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拿嬉笑,讨好般地说话,「我最近迷上探戈,练了一些探戈的曲目。」
「你最拿手的不是爵士吗?」
「你想听爵士吗?」
「不,你随意。」
「我知道有一首曲子很适合你,皮耶左拉的Lagrandtango(大探戈)。」蒙拿笑说。
架起小提琴,深呼吸吐气,瞬间收起嬉笑表情,拉奏第一段乐章。华丽的探戈,介于古典与探戈之间,理性与感性的拉扯,情感之间的纠结。
蒙拿要发挥到淋漓尽致,在高潮处几乎是摧残着小提琴,那是爱德蒙从没听过的演译方式。用小提琴跳舞一般,一来一往。
他有种错觉,这首歌应该要由两个人演奏,蒙拿的独舞好像在呼唤着谁和他一块堕入漩涡之中。
一曲完毕,蒙拿失神几秒,许久缓过神来,定睛,视线落在唯一观众爱德蒙的身上,他询问他,「如何?」
露出期待赞美的傻气笑容。
「太煽情了。」爱德蒙稍稍回过神,故作镇定,给予评语。
「呃——」蒙拿有点失望,垂头丧气。
「你还练了哪些探戈曲子?」
蒙拿念了一连串的曲目,大多都是皮耶左拉的名曲。
「你晚上打工,白天上课,哪来的时间练习这么多的曲子?是不是课业不够繁重?我去帮你跟教授说一声,让他盯紧你。」爱德蒙哼说。
「喂喂,别这样拆人后台啊。我就是偷偷抽空练一下——」
「你连乘着歌声的翅膀都记不起来。」
「你不能拿课业跟兴趣比较啊,那些探戈曲子我听两遍就能记起来,古典乐不行啊——我不懂古典乐的逻辑。」蒙拿哀怨,探戈曲风强烈感受性强,印象也比较深刻。而学校的指定作业很多情感是朦胧而含蓄,就算有几首强烈曲风,教授也不会指派给他。按照教授的说法,他得学会如何收敛。
好吧,或许就像是爱德蒙说的那样,他的琴音太煽情了。
「你这把小提琴真好,我这样弹奏都没断。」蒙拿观察,将他的新外遇对象小心翼翼放进盒子里。
「照你这样拉琴,再好的琴都会被你操坏。」爱德蒙讥讽。
「哎,我自己也知道。但是这样比较过瘾,你不觉得吗?你下次可以自己试试。」蒙拿提议,说完好像想到什么又自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难想像你充满热情、像个疯子般的拉琴。」
「你认为我没有热情吗?」
「你或许有,只是我感觉不出来。」蒙拿耸肩。
「你觉得我的琴音里没有热情吗?」
「你有吗?」蒙拿反问,「你把心放进你的音乐里了吗?」
爱德蒙愣住,心里不怎么爽快。蒙拿背对着爱德蒙将所有物品收拾完毕,他还没有要走,拉张椅子在爱德蒙面前坐下来。
「我听过你的演奏。你有很强的技巧,可是没有什么感情,教授总说你跟我是两个极端值。是不是你的指导教授让你来听我的演奏?」
07.
