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更要告诉我了。」
关兮之着急,陈仲帛丝毫不以为意,「那只是儿子的生日愿望罢了。」
「生日愿望?」关兮之心思一动,「儿子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能有两个爹爹陪伴,这、这有什么值得秘密的?」
「儿子的生日愿望,可不是你说的这个。」陈仲帛嘴角轻撇,关兮之一直自诩了解儿子,却连小家伙的生日愿望都不
甚清楚,哪里了解?
言语之中的指责味道,关兮之自然是听得清楚明白,「不是这个,那是什么愿望?」
「除了爹爹,锦儿还希望能有个弟弟,他也想要弟弟的陪伴。」
「弟弟?」关兮之喃喃自语,弟弟啊,他怎么忘了小家伙最盼望的弟弟了呢!只是……「弟弟?!」关兮之突然一惊
,简直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说,你有了宝宝?」
陈仲帛不置可否,关兮之更是着急,「究竟是不是啊?」
抖着手,关兮之颤颤巍巍地摸上陈仲帛的肚腹,冬衣厚重,倒也摸不出什么,「仲帛,你是不是真的有了宝宝?多久
了?」
「四个月。」
「四个月?四个月你怎么才说?」
「最近太忙了。」
「那你为什么和儿子说?」
「儿子不是一直期盼着嘛!」
儿子一直期盼着?
关兮之无言以对。陈仲帛只记得儿子的等待,却忘了他也同样盼望着呢!简直区别对待嘛!关兮之嘴里嘀咕,手上又
再摸了两下,新鲜程度就像几年前初为人父时的那样。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吐过没有?」关兮之抬头仔细地端详,陈仲帛的气色还好,也完全没有上回的怏怏倦倦。应
该身体还好吧?
陈仲帛低头看看,又抬手拉了拉身上棉袍,他现在没有什么不妥,顶多偶尔反胃,或是嗜睡一些,「我上次是怎样的
?」
「上次吗?脾气很差,口味也变得不同……」关兮之回忆一下,立刻兴奋起来,「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吃的,
比如那种软软甜甜的米糕。当年你很喜欢吃的!」
「米糕……」陈仲帛低语几句,那种糯黏的感觉,似乎还留在他的记忆当中,他依稀记得一些的。
「那时候我给你做了许多补身的鱼汤,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可那些米糕你一吃就是好几块呢!」关兮之呵呵笑笑,「
对了,小宝宝动了没有?」
「动?」
「它会动的啊!四个月吧,应该就会动了呢!」
陈仲帛咬了咬嘴唇,双手轻轻地抚上了肚腹。四个月了,他、他还没有动过呢!
「时间也不一定的,像是锦儿,他就是五个半月才动的。」
「五个半月?」
「是啊!」关兮之轻轻一笑,「五个半月才稍稍有些动静,你说像是小鱼在划水。当时,咱们都以为他是个小姑娘,
害羞呢!」刻意地逗人开心,却没有得到预想的效果。关兮之皱皱眉头,陈仲帛似乎不太高兴,他是在烦恼吗?烦恼
什么?
「这个孩子可能不是男孩子!」走到窗边,陈仲帛悠然开口。
关兮之突然一愣,「怎么你还没生就能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了?」
「如果是男娃的的话,感觉应该和你说的一样才对。」
关兮之点了点头,这话的确有些道理,但是……关兮之满脑子莫名其妙。他觉得陈仲帛应该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类型
,他对孩子虽不甚亲热,但只要是亲生的骨肉,他一样是疼在心间、捧在手心。比如陈锦,那种疼爱的程度就不比任
何一位父亲差呢!
