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说:“那便是师父强人所难,我不过十几岁罢了,为何要有什么雅兴!大家都不必学这些,为何偏偏是我了?”
一旁有几个前来送捷报的同门师兄深深看了易水寒一眼,“掌门即是器重你,想你心高气傲,不去文馆磨磨性子日后该
如何是好?”便转而对江泸雪说,“掌门,有个十六出头少年说一定要见您,已在剑冢中跪了许久了。”
“天寒地冻的怎么让他跪在外面,我去把他请进来吧。”
易水寒正要站起来,江泸雪却又将他拉回身旁,“过些许时候,等他乏了便会自己回去。”
方才那同门师兄也道:“这些年倒是不缺少想来向掌门拜师的,日后且让弟子们把门看严谨了,怎能随随便便让这些不
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进来,把天山门视若无物了吗!”
江泸雪不做声,将佩剑“离原”搁在膝上擦拭着锋芒,另一柄“走雪”横在身旁,刀锋静静的躺在银蟒鳞的剑鞘中。易
水寒便坐在他身旁,透过那半开的门,隐约看见雪地中那个身着黑衣发如鸦羽的少年。
虽看不大清楚面貌,但他低着头,睫毛如蝶翼,一双眉毛清秀却不显清淡。
易水寒看了半晌,不知不觉禁打起盹来,快要靠在榻上睡着时,忽然听见江泸雪说:“生生跪了两个时辰,倒是个挺倔
的性子啊。水寒,去把他请进来吧。”
易水寒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更像是惊醒似地,匆匆答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剑阁外寒风猎猎,跪在雪地中的少年见有人出来,便抬起一张被风吹的失去血色的脸庞看着来人。易水寒为那双清澈的
眸子稍稍一惊,走到他身边正要开口,对方却一下栽倒在了自己身上。
想必是给冻着了,他身上冰冷,不见一丝暖意。易水寒只得听江泸雪的话,将他带回自己的屋子内,持汤沃灌,添了些
柴火,易水寒便坐在房间内等待。已是夜里了,那少年方才醒来。
“这里是……”少年撑着额头坐起来,兴许是晕过去之后,醒来意识仍不大清楚吧。但他注意到易水寒身着的玄色服饰
,朦朦胧胧的说,“江泸雪掌门在哪里……”
易水寒知他不过是想拜师天山门下,抱着这种心理前来的人每年都有不少,易水寒也不惊诧,将杯子递到他面前,“不
先喝点水吗?想拜师或者入天山门的人,若非较为特别或者地位显赫,掌门是不见的。”
少年眼神黯淡了下去,这才觉得喉中如有烈火干烧。他接过杯子饮了几口,抬眸看着易水寒,“你是天山门下的弟子,
可以帮我转告掌门吗?”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烛光下仍显得格外澄澈。这样一双眼睛将少年的整张脸都衬得如同浸在水中的落花皎月,不禁有
种易碎的错觉。他眉目间稚气未退,看似倒是比易水寒更小了几岁。
“这个时候,掌门都在和长老们商议诸多事务,怕是也不便打扰。”易水寒别开目光,续上了一支蜡烛,“先告诉我你
的名字吧。我名作易水寒,跟随掌门多年了。”
“我叫做昔昭……”他垂下眸子,轻抚着拢了拢一身黑衣的长袖,“说来倒不怕你笑话了,我家境贫寒,只知道天山门
的江泸雪是个善者,在旱情严重时也曾将天山门内的财物、仓米发放。就算不传我剑法也好,我只想求他收我入天山门
,打杂做工都没关系,这样也好让我的家人不担心。”