「你知道?」
「大概猜得到。那些家伙跟老狐狸似的狡猾奸诈,有什么话也不好好说清楚,又不是在玩猜谜。」蒙拿白眼,很是受不了的模样。
「嗯,确实,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教授的真正用意。」
「喏,我们来玩二重奏吧。」蒙拿提议,又是那轻浮笑脸,「我的皮耶左拉很需要双人演奏呢,只有我一个人高潮太干了,我需要一个伴,衬托出我的厉害。」
爱德蒙感觉到自己青筋的跳动。蒙拿的邀请还带黄腔,没个正经。
纵使如此,蒙拿的提议却相当吸引他。
那么热情,那么疯狂。确实是他所缺乏的演奏情感。
「你觉得如何?」蒙拿眼睛晶亮,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断定他肯定会答应他。
爱德蒙看他对自己自信过头的模样,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定夺,但就是不待见他嚣张模样。
「让我好好考虑考虑。」爱德蒙回答。
「啥,还考虑什么?」蒙拿错愕。
爱德蒙不理他,起身走人。蒙拿在后头喊他,最后也没了声响。爱德蒙心情特别愉快,好像打赢了一场胜仗。
爱德蒙回头,开始搜寻皮耶左拉的琴谱,阅读琴谱后,上网搜寻各种不同的演译版本,进而发现一件事。蒙拿演奏的大探戈加入很多即兴,不论是拍子或是音符上,改编得华丽许多,尤其是高潮部分他加快节奏、重覆了两遍。
过多的情感表现,造成太煽情的效果,可不可否认确实精采。
爱德蒙搜集完资料,手痒得跃跃欲试,架上提琴,随意地拉奏做手指的暖身运动,视线最后停在乐谱上,开始演奏。
在脑海中不断回想蒙拿的演译方式,那是他所缺乏的情绪,要更多更加的煽情与疯狂。他得抛开一直以来过于内敛与含蓄的演奏方式,要跨入另一个槛。
一曲完毕,爱德蒙片刻失神。
还不够。
爱德蒙意识到自己演奏中缺少的部分,而那部份在蒙拿身上却多得要溢出来了。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
一天,爱德蒙在餐厅用餐时,蒙拿向他走了过来,将餐盘重重放下,里头的薯条都掉了出来。他看见蒙拿气愤坐下,把掉出来的薯条一一捡起,吃了。
蒙拿没好气地叨念,「我已经等你答案等一个礼拜了!要还是不要就一句话,需要思考这么久吗?又不是什么大企划大合作。」
「我考虑好了。」
「真的!」蒙拿猛地抬头看他,眼神中有期待也有担心。
他似乎觉得自己会拒绝他。
爱德蒙刻意故弄玄虚,悠哉地喝一口手边的饮料。
「喂!」蒙拿看了就有气。
爱德蒙心情大好,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一笑,终于给他答案,「我们要是合作,曲子得再改编,你的手法太煽情了,一些没有必要的装饰音就省了吧。」
「什么没有必要的装饰音——」蒙拿正想反驳,突然一愣,意识过来,「所以你同意了?」
「是的,但前提是曲子得再改编。要我当你的陪衬,没门。」爱德蒙有但书,不过他想蒙拿会同意。
「哼,你就不怕被我比下去吗?」蒙拿骄傲,对于自己的实力相当有自信,就算面前的人是学年第一的爱德蒙,他也没在怕。
「我们走着瞧。」爱德蒙挑眉,毫不退让。
谁也不让谁,合作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充满火药味。
08.
蒙拿跟爱德蒙打了一个赌。如果教授觉得爱德蒙演奏的比较好,那么爱德蒙就得借他柏特琴,反之,蒙拿就得答应爱德蒙一件事。
蒙拿猜想大概会是永远不要再出现他面前之类的要求。
赚到了。哈哈。
他就算输顶多也只是打消念头,不要再去纠缠爱德蒙。他要是赢就能如愿以偿把玩柏特琴。多棒的买卖!
蒙拿满脸春风得意去打工,但他笑容很快就垮下来。店长的朋友不知道招惹到什么人,居然派了一群人来夜店里砸店,顾客四处逃窜,乱成一团,那些人跟流氓一样,摔桌子丢椅子砸酒瓶,极度逞凶斗狠。
蒙拿躲在吧台下,跟另一名资深调酒师讨论怎么办才好,他们应该要报警,可是电话在吧台另一端,要是贸然行动会被发现行踪。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资深调酒师吓得直发抖。
人似乎都是这样,当有其中一方变得弱小时,另一个人就会变得强大。
