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有的嗓音清冷依旧,却是动容的。
“小聆可知……”他第一次不曾回过头来看他,淡淡回应了他一句:“三年……还以为,即使等到本王造完了小聆也来不了。”
他说完,率先进了那小楼。背影削瘦而颀长,带着武者的矫健与凤陵王者的沉稳。
三年光阴,凤陵王爷不仅沉稳了不少,也瘦了许多。
连个性也因熏天的权势而愈发的张扬锐利。
他分明是动容的,却始终倔强的抿了唇一言不发。
藏心阁啊……
他自聆‘璃’,又怎藏的住心?
这情爱,这纠葛,这仇恨,世间皆有所依。亦或这心——
你当真藏得住么?
白衣素锦的公子自嘲一般阖了阖眼。
不曾看见,身前那抹腥红,飞扬眉眼里的哀伤。
凤流殇忽然浅笑道:“小聆可愿,为本王拂上一曲?”
这样的要求,如何能拒绝?
他一笑,抱琴坐定。他说:“好。”
抬头便看到凤陵王爷弯了双邪挑凤眼。
锦瑟琴弦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下弹跳,若泪痕,色调清浅。
声丝错落,和着那白衣公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若丝线绵延。
乐声钲錝,清冷若月辉。却又隐隐含了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偶尔渐带入一丝缠绵,恍然浴血战场间的铁骨柔情。
这样清隽的人,却偏奏出了这样的曲!
白衣公子眉目若画,素衣蜿蜒,隐隐斑驳了亘古的光。指尖流沙,舞在弦间。
凤陵王爷弯眸一笑,旋身抽出了挂于壁上的剑器。
他挥剑,随这金戈铁马之势,踏剑气而来。
瞬间,斑驳剑影亮了彼此的眼!
一双凤眼若狭,俊美邪肆。
一双温润静寞,清隽无瑕。
相视而无言。只余__
琴声,剑影。相携而舞!
琴声渐转哀婉时,那舞剑的人亦缓而带着矫捷的美。忽而,白衣之人低眉续续疾疾而弹。他亦剑势入疾,直舞得红袍临风猎猎作响。
从头至尾,一场冷冽刀锋之舞。他未言,他也不曾语。
刀光剑影间,为谁人藏心?
突然!
最后一声收尾铿锵有力,若断锦裂帛!
铮!!!
第三十七章
铮!!!
一声如断锦裂帛的收指,伴着剑鸣的啸响,舞剑的身姿也堪堪停住。
天衣无缝!
转剑回眸的瞬间,正对上他抬起清亮的瞳子。
一个极轻极浅的笑颜,却叫他迷了心,醉了魂。
华服款款的凤陵郡王还剑入鞘,动作流畅且带了如主人自身的华丽感。
彼时,白衣公子已为他斟了杯清酒。
容华醉的酒香幽柔绵长,缠绵在鼻端挥散不去。一丝一毫的钻进鼻尖心底,窒得他喉间一涩。
他良久不曾言语,而白衣公子也并没有打破这宁静的意思。
曲聆水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同同聆离小楼却又是不尽相同。
屋内的摆设清新淡雅,像极他的性子。却又在极微妙处,透露了建造者的喜好。二者极为融洽的融合在一起,不显突兀怪异。
若有若无,酒香萦绕。醉人无比,却非熏香能比。
“啊。果然,小聆为本王斟得酒便特别醉人呢。”__
所谓‘酒后吐真言’,对凤陵王爷来说不过是多了个脸皮厚度见长,调戏公子的理由。
若是平常,曲聆水一定会横眉冷对,指责凤陵王爷皮太厚非好事。
然而今夜,他只是浅淡的看着那凤眼若狭的俊美男子。
凤陵王爷笑:“辞了摄政王之职,小聆日后日后有何打算?”
他却也笑:“天地如此之大,还怕没有曲某的容身之所么?”
言罢,他低头去饮杯中酒液。
却被瞬间扯住了腕子。
他不动,腕骨间硌入他掌心的一点透着凉意。浓郁的羽睫覆住了眼底光华,看不出一丝一毫情愫外泄。
狐狸忽然有些心慌了:“留下来,好不好?”
闻言,他抬眼。对上他邪魅的眸,险些意乱情迷。
他轻轻的抽手,细瘦的指抚上瓷杯低头饮尽,他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凤王又何必执着。”
仿佛自嘲的摸了摸鼻子,凤陵王爷哂笑:“小聆莫急着回答,等想得清楚再告诉本王也不迟。”
“不论多久,答案只有一个。”他打断,然后低眉为他杯中续酒。“如今皇上始掌天下三年,各国也正是权力翻新之时。自先皇时起,这天下已经安稳太久了……分久必合。我怎能不在他身边?”
“小聆就不能为本王而留?”
“你知我不能。”
凤流殇失笑,相识三年,为什么还会忘了那白衣公子冷情如斯。
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会来凤陵,只是为了当年曲家灭门之迷。然后顺带来看看,他这个少年时曾与他把酒话知音的故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来凤陵。何不让本王继续等下去?一个三年不够,就再加一个。若还是不够,十个,百个,千个,……等到你来为止。”
“若真有那时,便是红颜也做枯骨了。况且,”他说,“凤流殇,我于你……是什么?”
