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王兄也走过来,一把将洛浮夕拖到床前,一面道:“看他细皮嫩肉,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谁敢保证这个野种会不会里通敌国,将洛水卖给汉人!明天出征,今晚怎么就收拾了这个野种,来祭军旗!”
“不!等等!你们……你们说什么……啊……啊……”
这两个男人不由分说,全然不顾惊恐万分的洛浮夕,将人摔到床上,随后脱下自己的衣裤上床,一人按住洛浮夕的手脚,一人撕光了他的衣物。
“救……救命……不要……王兄……”
那晚从洛水王宫,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可声音,却被淹没在了当晚的隆隆雷声中,一场雷雨从天而降,闪电划破了天际,好像天地全部以为这世间的惨剧而发出怒吼。他眼睁睁的看着闪电和雷,一道道地劈打在王宫的四周,整整一夜不休。
第二天清晨,当洛浮夕醒来的时候,全身已无一块好皮,狼狈不堪。他努力的挣扎地从床上滚下来,拾起衣物,一步步艰难地从床边爬向宫门口,那一路还从大腿根处,渗出血来,难以言喻的疼痛叫他想忘记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也断然不可能。
直到爬到宫门,撞上了刚刚回来了子沐,抱着一副血迹淋淋的盔甲道:“公子!……公子!……两位王子……今早在天水坡,战死了!”
战死了!
战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浮夕发疯一般的发出叫人胆战心惊的笑声:居然……战死了?
他一面抓过子沐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继续掐进子沐肉里,眼里顿然模糊一片,失声痛哭出来。
谁也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王父果真是因为心情抑郁,而道出了洛浮夕的身世之谜,可从此不管洛浮夕如何偷偷旁敲侧击的问他,王父始终不肯透露关于他真实父母的一点消息。直到他死去。
春暮的雷雨之夜,成为了洛浮夕一生的噩梦。恐怕这恐惧雷鸣的症状,永远也不会消逝了。
赵阁老愣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张了嘴道:“倘若,你的王父没有说谎,你果然是汉人,你恨不恨你的生身父母?”
洛浮夕抬头道:“不恨,造就这一切的墨夜,才是我一辈子恨的。”
赵阁老抿了抿嘴,缓慢的从椅子上做起来,顺势将洛浮夕从地上扶起。他眼里的愤怒和失望已经没有了,代替的,是惋惜和心痛。
赵阁老领走前对洛浮夕道:“……我可以不将此事告诉帝君,可是,对于昭云,我却是不能这样留他在你地方的。”
“老师?”
对方道:“至于如何处置昭云,我日后必要来拿他,浮夕,悬崖勒马,还为时不晚。”
【悬崖勒马,还为时不晚】?呵呵。看着赵阁老远去的身影,他站在背后发出阴寒的微笑。
哪怕现在要悬崖勒马,恐怕这马也已经坠入悬崖了吧?
洛浮夕当下唤来了司幽,只有一个指示:“速派信得过的人,时刻跟踪监察赵阁老的一举一动,绝不容有失!”
九十八.天华九年
天华九年的夏天,六月初九日,洛浮夕进京的第五个年头,怀胎十月的沉曦国主,在洛水秘密诞下一名男婴,养在王宫深处。得到消息的墨夜,随即将洛浮夕唤进宫中。
他拿着这封八百里加急的快报,喜形于色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朕终于有子嗣可以继位了!”
“恭喜帝君,此乃我朝之福!”
“如今你是国舅爷了,无需多礼!朕也要恭喜你。”墨夜随手又递过去一本名册道:“这些名字,都是以前钦天监选好的,结果两任皇子都没有用上,这回,总算没有再叫朕失望。”
洛浮夕接过一看,正是当初在华嫔有孩子的时候问的名字,什么【景鸿】,什么【极清】,好虽好,可总觉得不是太吉利。
“怎么了?这些名字有问题么?”
