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奏DUET——怪盗红斗篷

01.

蒙拿第一次遇见爱德蒙是在学院里图书馆。

那是秋意凉爽的十一月天，爱德蒙身穿白色长袖衬衫、格纹背心、搭配浅色休闲裤，他在图书馆一隅，翻阅着仅供馆内阅读的乐谱。他的模样惬意，举手投足间却非常吸引人的目光。在灯光充足的图书馆内，在他的区域周围，似乎还打上强光，他所在的地方彷佛特别明亮。

蒙拿知道他，入学不久后他就从同学口中听说这个人的存在。爱德蒙，这位从英国来的绅士，明明与他们一样是一年级的新生却认识学院里的许多教授。据说，爱德蒙出身于英国的音乐世家，父亲是指挥家，母亲是钢琴家，所以理所当然地认识这么多教授。蒙拿当时心想，父亲是指挥家，母亲是钢琴家，而他是小提琴专业，难道说这一家人是想开一场家族音乐会吗？

爱德蒙的身世背景在学院并不是什么特别份子，很多学生也都是出身音乐世家，就算他是从英国来的也不足为奇，学院的名气很大，各国的学生都有。

爱德蒙之所以受到高度注目是因为他就像个王子一样。

按照同班同学莉丝的说法，爱德蒙很完美，要气质有气质，要长相有长相，身高又高，还非常有才华，没有任何琴谱能难得倒他。莉丝是爱德蒙的粉丝，相当崇拜他。学院里有太多人崇拜爱德蒙，不论男女、不论年级，那伙人还在FACEBOOK上成立爱德蒙的粉丝会，莉丝还强迫他去按赞。爱德蒙本人知不知道他自己有粉丝会，他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就他看来，爱德蒙跟音乐家比起来，他更像是偶像明星。

爱德蒙是个低调的人，蒙拿与他又不同班，虽然同个学院同个专业，但基本上没有机会碰到对方，一直到今天——

蒙拿的乐理要挂科了，不读点书不行，勉为其难跑到图书馆想要收心念点书，巧遇爱德蒙了。

他走进图书馆没多久就发现他了，爱德蒙就坐在阅读区，周遭有太多人围观，时不时地瞄向他。好似爱德蒙是什么神仙，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蒙拿想笑。

爱德蒙神经这么大条，没感觉自己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吗？或是早已习惯成自然了？蒙拿觉得很有可能是后者。

蒙拿做了一个其他人都不敢做的动作，他走向前，拉开爱德蒙身旁的座椅，询问爱德蒙，「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蒙拿不忘露出友善的笑容。

「没有，请坐。」爱德蒙抬头，只扫了蒙拿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得到允许的蒙拿入座，偷瞄爱德蒙手上的乐谱，上头复杂的标记，蒙拿看了都觉得头疼，他最弱的就是乐理。而且作曲者是他听都没听过的音乐家，蒙拿稍微读一遍音符，觉得有点古怪，说不清的诡异与不和谐感。

曲名——致柏特琴，作曲者赫布罗——

爱德蒙冷不防地阖上乐谱本子，蒙拿一愣，抬头一看，发现爱德蒙正冷眼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不悦情绪，鼻子嘴角动也没动，光是一个眼神就很令人颤抖。

对方的意思非常明显：你侵犯到我的空间。

蒙拿尴尬一笑，「对不起。」道完歉，赶紧坐好。

不知道对方接不接受自己的道歉，蒙拿眼角瞄去，对方已经收拾好物品，提着自己的包走人。被留下的蒙拿实在不好意思，心里很过意不去，眼神盯着对方将乐谱放回原位，然后走远。

人走不久后，蒙拿起身，走向乐谱区，寻找那本乐谱，拿出来好好研究。

果不其然，整篇乐曲呈现非常不协调的感觉，他稍微在脑海演奏一遍，指法不算很难，可是有几段听起来就是不和谐。当乐曲呈现某种程度的不和谐，那就是一首难听的曲子。他好奇，怎么王子会对这样的乐谱有兴趣。而且乐谱手稿还被图书馆珍藏着，这难听的曲子到底是哪珍贵了。

