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雁（穿越）+番外——俞悫

结局自然是不用说的，众人暗忖的是怎样把这桩麻烦事应付过去，好早些结束这被搅了局的“雅集”。

卓黎首先开口：“小人不敢，王妃才高咏絮，书通二酉，鹤立……那个鸡群，小人不敢。”

“那我们都弹一曲可好，正好淑仪也让煦景听听新学的《醉渔唱晚》。”卢淑仪朝钟昱露出个千娇百媚的笑脸。钟昱点头默许。

看王爷同意，卓黎只得咬牙道：“小人弹预备弹的是《梅花三弄》。”

北阁没有琴，卢淑仪便差了丫头琬儿去前院拿琴，期间对卓黎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不到片刻，卢淑仪叫道：“啊呀，我的采晶可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琬儿手中抱的“采晶”，竟是以冰蚕丝做的琴弦。是故名为“采晶”真是最合适不过。

“渌冰蚕丝也，光莹如贯珠瑟瑟。真是一把好琴。”卓黎看着自己的杉木琴，黯然失色，“我的琴，连名字都没有。”

卢淑仪趾高气昂地抱过琴，轻轻抚摸了一下，“这是我的聘礼。”转过头，想和王爷对个眼神，却发现对方正低头凝视手中茶杯。便又气又恼地对着卓黎又说了一遍：“这是王爷给我的聘礼！”

“琴是好琴，可是人……”流萤忍不住开口。

瞪了流萤一眼，卢淑仪平定了情绪，开始抚琴。“采晶”果然非同凡响，琴音响亮松透饶有古韵，众人一时竟是不可自拔。

琴中日月短，一曲过罢，余音绕梁。

“我说，既非比赛，便无高下之分，那我们便按雅集的规矩来吧。一曲听罢，必是要点评一番的。”钟昱首先开口：“我认为，此曲实有笑傲烟云、醉乡酣美之意，非尘埃奔走、粗心浮气所能领其趣也。”

“王爷是说我‘尘埃奔走、粗心浮气’？！”卢淑仪气得捶桌，震得采晶发出呜咽声。

“正是如此。”钟昱说完，点头示意卓黎。

卓黎点了头，头便买的耕地了，勉强调整好姿势，便开始弹《梅花三弄》。一把没有名字的杉木琴，能弹出来什么好东西？！卢淑仪对着卓黎又是一个白眼过去。

卓黎却一心一意沉浸了去，大家亦是被带进了一个清俊幽冷的世界。

月光飘飘洒洒映得鼓琴人的白衣更是通透，琴声轻灵不失沉厚，飘飘渺渺，时而激越时而沉重，宁了心静了神，风中似也有梅香裹寒而来。鼓琴者气注七弦，音有神远气逸之感。

曲罢，众人皆醉。卢淑仪咬唇不语。

“这首曲子，曲音清幽，音节舒畅，一种孤高现于指下；似有寒香沁入肺腑，须从容联络，方得其旨。”钟昱首先点评。

“确实，古人曾说：‘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韩之栩亦点头称赞。

“不过，这是你的普通水平吧？良辰美景，何不全力而为？”齐周微笑看向卓黎。

听罢，卢淑仪猛地站起，跑向房外。

第15章

卓黎一觉醒来，只觉前世今生乱梦颠倒，偏生那梦中人的容颜却格外清晰，那个深秋，初见他时的暖煦春意，竟能绵延至今，暖人心扉。然而转头，却见一个个箱包排列墙头，墙角划出黑白分明一根界限，想是隔壁屋的林晋肇已经准备好出发了。记得自己在现世几个月间，曾看过一部小说，男主人公曾深情款款地说：“我在这个世界的关系，只有你了。”现在想来自己难道不也是这样？几个月前被林晋肇所救后，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也只有他一个了。

连忙扯了毯子，跑到隔壁，却见一个寂寞的背影。几天前林晋肇终于想出对策，要单枪匹马诱敌深入，卓黎不知该走该留，只能在林晋肇料理博物馆琐碎、收拾东西的几日捱一天是一天。