“掌门为人实则是伪善。但掌门听了这番话,只怕更不会收你。你且还是说你是来拜师了好了。看在你今日跪的那两个
时辰,掌门已稍有动容了。”易水寒笑了笑,“不过你这身装束,倒不像是平民平日里的衣装打扮……”
“这是丧服。”他的脸埋得更低,紧拽这袖口,听得出实在压着嗓音说话。
“啊这、是我不好!都是我问太多了!”易水寒连连摇手,心中实是过意不去,虽知对方倒也不像多么羸弱的人,却还
是感到甚为愧疚。索性说道,“你且在这里休息一夜,我答应你,明日一早便带你去见掌门。”
昔昭点了点头,敛好衣襟,说:“我睡在椅子上好了,如此麻烦你也不妥。”说罢,却是要站起来,但因足下冰冷如何
也站不稳。
易水寒赶忙去扶住他,“那可是让我良心受谴了,你好生休息,我倒比较习惯睡椅子。”
后半句话自然是胡说,谁人会喜欢睡椅子的,不过是因江泸雪时常让他抄许久的剑谱,一写便是午夜,有时倦困的厉害
,索性就窝在椅子里睡去了。
昔昭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易水寒,你的名字,和你还真是不般配呢。”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如月牙一般,似乎不是个不拘言笑的人。
易水寒说:“有个僧人说我命格中戾气太重,应当以水寒为名,可抵去命劫。不过他的话说的云深雾重的,叫人也听不
太懂。”易水寒端起烛台,将其吹灭了,“早些休息吧。”
番外二:子非鱼莲之云鹤
[壹]
常言道人不过孰好孰坏,殊不知黑白当道难分难辨。汉有董贤倾国,后有萧家公子萧陌祸乱人间。有人说他风`流倜傥是
个才子,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有人说他不良于行是个痞子,日后继续这般怕是要丢尽了萧家颜面。
萧母与萧父也觉他文才横溢,但他断袖好龙阳实在令萧家上下扼腕叹息。
不过萧陌总比女子占`便`宜,女子轻浮便是不守妇道会受人指责,但萧陌却总被宽恕为“人不风`流枉少年”“无妨少年
是轻狂”。
于是他风`流于花街柳巷,喝花酒的时常能见萧陌提笔的词句,偶尔有人骂上几句,又称遣词颇好。后来,萧陌即兴写在
别人衣裳上的诗,竟还有人赏识了愿意高价收买去。
那日萧陌吃了些酒,面上醉意微醺,手里还摇着折扇走在河堤上。江南三月最是羡煞,残雪溶,一片楼阁烟雨相拢,垂
柳扁舟有闲客煮酒,断桥石阶翠草附拥。湖面正是冰破鱼游,天本不寒,看来颇有几分暖意。
登上一座不高的丘陵时,见城外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城里走来。
萧陌走到城门口去看时,这才想起了官府说近些日将军秦楚来到此地。再听周围百姓嘁嘁喳喳,方才知晓这群人刚才去
了山上打猎,这才回来,正是要按兵家军营的气场摆酒宴。
萧陌见那马上将军虽俊朗威武,却怎么也合不上自己喜爱风月的那味道,正想隐入人群遁去了,却看他的马匹旁挂着一
只淌着血的白鹤,萧陌见那白鹤尚在颤动甚是可怜,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于是走出人群,拦在了那将军的马前。
尾随的官差又惊又恼,但见是那萧大人的独子便也不知如何是好,正想上前拉走他,却看秦楚挥了挥手,勒马等着那拦
路的人开口。萧陌也不知是不是借酒壮了胆,抬起头直视将军的双眼,说:“不知,可否能将这只白鹤让予在下?”
秦楚听他如此一说不禁错愕,蹙眉说道:“蠢货,你拦本将军的路便是为了只鹤!”
