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军医问个明白,你先休息。”
赵允让一边看着小瓶子走出帐子,一边合并双腿蜷缩身体,心底涌上淡淡的失望。
其实他应该庆幸小瓶子的警觉,否则说不定就要改写历史成为第一任被外虏掳去的大宋皇室了。
周平找军医一问,才发现医帐里所有军医都没有给小王爷开过任何药水,追问之下,有人承认曾在几天前莫名其妙地
打过瞌睡,但醒来之后没发现异常,也就没去追究。
——莫非是下毒?!
周平连忙赶回营帐,来不及向赵允让解释,张口就问:“你把上回用完的药瓶放哪了?”
赵允让不解,指指塌下堆着的衣服。
周平翻出药瓶,火急火燎地离开,赵允让心中担心,想要起身,却听周平急道:“不许乱动,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经过检查,来路不明的药并没有任何毒性,只是其中有一味罕见的药草,能够散发出某种奇特的香气吸引昆虫。据说
只要人沾上了,百里之外都能闻到。
“我已经命斥候扩大侦查范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江湖传闻而已……”杨充广不大相信周平的说辞。
“你之前听说过易容术吗?但它存在。”周平立即指出。
外人面前,赵允让由始至终都赞成小瓶子的分析:“这瓶药水不会无缘无故冒出来,必定有阴谋在等着我们。既然这
个气味会导致我军行踪暴露,敌军也许就在不远处观望,伺机寻找我军懈怠之处。”
“我想,他们不久就要行动了。对方估摸着药水快要用完,香味也将散去,到时找不到我军的主营,一番苦心不就白
费了?”
周平讥讽地冷笑,他从未感到如此愤怒过,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小王爷,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赵允让看着忘记掩饰怒气的小瓶子,咬了咬嘴唇,尝到一丝甜蜜的味道。
杨充广注视着行军图,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常。
一番推演之后,三人敲定计策:“请君入瓮。”
第三十二章:报复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行军扎营不是命令部队停止前进随便找块空地就可以的,不易受偷袭的地势和各路军营帐的布置方式都有特殊要求,
帅帐的位置更是只有高级将领才知道的机密。电视剧里随便抓一个士兵就能问出帅帐在哪的神话不会在现实世界里出
现。
所以西夏没有直接对赵允让下手,而是先找到医帐,用药追踪小王爷的地点。只要大宋储君在他们手上,这场仗就赢
了,可以漫天叫价。
夜里,果然有千余精锐党项兵马袭营,杨充广故意放了他们半数人马进去,看来是下定决心要给西夏李一记硬棍。
被挡在外面的党项部队并未直接溃退,而是与宋军缠斗起来,激越的号角声回荡在山野里。
赵允让并不是没有见识过杀人,只是没有看到这样成片成片的杀法。
兵器交接声里掺着不间断的哀嚎,有的短促,有的持续,说不清楚那种更幸运,持续地叫着的大多身体残缺不全,挡
在冲锋的路上,或被大宋的箭射杀,或被自己人的马蹄踏死。
大宋有备而待,无跋涉之劳,在佯退之后牢牢占据了上风。想象着李流氓——说断袖不就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么,于是
周平打算改个称呼——面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惨败,周平心中觉得痛快,正想和小王爷分享一下喜悦,就发现赵允让
的脸色有些白。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山坡上遍布了尸体,党项人是踏着同伴和同伴马匹的身体上来的。之所以没有说尸体,是因为有
些被射中马匹的骑兵还没死透。
借着夜色,周平偷偷地将手伸进小王爷宽大的袖子里,握住他紧紧握成拳的手。
赵允让心跳漏了一拍,杀喊声仿佛骤然轻了下去,血肉横飞的场面也在眼前消失了。
手背肌肉在小瓶子拇指的按揉下渐渐放松,接着是整个手臂,赵允让松开手,与小瓶子十指相扣,掌心传来的热量像
是要将整个身体都融化掉。
面热心跳间,赵允让听到杨充广的声音,热度顿时消退了些。
“论骁勇,无人能敌羌兵。”杨充广感慨,但他没有因为这样的感慨延误战机,眼见已经不足百步,立即传令步兵出
营迎敌。
“那么辽人呢?”赵允让没有在问杨充广,因为他的眼睛注视着小瓶子。
“残忍。”周平想到他爹在家书中提到的一事,以前没觉得,可赵允让此刻面上的不忍提醒了周平,沙场只有生死,
小王爷若是对敌人起了仁慈之心,这仗就不用打了。
“我爹戍守北方,在修缮城池的时候发现了辽军留下来的万人坑。收敛的尸体中有军有民有老有少,大多数尸体没有
致命的伤痕,均为活埋。我爹查问过填埋的时间,大抵在两国商议盟约的时候。”
赵允让浑身一颤,不自主地握紧了小瓶子的手:“坑杀降卒……这也未免……我大宋向来都是宽待俘虏的。”