他这一问,却叫他生生怔住了。
知己……够不够?
自然不够!
“你不明白?”
闻言,白衣公子轻且浅的摇了摇头。那双眸子清亮,他却什么也不说。
不是什么都不明白,而是只能放在心里。
他把他的摇头看作否认,凤流殇再不言。
他曾对他说:本王等了你足足三年。三年——
是等待。却亦是,筹码。
三年的等待与被等待中,凤流殇亦在逼他。那么三年,三月。甚至三日,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他初到凤陵,一句‘沅水畔故人’就把一切推的干干净净。
他把界线划得如此分明,他为什么还总忍不住越界?
许久的僵持。
他以为他会拂袖而去,可他只是用那双秀美却不仅属于文人墨客的手,为自己斟了一觞清酒。
淡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口,渐起涟漪层层。
他说:“凤流殇,不醉不归。”
唇齿温香。
酒香弥漫,一不小心便叫人醉了。
他便像是迷-醉了般,一口应承:“好,不醉不归。”
转眼,一壶酒见底成空。
白衣公子却似意犹未尽。
“我再去取些来罢。”他立起身,却晕眩的厉害,仿佛站也站不稳了。
他拦他:“来日方长,就算要走,不也是一月之后么?小聆做什么把日后的酒都在今日喝了?”
“你不想喝?”他模糊的笑:“那我只好自己喝了。”
不知绊到了什么,他身子忽一斜。
行动快于意识,凤流殇展臂接他。
他光洁的额,抵在他的胸膛上,感受那似要呼啸着直冲胸臆的剧烈。
姿势,不胜暧昧。
却又,极至的美。
容华醉的酒香,从那张微微开阖的水色唇瓣溢出。竟似又,更醇香了不少。
曲聆水倚着他,并不拒绝这怜惜般的温暖。
一向清明的眼迷蒙而带着雾气,氤氲了眼底朱砂似水。颈项线延长成优美的弧度,隐入那白色的衣襟。
白__一向是公子聆水予人的感觉。
可以或冰冷,或温情,或静寞。
然而此时,如玉颊上氲了一层浅浅的绯色,竟比那女子的胭脂更加可人。
凤流殇没有动,凤眼若狭。
胸口涨得酸涩。
他说:“小聆,你醉了。”
良久不见回应。
直到,白衣公子唇角凝结笑意:
或许罢。
第三十八章
眉,浅淡地舒着。
长而稍显平直的羽睫,恬淡得在眼底留下一弯浅影。偶尔颤动,在指腹留下酥、麻的触觉。
指尖流转往下。
滑过温润的眸,秀挺的鼻……最后,停靠在水色的唇瓣上。
形过于美好,完美的有一种巧夺天工精致的薄情。
没有虚假的弧度,没有冷硬的下拗。平和得,不近真实。
指尖婆娑流连,细密地描绘。好似要把这副静寞而冷情的容颜,深深地忆入脑海中去。却忘了,就是这副容颜连带着这个人。自己,也早已将他生生刻入骨血里。
凤流殇深知容华醉的效力。
这种酒虽然在口感上极为幽柔,但若是真醉起来丝毫不逊于烈性酒。
“唔……”
被无意识的呢喃打断,他连忙去看。
公子聆水睡着的样子,像是个有戒心的孩子。就仿佛,连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清瑟的月光透过窗棱,模糊地在冷玉般的颊上留下冷艳的痕迹。
指上触感真实,凤流殇怜惜似地叹谓。
你,又不答我。
本以为仅是这样看着,便觉满足。可是终归,本王还是自私的啊。
所以还是忍不住,便问了这样的问题。
带着薄茧的指仍在那水色的唇上。柔软的触感抵在敏感的指腹上,无声的诱、惑。
他倾身过去。。
隔着一指,极轻极浅地在那倔强的唇上印下一吻。
而后,退开稍许。
颀、长身形掩去了月华如水。
他俊美的面容逆光之下,暧昧异常。
“你于我,究竟是什么?”他轻笑自问。
“我从未将你当作女子,我只是爱你。”
“你还曾说,这世间红粉万千……”
“记得那时本王说唯有你才是我的知己,本王不曾骗你……”
“弱水三千,可本王只要你一个。”
若狭的凤瞳,紧锁着身下安静睡着的人。
墨色的发,彼此邀请,无声息纠缠。
许久,如水月华再次洒落在温润的眉梢眼角,染得眉目清冷若画。
门轻轻被阖上,无声无息。
即使那凤陵王者离开时,走得再轻,再仔细。带起的一阵衣风,却俏皮地滑过温润若玉的眉梢眼角。激起层层涟漪从此,难将平息。
郁色黯华中,那双淡寞的眼蓦地睁开。
同样,无声无息。
身上的锦被,连被角也掖得很仔细。
曲聆水坐起身来,锦被随着动作弧度滑落。连带着温柔的余温,散尽在这夜凉如水。
削瘦的指覆上唇,仿佛是要确认曾经的温度所在。
连指也滚烫起来。
夜色里一声喟叹。
这样的话,就算月色再冷,亦无所惧了罢。
城外,一人一马急驰而行。
月隐于云,星痕黯晦。
“吁__”
他勒马,身形若矫。
从暗处走出两个人来。
“公子。”
出声唤人的少年身形颀、长,初显粗犷之色。
另一人乃是绝色之姿。
暗夜里那双墨色的瞳子如曜石般的质地,冷艳且坚硬。
马上之人微一颔首:“魅上将军。”
第三十九章
“魅上将军。”他礼节性颔首。
月夜下,连那人的面容都不甚清析,却能清楚的感受武者的强硬冷漠。
年轻武将点点尖削的下巴,“公子安好。”随即翻身上马。
一旁界错许久未见自家公子,不禁话也多了些:“公子此去毫无消息,直到半月前才以书信告与界错身在凤陵。不知公子在凤陵可好,怎会选在夜半逾城?”