「你想要男孩吗?因为担心不是男孩,所以你不开心?」
陈仲帛抬头看了一眼,「男孩?我倒不希望是男孩。」
「为什么?」
关兮之疑问一句,陈仲帛微微低头,一言不语。
关兮之想了想,隐约猜出些什么,「你是担心,他会像你二弟那样?」
「我不能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对于我来说,陈锦是唯一的。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所有最好的也一定会先给他。」
陈仲帛一声叹息,「这是不公平的。」
站在窗前,看着正在院里浇花的陈锦,关兮之也是无话可说。
许久的沉默,令陈仲帛的心里颇不自在。扭头看了看关兮之,陈仲帛艰难开口:「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关兮之他会无所顾忌的大笑,会黏满浑身泥土。这些全是因为儿子,他只有在和儿子相处的时候才会放下夫子的庄重
和严肃。那其他的孩子呢?
陈仲帛反复想着这个问题,其他的孩子能够分走多少爱去?
歪头看看陈仲帛,关兮之突然笑了,「如果我有了第二个孩子,我会教他尊敬、爱护兄长,也会告诉锦儿要疼爱弟弟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是陈仲帛想得复杂了。
陈仲帛摇头不止,「难道我父亲就不是这样做的吗?」有些沮丧,更多的还是失望。
关兮之上前几步,双手轻轻抚了抚陈仲帛的双臂,「这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我们有了借鉴,之后避免就是了。」
「可以避免吗?」陈仲帛担心不住。
关兮之握紧他的手,「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又是梦里的那种糯软声音,让陈仲帛安静、安静的声音……
第八章
麻烦暂时抛下。关兮之和陈仲帛接下来的生活,仍像从前那般「两地分居」,心中的障碍已经拨开不少,但人却仍是
不能相守一起!
对此,陈仲帛的心情明显要好过一些。毕竟他有他的担心,而翰林书院又是他唯一可以为儿子定下的安身之所,这种
状况他不会不满,也更加不会埋怨。这是他的选择,他乐意为之。
反观关兮之,老实说,有些适应不良了。不是因为分别而住,而是……关兮之待人一向和顺,从前的平稳个性早已被
生活「冲撞」得有棱有角。是善是恶?何为是?何为非?关兮之心中茫然,他不是不会分辨,他就是不能确定分辨还
有何意义?
最近一段时间,关兮之经常觉得自己变了,变「坏」了!他的好个性已被世俗同化,从前的温暖与真实一一消失不见
!关兮之要强,又有那种文人墨客的风骨志气。刚开始的时候,他拼命地想要变回,他不想做一个「市侩」的俗人。
只是……变回谈何容易啊!
日子又过了将近一月。
大年三十,清晨。
关兮之早早起床,他新完成的那本「东丹手札」今日刚好装订出货,他打算将书籍当作新年礼物送给儿子,小家伙一
定喜欢!
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关兮之走到屋外,小心地取回了两个炭块。他们一家住在翰林书院里,条件方面自然攀比不上陈
府。比如冬季取暖这件事情就要自己负责、亲自张罗。
火盆重新温热,关兮之回头看看床上,陈仲帛和儿子仍是睡得香香甜甜。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向忙碌胜过朝廷一品大
员的陈仲帛终于可以偷闲一天。
十分难得呢!思及此处,关兮之难免心疼一些,有孕之人却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休息。这就是所谓的现实吧。为了活在
当下,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这样的人生,「残酷」啊!
「你干什么呢?」陈仲帛单手撑着头,神情颇为纳闷。关兮之一直蹲在火盆的旁边,那里有什么是值得认真打量的?
茫然地抬头,关兮之看了看左右,「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昨晚躺下的早,睡够了。」
靠在床头,陈仲帛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关兮之会意,连忙体贴地端过一碗羊奶,「你先喝点儿东西吧!」
陈仲帛不接瓷碗,反而抬手拍拍床铺,示意关兮之坐下,「你在想什么呢?」最近几天,关兮之总有不太正常的感觉
。陈仲帛十分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清楚地察觉。
关兮之一笑,「我在想以前,还有现在!」关兮之不讳而言,他最近一直闷着是因为还没有理清思绪。面对陈仲帛,
他从不想隐瞒什么。
陈仲帛想了想,似乎有所了悟,「相较之下,现在的生活令你不满?」
关兮之直摇头,「不是不满,而是,我正在努力适应当中。」
陈仲帛面色有些难看,关兮之故作潇洒地道:「你放心吧,当初在『东丹』国的时候,那里的状况和中原相差百倍,
我不是也适应过来了?」
理由实在牵强。陈仲帛撇了撇嘴,关兮之计较面子、讲求尊严,在「东丹」国,他不能被别人比了下去,他自然要好
好适应。可关兮之所说的那种适应同眼下的这种适应,哪有可比之处?