提到辽国俘虏,杨充广有意无意地瞟了周平一眼,周平敏锐地察觉到,冷静地回视。
原住民那段不光辉的历史,知道的人不少,杨充广就是其中一位。
周平始终觉得有隐患,但现在不是考虑自己出身的时候。
短兵相接,杀声震天,大宋士兵也开始出现伤亡,不时地有抢险队上去将伤兵运下来。
离放西夏人马进去已经过去一刻钟了,营内也出现了喊杀声,大宋军士开始高呼:“敌人中计了! ”
本就对大宋反应过于迅速持疑的西夏将领感到不妙,进攻气势受挫,大宋士兵也不再满足于据营而守,开始追击。
杨充广见敌军进退有序,在大宋掩杀之时仍然不断派出小支队伍抵抗,心生敬意:“一般军队,进攻之时折损三成便
要溃退。防守时超过半数不逃就能算得上铁军了。”再追击也没有意义,反而会陷入敌军接应兵马的陷阱,山野之地
开阔,有利于骑兵冲杀,杨充广当即下令鸣金收兵。
这样的话让周平感触很深,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读过兵法的人枉议军事,往往只看一点:胜败,有的更是偏激,听不
进敌我实力和战机分析,只要胜了就一定要乘胜追击,敌人叫阵不管是否有诈都必须迎头痛击,一旦战败就想当然地
把全军将士骂作逃兵。
实际上,澶渊之盟时,辽国的土地是大宋的两倍,总兵力超过大宋的一半,最精锐的部队是宫帐军,与宋朝禁军相当
,也就是说,单论作战能力,两军对战消耗人数比是可以以1:1计算的。(有史可考)辽国以联姻扶持西夏制宋,从
这一点看出,西夏的兵力不可能超过辽国,而与在杨家将领导下弱于禁军的厢军比起来,水平大致来说应该是相当的
。
打扫战场后计算下来,歼灭党项部队四百余人,俘获一百七十三人,战马……二十八匹。
周平看着一地的战马尸体,心疼道:“射人先射马,这是谁教的?! ”
赵允让也觉得可惜,战马大概是羌族人最有价值的纪念品了,不过他没有小瓶子那么痛心疾首,笑道:“这些马都受
过严格的训练,只听敌军的指示,直接用在战场上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还不如送往我朝的养马场,配出更多的
小马驹来。”
周平想想也只能这样了,他又问杨充广:“那些战俘怎么办?”
杨充广眼皮也没抬一下:“收编。”
赵允让似有所悟:“当敢死队吗?”
杨充广摇头:“浪费人才。”
“你要重用?他们是俘虏,万一临战倒戈怎么办?”赵允让瞪大眼睛。
杨充广将异族全民皆兵的弊端指出:“与辽人相似,羌族各部尚武,强者为王,任何人只要武力够强大就能统领全军
,所以他们只听命草原上的强者,部落之间常有倾轧争斗,并非铁板一块不可分割。他们生在马上,死也应该在马上
。”
周平听出一丝怨怼,杨充广的话里不无为他爹杨延昭鸣不平的意思,生在沙场死在病榻,也许这算得上是名将最悲哀
的结局之一。
眼见天快亮,赵允让可惜道:“我们真的不追吗?”
“追,但不是你追,是他追。”杨充广指指周平。
“可现在是不是晚了?”杨充广的意思是让小瓶子一人冒险?赵允让忽然迟疑了。
周平自信道:“不晚,我之前在山坡上撒了深色的染料,晚上不明显,现在追刚好。”
给了小王爷一个安心的眼神,周平翻身上马,雀雀欲试,他早就等着报仇的这一刻了。
临行前周平叮嘱道:“爷,待在杨将军旁边,哪都不许去。”
“那你小心点儿……”赵允让愣愣道,可惜小瓶子已经听不到了,眼前只余黄尘。
周平循迹抵达一处密林,此时天色还没完全亮透,凭借着轻功躲过士兵追查。大概要到中心部位的时候他放了把火,
静静待在一旁直到有人惊呼快去报告首领。周平跟着去,但周围防守很严,李流氓好像也在防着自己,不但没有出营
查看反而加派了营帐周围的人手。
——看来声东击西的法子不管用。
找不到机会,复仇的怒火越烧越旺,周平知道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要是平时肯定理智地退走。然而神经就像搭错一
样,脑袋里不断涌现想象出来的赵允让被抓走后的虚拟场景,还是小王爷版的大宋靖康之耻,一个皇帝被辽人烧成灯
油,一个皇后赤裸上身受辱投缳自尽。
哪怕李流氓对小王爷好吃好喝伺候着,但一个被俘的储君……赵允让终身都要背负这样的耻辱,自己好不容易养成的
一株好苗子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
——疯了。
周平给自己的脑门上贴上标签,然后淡然地从躲藏处走出,扔了刀柄,反正不需要了。
党项士兵很诧异,来人不像刺客,因为没有哪个刺客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这人不是自寻死路吗?他们
诧异了两秒之后挥舞着马刀杀上去。
游牧名族的可怕之处在于骑兵的冲撞能力,就像皮球很软却能砸碎玻璃一样,这里四处是营帐,没有骑兵蓄力冲击的
空间,所以周平并不畏惧,在他眼前的不过是居住偏远一点的土匪而已。
周平并不固守等待敌军包围,也不硬闯帅帐,而是以打游击的形式,东边纵火西边收命,以帅帐为中心呈螺旋纹绕着
走,总能从这里走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周平还是低估了李流氓身边的人才,特别是看到有偏驾弩对着自己的时候。
