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刹——青轩书生

作者:青轩书生  录入:10-09

他们成婚之时,骆子韧已然出生,衣紫的身体被毒伤耗尽活力,他借口阿紫身体不适照顾不了孩子,将子韧抱去给嫂子抚养;之后更是派去了阿碧,阿紫的衣食住行就几乎都是阿碧在着手照料——初时不觉如何,时间长了,骆子韧与娘亲便有了隔阂,直到这两年阿紫闹着要见骆子韧,他们才有了更多接触。

但阿紫身体不好,就算他们拥有再多时间,也改变不了阿紫不能经常出门见风的事实。对一个活泼爱闹的孩子而言,这样的母亲无法带来多少温暖,自然也就没有更多的感情。

现在想想,阿紫应当已经有所察觉了。

他无从得知她如何去看待这件事,对骆非寒来说,阿紫与骆子韧不亲对谁都好。大局上来看,衣紫毕竟有着那样尴尬的身份,他不可能让她过多接触无影楼的继承人;从小处来说,阿紫的身体撑不过多少年,与其过早让骆子韧品尝至亲死亡的痛苦,他宁愿早早淡化这份母子之情。

无论从哪一点来说,他都是自私的。

常有人说骆非寒冷漠,事实上他确实足够冷漠,尤其是面对自己不想真心相待的人。

也许当年对衣紫尚有兄妹之情,也有那一夜抱了她的负罪感,但随着事实被他一点一点查出来,那些感情终究被一点点磨平,只剩下八年相敬如冰。

似乎他们之间每次提到阿紫,话题都会落到僵持的地步。凌君莫看着骆非寒明灭在烛火间的脸庞,心中轻叹,动了动身体倚靠在床柱上。

轻松的姿势化解了有些僵硬的气氛,骆非寒抬起头,目光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移动,耳边响起青年的声音:

“那么姜学武呢?姜老夫人为什么要查他?”

“……这个我只是一知半解。”骆非寒道,“我只知晓姜学武与姜老夫人这些年明里暗里多番争斗,却不知道他们在争斗什么——若不是确定姜学武是姜老夫人亲生的孩子,他几乎要怀疑他们是不是隐藏在母子表象下的仇人。

“原来骆楼主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凌君莫抱膝轻笑,“我还以为这些事情你都查探的差不多了。”

骆非寒毫不在意他语气中的半讽:“你我心知肚明,旁人的家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好些。”

凌君莫这回真是笑出了声:“确实。毕竟喜好探人隐私的,天下没有哪家比得上栖霞山庄。”以情报为生的栖霞山庄,当家主母居然找外人来查他们当家的事情,这实在是荒唐的很。

“虽说如此,你不是没拒绝?”

“不过是等价交换罢了。”骆非寒不甚在意的饮茶,“我在必要时替他们查点事情,换来他们给我提供万俟家被灭门以及无影楼当年被人偷袭的情报,顺便还让对方欠下一份人情,这桩生意合算的紧。”

这点上来看,他真不愧是无影楼楼主。凌君莫看着骆非寒云淡风清的神色,忽道:“非寒,旁人都说你变得冷漠了,其实你一点没变。”

骆非寒不语,目光锁在他嘴角的温柔笑意上。

变与不变,都是旁人说的,在他而言,能有如今一如既往相对,什么都是好的。

又谈了几句,凌君莫打了个呵欠,微微眯起眼看向桌面那人:“天晚了,不睡么?”

“……睡。”

话是如此说,骆非寒却没动,目光在他与自己脚边一掠,忽道:“你我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就像此刻?”

一个端坐桌边,一个斜倚床上。

几步,却不是轻易能靠近的。

凌君莫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滑下膝盖,落在有些粗糙的背面上。

“谁知道呢。”

得到的答案依旧模棱两可,骆非寒却再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仅剩几步,不远。

不远。

……

姜老夫人相托他们去查询姜学武背后的势力,然而在骆非寒的斡旋下,条件变成需要他们在栖霞山庄不方面出面时出手查点事情,平日里则互不来往。毕竟查找线索之类的事情,对方才是行家。

因此骆凌二人乐得轻松下来,一面按照先前的计划前往金陵,一面关注着小辈那里的进展。

之前留在扬州的日子里,骆非寒一直在动用手里的势力查找明旭的下落。当年明旭在离开西城客栈后不知所踪,这么多年来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八年里一直没找到,这次自然也不意外。然而骆非寒手里另有一条线索,就是明旭与衣紫的老家。衣紫生前曾对他提过,他与明旭在卖身进入栖霞山庄前,是生活在徐州老家的。

所以他将这条线索给了刘锦信,又让两小前去那里,一面历练一面查询可能会有的明旭下落的线索。至于那个裕泰茶庄,骆非寒不认为区区一间小茶庄有本事联系上四时庄的顶级杀手,他们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什么隐藏着。

常年做生意的直觉告诉他,栖霞山庄的内讧,姜老夫人给衣紫的嫁妆,四时庄的信物与明旭之间,必然有些其他联系。

这次籍着与姜老夫人的交易,骆非寒顺理成章的将查找四时庄底细与明旭下落一事交给他们来做,一方面可以省下不少麻烦,另一方面,权当考察一下对方的合作诚意。

一行三人向着金陵方向走走停停,第五日忽然收到了姜采溪的飞鸽传书,言道他们已查询到明旭的下落,就在密州的一个小渔村里。

收到信的那一刻,骆非寒禁不住大笑出声:“果然啊果然!”