拍了拍陈仲帛的手背,关兮之心中闷闷一痛,过年是喜庆的日子,他可不想被这种事情影响了心情。「你最近经常过
来,生意不会影响吗?」
「生意——」陈仲帛犹豫一下。
「我不懂,是吗?」关兮之语气不佳,抱怨脱口而出。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谈及这个话题,不管前面多么愉悦,好
气氛也能戛然而止。信任的门槛,他们依旧没有跨过啊!
陈仲帛叹了口气,今日机会难得,有些话他们必须当面说清楚,闷葫芦的日子可不好过。「关兮之,我不和你谈生意
的事是因为你不懂。」
咬着嘴角,关兮之的眸色渐深。如果担心不懂就说到他懂为止,为什么总用这般借口搪塞,他不是孩子,没那么容易
哄骗!
直到此时,陈仲帛方才意识到了关兮之的倔强。
「我可以和你解释生意的事情,只不过,你确定你能够接受吗?」陈仲帛眉眼微抬,「就像你看不惯世俗一样,那些
尔虞我诈,你能看得习惯吗?」
关兮之尴尬一笑,颇有一种心事被看透的难堪。他的确看不习惯,人的算计比官场争斗更令他寒心啊!
关兮之的反应早在陈仲帛的意料之中,他淡淡地道:「有世,就有俗!」眉心微皱,陈仲帛看向关兮之,「道理你不
会不懂吧?」
弱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关兮之点了点头,「道理我懂,只是有些纳闷,大家争执那些有何作用呢?」
「别人争执与你何干?」
关兮之低着头,一直沉默。陈仲帛重重一叹道:「关兮之,你一直要我看开,那些想不起来的就不要想了。可你呢?
」
陈仲帛的双眼坦坦荡荡,「你总是执着于防备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关兮之眉头微蹙,他执着的是……
「旁人怎样你可以努力忽略,我的态度你却一直死死纠结。你想要平等,想在紫雾山时那样与我同时迈步,走一样的
步伐。」
陈仲帛咬了咬下唇,「如果你真的执着这些,当初为什么不去文渊阁做总纂官的位子?你未到而立之年,能够做到二
品大员很了不起了。」
关兮之无言以对,他怔怔地望着陈仲帛,这是他们第一次长谈。
陈仲帛眉头轻蹙,「你一直在比较,你心里始终有个框框,比较我,也比较紫雾山!这样的比较,你不累吗?」陈仲
帛的声音幽幽的,像是响在很远的地方。
关兮之愣了半晌,终于嘴角一翘,「是我不好,我任性了。」
痛快投降,关兮之终于放下了他的坚持。关兮之的个性豁达,说放下就能真的放下,只要他想清楚、想明白。关兮之
微微一笑,陈仲帛讲的没错,他的纠结很累,也不公平,只能像绳结一样牢牢困住自己,让自己难过。
认错并不会难堪,反而心里还暖暖的,就像两颗心贴在一起,终于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一样。这就是真心,幸福要争
取,要用真心来换。
关兮之终于体会出了一些难得的美好,什么身分、地位,或至是钱财,这些身外事物一旦褪去之后,他和陈仲帛就是
普通类型,普通人的生活平淡就好。平淡是福呢!
他就是这样,事情想通之后,就会毫不迟疑地执行下去。
关兮之洒脱一笑,人生本就苦短,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计较那么多不嫌累吗?
关兮之的上一个新年还是在六年之前。那时候他刚刚得了儿子,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在关兮之看来,那样
的新年才叫新年!