就这样捱到了现在，今天，林晋肇真该走了。

“林兄，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我本就是该死之人，不怕死的。”卓黎曾经想了几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但看到眼前落寞背影之时，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蹦出了这句话。听者想是受到了很大震撼，良久未言，卓黎只能迅速完成洗漱，背起琴，拎起几个行李箱，对着林晋肇勾了勾手说：“我们走！”

林晋肇此时却想：“卓黎好大的力气。”便傻乎乎地拉住了那个艰难做着勾手动作的手，“嘭”地一声，所有过去都被关在了房中。

“林兄，我们去哪？”

“西京。”

其实林晋肇知道即使是说去东京卓黎也不会惊讶，任何地方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陌生。林晋肇也知道，卓黎这样问只是为了确认自己心里有没有谱，即使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了，也得心思清明地走啊。

由于卓黎是“黑户口”，就是林晋肇本事再大也不能搞到飞机票，只得让卓黎冒充了自己的小助理陶宇，在徐梦全的帮助下偷偷乘火车到了西京。

西京不比江城繁华，却又一种特殊的古典气息。九龙王朝曾定都西京，因此这个处于北方的城市并未因经济重心南迁而变得没落，卓黎从没乘过火车（当然，自行车公交车也没乘过，林晋肇的小汽车倒是乘了不少回），一路上叽叽喳喳地抒发着自己对现代化的向往之情。林晋肇却是心事重重，此时此刻卓黎已经弹断了十几根弦了，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位数上二后却巴不得卓黎一夜失忆，卓黎总要走的，到时候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原来觉得自己是无比坚强的，自从碰到了卓黎却什么都变了。什么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全是扯淡！喜欢上就是一秒钟的事，就是那一秒，眼前人变得顺眼起来，于是爱情便发生了。林晋肇觉得，究其根本，就是因为卓黎是古代人，没有现代人那种功利气息。也许，搁在古代，他就是个普通的小子罢了，可我就是喜欢他啊。林晋肇想着想着便出了神，看着对面那个兴奋望着窗外风景的人，不知不觉笑了出声。

窗外已是初夏，树木颜色又深了几分，列车减速时可以看到农家小木棚里圈养的几只毛色泛黄的小山羊。林晋肇很久都没体验过初夏了，城市的气候冷得快也热得快，一年四季只有料峭的春风和三伏天的太阳是实打实童叟无欺的，秋天早就被夏末冬初吞了，有时林晋肇想是不是该为“城市气候”这个名字申请个专利。

正想着乡村生活的安逸闲适，悦耳的女声传来：“各位乘客，西京到了，列车将停留10分钟……”

林晋肇伸展了一下坐僵了的身体，跟在一大群人身后下了火车。卓黎宝贝似的抱着那把“山寨”九霄环佩也跳下了火车。听着陌生的标准普通话，林晋肇心想：正式开始了。

“这里是北方？好快啊，几小时就到了！在我们当时，坐马车要好几十天才能到呢，要是路上碰带劫匪……”卓黎兴奋地转头说个不停，还想继续却被林晋肇凛冽的眼神吓住了，顺着那目光看去，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和一群黑墨镜男正排了个诡异的队形堵在他们要走的那个方向。

“你们是谁？”林晋肇就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局势的严峻，千百个念头转过，化作一句开门见山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长途劳顿之后还要叨扰林馆主，我们只是来传话的。”花白头发男的语气意外的客气，看到卓黎抱紧了琴，更是附上笑脸：“卓琴师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来替老板传一句话而已——‘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就是这句，啊呀真是对不起啊，耽误两位时间了，我们这就走。”留下了一脸凝重的林晋肇和无辜疑惑的卓黎。