许久没见自家少爷如此放肆的大笑,骆五一个踉跄差点栽下马背。他抱紧马儿的颈子看向自家少爷,满脸不可思议。

凌君莫却是见怪不怪的低笑:“好消息?”

“算不得。”骆非寒将字条递给他,笑意微敛,“这么多年怎么查都查不到这个明旭的下落,我早知必然是栖霞山庄从中作梗。若非此番遇上姜老夫人,只怕想要查到他下落仍旧遥遥无期。”

凌君莫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明旭是栖霞山庄的人,当年还有那样的过往,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栖霞山庄保他都是理所应当的。

换言之,此刻姜老夫人是在用这枚弃子来表明与骆非寒合作的诚意。

“既然如此,去密州?”

“自然。”

言罢三人调转马头,东去密州方向。

姜老夫人给出了明旭所在的村庄名称,地点,化名,还附有详细的地图。三人一路前往,并未遇上阻碍。

然而到了目的地,却发现事情不若想象中那么容易。

明旭隐居的小村子是个偏僻的渔村,村里大半居民都以打渔为生。骆非寒等人站在村前驻足,示意骆五上前找人询问。骆五会意,翻身下马进了村子。

已经到了地方,两人心中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凌君莫眯眼望着村里的景象道:“找到明旭后,你打算如何?”

对方沉吟片刻,道:“询问他当年究竟为什么对衣紫下弥陀香。”

“弥陀香?”

“就是阿紫所中的药。”骆非寒看着身边来往着不时投来好奇目光的渔民,寻找着记忆中明旭的身影,“那个药物不是寻常之物,以明旭表面上小厮的身份,应当没机会拿到这东西才是。”

凌君莫并未听说过弥陀香之名,颇有些诧异:“那种药很珍贵?”

“尹先生说过,那是天医谷高层才能动用的药物之一。除了天医谷中高层的医师,旁人不可能接触。”

明旭很显然不是天医谷中人,居然能够弄到这药并且用的毫不吝啬,这个举动未免太令人玩味了。

正说着,骆五已从村中出来,神色中很有些懊恼。看见骆非寒站在马前负手而立,他踟蹰片刻,上前躬身道:

“主子,我问过村民了,他们说那个罗秋和,三天前刚刚死在自己家中。”

第八章

“死了?”

这绝对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骆非寒皱起眉,道:“怎么回事?”

骆五道:“据村民所说,三天前他们家忽然起火,将那个罗秋和的屋子烧成了灰烬,他们在屋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就当做是罗秋和本人埋葬了。”

“也就是说,并没有人看见罗秋和已死?”

凌君莫若有所思的看着村庄的方向,这种时候忽然传出死讯,可信度太低了。更何况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骆非寒显然与他想到了同一处,沉吟片刻道:“还有其他消息么?”

“倒是还有一件。”骆五想想道,“那个罗秋和死去当天,村西的屠户孙屠也死了。”

“那个屠户与罗秋和有关系?”

“关系称不上。”骆五道,“那个屠户每日都要进城卖肉,村里与城里的人唱托他来回带些物件。那日有人看到孙屠户回来时给了罗秋和一封信,晚上就出事了。”

“看来那个送信的人是关键。”凌君莫看向骆非寒,“要不要进村去问问?”

骆非寒还未答话,骆五忙道:“四先生,此事属下也询问过了。那位孙屠户的家人因为当家人已死的关系搬入了城中,昨天刚走。”

凌君莫疑道:“他们城中有亲戚?”

“有。”骆五点点头,“孙屠户的老丈人在城中的一间酒楼做账房,就是他出租了半间店面给孙屠户每日摆摊用。”

“原来如此。”凌君莫点点头沉吟不语。骆非寒忽然开口道:

“哪间酒楼?”

“徐盛酒楼。”

“他的老丈人叫什么?”