蒙拿利用图书馆的电脑，稍微查了一下赫布罗的生平，他是近代音乐中还坚持古典作派的作曲家，创作的曲子还真不少，但他听过的还真不多，赫布罗主打钢琴曲，小提琴或协奏曲的创作较少。蒙拿心想，难怪他对这位作曲家没什么印象。

资料往下，有关赫布罗的趣闻，赫布罗与提琴制造者柏特是好朋友，赫布罗还为柏特琴特有的音色打造几首曲子。再再显示他俩深厚情谊。

靠，什么深厚情谊，他们是一对吧！

蒙拿邪恶地想，但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不是所有音乐家都是同性恋，虽然他自己是同性恋。看见同性音乐家彼此惺惺相惜会让他很有亲切感。

Yes，I’msogay.

那又怎样呢。蒙拿对自己的性向很坦然，对周遭朋友直接出柜，他不是个喜欢躲躲藏藏，隐瞒自己性向的人。就算因此被家人赶出家门，没地方住没钱缴学费，他得半工半读，应付生活与学习上需要的钱，他也不会后悔。

这就是我。

看起来帅气，其实不然，过程是非常折磨人的。蒙拿是开朗乐观的人，他坦然面对了，他家里人却接受不了，就算是他也不免感到难过哀伤。

蒙拿关掉页面，看看手表，他打工时间快到了，惨，他的乐理连一行都还没看。到图书馆认真念书一小时的计划彻底破功，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变化赶不上造化。

隔天乐理考试，蒙拿只来得及看完前两章，然后他就被当掉了。

所幸，教授看他课业与打工难以兼顾，给他一次机会，过几天再补考一次。

这次蒙拿不敢再分神，努力念书，莉丝也会抽空教他记熟一些基本乐理，最后总算勉强过关了。看到合格的成绩，蒙拿高兴得在教室里跳舞，引来其他人哈哈大笑。

02.

「我不懂，你琴拉的好，怎么乐理这么差。」莉丝询问他。

蒙拿为了感谢莉丝的帮忙，请他到学校附近餐厅吃顿饭，当然费用得在预算之内，幸好莉丝知道他的状况，没狮子大开口，点些昂贵的食物，反倒是贴心地点了低价位的餐点。

「因为我脑子有洞，我知道那些符号与字，但是我没办法好好地叙述出它们的专有名词。就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了。」蒙拿回答。

「嗯——像是，」莉丝翻开乐谱，指向乐谱上标住的Andante（行板），问说，「这个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就是搭搭搭搭搭搭——」蒙拿理所当然的回答，食指在桌上配合敲敲节奏速度，就是行板的速度。

「那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呃——是不是中板？」

「中板是Moderato，你乐理真的很糟耶——你到底是怎么考进来的？你应该要在笔试那关就被刷下来。」莉丝觉得这个人居然是他同学简直不可思议。

「大概是我演奏太强了，把笔试分数给拉上来了，哈哈。」蒙拿自以为充满自信的裂嘴一笑，还给自己比了一个大拇指，赞！

妈呀，这人是白痴吗？莉丝不客气地直翻白眼，蒙拿的帅气动作在她眼中傻气十足。他们的餐点送上桌，两人各自开动。

「对了，跟你炫耀一件事。」蒙拿边吃边说话。

「什么事？」

「我跟爱德蒙王子说话了，哈哈。」蒙拿吞下食物，得意笑说。

「什么！不会吧！什么时候的事？你跟他说了什么？快点从实招来，一五一十地详实交代！」莉丝激动得差点要摔餐具了。

「就是有一天，我去图书馆念书，然后看见他也在。我就走过去问他，『请问这里有人坐吗？』，然后他说，『没有，请坐。』，我就坐下来了。」

蒙拿停顿很久，莉丝以为他在吊人胃口，赶紧催促询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然后他就走啦。」蒙拿无辜耸肩。