「我去报警。」蒙拿深呼吸,开始动作,猫着腰小心翼翼走向电话的方向,但他没能走几步就被那群给发现。
「那里有人!」其中一人吆喝着。
就要进去吧台里头,蒙拿一股作气向对方冲去,将人狠狠撞开,其他人纷纷围了过来,他的挣扎反抗撑不了多久,便被团团围住疯狂殴打,直到警车来到,那群人才一哄而散。
蒙拿的头与身体都挂了彩,被挨打期间,蒙拿还不忘保护自己的双手免于遭难,就是头破血流、身体多处淤血比较严重。店长接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蒙拿已经被人送进医院,蒙拿待在医院急诊室里心里非常忐忑,他可付不起高额的急救费用。陪他一块来的调酒师安慰他,要是店长不付医药费,他也会帮他付。蒙拿听完,心里安心不少。
店长很快来到,看见他头上还缠着绷带,满是歉意,表示所有医疗费用他都会负责,还给他加薪补贴。蒙拿想给他一个放心的微笑,但一动就扯到伤口,痛得他倒抽口气。店长好心给他有薪假期,让他好好修养几天。
蒙拿觉得自己因祸得福,又是加薪又是放假,美极了,虽然伤势造成他很大的不方便,诸如他头晕了好几天、身体一动就痛。
请假第二天,蒙拿感觉自己好多了,终于开始恢复课程,上午的课听了两节选修课,头晕的状况还在,还抽痛着。
中午莉丝找到他,她说了一些话,但他状况真的很糟,几乎是趴在桌上,莉丝说的话几乎都没没听进耳,后来回应莉丝几句,打发掉她。
下午他去上指导教授的课程,教授看他情况不好,让他先早退休息。蒙拿向教授道谢,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蒙拿!蒙拿!」
蒙拿听见声音,回头,居然是爱德蒙叫住他。
「你搞什么鬼?」爱德蒙语气不善,眼神锐利盯着他看。
「嗯?我做了什么了?」蒙拿有点傻样,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惹得爱德蒙对他发脾气。
爱德蒙沉默了。他这几天等着蒙拿来找他排练合奏,却怎样都没见到人,偏偏自己又拉不下面子主动去找对方,所以一天拖着一天。他总以为蒙拿会迫不及待的来找他,没想到反而被蒙拿给冷落了。
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话,他当然不可能老实对蒙拿坦承。纠结半天,他注意到蒙拿头上的绷带,询问他,「你的头怎么了?」
09.
「嗯?抱歉,我现在有点晕,可以找个地方坐下吗?」蒙拿脸色苍白,视线搜索附近能坐的位置,他们现在离图书馆很近,蒙拿自顾自地走去图书馆的阶梯坐下。一坐下,立刻揉着太阳穴,等待抽痛与晕眩过去。
爱德蒙站在他面前,不发一语地看他将脸埋进自己的手。
蒙拿感觉稍微好些,才分神向他解释自己的情况,「有人来我打工的地方闹事,我挨了揍,当时我只顾着保护手,没能护到头。我现在脑震荡得头昏眼花。」
「你这样要怎么练琴?」
「躺着练啊。」挑战高难度,光是视角的距离感就抓不好。尽管如此,蒙拿也不敢放下功课,天天练习。
「你现在要回去了吗?」爱德蒙询问他。
「是啊,教授说我的状况太糟,让我先回去休息。真他妈的烦!」蒙拿咒骂,他想上课不想请病假,他是花钱买学分,每堂课都很珍贵。
爱德蒙看他与往常不太一般,平时总是嘻皮笑脸,充满活力,现在却病厌厌的模样,连咒骂都有气无力。
「抱歉,爱德蒙,看来我这段时间没办法和你练习,等我病好了,会立刻通知你。」蒙拿道歉完,起身,准备走人。
「你一个人回去吗?你住哪?」
「就这附近。」
爱德蒙跟着他出了校园,又跟他一段路。
「你也要搭地铁吗?」蒙拿好奇。
「我送你回去。」
「咦?你用不着这么费心啦。」
爱德蒙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行为的用意,只是没有办法看这样的他自己一个人回去,他执意跟随蒙拿。
蒙拿任由他尾随,事实上他现在讲话都觉得脑部要缺氧的感觉,特别难过,还有点想吐。边走边撑着,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下了地铁,又走一段路,终于抵达自己的公寓。
「到了,我先上去,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改天再请你喝咖啡——」蒙拿边走边说话,跟身后的爱德蒙道别,他声音都糊在一起,说不清楚,别人也听不清楚吧。