“好是好,钦天监大人选的,总没有错,可臣总觉得以前用的时候,皇子们都……隐隐觉得不安。那钦天监的话,也是可信可不信,我们洛水,从来不讲究这些阴阳五行的,不照样活得健健康康?”
“说的甚在理。”墨夜将名册收了回去,对之前的不吉之事也颇有阴霾:“如此一来……”他对着洛浮夕的脸,上下看了几遍,又道:“叫【昀夕】如何?”
随即将名字写下来,递给面前的人。
洛浮夕略微沉吟,“昀夕?臣的浮夕的夕?”
“若这孩子,能跟他舅舅一样,能文能武,又样貌出众,才学品性一流,自有清高傲骨,才是世间绝妙,我宗政一族的荣耀。”
“跟我一样?呵呵。”洛浮夕笑了笑:“帝君眼里,臣就这般好?”
“不好,怎么能让你做国舅爷呢?”
“臣不好,就算万般好,也有一很重要的不好。”
“哦?你到说来听听?”
洛浮夕走近墨夜,低下身子在他耳畔道:“臣常常不懂分寸,惹得帝君生气呢,要是这小子像我,还不把您给气死?”
墨夜一愣,随即发出哈哈大笑声,手一伸,拉住了洛浮夕的衣角,对他道:“你还真知道你常让朕生气?”
那一厢喜得子,这一厢师生反目仇。
自赵阁老知道了洛浮夕的秘密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每天早晨跟洛浮夕在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却总少有话语。以前因为体弱很常常休病假,如今是天天不迟到,风雨无阻在内阁行走。虽然对洛浮夕依旧笑脸迎人却过分的客道了。
洛浮夕知道,这个转变绝对是因为那晚他遇到了昭云,然后因为自己对他毫无保留的坦露了过往所造成的。可赵阁老并没有对墨夜说出真相,此般才让他松了一口气。对方每天都来内阁,大概是来查看他行踪的,生怕洛浮夕对墨夜不利,但是赵阁老怎么也没有想到,相反的,洛浮夕也派了人查看他,玩起了碟中谍。
又过了一个月,洛水来信,昀夕已经一个月大了,养在洛水宫里很是健康。帝君的恩赐之物,滔滔不绝地从京城送到洛水,并一再的要求将昀夕偷偷送上到京城,谁料却被沉曦一一驳回,原因在于孩子尚在襁褓,去京城之路太过遥远,就此贸然上京,指不定路上会出什么事来。这个理由很正当,墨夜没有办法说不,尽管万般的想要见一下亲生儿子,也只能作罢。
洛浮夕得知后,回信去洛水,告诉沉曦此事做得对,有了孩子在身边,等于拿捏了墨夜的软肋。可是他却没有问沉曦,也没有问洪宝生,那孩子是不是就是沉曦所生的孩子。洪宝生奉命回去周全沉曦,此时也不见他回信。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不重要,他也没有去求证真假的可能,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外甥,他都会视如己出。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昀夕的满月,洛浮夕那日刚进内阁,素不知里面早就有人等候了。
赵阁老,以及御医馆的御医首领。关于这两个人的出现,洛浮夕有点吃惊,但是吃惊过后,又觉得事情本该就此发展。
还记得昨晚,他派去监视赵阁老的密探汇报,说赵阁老昨晚在内阁看公文,结果吹了寒风,咳的厉害,便叫了御医馆的来瞧瞧,偏偏那晚值夜的是御医首领,又偏偏,洛浮夕跟他有过一个交易。
那就是动用了宫廷秘方,配置了几贴怀胎效果极佳的汤药。这喝汤药的不是别人,正是沉曦。连喝三日,据说就能有奇效,看来宫闱秘事中的秘方,名不虚传。沉曦就此一举怀孕,御医馆的御医首领功不可没。
可就因为这般的巧合,这般的机缘,赵阁老跟他聊了起来,那御医被赵阁老夸奖了几句,就飘飘然起来管不住嘴巴了,居然冲口而出说到了洛浮夕曾经问他要了有奇效的孕方的事,不知道现在结果如何?