「就这样？」

「就这样。」

莉丝咒骂一句，有点暴走，「这什么烂东西你也敢拿来跟老娘炫耀？老娘上次挡到王子的路，王子还主动跟我说话，跟我说，『不好意思，借我过一下』咧！你这算哪门子的炫耀！」

「嘘嘘，别忘了我们音乐系的气质，高贵优雅，息怒息怒。」蒙拿劝说，左看右看，对注目的人们点头致歉。

莉丝深呼吸吐气，恢复平静，优雅微笑，低头吃饭。

「然后呢？」莉丝继续追问。

「什么然后？就跟你说没有然后了……」真难沟通。

「我是问，既然你近距离接近过王子，你觉得他怎样？」莉丝问说。

「嗯，挺好的。皮肤很好，手指干净又修长，眼睫毛颜色很浅。」蒙拿细数，回想起那天景象，再补充一句，「只是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冷。」

「冷？」是空调开太大吗？莉丝一脸疑惑。

「冷僻的冷。我知道你刚刚肯定在想是空调开太强之类的，不是温度上的冷，是性格上的冷。」蒙拿解释。

被看穿了。莉丝喔了一声，「不意外啊，他本来就这样。你不觉得冷僻的王子更有禁欲的美感吗？」

蒙拿回想，进而赞同，「嗯，确实。他确实长得很美。」

「喜欢上他了吗？」莉丝暧昧一笑。

「不会，我根本不认识他，又怎么会喜欢上他呢？再说，我喜欢可爱的男孩。」

「恋童癖喔？」

「才不是咧——应该不是吧。」蒙拿闪神思考了一下。

「呜哇，你别说，我还不敢听。」莉丝一手捂耳？，一手伸手做出停的动作。

「喂！」蒙拿出手拍开莉丝停止的手势，「说个正经，当时王子正在翻阅赫布罗致柏特琴的乐谱，我稍微看了一下，妈呀，那就是什么神曲？也太不和谐了。」

语毕，蒙拿还稍微哼唱一段，唱完再解释，「我这可不是走音喔，这曲子就是这样——奇怪。」本来想说难听，可是觉得太直接了，还是改个说法。

「不奇怪啊。」

「咦？不奇怪？」蒙拿错愕，难道是他音律平衡出了问题吗？他觉得好奇怪啊！

「因为柏特琴就是一把走音的琴啊。」

「走音的琴——哇，他们还真的是好朋友。」蒙拿不可思议的语气，太捧场了，赫布罗还为了走音的琴谱曲。他们真的只是好朋友吗？

「嗯，而且听你这么说，可见传说是真的。听说王子家里有一把柏特琴，我看他去查赫布罗的作品，搞不好就是为了弹奏它！」莉丝眼睛都亮了，「喔，我好想要听王子演奏柏特琴喔！」

「期待偶像去演奏一把走音的琴，啧啧，你这是什么心态。」蒙拿直摇头。

「王子肯定能驾驭它的！」莉丝对王子非常有信心。

要是驾驭得了它还用得着特地去找琴谱吗？蒙拿倒是充满质疑，他毕竟没听过王子拉琴，所以也没有立场反驳什么。

是说，驾驭一把走音的琴啊，听起来太威风了。他还真想试试看。

「怎么办？因为你说的话，害我对柏特琴有兴趣了。」蒙拿手痒，放下餐具，灵活动动，跃跃欲试。

「别作梦了，因为柏特琴是一把走音的琴，所以很多人没能理解它的价值，就把琴给丢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五把，其中三把在博物馆某个角落，一把在尼思劳尔夫手上，一把在王子的家中。」莉丝哼说。

「我不能跟王子借琴来演奏吗？」

「你在说什么啊？少痴人说梦话了。你还是吃饭吧。」莉丝摇头，催促他快点吃饭，他的时间不多，待会他还得去打工呢。莉丝非常？朋友着想。

蒙拿低头吃饭，心思好几转，他是真的对那把琴起了兴趣。问题是他该怎么说服王子把柏特琴借给他试试呢？先不提他们两个根本不认识对方，根据他们第一次接触的情况，恐怕非常机会渺茫，在那个人心中他肯定是无礼又偷窥他人的家伙。

回想起王子冷冷发怒的眼神，突然打颤，好像从脚底冷到脊椎上来。

蒙拿忧虑重重，草草吃完晚餐，跟莉丝道别，直接去打工的地方。

03.

