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为奴 上——诸葛喧之

作者:诸葛喧之  录入:08-23

当那亲兵从怀襟里取出一卷黑红交错的帛书时,易洛迦原本冰冷的面色都为之一变——那竟是……竟是王上的御令!

“读。”林瑞哲眼睛仍旧盯着易洛迦,轻声对亲兵说。

那亲兵忙不迭地展开帛书,朗声道:“易北秋令,第三百六十二令,总令史易欣,挪移公库银款,暗杀兵部军士,罪当

极刑,命大将军兼军部总领林瑞哲缉拿归案,无论王侯贵族,不得阻拦!”

易洛迦听完,下唇都被自己咬出血来也浑然不觉,他觉得胸中的愤怒几乎要把他扯碎了,可是诏令在上,万般激愤都不

得发泄,最后他狠狠一转头,指甲陷入掌心。

“……接令罢,平西爵。”林瑞哲微蹙着眉,低声道。

短暂的静默后,易洛迦把心一横,终于单膝跪在林瑞哲跟前,左手肘搁在膝上,垂下了脸,“臣……易洛迦,遵令。”

银牙几乎都要被自己咬碎。

林瑞哲领着甲兵径直走向那间透出淡淡烛光的房间,尹茉惊愕,想要拦住他们,可是跪在榻前的易欣却头也不回地轻声

说:“尹茉,让他们进来罢……”

屋里凄冷的氛围让那些士兵都是微愣,林瑞哲显然也没料到眼前会是这般阴阳相隔的场景,黑色的眸子有一瞬的迷惑。

顿了一会儿,才道:“……总令史,你……”

“你是来抓我的吧,林将军。”易欣凝视着尹桐苍白的脸庞,轻声道,“我知道,你迟早会找来的。”

他说着,淡淡微笑了起来,他俯身,在死去多时的少年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小桐,等着,我来陪你……”

眼泪顺着笑痕滚落到少年的颊上。

易欣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他走到尹茉跟前,对她道:“小桐这几年缠绵病榻,也不曾下楼走动过,等我

离开了以后,你把他烧了,他的灰散在风里,然后他便可以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他便自由了。”

“易欣,你——”

可他没有再理会她,径直走向林瑞哲,非常平静地说:“林将军,人是我杀的,听凭处置。”

亲兵本想给易欣戴上镣铐,林瑞哲望了床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一眼,又看了看面无人色的尹茉,摆了摆手:“退下。”

他们走出屋子的时候,易洛迦仍旧跪在楼梯口,金色的刘海垂落,遮挡住他半边面庞。

易欣走到他面前,弯腰扶起他,轻声道:“……哥……”

“……”易洛迦望着他的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哥,我走了,别让娘难过。”易欣眼眶红红的,像是小兔子,易洛迦是个很少会有真正感情的人,可是他现在心里堵

得厉害,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曾经和他一起在大院里玩捉迷藏的那个孩子,不小心在花坛边绊了一跤,肆无忌惮

地哭红了眼睛。

那些毫不需要掩饰的岁月,一眼就能看透心思的岁月,果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易洛迦别过脸去,不愿再看他。

易欣勉强打理出微笑,向他拜别,然后跟着林瑞哲转身离去。

等他们都下了楼,易洛迦才从扶栏处望下去,去追逐弟弟的背影,让他惊异的是,易欣走的是那么坦然,他有一种错觉

,好像这个人早已死去,而眼下不过是一缕寄存在人间的游魂,漫不经心地从黄泉浮上来,与世间的牵绊做最后的了断

他看着易欣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刺眼的白光中,就像奔赴光明而安然的坟冢,然后一切就那么理所当然地结束了。

十天后,易欣的处刑在易北广场举行。

挪用公款,杀害军官,按照易北的法令,易欣该当被处腰斩。

秋意萧瑟的广场上一早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人们都对刑台上那个青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易欣权当没听见

,他安静地坐在刑台上,一双清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高远的青天。

万里无云。

行刑的号角声响起,初霞如血。

远处陡然响起一首熟悉的桐笛曲,呜咽如诉,却又空旷如风。

——

君莫忘,桃李溪头惹月光。

君莫忘,红药桥边诉衷肠。

君莫忘,十年夜雨催人老。

君莫忘,一豆青灯守空堂。

太息人间无非梦,偷得浮生祭黄粱。

燕归时节孤坟处,唯念伊人酒一觞。

昨夜繁花吹朔雪,泣疑故人入梦来。

忘川不忘生死契,黄泉可诠此情长。

“忘川不忘生死契……小桐,小桐……”易欣凭风听着这首熟悉的鞑吾曲子,循声望去,远处的梧桐树下,尹茉放下桐

笛,转身离开。

易欣缓缓合上了眼睛,让风浸涤过他面庞,然后温和地微笑起来。

大风吹起,尹茉留在地上的一只锦囊敞开着口子,里面灰白色的骨灰飘飞而起,腾扬着上升到高空,越过喧闹的人群,

如同朔雪般纷纷扬扬散落在刑台上方。

易欣舒开手掌,眯起眼睛,看着那些灰烬漏过自己的手掌——

昨夜繁花吹朔雪,泣疑故人入梦来。

“行刑!”