第16章

“王妃被我气跑了，王妃被我气跑了。怎么办，怎么办，会不会被杀头，王妃跑了，跑了”。卓黎呆呆地看着梨花带雨的王妃冲出房间，满脑子重复着胡思乱想。那头流萤气得对着她背影大叫：“我们不是来奉承你的！哼！”韩之栩连忙狠敲了一下流萤的头，制止了他的义愤填膺。流萤心有不甘地白了韩之栩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娇嗔。齐周则朝钟昱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近似无奈的表情，钟昱见状只得安排不知所措的琬儿去追王妃，并教她告诉王妃明日将陪她游镜煌坊添置新衣。“唉，我也就想小出一口恶气，没想到……集生在这儿向煦景赔不是了。”韩之栩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集生别折煞我了，淑仪就这性情，没一会儿就消气了。”钟昱连忙向韩之栩摆了摆手。倒是这卓黎。从刚才开始卓黎就把脸埋得低低的，雪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手指各关节僵硬得摆出了个微微怪异的姿势，但又不敢动，似乎保持得很累。钟昱在心中叹了口气，走到卓黎身边，伸手握住卓黎僵硬得发抖的左手，柔软的手心触到卓黎名指上的茧，心口噗噗冒着温柔的泡。不料这下卓黎抖得更厉害了，闻到钟昱身上淡淡的月桂花香，耳边秋风呼呼吹来，卓黎已分不清这桂花香究竟来自何方。卓黎刚才被王妃吓出了身冷汗，现在吹到风，冷得全身似乎都泡在水里，万籁俱寂，只听得自己心跳的声音。

“卓黎，不要怕，把王妃气跑了的是我们，这怎么能怪你呢。而且淑仪自己也太心高气傲，要是我这王府请来的琴师水平还没她好，我这王府的脸也算丢尽了！你说对不对？来，把头抬起来吧，有我在，王妃不会为难你的。”钟昱说着，去扳正卓黎低着的头，看对方依旧浑身僵硬，索性勾起两只手指，托起了卓黎的下巴。秋风势力渐微，窗外月上西楼，在两人的轮廓上沾了微亮的光晕。坐着的少年脸颊绯红，一双星眸璀璨生光，一袭白衣胜雪，在单薄的肩胛上显得略微宽大，但配上此时无辜的眼神，便极像那刚落作凡人的兔仙；站着的人身姿挺拔双目含笑，作淫靡之姿而不秽，反更显出一种温暖和蔼之气。真当得起“冰心玉质、骨秀神丰”这几个字。满座之人独流萤最活跃，呆看片刻便吵闹道：“我道是卓黎看着眼熟，原来是像极了嫦娥怀里那只玉兔！那我们王爷就是嫦娥……哎哟！韩少爷你又打我！”

月上中天，一场气氛微妙的雅集终于结束了。

躺在柔软的床上，卓黎终于放松下来。僵硬的四肢和牙关逐渐弥漫出酸楚，自己真是太容易紧张了，一再提醒自己王爷是个好相处的人，自己那么紧张反而不上台面，可闻到那股桂花香，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颤抖。今晚是在王府第一晚，不知道师傅他们怎么样，小三儿还那么调皮吗？今天，我见到了冶城最尊贵的人，一个在梦里都不敢与他双手相握的人。

秋天的天空又蓝又高，太阳大得刺眼。平日里现在是练琴的时候，可这儿没师傅啊，是不是该放纵一下自己。昨晚王爷说要带王妃出门，想是今天用不着我这个琴师了。想着想着，卓黎又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有人敲门，难道是师傅来了，这可怎么办！卓黎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鞋都没穿就去开门，脑中千百个理由盘旋着。打开门，却是管家老王。“卓琴师，您还没起床呐？哎哟我还以为您早起来弹琴了，快收拾收拾。”一番话说得卓黎脸红心跳，“平日里都是早起的，就今天，就今天没起得来。收拾？”难道我被赶走了？在王府呆了一晚就被送回翡翠楼，这个脸可丢的够大的呀，不知道师傅会不会把我逐出师门，三儿他们定要笑话我了，都怪我昨晚太木讷，唉，这下可好了！

