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遥不再说话,侧身坐向一旁的石梯。
两人在朦胧的光海之下坐了许久,当灯会散去,司马遥站起来,说道:“我走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啊嗯,”稍微有点可惜的感觉,但毕竟是答应了他的,云章自认还是不能食言的,“他和易水寒回去天山门了,你要
见他的话,我可以试试帮你约一下他。两日后,你来市集东面的那客栈等我吧。”
司马遥点点头,便要离开,离开之前,悄声说了句:“我玩得很开心。”
云章似乎并未想到他会用“玩”这个字,于是愣愣的笑了笑,目送他离开。
真不知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看他对那几个大汉的时候,似乎武功很高的样子啊。云章站起来,沿着已经烛光熄灭的
长廊漫步。“还要去找那个破小孩,真是麻烦诶!”
嘴上这么说着,其实觉得也没那么差,毕竟游手好闲也是过日子,还不如找点事做。
去天山门的路很长,积雪深厚,几乎已算是大雪封山了。
但是出于调侃某人的代价,云章也只能选择上山去找付青云。
“那件事”还是迟迟没有着落,前些日子张义崇那群道士又去红莲谷惹事,也不知楚筱师傅现在如何了,她若是出了事
,最后一点线索也断掉了……云章对于忽然想起这件事,不禁抬头仰天叹了口气。
十三年了,自己那段空白的记忆,原本到底应该是怎样的色彩?
沿着漆黑山路往上走,脚下已经被冻得冰冷,云章却想得出神。
“喂,你是要上山吗?”忽然,一个拿着苹果正在吃着的少年出现在了视野内,“这里是去天山门的路,门主不欢迎外
人,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公子可是去过天山门?如此寒冷的晚上你怎么孤身一人在这里……”云章仔细看了看他手上的苹果,想要把话说的唯
美优雅,但奈何就是不能,“孤身一人在这里,嗯,吃苹果?冒昧问一句,这里离山顶还有多远的路?”
少年站起来,仔细看了看云章,“虽然并不是很远,但你还是算了吧,穿的这么破烂,天山门冷着呢。况且,你觉得我
会让你上去吗?报上名号来路才有戏,说吧,你来做什么的?”
云章猜出了他是天山门的人,于是编道:“我是来见付青云的,他上次中毒来到我师傅的红莲谷,我是专程来送余下的
药材的。”
那少年眯起眼眸,语气立马跌入冰谷,“付青云?哼!那小蹄子还是死了的好!你走吧!”
云章尴尬的站在原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上了付青云的死对头。但那少年哼了几哼,又说道:“他死了门主又要拿
我问罪,你还是随我上山吧。”
云章这才松了口气,随他往山上走去。
“今日门主有事出去了,不过你还是快点离开的好。”领着云章山上的少年略有不满的撇撇嘴,厌恶的说道,“我最讨
厌那只装模作样的小蹄子,苗族的巫师后裔,歪门邪道倒是精通的不得了,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云章只是跟在后面,无言的笑了笑,人心各自是,夫复强求呢。
到天山门后,少年领着云章去了付青云所在的后院。付青云身旁随着二三侍者,坐拥暖炉旁,见有人推门而入,飞雪飘
进屋中,纷纷抬起头看向来者。
“许岳,门主可是说过了私自放入外人要按照帮规来办的?”有人不满的说道。
许岳抱手,扫了一眼付青云,“这可与我无关,有什么不妥之处你们自己问问付青云。”
付青云跪在榻上,付手想了片刻,然后抬头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自会向门主解释。”
大家少有迟缓,但还是纷纷出去了。
屋内仅剩付青云与云章二人,丹顶鹤香炉内缓缓升腾出白色氤氲的烟雾,飘渺于两人的距离之间,木材吱吱的燃烧着,
此时已是深夜。
“这是能抑制你的病的药,记得不舒服就吃。”云章将装着药材的包放在桌上,思忖着如何开口请付青云下山去见司马
遥。
付青云放下膝上的狐裘,站起身来,眼神明澈的看着云章,“你想说什么?”
不曾想这么简单就被看穿了自己是有事相求才来的,云章干脆开门见山:“我有个朋友想见见你,两日后随我下山一趟
可好?”
“不去。”付青云却是果断的拒绝了,“自入天山门以来,我未曾结识过别的什么人,无缘无故我为何要去见不认识之
人?”
付青云言罢,云章便有些焦急了,“见个面不耽搁你什么时间吧?”
“却是不耽搁,若你真是玩世不恭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你大可让我去送死。”付青云在一旁的茶案边坐下,有些畏寒
的搓了搓手,“现在想要我命的人数不胜数,你若是也为那而来,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吧?”