蒙拿在市内的一间同性恋夜店打工，里头什么样个人都有，男人女人都有，有的浓妆艳抹，有的穿着男扮女装，有的女扮男装，衣服少到不能在少，露骨的猎艳意图，人们在其中穿梭，看对眼了就跟对方走，有时双数有时众数。

蒙拿只是个小酒保，负责上酒和调些简单的酒，如果客人要喝太高难度的酒，就得由资深酒保负责调配。他现在只到血腥玛莉的程度，其他都还差了点。

「小子，怎么啦？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围在吧台的熟客察觉到蒙拿今日的异状，抓紧机会频频调戏人家。

蒙拿苦笑，被缠得受不了，只好坦承自己的困扰，「学校有个人家里有一把很特别的琴，我想跟他借来试试，可是对方与我的第一印象不好，我正烦恼该用什么办法向他开口借琴呢。」

「对方怎么会对你印象不好？你可是阳光男孩耶！」、「是啊！你可爱得令人好想一口把你吃掉！」、「吃掉？是用下面的口吃吗？」、「哈哈哈哈！」

一群男人笑得花枝乱颤，男人三八起来比女人还厉害。

「喂、喂，你们开玩笑注意尺度，别带坏孩子，蒙拿可纯洁了。」店长帮蒙拿说话，喝止一群三八。

「他都满十八了。」

「才满十八，还不能算是完全的成年人。」

「我们只是开个玩笑，你太认真了。」

「店长肯定是寂寞太久了，需不需要我抚慰你？」

「抚慰个头！」

蒙拿见他们一来一往吵嘴，其实没什么火药味，他傻笑到底，放空脑袋，话题绕了几转，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众人尽出些馊主意：用蒙拿招牌的阳光男孩色诱对方；找出对方的把柄，进而威胁对方，逼对方就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或是假装自己得癌症，使出哀兵政策。

关于色诱，对方似乎不是同性恋，至少没有听过任何风声。关于威胁，那太缺德了，他做不来。关于哀兵政策，或许真能认真考虑看看，问题在于他人高马大、神清气爽，看起来比对方还健壮，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蒙拿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行，最后还是选择一个最符合自己性格的做法。他要直接询问爱德蒙的意见。

蒙拿查了爱德蒙的课表，找一堂课混进教室里头旁听，蒙拿在教室外等着，等爱德蒙进教室后，立刻尾随，在对方找到位置坐下同时快速卡位，坐在爱德蒙的左手边的空位。蒙拿的动作不小，可爱德蒙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做着自己的事。

蒙拿心情有些激动，深呼吸吐气，稍稍稳定情绪后，向爱德蒙开口，「同学你好，我是蒙拿，我和你是一个同科系。」

首先一个友善的自我介绍，蒙拿把话说完，却不见任何反应，他还以为爱德蒙没听见他说话，又重复一遍，音量稍微放大点，结果换来爱德蒙的冷眼以对。他明明就听见了，却不予理会，他是故意的。蒙拿看着爱德蒙眼中的不屑，好像一桶冷水从蒙拿头顶浇下，瞬间什么想说的话都冻结了。

教授进门，开始授课，蒙拿安分听课，顺带缓和自己的情绪。

等待课程结束，爱德蒙收拾物品，立刻就走，蒙拿当然追了上去，挡住爱德蒙的路，教室附近的人纷纷回头住是他们。

「等等！」

「请你让开。」

在爱德蒙冷漠的眼神下，蒙拿感觉自己手心开始冒汗。再这样下去不行，蒙拿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意图。

「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想请你借我试试那把柏特琴。」他说。

真真正正的直球，原本想好的、循序渐进的说辞全被抛诸脑后，他一对上爱德蒙的冷漠，脑袋什么都空白了。

蒙拿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

难以言喻的懊悔。

爱德蒙嗤之以鼻，绕开蒙拿，走了。

蒙拿愣住许久，虽然他知道自己活该，但是被爱德蒙彻底轻视，真是说不上来的不愉快。他回过神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追上爱德蒙，激动抱住对方，大声哀求，「爱德蒙同学！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对柏特琴很兴趣！你行行好借我试试吧！我们同校又同系，说明我们有缘分，以后我成为大师肯定不会忘记你！」

蒙拿抱着爱德蒙，不让人走，不仅如此还大声囔囔，引来各种围观看笑话的眼光，丢脸不在话下。就连爱德蒙都被他搞得有点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