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想快点上楼回自己房间休息。
「你住几楼?」
「七楼。」蒙拿已经拿出房间的钥匙,走上公寓的台阶,对爱德蒙说,「谢谢你,再见。」
「你——」爱德蒙还想说些什么,蒙拿整个人向后倒下,着着实实倒在他身上,害他差点跌倒,赶紧稳住身体。
蒙拿昏倒了,全身冒着冷汗。
爱德蒙觉得幸好自己陪他回来,否则他这么一倒下,又要加重脑震荡了。拖着蒙拿的身体搭上电梯,接过蒙拿手中的钥匙,钥匙上头贴着贴纸,标明着十七之一。
爱德蒙堂堂进入蒙拿的房间,毫不犹豫。蒙拿住的是公寓的小套房,房间内几乎是家徒四壁。除了基本家具外,没有太多的物品,连衣柜都没有,只用两个纸箱装着衣服,裤子衣物分开,难怪他总是觉得蒙拿身上的衣服就那几件,没什么变化。房间因为家具少而显得整齐与空旷,蒙拿套房的空间还比他老家的浴室小。
他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桌上有一台笔记型电脑,电脑被当作琴谱架,摆着几张琴谱,墙上贴着便利贴标明几件注意事项,有打工的班表、学校的课程表。另外还有一张标记蒙拿存钱要买的小提琴品牌型号与价格。
居然比他给他的那台还便宜许多。
「呜!」
爱德蒙听见蒙拿的悲鸣,赶紧回去床铺看看他的状况。看他要爬起,赶紧阻止他,「你做什么?还不快躺下!」
「水——」
「我去拿。」爱德蒙压下人,转头去找水,就放在书桌上。将水交给蒙拿,蒙拿迷迷糊糊地喝下后,将水搁置一旁,又倒回床上。
蒙拿的肚子叫了,叫得非常大声,连爱德蒙都听见了。
哀嚎一声,蒙拿又要爬起,继续灌水止饥。
爱德蒙见状,错愕极了。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每天都有吃,一天一餐,时间还没到——」
爱德蒙很愤怒,他环顾周遭发现房间里连个像样的食物都没有,只有廉价的饼干,一天只吃一餐,唯一的一餐还只是饼干。这样难怪会倒下!
爱德蒙拿了钥匙,气愤不平地购物去了。
蒙拿闻到食物的香气,猛地惊醒了,看着爱德蒙铁青着脸,将食物凑到他面前,以不善的语气命令他,「吃饭。」
「喔,谢谢。」蒙拿道谢,接过食物一口一口吃起。
爱德蒙开始数落他,关于一天一餐只吃饼干的事,蒙拿吃个半饱,喝口他买的热可可亚,为自己辩解。
「其实没有你想像的这么惨,我平时有打工,打工的地方也有提供一些餐点,我有时抽空可以偷吃一点。只是这几天受伤了,店长让我休息几天,我就没东西吃了。」蒙拿解释,这是特殊状况。搞了半天他不是脑震荡,而是饿昏头,差点没被吓死。
「你?什么不好好吃饭?」
「我要买琴。」
爱德蒙深呼吸吐气,就说,「那把琴送你吧。」
「谢谢,但我不能收。」蒙拿喝着热可可,真是暖到心窝,一笑,「爱德蒙你对我真好,我真幸运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
爱德蒙一震,好像突然间从梦中惊醒一般,他怎么会?蒙拿做这么多事,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朋友?我们不是朋友。」
「呃——我们不是朋友吗?」蒙拿错愕。
「我们是敌人!」爱德蒙猛地起身,转身就走,离开。
蒙拿惊讶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久久反应不过来,什么样的敌人会帮对方送食物送热可可,还想把旧提琴送给他。
他真是搞不懂爱德蒙的思维。
10.
饱餐一顿后,蒙拿的那些徵状全没了,瞬间又生龙活虎起来。隔天自动恢复正常上课上班,爱德蒙买了不少面包搁在他家,他将面包分配一下,大概能撑一个礼拜。蒙拿喜孜孜,拿着面包去上学了。
「蒙拿,你终于买新琴啦,不是说还得再存上一个月吗?」坐在蒙拿身旁的莉丝凑了过去,注意到他新琴盒上的牌子,惊呼,「哇,这牌子的琴可不便宜呀!」
「莉丝我好伤心,我请病假这么久,头上还缠着绷带。结果你只关心我的新琴,一点都不在意我的伤势。」蒙拿哀怨地看着莉丝,受伤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