一曲企慕,曾经伴着少年苍白柔和的手指在伊人楼上淌出,然后他遇到了他,一曲企慕成了一曲相思,相思到深处,成

了入骨入髓的痛苦,形销神毁,容颜枯瘦。

一曲相思终究成了一场残局,那些草草终了的一往情深断送在指尖,断送在笛孔,断送在料峭的秋风里。

到最后,他跪在他的病榻前,企慕淡了,相思散了,人心空空,寂寞无涯,他的笛声里,只剩下沙哑的一曲离殇。

“小桐,我来见你……”

易欣对粘在自己掌心中的细小灰烬轻声呢喃,然后将手掌捂在胸口。

“所以,你莫要恨我……”

刑场官员席上的易洛迦紧抿薄唇,一双深蓝的眼睛紧盯着易欣,但那眸海里却没有焦点,近乎失神。

“……”苏越站在他旁边,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顿了顿,终究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

“走罢。”他轻声对他说。

易洛迦点了点头,和苏越一起转身离去,他们在人群中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地平线溅出血一样的猩红,咸腥的风

灌入衣袖,吹得人肌骨生寒。

这是苏越到易北来的第一个秋季,薄凉至极。

这天晚上,易洛迦难得没有来找苏越,老刘说他很早就睡了,可是苏越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氤氲在窗纸

上,朦胧勾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坐在桌前,出神良久。

苏越原以为他是在哭的,可是他走上台阶,轻轻叩响他的门扉,当易洛迦打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男人是不该轻易掉眼泪的,不管是在外,还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即便整个天下的重量都压在脊梁,即便心里盛满苦涩

压抑的闷痛,都是不该哭,不愿哭的。

所以易洛迦没哭,他只是静静地靠着门框,烛光打在他优雅的面容上,却不再带上惯有的微笑。

不过苏越却觉得,这时候的易洛迦,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有事吗?”他轻声问他,嗓音哑哑的,很好听。

苏越望着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睫毛,慢慢地道:“不,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有没有空……我……想和

你出去走走。”

17.亲人,恋人

灯火通明的御雅街上,易洛迦和苏越肩并肩走着,秋夜风紧,道路两旁都梧桐树被吹得唦唦作响,糅杂在一起,如同海

潮之声。

“不把他的尸骨收殓回来吗?”苏越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问道。

易洛迦嗯了一声,停顿片刻,说:“在我们易北,被处极刑的人是不能立坟的,他们的尸骸会被丢弃在荒山野岭,死后

成为游荡的山鬼,没有人能够例外。”

他踩在枯落的落叶上,流海低垂:“我救不了他。”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伊人楼,让他们微微惊讶的是尹桐新丧,伊人楼却依旧营业如常,酥

手烹酒,朱唇客尝,曼帐珠帘下是伶人歌姬的箜篌琵琶声,软语唔侬。

易洛迦的目光一暗,转身绕行,他俊秀的脸板得紧紧的,唇角似乎凝着万般不悦。苏越跟上了他的步伐,语气说不出是

嘲讽还是宽慰:“平西爵不是说过自己是无心之人么?他们继续做他们的皮肉生意,你又何必太介意。去了的人已经去

了,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着,你总得让他们赚足过活的钱饷。”

“那不一样。”易洛迦皱起眉头,“那不一样,他是我的弟弟,苏越,他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过路人,或者一夜缠绵后

就形同陌路的床伴,我无法不在乎他。”

苏越淡淡道:“……我原以为你是不会在乎任何人的。”

易洛迦摇了摇头:“苏越,他是我的亲人。”

“亲人?”苏越冷冷地嗤笑起来,“亲人是什么?”

易洛迦没有说话。

苏越停下脚步,把手摁在易洛迦胸口,轻声道:“平西爵,你以为你自己是没有心的吗?你知不知道,我可以为了一己

私心,与自己的父王纠缠不清,可以算计戕害我的兄长,我不会因为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就用情颇深。”

“……而你不一样。”顿了顿,他望着易洛迦的眼睛喃喃,“平西爵,你是一个有家的人,有家的人不会无心。”

“你在同情我?”易洛迦眯起眼睛。

“不,我想你不会需要我的同情。”苏越说,“而且我也没有资格同情你。易洛迦,我说的是实话。”

“……”易洛迦凝视着他,半晌,他轻声道,“苏越,你还是不够懂我。”

苏越沉默一会儿,笑了笑:“但是我们谁又能真正懂谁呢?”

易洛迦一怔,是啊,谁又能够真正懂谁呢?他从小看着易欣长大,原以为这个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原以

为易欣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他甚至还幼稚的以为易欣在他面前就像是水晶琢成的,剔透干净,无所遁藏。

可是他错了。

没有谁是能够真正懂谁的,哪怕是自己都无法完全地了解自己,更何况是其他人?