少年问的时候,年轻武将像是不感兴趣般将头撇开。可当听到白衣公子一句“甚好”,那冷艳的容颜分明有些和缓起来。只是他依旧别着脑袋,冷着张绝丽的面容不曾开口。
而少年说了半天,这才想起身旁的冷艳武将来。瞥一眼那从头至尾冷漠如常的艳丽容颜,界错咽了口唾沫补充:“公子,魅上将军说有急事相寻。所以界错擅自作主同将军一同前来,请公子恕罪。”
他低着头等候发落,结果白衣公子关注的却不是这些:“是……皇上的意思?”
马上的武将身姿矫美,暗夜里似乎点了点头:“此事容后再议,请公子先同在下回京。”
“嗯。”
“公子,时候不早,该启程了。”
少年看了看四周,出声提醒。正欲翻身上马,不料曲聆水制止道:“界错,你暂且就呆在凤陵罢。化成商人的话,应该会比较方便行事。”
闻言界错略略一愣,随即便低头领命:“是。”
对于曲聆水的命令,即使心存疑惑,他也从未想要去质疑。
随即矫捷的身影借着月色,几个闪身之后,渐融入了那暗夜下闭着口的凤陵郡城。
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曲聆水才回过头来:“将军,久等了。”
眸光平静得不起烟澜。
绝丽的武将分明想说什么,却几度欲言又止。纤丽的眉蹙着,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瞳眸竟是要比夜色还要沉郁的黑。
他不问,他便也省得说。
马蹄在夜色里激起脆响,跨下的宝马偶尔发出一两声响鼻。
最后,魅上绯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救他。”
曲聆水答得飞快,急驰的风缭乱他的发。那双幽柔的瞳透过青丝,最后看了眼月色下紧闭的凤陵城门。
他如雪的颊与那点艳丽朱砂,被这玄衣黑夜衬得触目惊心。
__就如三年前,在大湘皇宫的那一眼初见。
而魅上直觉,仅是初见,便已觉惊艳。
那人并非如女子一般或妖娆美丽,魅惑多姿。也并非一般男子能敌地俊美英挺,风、流倜傥。却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姿态,清隽无瑕却带有本质的倨傲。
那又是怎样一副光景啊。
仿佛便是他一望眼,一叹息也叫天地动容。
那是何等震撼人心,惊鸿一瞥的绝艳!
“什么……?”
魅上绯侧头去看他,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那双温润的眼,在月色浮光中隐隐光芒闪烁。静寞的看,夜幕下沉睡的凤陵郡城。
清冷月辉掩去了凤陵城墙上的斑驳风雨,却在他温润的颊上刻下深刻的痕,色调清冷。
曲聆水适合白色。
世人皆以为,那是公子聆水独爱皓白。
可魅上却想,黑色亦是曲聆水偶尔流露的一面。
好比现在。
良久,曲聆水突然回过头来,淡淡地对武将说了一句:“走罢。”
未等年轻武将反应过来,忽一夹马肚绝尘而去。
不知是否在那眼里,望见了眷恋啊。
魅上绯微一愣,赶紧策马紧随其后。
月色笼罩下,两人两骑向着那是非之源赴去。
第四十章
凤陵地广,两日车马不停二人方出江都,却已是人倦马乏。 临出郡界的时候,在魅上绯‘强硬’要求下,二人决定找个小镇稍作休辞。
凤陵中心繁华,边境却难免萧条。要找个小镇落脚也煞费了一番功夫,最后也只能将就着些了。
他一愣。
是……缘水啊。
白衣素锦的人望着那朱漆木上的镇名出神,温润眼波中情愫晦暗不明。
所以当年轻的绯衣武将探路回来后,便看到白衣公子正微仰着头,对着什么饶有兴致地研究着。一向工于心计善于谋略的精巧的头颅,像有疑问的孩子般微微偏着。拂落的青丝间,隔住了清明眸子里微流露出的迷茫。蹙眉带着鼻翼微微抽、动,水色浅薄的唇执拗地抿着。
绯衣武将看着看着,忽然生出‘其实说不定,这样子的公子聆水……真的,很可爱(误)’的感觉。
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