偏驾弩是装着连杆和踏脚的弩,大宋大名鼎鼎的神臂弓就是偏驾弩,这种弩的有效射程是三百步,能够射穿两层铠甲
!更刺激的是,神臂弓实际上是羌族首领李定进献给大宋的,可怜周平以为弓弩是大宋的独家发明,没他人的份。
当然,弓弩有两个很大的弊端,一是制造工艺复杂,以西夏的实力很难大规模生产,这驾新弩也是刚刚从作坊里取出
;二是攻击时需要准备,就像游戏中技能需要时间冷却一样。
在险些被人射个对穿之后,周平几个跳跃欺进射箭之人,尽管背上被马刀割了一下,还是将西夏新制的机弩毁掉了,
那个可怜的工匠也丧了命。
一人之力不能敌万军,但百人还是不算勉强的。周平也有些力竭,躲入一个空营帐歇息的时候忽然听见西夏部队里又
出现了一阵骚乱。
“有敌袭——”
自己没能按时回去,杨充广终于来了,周平放松神经。
这回杨充广没有玩偷袭之类的招数,而是命人在阵前叫阵,点名要见李流氓。
大敌当前,搜捕自己的队伍并没有减少,周平有些惊讶,又好奇李流氓的想法,不知道他会不会去见旧情人。
去而复返,周平仔细观察,发现帅营周围的士兵仍然有很多,却不似刚在那样里三层外三层不可突破。
周平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念杨充广的李姓儿子了。
第三十三章:暴露
情报人员为什么会恨叛徒
久等未见小瓶子回来,赵允让急得绕着杨充广转,逼他出兵。
杨充广一直不允,暗骂周平不按计划行事,正沉吟着利弊,忽然接到斥候敌营大乱的禀报。 除开军事原因,杨充广
迟迟不愿与西夏交战还因为之前与李德明的私交。
对方伤卧床榻之时,赌誓句句真心,杨充广不是没有半分触动。虽然他因为种种原因还是回绝了李德明的心意,只与
他相交止于朋友,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李德明的欣赏。起于西南边峡之地,统一党项,威慑辽人。这些军政才能都是实
打实的。再加上李德明本身长得不赖,除去那身痞气也是英俊威武令人心折。
杨充广起初也是对他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可躲不及被人缠上,只得坚定意志与他朝夕相处,而后见过他用兵时指挥
若定乾坤在掌的模样,杨充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到了吸引。
那种吸引并非简单的儿女私情,如为友人则相知相护,若为敌人则相比相望。这种纯粹的知己情谊,不是周平那种俗
人或是赵允让那样政治立场鲜明的人能够懂得的,只有杨充广这种注定生在战场死在战场上的将领才能明白。
也许会被认为是叛国,但杨充广还是要说,李德明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无论是行军用兵还是为人处世,杨充广,或者说整个杨家,始终都是采取积极进攻的模式。如同当年杨延昭放弃戍守
城池远击辽人,被夺去印信后仍然不断上书请求上战场,杨充广完全继承了他爹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品质,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在战场上从来都不会满足龟缩于城池之内,一有机会就要痛击敌寇。
现在,周平给杨充广带来了机会。
“小瓶子说过要我紧紧跟着你的。”赵允让随着杨充广一同上马。
本想将小王爷留在军营内,毕竟沙场刀箭不长眼睛,可想到既然己方可以派人过去,敌人也可能派高手过来掳人,这
样一比,与军同行反而安全。
于是杨充广同意了。
赵允让神经紧张,一边暗骂小瓶子惹是生非,一边担心他的安全。他见杨充广反应冷静,以为两人事先商量好却没告
诉自己,反复问了很多次:“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是不是故意让小瓶子闹大的?”
杨充广不耐:“战事变化诡秘难测,谁也不能断言下步局势,为将者就应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随势而变。”
赵允让心急如焚,只盼着早日将小瓶子救出:“为何不加速行军?等我们晃悠悠地走到,党项早就摆好阵仗了! ”
见赵允让完全没有往日的冷静精明,杨充广暗自摇头,教训道:“我军此行不为攻营,只是接应。况且周平大闹,敌
人早有警惕之心,又逢白天,不宜硬攻。”
待到营前,杨充广命人前去叫阵,言辞没有半分客气。
面对李德明背叛留下的一大个烂摊子,杨充广心中的怒气一直被压抑着,当李德明对小王爷下手的时候,杨充广再也
无法掩饰自己的心寒与惊怒。
他不相信李德明会不知道一旦小王爷被俘自己会受到的处置,自己的愿望就是终身戍守边疆,李德明最是清楚不过,
而他却想毁掉自己的军事生涯。
这,触及了杨充广的底线。
他是亲眼见着爹含恨而终的,最是抗拒卸甲归田的结局,而且,他还年轻,正是为大宋建功立业一展抱负的年纪,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