萧陌看了看秦楚身后一众官差手中提着的野兔、锦鸡以及鹿、熊等动物,“鹤鸟本是生灵,将军既然是满载而归,也不
缺这一只鹤了罢。”
这话总人很难起不了火气,秦楚正要发作,身后有个小兵低声告知了萧陌的身份,秦楚便没有当众撕破脸。但他是皇上
御前的征封将军,岂会怕了一个芝麻大的地方官?索性也不想扫兴,于是将那只垂死的白鹤扔到了萧陌脚边,便策马扬
长而去了。
于是萧陌抱着那只白鹤回了萧府,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镇定自若的找了棉纱药酒给鹤包扎。弄了半天,终于绑好了。
萧陌倒在床`上,有些犯困便小憩了一会儿。
萧母扣了半晌门,见无人来应门,于是直接推门进去,只看见儿子正抱着一只被棉纱裹得严严实实的白鹤酣睡着。此情
此景令萧母不禁汗颜,她走到床边想抱走那只似乎也睡着了的鹤,却惊醒了萧陌。
萧母于是无奈的说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脏东西的?我把它带到王姨那边去。”
萧陌一听要把它带到烧饭的王姨那边去,连忙接过那只有大半个人高的白鹤,又放回了床`上,“娘,它不是东西啊。”
知他本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儿,萧母也不想争论,摇了摇头,便不再管了。
萧陌便真的将那只白鹤养在了府中,还专门理出了一间小柴房让鹤住在里面,捡些棉絮布料铺置其中,每日按时的换药
。数月后,白鹤的伤好了大半。
一日萧陌起来看见鹤不见了,便知是它伤好了飞走了。于是萧陌转眼就忘了这件事,立马又腾身去了花楼寻欢。
[贰]
萧陌自诩人生一大快事便是醉卧美人膝,有人笑他留连温柔乡,又是喜欢男人,但总归是要成家,可如何是好?他便笑
谈老醉花间有几人,更是敢爱人之不敢爱,岂不风`流?
他逛花楼逛得理所应当,人人问及都理直气壮,时间长了,便也无人去问了。
那日萧陌躺在一个娇俏少年的身上,张口等对方喂葡萄。一边吃,一边乐在其中的打量着那少年的脸。眉如柳,芙蓉面
,萧陌心底暗自打了个评价,好看,好看。
只是半醉半醒时,却忽然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萧陌与那小倌纷纷回头看过去,这一看简直看的目瞪口呆。
不是来人怪异,而是实属绝色令人惊艳不已。他身材高挑,一袭雪`白的长衣,鬓如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星眸月牙般甚
是开心的弯着,睫毛如蝶翼剪影,唇如花杏,尖尖的下巴和衣领下嶙峋的锁骨……萧陌看的完全呆住,惊叹这世上何时
多了个这么俏的天人?
萧陌身旁的小倌是芙蓉如面柳如眉,但拿到这美少年的身旁一搁,简直是从土堆里刨出来的地摊货,连提鞋都配不上。
这时美人的身后忽然冒出个浓妆艳抹的老鸨,摇着美人扇笑道:“萧公子,这是我们的新人云鹤,他一来就说要伺候萧
公子呢,萧公子可要好生待他呀!”
萧陌一时间觉得眼灿金花,乐歪了。这等好事,总算是被他萧陌给碰上了!
努力维持贵公子的形象,萧陌正想张口说好,却发觉喉中已干涩不已。云鹤在他身边坐下,斟酒奉上,笑道:“萧公子
。”
门外的老鸨见新来的云鹤机灵,满意的呵呵笑了笑,拉着先前的那小倌扣上门离开了。
云鹤长长的睫毛垂下,面上洋溢着花开般的笑容,烂漫的让萧陌不好意思打他主意。
萧陌接过酒杯,饮了一口,定了定心神,有些莫名这绝色为何指名点姓的要伺候他萧陌,于是又假作风度翩翩的说道:
“我们可曾认识?”
其实他虽然这样问,可是心底都拟好了答案。他猜云鹤会说“因为是久仰了萧公子大名”,于是萧陌就会答道“我倒觉
得我似乎见过你,或许这便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吧”,然后云鹤欢喜,萧陌顺利抱得美人归。
但云鹤却怔了怔,然后低下头,说道:“我们认识的……”
这话让萧陌惊了一下,他以前见过云鹤这么漂亮的人,他怎么会完全不记得?萧陌连连摇手,说道:“不会的不会的,
你肯定记错了,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云鹤抬头,眼眶却红了。萧陌被他梨花带雨的样子吓到了,萧陌最是怜香惜玉又最怕美人哭,美人一哭,他自己都想哭
了。于是连忙抬袖擦云鹤的眼角,抚着他的肩膀,轻声劝慰着:“你别哭,是我错了,我认识你,认识你成吗?”