易洛迦永远无法想象,那个曾经为了一只死去的兔子哭肿眼睛的易欣,竟然能够残忍地杀害无辜的人,并且取出他的心

脏带走,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可笑的偏方。

这偏方是在整理易欣的遗物时发现的——

川贝粉,黄精,穿山甲,野山参,车前草,以及,活人心脏一颗。

可治痼疾,延年续命。

原来易欣杀人取心,是为了给尹桐凑足一味救命的药。也许生命和生命是平等的,但心中的天平永远不会平衡,因为更

沉的,永远是感情的重量。

所以可以为了救一个人,而夺取另一个人的性命。

易洛迦不想承认人是易欣杀的,可是陈尸现场,死者咽气前歪扭写下的“斤”,却让他无所退避。

那其实是一个未及写完的“欣”字。

如今整个易北都传开了,易欣少年时候与尹桐交好,后来王上赐封易欣领地,易欣便去了渭城,尹桐自幼体虚,与姐姐

流亡鞑吾国时又落下了病根,在易北水土不服,逐渐病得只能卧养于床。

由于易欣觉得与尹桐的恋情不光彩,尹桐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行事向来低调,很少露面,病后愈加大门不出,许多人都

以为伊人嬷嬷的这个弟弟早已死了,便慢慢淡忘了他。

尹桐一直在伊人楼的厢房里悉心养病,易欣偶尔会出来看望他,那是尹桐唯一会笑的时候,也是他唯一的盼头。

给尹桐续命的药引很贵,所以易欣每一次来,伊人嬷嬷都会问他索要许多钱两,一方面是为了给弟弟买药,一方面是怨

恨易欣不曾好生待过尹桐。

可是她不知道,蜕去不善言辞的外表和贵族的虚荣,易欣能为了尹桐挪用公款购置名贵的药物,甚至可以为了他杀人。

越错越深,终究是一场残局。

易洛迦和苏越穿过闹市,走到护城河边,秋水粼粼,自城心穿过,绕帝都一周而后奔流远方。

易洛迦在衰草遍布的山坡上坐下,目光落在苍茫一片的黑暗中,他拂开夜风吹乱的额发,轻声问:“苏越,你有在乎的

人吗?”

苏越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有些戒备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易洛迦转过头来看着他,深深浅浅的蓝色像捉摸不定的雾气一般从眸底弥漫开来,端的就让苏越有种被他彻底看穿的感

觉,他的心城锁得住红枫,却锁不住易洛迦眼底的深蓝,那蓝色就像海水一样,从每丝罅隙渗进来,汪洋一片。

“……是吗?”他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然后又兀自偏过脸去,远远望向河流尽头,目光有些落寞。

苏越看着他,半晌,他说:“……如果难过的话,就哭吧,我不看你。”

易洛迦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手反撑在草地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会哭的。”

“为什么?”

易洛迦回望着苏越的脸,星辉洒落浴浸过他蓝色的眼眸,他轻声说:“因为我哭了,他会难过。”

“……”苏越心里一堵,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悄然蔓延开来,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可是他知道这种感觉让他无

所适从,甚至有些慌乱。

他们很久都没有说话,他和易洛迦只是坐在草地上,静静望着碎满星辰的夜幕,任凭夜风拂过头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易洛迦漫不经心地轻声说:“……和我接吻吧,苏越。”

问的很突兀,但语气很温柔,语调很平静。

苏越微怔,他看向易洛迦,那人仍旧眯着眼睛安然地凝视着满天繁星,当易洛迦心平气和地偏转过脸,终于和苏越目光

相对时,他温和淡然地微笑了一下,然后抬起修长的手,指尖捻住苏越的下巴。

“还是你想让我今晚去梨园里找个小官?”

“这就是你排遣忧愁的方式?”苏越不依不饶地冷笑,但没有挣开他的手。

易洛迦没有再去挑衅这个别扭的奴隶,他微倾过身子,在夜色中贴近苏越的脸庞,那双嘴唇泛着淡淡的水色,无声地诱

惑着涉足在大漠的孤独旅人。

“……你可以吻我,但我不会爱你。”在他们的嘴唇将要触到的时候,苏越低声说。

易洛迦睫毛轻颤,他微顿了一下,轻声答道:“我明白,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苏越,你放心,我也不会真的爱上你

……”

然后他们都微微笑了,只不过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涩。

唇舌相依。

山坡上的枯黄长草被清寒的夜风吹起,从他们身下淌过,一波一波像浪。

易北王宫内,林瑞哲正在和王上陈报已经了结的易欣一案。

“总令史的尸骸照例是要弃于山野的,但总令史毕竟是王族宗亲,臣觉得还是该稳妥些好,便令人秘殓,刻下正停尸于

推书 20234-08-24 :天使的情人+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