看着卓黎哭丧的小脸，王管家急了：“想什么呢？快换衣服啊，王爷等着呢！快收拾收拾陪王爷王妃去镜煌坊！唉哟你看你，鞋都不穿，可别冻坏了！小玉，快来给琴师梳头！”

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梳好头，卓黎跑去南廊，只见王爷一袭墨兰宽衣大袖衫，正和穿的粉粉绿绿花枝招展的王妃用早餐，看见卓黎慌慌张张地跑来，王妃撅起的嘴翘得更高了。

卓黎心中苦笑：这下可成了眼中钉了。却仍旧恭敬地行了礼，退到一边。抬头，王爷捏了个包子笑着问他：“小梨儿，一起来吃吗？”

第17章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红。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林晋肇心中不禁掀起了些许恨意，自己在这头拼命想办法，敌人却在那头姿态高昂地给自己下评语，这面子问题暂且忽视，敌人在此更是大摇大摆地告诉自己：“你的行踪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是啊，就连卓黎的身份都知道，这人还真好大的本事。

一时间信念全无，自己千里迢迢跑到北方，没想到刚下火车就被对手给了个下马威。震惊之余不禁担心起卓黎的安危。要说举目无亲，卓黎的状况难道比我好得到哪儿去吗。

却见卓黎念念有词：“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好句子！咏的是梅吧，林兄，他夸你作甚么？”

是啊，身边这位没看过《红楼梦》，自然也不知道刑岫烟。对方可是在居高临下地嘲讽我哪！自己准备反击，却被对方抢了先机！要说这抢人之先的手法，莫不是他？不，这怎么可能呢。但是谨慎起见，最近还是少联系吧。别怪我啊，徐梦全。林晋肇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样，先找个住的地方吧。”

幸好现在的林馆主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一把人民币在手，不愁没有一套内环以内小80平米的房子。

卓黎认床，在小小的床上辗转反侧，想到了在景王府的第一晚，那时自己也很紧张，但回忆起王爷那温暖的手，不一会儿就停止了胡思乱想，睡得死沉死沉的。第二天，王爷还带我去了镜煌坊，虽然一路上……哈哈。卓黎想着便睡了过去。

林晋肇起身关灯，顺便看一眼隔壁房的卓黎。推开房门就见那人的脸被被子围了起来，单留一抹微笑在唇边。如果有个人，能让睡梦中的他那么快乐，只有他吧。景王钟昱。

众人皆知中央鉴定所是国内最高文物检验机关，然而极少数内行却知道，鉴定所出报告前定要经过“御斓屋”，御斓屋表面是西京众多贩卖文物的场馆之一，但背地里却是鉴定所的大靠山，不管什么样的东西，只要在大当家的舒四爷眼皮下一扫，是真是假张口就来。舒四爷不仅鉴定技术了得，国学知识也是十分精湛。林晋肇的父亲曾偷偷告诉他：“九龙王朝姓什么？姓舒！臭小子，这下明白了吧？”

去御斓屋，这也成为林晋肇父子的最后一条路。

舒丁看着眼前的两人，颇觉养眼。嘻嘻哈哈地说：“小哥儿，我这儿只收古物，不收古人。”

卓黎惊讶地长大了嘴，“您怎么看出来的？”他和林晋肇同时问。

“这小兄弟一进门就盯着我手上的扳指直瞧，这可是元代的东西呀，一般人在这年纪怎么看得明白呢。要不你就是天山童佬！哈哈哈，比起这个还是古人靠谱啊，现在不是流行穿越吗。呵呵，杨妲晶演的，真漂亮……”舒四爷摇摇晃晃地喝了口酒，絮絮叨叨的样子吓得卓黎赶忙往后一躲，林晋肇忙扶住他，心念飞转：舒四爷看起来疯疯癫癫，也不知说得是真是假，自己先招了一定没好处。于是行了个小礼：“晚辈是来……”

“我知道我知道！林升那老东西早就告诉我啦！你就在我这儿干吧！放心，知道这儿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啊哈哈哈，你们先好生招呼着，四爷我去喝酒啦！”说着，又摇摇晃晃地向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