云鹤摇了摇头,他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又斟满了一杯酒,举到萧陌面前,“萧公子,云鹤失礼了,这杯是罚我的
。”仰面一喝,脸上多了抹淡淡的红晕,他这一笑又是笑的百花暗淡,萧陌也不由自主的跟他笑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两人对饮数杯,萧陌也有些醉了,看着云鹤眉目如画,越发好看。
云鹤屈膝跪在地上,褪去上身的衣服搭在腰部,左手挽起乌黑的云发,右手将桌案上的砚台拿过,倾斜,墨汁如细流一
般顺着云鹤的锁骨向下滑落。冷墨和着温热的体温,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香艳。
萧陌看的入迷,有种神游天外心于天宫的朦胧感。云鹤本是美人,如此看来虽淫靡妩媚,但见那墨色又觉清雅别致,于
是云鹤在萧陌眼里更加美得一塌糊涂。
萧陌抱着云鹤,吻着他的脸颊,云鹤别过头,轻声说道:“萧公子,云鹤听闻萧公子擅舞文弄墨,题字作诗能在外面卖
出千金。萧公子能为云鹤写四个字吗?”
美人在怀,再忍就不是萧陌了,萧陌想婉拒,云鹤却又接着说:“就写在云鹤身上。”
[叁]
云鹤伏在桌案上,椎骨构成背部流畅的线条,云鹤笑道:“劳烦萧公子了。”
萧陌实在不解,别人要他写诗,并非全然冲着他的字迹,却是为了看他萧陌的文采。云鹤却并未让他题诗,只叫写“萧
陌,云鹤”四字罢了。实在不该说云鹤是天真还是太可爱,萧陌仍然悉心的写上了这四字,搁笔,便苦笑:“总会褪色
的,改日我再写诗赠你罢。”
云鹤笑盈盈的将手按在心口上,“没关系,不会褪色的。”
常年混迹于此、纵横花间的萧陌还从未见过花楼里会有云鹤这般的人,不是外貌,单单是他这副兴高采烈一厢情愿的模
样,倒不像是迫于生计。说他品行不好才会愿意待在这里,萧陌倒觉得云鹤来的比谁都干净。
墨迹未干,借着醉意阑珊,萧陌将云鹤压在地上,咬了咬他的唇,调侃着:“你为什么只伺候我,不去找别的客人?”
“我想报答你……”云鹤顿了顿,说道,“萧公子,带我离开这里回萧公子的府上好吗?”
萧陌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前面一句话,睁大眼看着云鹤,“给你赎身?”
云鹤点了点头,萧陌又一次被他吓住了,“那可不行,若我是皇帝兴许还能找些男宠养着,但我带你回去,我爹娘非得
恨死我!况且你生得好看,在这里做事,肯定比被我养着赚得多!”
感觉摁着自己的手松了松,云鹤当即露出悲伤的神情,“可云鹤只想服侍萧公子一人。”
只觉得良心被人在前面扣上了“没有”俩大字,萧陌心头一紧,打了个寒颤,“人人虽赞誉我文才横溢,但人人都说我
花心多情,我不可能只对你好。”
“为什么不?是云鹤不好看吗?还是云鹤哪里做的不好?”云鹤蝶翼似地睫毛扑闪着,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的面上
一红,埋下了头,“我……对房`事不太了解,但……但我可以学的……”
萧陌见他越扯越离谱,连忙让他打住,说道:“云鹤啊,你或许觉得我是个好人,但我实质上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你看
那些个阳奉阴违的人,都是看着我爹的面子对我服帖,有朝一日败落了,三姑六婆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云鹤一张俏脸通红,拥上萧陌的颈项,学着刚才萧陌咬他的样子用牙齿磨着萧陌的嘴唇,磨的半晌,才喘着气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