赵阁老转念一想,突然记起,前段时间沉曦进宫朝岁,据说跟墨夜相谈甚欢……
莫非……?
于是便有了现在赵阁老抓了御医首领,来跟洛浮夕求证的这一出。
“你说,这药是洛浮夕要的?”赵阁老揪着御医问。
御医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对方了,见他好像要吃了自己似了,只好对着门口的洛浮夕求救:“承恩公大人快救救下官,下官什么都不知道,这药是大人问拿的,小人只是奉命。”
赵阁老怒视洛浮夕,那神情威慑的厉害。到这时候了,若撒谎,凭他的智慧,他也能猜到的。
洛浮夕道:“天太晚,送御医大人回去休息可好?老师跟学生一起聊聊就成了,何必拉着不相关的御医呢?”
对方想了想,松了手,那御医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内阁。
洛浮夕应声将内阁房门关上,看着面前的赵阁老道:“老师上次没有一剑刺死学生,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难道那御医说的都是真的,你不否认?也没有准备拿理由来解释你的行为?”
“学生不想这样。”他慢慢走到赵阁老面前,一面请赵阁老坐下。
可老人家只是一味站着,“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篡位!”他回答的极其干脆,“上次老师,就是那么形容学生的,说学生的行为是【篡位】!”
“可你不是准备让昭云……?这跟你要怀孕的秘方有什么关系?”
“哦,原来学生没有跟老师提起过?”他并不准备隐瞒:“学生拿药,是给姐姐沉曦食用。”
“果然是她?难道沉曦跟帝君已经……?”
“不错,大概帝君还没有准备昭告天下,为臣的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姐姐,但是既然帝君那么想了,也只能随他意思了。——这里有件天大的喜事还没有告诉您,姐姐沉曦已经为帝君诞下了麟儿,也就是说,帝君有了正统的皇子了!”
赵阁老张大嘴巴,半天没有出一个声,全然在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后沉默了。在洛浮夕以为他被吓傻了时候,赵阁老才吐出三个字:“你疯了!”
洛浮夕没有回答,只是一味的赔着笑脸。没错他是疯了。
又一句:“你真是疯了!”
没错,他也真是疯了!
洛浮夕微笑着点头道:“那么老师,准备怎么做呢?举报我的别有用心!”
“既然你让沉曦怀了孩子,又还要昭云做什么?”
“多一个人,不就多份机会么?”他笑的很无良。
赵阁老眼里的洛浮夕,早就不是之前的他了,自打他告诉了他一切,这些日子,赵阁老都过得提醒吊胆,他最爱的两个学生,一个是帝王,一个如同亲子,偏偏的这两个人不对盘,谁输谁赢,对于赵阁老来说,都是不想看到的事实。更何况,洛浮夕的对手是墨夜,这个人,是会让他觉得洛浮夕绝对没有一点胜算的。
自古以来,有几个人,可以彻底的改朝换代,篡位成功?为什么上天就要眷顾一个洛浮夕呢?
赵阁老从洛浮夕身边走过,一面推开内阁的大门,微微侧头道:“我不会让你越陷越深的!”
洛浮夕原以为赵阁老会告发他,但是并没有。跟之前一样风平浪静的又过了两个月,沉曦的儿子,他的外甥,百天了。于洛浮夕而言的这一天,有两桩喜事,何一桩没有预料到的悲事。
喜事之一,就是之前说的,他的外甥百岁了。
喜事之二,从敦煌送来了一份天大的贺礼!
