡了这么久啊，怪不得这么饿。”肚子咕噜咕噜叫，久未进食的饥饿感几乎把他逼疯。

“你等着，粥一直找人温着，马上就能喝。”莫北宸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再进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个小瓷碗，淡淡的清香溢出，勾得柳柳吞了吞口水。

把瓷碗放下，扶着柳柳做起来，再把瓷碗拿起来用勺子一口一口喂柳柳喝粥。

这一番动作莫二少做得十分流畅，不见丝毫滞涩。

二人的身份似乎颠倒了过来，柳柳眨眨眼，把涌出的泪水憋回去，玩笑般地说：“没想到二少爷也这么会伺候人。”

“可不是，这四天当中我已经喂某人吃了八次药，喝了八次水，把了八次尿。”莫北宸说得面不改色。

柳柳差点把嘴里的一口粥喷出。

前面的也就罢了，后面的那什么……把尿？！

俊秀的脸蛋憋得通红，柳柳鼓着脸颊任莫北宸把勺子放在嘴边也不张嘴。

莫北宸好笑又无奈，解释道：“大夫说必须把药灌下去，必须一天喂你和两碗水。刚开始的时候你牙关咬得死紧，怎么都喂不下去，我只好用嘴哺喂。昨天才可以正常用勺子喂。虽然我挺喜欢哺喂的感觉，但是想着你醒了之后肯定不想要这种喂药方法，所以我就练练用勺子喂你。嗯，现在看来练习还是有用的。”

勺子执拗地停在嘴边，柳柳终于张嘴，吞下。

心里又感动又不是滋味。

感动于二少爷竟然对他如此上心，却又为自己的拖累感到羞愧。

“你都不知道，过来帮忙的那个小厮看到我这么体贴温柔，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啦！”看柳柳的表情有跨下的趋势，莫北宸故意说着有趣的事。

可柳柳的泪水还是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留下一道湿痕。

“二少爷，对不起……”

“傻瓜，道什么歉呀。”伸手抹去柳柳脸上的泪水，莫北宸温柔地说，“只有我亲自照顾你，我才会安心。”

柳柳“呜呜”哭了起来。

被国师打伤险些丧命的恐惧，害怕再也见不到二少爷的担忧，劫后余生的后怕，被二少爷这么体贴温柔对待的感动……

种种累积，让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

泪水沾湿衣襟，莫北宸默默地看着他，任他发泄情绪。

在他哭声渐消之时递上热布巾给他擦脸。

然后，柳柳听到莫北宸问：“那么，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哭声顿时停止，房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19.震惊

莫北宸把瓷碗放在床边的小矮柜上，盯着柳柳道：“比方说，不会武功的你为何身受重伤，为何你会被刺了一剑。”暗沉的目光转到柳柳缠满绷带的单薄肩头，想到四天前所见的血肉模糊的剑伤，莫北宸的心都在抽痛。

曾经他以为他可以等着柳柳将一切告诉他，可是还未等到那一天，柳柳就受此重伤。他无法再继续等下去，今天，他要把所有的一切弄明白。

“最重要的是，伤你的人，到底是谁？”

两只手相互摩挲着，柳柳沉默良久才说：“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无法打败他，二少爷你更不行。除了小花，我没有妖精朋友，我不知道哪里有更厉害的妖精，也不知道怎么向那些大妖怪求助。二少爷，他还会找上我的，我跟着你，只会拖累你。”

一口气说完，他不敢看莫北宸的表情，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整个身体都微微发抖。

莫北宸回味着他的话，不愿放过任何一字一句，细细咀嚼。最终得出的答案让他僵立当场，不敢相信与自己日夜相伴的人竟然是妖。

看着靠在床头低着头的柳柳，莫北宸无法细辨他心中翻滚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你刚醒来，身体一定还很虚弱，好好休息。”温暖的气息靠近，他任由二少爷将他塞进被子里盖好，又任他给他掖被角，感觉到那人想要离开，他不由伸出手握住他的，“二少爷！”声音透着万分的急切。

目光所及，是二少爷流畅的背部线条，宽厚依旧，却有一股拒绝的冷漠。

顿了一下，终是不忍，莫北宸回头给他一个难看的安抚笑容，道：“我需要静一静。”

痛苦、纠结、爱恋、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