云章一听他言辞之间皆是嘲讽,甚者更有几分敌对之意,云章不解,便说道:“什么这件事那件事的,你这人说话怎么
像个娘们似的拐弯抹角?你若当真不去我也不能强求,我另寻办法便是,大不了找个什么人假扮一下,出了丑坏你名声
可别怨我……”
简单的把戏,付青云心底暗讽,自己何曾又在乎过这些?真是枉你云章一口尖牙利嘴。
付青云揭开盖,那茶盏中白梅压碎的粉静静沉淀在陈年的雪水之中,室内立刻芳香四溢。
易水寒对自己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近日更是放纵有加,随自己胡搅蛮缠都不得让旁人多说一字。这不过也是困着金
丝雀的一个笼子。
金蝉王,苗疆奉为圣物可遇不可求的千年奇珍,据说拥有这个便可调动苗疆全部的力量,更能找到埋藏在沙漠之中的十
万宝藏。
但凡是稍有野心的人,任是谁都会想要竭力争夺,不说称霸武林,君临天下也难说。现在四方各流各派,就连朝廷的人
都在睥睨这金蝉王的下落。
易水寒的意图是什么,付青云早就明白的透透彻彻。但若离了他,自己也活不了不久。
“我不想死,你走吧。”付青云左手撑起下巴,把弄着桌上一只寒梅,“我还没有无望到自己去送死的地步。”
“谁说要你死了?祖宗啊你就答应我好不好?我云章这辈子第一次决定要言而有信了,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的觉悟给抹杀
了吧?”
静坐半晌,付青云用力一拍桌,付青云怒道:“你未免太一厢情愿了吧?!我和你什么关系,我要去看你乱七八糟的朋
友,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我和你很熟吗?!”
云章吓得退了退,然后立马收住了声,自打生平认识这付青云以来,似乎还是头次见这个斯斯文文的家伙发火。双方此
时都有感“交友不慎”的严重后果吧。
“你、你岂不是就是怕那易水寒?尽是扯些借口!”
云章本打算说完便走,却不料付青云抬头望了他一眼,眯起了眼睛,“你说我怕他?笑话!我何曾怕了他?!”
云章一听便知此事还有戏,便小人样的继续说道:“你既不怕他,那为何不敢下山?你岂不是贪生怕死,又怎么会担心
自己性命堪忧?你分明就是怕着他,又离不开他!是没有他你就活不成了吧?”
付青云细细想来却是如此,只不过付青云心中却道不甘。“我是贪生怕死又如何?人生在世能几时,我何必要自甘堕落
?我也的确离不开他,却不是怕了他!”
云章这次却是彻底愣住了,没想到这家伙就是贪生怕死,就是离不开易水寒,一副你奈我何的嘴脸。
“你离不开易水寒,不就是因为他能解你身上的毒吗?你随我下山,我带你去红莲谷,师父的地窖内藏着天底下各种最
珍贵的药材,一定有能够解毒的!”
“然后呢?”付青云似乎并不为之喜悦,“你说你解了毒,金蝉王已经不在我这里了,那些想要我命的人信吗?”
“金蝉王?”云章震住了,“你说,金蝉王在你这里?!”
一阵寒风袭过,推开了未合拢的门扉,吹熄了桌上一盏残烛。
付青云拥毳静坐黑暗之中,沉默迎着屋外傲梅的寒香潜入夜色,云章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云章叹了口气,“这与我无关,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人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清心寡欲,就算是佛,也不敢自称超脱涅盘。你现在不想,不代表以后亦不会。”黑暗中只是听
到一声轻笑,付青云走过去拉开轻掩的门,一束清冷的月光倾泻在屋内的地板上,“因为我去了你师父那里,现在江湖
传的沸沸扬扬,我凭什么相信你?”