骆五想了想,道:“是叫刘毅。”

“好。”骆非寒又问了几句,将骆五的缰绳丢给他,自己则翻身上马,“你留在这里仔细打听一下罗秋和的事情,越详细越好。查探完毕后去徐盛酒楼找我们。”

“是。”骆五伸手接过缰绳,颔首应声。

……

孙屠户做生意的城镇距离这个小村子并不远。说是进城,不过是个有些破落的小规模城镇罢了。因为临近海水的关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咸腥味,初来此地的人多半会有些不适应,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徐盛酒楼并不难找,骆非寒两人问了旁人,不到一个时辰后已站在那个有些陈旧的酒楼门前。他二人衣着高贵,气质出众,站在此处甚是卓尔不群,才一站定,便有机灵的小二迎了出来:

“哎哟贵客!两位可是吃饭?里面请里面请!”说着连连作揖相迎,生怕跑了贵客。

骆非寒将马缰绳丢给小二,吩咐了一句“好生照料”便迈步进门,凌君莫顺了顺马鬃,对小二吩咐道:“我二人喜静,将你们店里招牌菜送两个上来便是,不要酒,莫叫旁人打扰。”

“是,是!”这小二一连声回应,叫另一人吩咐了几句,后来的伙计急忙摆出笑脸:

“两位楼上请!雅间还空着,正等着两位呢!”

说是雅间,也不过是用齐腰的木板隔起来的单间,没有门面,只遮了两块可以撩起的布帘。两人坐了不久,便有冷盘茶水送了上来。凌君莫叫住那伙计,道:“小二哥莫走,在下远道而来,有些事相询。”

那伙计自小在这破落的小镇中长大,何曾见过举止如斯优雅的客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点头还是该笑:“您、您客气了,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小的便是。”

凌君莫向他微微一笑,和曦的气质多少缓和了对方的紧张,“是这样的,请问贵店是不是有位账房先生,叫做刘毅的?”

“有,有!”伙计连连点头道,“刘老么!在我们酒楼做了好几年账房了。公——大、大侠可是要找他?”他本想叫公子,又看到摆在桌上的长剑,临时改了口。

“正是。”凌君莫又是一笑,“你不必紧张,叫那位刘账房上来一叙便是。”说着给了伙计一锭碎银。那伙计双手接过,受宠若惊的连连点头:

“好的!小人这就去叫他,二位稍等!”说着将银子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揣入怀中,飞奔着下楼了。

骆非寒从进门后便一言不发,看着凌君莫熟门熟路的举动,忽然微哂道:“这些江湖的把戏你倒没生疏。”

“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凌君莫伸手捞过茶壶,“况且有人出银子,我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说着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

骆非寒不以为忤:“我的和你的有什么差别?”

“一个姓骆,一个姓凌,差得远了。”凌君莫似笑非笑的饮了口茶润喉。

骆非寒睇着他:“落逢君,令愿走乎?”

凌君莫微微一笑,依旧不答。

说话间已有人站在帘子外面轻敲几声,骆非寒敛起面色,道了句“进来”,随后就见一灰衣老者掀开帘子踏入,有些畏缩的看着他们:

“是两位爷找小老儿?”

“你是刘毅?”骆非寒打量他几眼,微冷的目光刺得那老者下意识缩了缩,不敢与之对视。

“是……小老儿便是刘毅。”

骆非寒点了点头:“你可认识孙屠?”

刘毅愣了愣,顺从的答道:“那是小老儿才过世的女婿。”心中却在嘀咕,这位看着怎么像官爷似的,口气比镇子上的捕快还……

还什么他却说不清,只觉得不敢仰视一般,打从心里发憷。

“他每日都来此处摆摊?”

“不是此处。”刘毅摇了摇手,“在对街木板房那里,东家租了半个店铺。”他悄悄打量着面前这两位爷,吃不准他们找自己已过世的女婿作甚,“两位认识小老儿那女婿?”

“有些交情。”凌君莫含糊带过,顿了顿道,“那你可记得他过世那日白天见过什么人?”

“这……”刘毅有些迟疑。他在酒楼做了这么多年,也听说过不少奇人奇事,猜测自己的女婿多半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眼前这两位谈吐不凡举止优雅,看衣着气质均非常人,若真是惹了祸事,自己一家能担待的起么?

看出他心中的迟疑,凌君莫唇畔的微笑越发柔和起来,他伸手递了锭银子过去:“老先生莫要担忧,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希望您有什么事情可以据实以告,此事对我们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

刘毅没敢去接那锭银子,满脸为难道:“两位,实不相瞒,我那女婿每日生意不差,来往顾客那么多,小老儿也不可能一一记住啊!”

“那么有没有人送什么东西给他?比如叫他送个物件给什么人之类的。”凌君莫微微一笑,收回手,也不勉强他。

“这个……”刘毅稍一思索,一拍大腿道,“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哦?”凌君莫和骆孝先对视一眼,骆非寒道:

“什么样的人?”

“是个眼生的公子。”刘毅回想着那人的形貌,慢慢道,“他不像是镇子上的人,前几天才见过。我记得他住在对面那个客栈里——对了,他还特地问过要怎么送信去燕回村,是小老儿告诉他可以找我女婿的——哎呦!”

说到这里,刘毅忽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的无心之举害了女婿?平日里江湖轶事也没少听,怎么就这会儿犯浑了?

骆凌二人自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彼此交谈了几句,向着刘毅道:“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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