喜庆的气氛弥漫在大街小巷上。放爆竹、发红包,这是孩子们最盼望的活动了。
陈锦蹦蹦跳跳的,关兮之也跟着笑得灿烂,他竟能和儿子一同享受这种待遇,都这把年纪了,他还有红包拿呢。
陈锦开心地拆开红色纸袋,一张薄纸被展开。关兮之顿时就是一愣,连忙也拆开自己这封。这——
陈仲帛的贺年红包,竟是、竟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陈锦年纪幼小,他哪里了解钱财的重要?但关兮之明白,一百两银子可是普通人家几年的生活用度。陈仲帛一封红包
就包了?!
关兮之眉头紧皱,「你会不会太大手笔了?」
「还好吧……」陈仲帛想了想,之前他曾经送过关兮之一件价值不菲的真迹。那次的经历可不痛快呢!这一回,关兮
之又想怎么讲他?
很意外,这回关兮之一句话不说。不是因为他手里也拿着同样的一封红包,而是陈仲帛的做法的确有他的道理。
陈锦啊,他和别人家的孩子可不一样呢!
关兮之不想把儿子想得特殊,但有些事情他也不能回避。陈家有的是钱,陈锦从小就比一般孩子富贵。对于钱财,这
小家伙必须要有一个正确的心思。不然就会像陈仲帛的二弟一样,让钱财泯灭了人性。
陈锦对这张银票格外的稀罕,小家伙折好银票,小心翼翼地收进红包封里。
关兮之回头一看陈仲帛,两人相视一笑。
「以前的红包我都会带着孩子存到银铺去,直到小家伙养了兔子。」陈仲帛一声叹息,「平日喂养的饲料,还有兔窝
的建设,哪样是不用钱的?」
关兮之点头,儿子虽然节俭,但平日的开销却是不少。不仅兔子方面,还有笔墨纸砚、书籍等等。总之很费钱的。
「这小家伙似乎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陈仲帛微笑连连,「他很会安排钱财,已经揽了不少余款呢!」
关兮之低头笑着,余款的事情他也知道,儿子还用这些余款给未来的弟弟妹妹买了不少礼物。可爱得紧!
关兮之心情很好,陈仲帛看了他一眼,「至于给你的那封红包,就当是我的心意吧。」陈仲帛轻轻一句,云淡风轻一
般。
关兮之感激地望着他,「你都知道了?」
「嗯。」陈仲帛别开视线,「你以为你做得很保密吗?」
是不保密,而且动静还颇大呢。几个月前,关兮之办起了他自己的书院。不收学费,只要适龄的孩子都可以过来,像
在紫雾山时候的那样。不收学费就要自己往里搭钱,关兮之已经尽量简单了,但笔墨纸砚、桌椅板凳都要花费不少。
关兮之拉着陈仲帛的手,「谢谢你!」
谢谢陈仲帛的理解,也谢谢陈仲帛的支持。
这一次新年关兮之过得极是满意,一家三口挤在书院小屋,不算宽敞的地方,却热闹、温馨,颇有一番美好滋味。
亥时才过,陈锦就开始有些蔫头耷脑。关兮之赶忙将儿子轰去了内室。过年守岁就是一个形式,具体执行起来还要量
力而行。既然已经困得瞌睡了,那么就去踏实地睡吧,何必拘泥呢?[
陈锦乖巧,睡觉一向不用人陪,关兮之看着儿子拉好棉被便放心地出了内室。
棉帘轻轻撩起,关兮之略微抬头,不期然之间,竟与陈仲帛的打量视线直直相对。
关兮之十分尴尬,他有些不敢看陈仲帛的眼睛。那双眼睛实在好看,像掠过水面的波光,含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情意,
绵绵长长、悠悠远远。
关兮之看得痴了,像酒醉一般。
「儿子睡了?」
「睡了。」
陈仲帛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屋内稍显安静,陈仲帛无聊地转了转酒杯,这是他们团圆之后的第一个新年。难道要这样平淡度过吗?陈仲帛生性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