“师父是师父,可我从未知晓。你相信与否是你的事,我也不求你信我,我云章做惯了地痞子,不喜欢江湖纷争,也不
懂什么叫做君子大义。你去便是去,不去便是不去,我当然也不会勉强你答应。”云章将付青云抵在墙上,单手卡住他
的咽喉,“可是借由其它的手段,那就是我的事了。”
付青云右手不动声色的取出用布带绑在手腕上的迷魂散,只道:“但我对此也不感兴趣,你再不走,就是我下逐客令了
。”
而此时云章却呵呵笑了笑,松开了手。“被强盗下药的人,还用迷魂药,你还是省省吧。”
却不想他重翻旧账,付青云略有不快,一把推开了云章,说道:“你就逞口舌之能吧,这里是天山门,由不得你放肆。
”
“你不是想下药吗?都拿着了还说不是。”云章嬉皮笑脸的握住云章的手,“拜托就给我个面子吧。”
“你一定非我不可吗?”付青云无奈的看着他,“是去看什么人?我酌情考虑。”
酌情考虑听起来倒是颇令人欣喜,云章道:“他叫做司马遥,似乎是找你很久了,很急着找你呢。”
“司马遥?”付青云想想似乎从未有过这号人物,不由有些犹豫,“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靡不有始,鲜克有终。我
只说了酌情考虑,不过,我似乎不想酌这个情。你朋友的场子,我不想捧。”
云章张口彻底无言了,方才略有几分的喜悦立马烟消云散。这个人变脸像翻纸似的,刚才还说是,转眼之间就如风过之
云,权当一场无妄之灾。
“呵呵,至少看人不能这么片面吧。夜深了,今天就不打扰了,两日后我到天山门下等你移尊就驾。”
见那人步入一片夜色茫茫之中,付青云徒自点燃了灯,望向窗外,一轮明月当头。
第镹回:浮光掠影鱼犹在
两日后的市集上一如往日的热闹,东面的客栈内,一名白衣少年端坐于二楼,手边搁着一只竹骨纸伞。见楼下上来另一
人,他便斯文的站起,微微低头。
付青云被云章推推搡搡的弄到门口了以后,罪魁祸首便躲到了柱子后面去。
现在面对这从未见过的司马遥,倒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在下司马遥,公子便是付青云吧。”司马遥侧身,示意付青云往另一边的雅间茶座走去,“在下有事相告,还请随我
去别处雅静之地慢慢详说。”
付青云一边走,一边思忖到底是所为何事非得弄得神神秘秘。似乎对方也是初见自己。肯定不是像云章那种小人般的不
正经,所以定不是“何须身后千载名,且乐生前一杯酒”的玩乐之事。想到此处,付青云便懊恼自己结识了云章那泼皮
。
两人互相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对坐而下。
云章躲在墙角处看着,他索性只是好奇司马遥到底有什么事要找那死小孩,且不料司马遥并非等闲之辈,轻易就察觉到
有人在旁窥视,于是投来一道凌厉的目光,云章立马抖了三抖,赶忙下楼去了。
付青云并不打算与之周旋,只是想着简单的说上几句便走。司马遥虽说语气举止都很委婉,颇具书生气,但却是懂得时
务的人,并没有太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并非是我要找付公子,而是徐庄周徐大人。”
又是一个未曾听过的名字,付青云不禁颦眉,道:“你家大人既是要找我,为何不亲自相告?”
“大人有事在身不便出入民间,在下焉知付公子便是大人寻觅多年的人,所以今日才再次求见。”他话锋一转,付青云
便微微一惊,不禁轻轻起身,“请付公子不必担心,我并非为金蝉王所来。只是想求此一见,并无他事。”
寻觅多年?付青云心底冷笑,是说寻觅金蝉王下落多年吧。只是付青云不爱看官面,打从心底的厌恶官场,更不想和当
官的扯上关系。
“既是见到了,那恕我不奉陪了。”今日偷偷溜下山,倒还怕着那许岳借题发挥,又跑去易水寒那里哭闹。
“公子且慢!”司马遥却伸手阻拦,只微微一笑,道,“付小公子,可曾还记得那位琴师?”
付青云万分诧异的转身看着他,琴师?说到这里,怎能不联想到徐子期?“你指的,是谁?”付青云定下心神,谨慎问
道。
“实不相瞒,我对付公子的过去大概有所了解,付公子在天山门曾经结识过一位琴师,后来琴师前去京师的路上遭遇劫
匪,坠崖身亡了,而他的名字,是徐子期。”
付青云耳中嗡鸣。那人的身影万千徘徊于脑海,又怎能忘却!!
自嘲的笑了笑,便道:“徐子期他已经死了。你又是何出此言?”
“不是。”好像是犹豫了片刻,对方抬头开像早已对此万念俱灰的付青云,“并非如此,徐子期还活着。我与他曾有几
面之缘,他还活着,只是暂时不能与你相见。”
觉得脚下摇摇欲坠,付青云已是悲极喜极。“他是真的,还活着?”
无法确定,亦无法苟同。司马遥只是颔首,“我为何要骗你?”
为何活着却不相见?是你终不爱我,还是故人心远?可是活着总就是好。
“他还活着吗……活着就好……”眼神渐渐暗淡下来,握紧双拳,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并不想多问,知道的越多关于
他的事,自己只会陷得越深,“付某已快是将死之人,见于不见都没有区别了。”
“……谢谢付公子愿意借用时间来此见司马,司马就不麻烦,先行一步了。”说罢,司马遥提起身边纸伞,从后面的楼
道下去了。
但凡是世上一切,皆不可预测云波诡谲,一如当初与徐子期相识。
常常会想,为何世上会有如此巧妙的相识相知,于是,我是你的俞伯牙,你是我的钟子期。这只可惜曲终人散空愁暮,
摔碎了琴和一片痴心,天涯过客又去了何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酒楼,楼下的云章立马拥上前来围住了付青云,雀跃不已的问道:“怎么,司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