这份礼物来得太过辛苦和艰难,洛浮夕等了一天又一天,渴望得到它的程度并不亚于他渴望成就一番伟业的心情,因为于他而言,敦煌的这个厚礼,就是他能否成就伟业的关键之一。
而这份礼物能够在这一天送达,也算作是天大的喜事。
没错,那门口停下的,正是张松山从西域昆仑山,历经整整一年有余开采出来的罕见的昆仑玉。这块昆仑玉乃世间绝无仅有之物,因为整个玉棺,全部都是制造于一整块硕大的昆仑玉,绝无半点拼凑。而这一块玉的价值,恐怕可以抵得上整个西域的土地价值。
将马车上用石棺封起来的玉棺小心翼翼的藏起来,又不敢冒然打开石棺恐怕玉棺被损,洛浮夕终于心里落下一块石头。
随东西到的,还有敦煌城主和张先生的亲笔信。
凛风在信里说,自己下了血本,做了赔本的买卖了,希望洛浮夕念在这份情上,也要促成他给他的承诺。
洛浮夕只笑他是个生意人。
而张松山这封,则也没有说其他的,只告诉他,他这一辈子,估计都会留在敦煌了。故里的山色虽然秀美,可塞外风情一样绮丽。
也好,倘若真能忘记这里的种种,这里的人,这里的事,便是好的开始,好的人生。
收了信,门口突然赶巧一般,有人来报,说是赵阁老得了一副绝妙的丹青,出自前朝大画家之手,此人闻名天下,便要众翰林的学生们一起去品鉴品鉴。
洛浮夕微微感到这个时候还来叫人去翰林聚会,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可既然是老师叫了,又哪能有不去的道理?
洛浮夕带了司幽一同前往翰林院。进了门,果然见那翰林学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品茶,看到洛浮夕到了,纷纷起来行礼。谁叫他如今是承恩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还是当年翰林院的小舍人?
花厅中央,摆了一副四四方方的水墨画,走进一看,果然是前朝大画家的手笔,画的是一副大海奔流图,此画气势磅礴,一袭大画家的风采。众人围在周围品鉴一番,洛浮夕也只好进去聊了聊这些文人雅士喜欢的东西。只是左右不见赵阁老来。
问了旁人才知道,原来赵阁老早上有点身体不适,现在家里休息一会,稍后就到。
可左右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他老人家来。
洛浮夕觉得有点不太妙,忙告辞众人,让司幽快马加鞭的赶回府去。
洛浮夕并不是一个疑心病重的人,可如今却因为对方是赵阁老,不得不防范。
可自当洛浮夕回府之后,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他崩溃的消息。
你道那赵阁老在哪里?
他分明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在家里耽搁了!他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稳稳当当的正坐在自家的书房了,那书架上的南山寿桃被挪动了位子,可见他已经去过地宫了。
洛浮夕大惊失色,刚要下去看个究竟,赵阁老便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这洛浮夕道:“不用去了,昭云是个明事理的,老夫不能看你们一错再错,只有出此下策。昭云,他没了!”
洛浮夕和司幽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们听到的话,而这话居然还出自赵阁老的嘴巴?素来平易近人的赵阁老,莫非杀了人了?
司幽先前一步抛下了地宫,随即将洛浮夕一把拦住,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让开,到底怎么样了!”洛浮夕想要推开司幽的身体看个究竟,那司幽却纹丝不动。
他道:“大人,不用看了,昭云皇子服毒身亡了……”
九十九.一切重新开始
司幽对洛浮夕道:“昭云皇子服毒身亡了……”
怎么会?他是断不会相信这个事实的,这路才走一半,唱主角的那人就没了?
洛浮夕硬是推开了司幽,朝昭云的方向看去,但见他端坐在书桌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嘴里却渗出一抹鲜血,滴在他头下枕着的画纸上,好像开了娇艳的红花。他双眼紧闭,手里握的是一个八面玲珑的琉璃瓶,口子被打开了,里面灌了药粉,白色药粉的残留还在纸上,他是就着桌子上的一壶子酒灌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