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临时变卦了,卷轴是不会拱手送上的。”青女舔了舔刀口,又从腰间取出几把小刀别在手指间,“我亦
无法报答徐大人的给予我重生般的恩惠,但楚筱昔日的救命之恩,我不可不报。”
“这么说来,是因为楚筱你才会站在这里和我鹬蚌相争?”樊陆终挑眉看着她。
“我会让楚筱交出可分离出金蝉的那剩下的物件,再去找回付青云。便不必动用卷轴。”
“我可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人的春秋大梦而来的。”
箭在弦上,数道银光划过犹如坠雨流星一般,青女旋身躲开,再看地上,他方才已然射出了三支箭。
骥尾箭不同一般的箭,箭身用昆仑龙骨所制,箭尾辅以大鹏的尾羽,发出即如光影,若非青女反应相当,否则定是被击
中了。
这骥尾箭世间只有三支,而那架在高台弓的乃是实体,现下射下来钉入地底的、不过只是骥尾箭最特别的“万象”。虽
说幻化出的皆为幻影、数个时辰后便会消散无影,但离弦之时却与真箭无异,若是被打中了要害自然亦会命丧黄泉。
樊陆终颦眉说道:“若是不还手,我亦不会对你放水的。”
她的飞刀虽不能与那据说能射下天上游龙、西宫白虎的高台弓骥尾箭相比,但功底而言她却绝对在养尊处优的戎宣王之
上。
飞刀之快、准,力道能掌握的恰到其分,不过是靠着距离。而樊陆终的弓箭亦是如此。这样一来,两人便都不会有近距
离交锋,却比着对方的敏锐与眼力。但青女无法对樊陆终出手,樊陆终乃覆云城之主,断不能冒然行事。
青女道:“若戎宣王能在风火电来到之前击中我,我便无话可说。”
“如此说来,你是不还手了?”樊陆终更加不悦,他作为统领覆云城的君主,从未听过什么不战而胜的道理。若对方不
还手,岂不等于小瞧了他,即使赢了也不过是受了对手的谦让,更何况还是个女人?“我且不管楚筱对你有何恩情,但
你若今日向她报了恩,日后又如何向徐庄周交代?三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若用你的想法去度量徐庄周,只怕是
会坏他之事。”
“戎宣王若以为只言片语便可令我改变心意,还是勿要煞费心思了。”
她虽如此说,心中却有所撼动。她与另外三人,皆是多年前走投无路几近被仇人要了命去的亡命之徒,若不是徐庄周,
只怕早已暴尸荒野。四人习得武艺、给予另一个名字,所以徐庄周给的一切犹如重生再造。但若非楚筱在那个雪夜救了
她,遍也不会有现在的青女。
樊陆终不再言语,转身便向着古楼内走去,青女见此,右手一挥掷出五把飞刀,皆纷纷擦过樊陆终的衣袂,尽数打在他
面前的古楼木门上,分毫不差。
樊陆终却背对她笑了一声,道:“你不是不敢杀我吗?逢人且说三分话,你可明白了?”
樊陆终伸手,正欲推门,手指触及的木板上却忽然如水中涟漪一般散开数圈紫色的波纹,樊陆终只觉手上如针扎一般,
整个人被震开三步。樊陆终举起高台弓,骥尾箭刚刚触到门的刹那,却如同落入了水中一般,不留痕迹的被吸引了进去
。
进不去,一定还有什么咒法保护着这座楼,但为何连骥尾箭也无可奈何?
见到此情此景,连青女也不禁诧异:“结界明明已经被打碎了,为什么……”
此时,一人缓步从青女身旁走过,樊陆终回头,看着那迎面走来的人。他站在古楼前,抬头看着这座破败古旧的楼阁。
樊陆终记得他,虽然当时是如此不起眼,虽然还有些甚为可笑,但如今,却是他走到了这里。
“徐庄周打得好算盘,原来这谷中的秘密竟是这个。”樊陆终笑了出来,却觉此事更是荒谬,“无稽之谈,就算这家伙
真是当年慕容家的谁,以他这副德行,还能做什么事!”
青女正要上前拽住云章,身后却传来列缺甚是不快的声音:“青女,你这是在做什么?”
青女转过身,却看见楚筱随后走来,楚筱看见她时不禁睁大了眼,“我记得你……”
青女微微一笑,抱拳说道:“楚姑娘,多年不见了。”
那年亦是冬日,大雪疾飞的夜里一个少女遭人追杀而误入红莲谷,她与仇家皆被困在红莲谷外的迷阵中,而楚筱当时将
她带入了谷中驱赶了仇家,并替她疗伤、给予食物。若并非楚筱出手,她怕是那时便已冻死在那个夜晚了吧。
楚筱在红莲谷中并非为了救济世人,所以即便与人上门求医,楚筱亦一概不接。所以对于这个女子,楚筱却还颇有些印
象。
列缺见她对楚筱是如此的态度,不由失色道:“你给我退下!”
青女上前,拽住云章的手,道:“随我出去,谷外有马,离开这里。”
“站住,你若敢背叛我们带走他,就不怕我们杀了楚筱吗?”欻火举起刀对向楚筱,“当真看错你这女人,竟是如此感
情用事,你若当真对谁心存感激,又为何做出这等愧对徐大人的事?!”
青女说:“只要楚姑娘拿出白口瓶,东西便齐了,何必还要动辄这楼种之物?!”
“徐大人的做法岂是让你随意度量?!白口瓶、付青云,等了结这里的事之后,自然会一并解决!”列缺切齿说着,“
此乃万全。”
“不劳姑娘费心。”云章却脱开青女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走到古楼门前,面色平静的看着众人,“这里有我寻找了多年
的东西,此事应当由在下自己断定。云章已想好了,若不得知自己的身世,枉活十年。”
人决无再少年,或许便是类似的心思罢。浑浑噩噩,又怎算是幸得活过呢。
云章转过身去,五指扣上门,推开十年厚重的禁地。
第柒拾壹回:重城归去踏逢逢
云过千山,华年须有尽时,但花开几番轮回乍过,却终究要回到这里来罢。
浮生一梦连,世事云千变。到底是命运作弄世人,最后一道禁咒,在云章的手中不攻自破。他甚至只是稍稍用力,便推
开了那旁人根本无法触碰的门。一瞬间数道银光从中窜出、亮的令人无法睁开眼。
一股强劲的风力呼啸而出,翻卷着云章的衣袂。不知从何而来的花瓣从雪地里生出、浮空而起,而那盛开在荷塘中终年
不败的红莲中升起点点红色的光、渐渐堆积在了古楼的边缘,让这座陈旧的楼阁变得诡谲幻妙。
樊陆终不禁叹道:“好厉害的咒术,竟然用了整个山谷来布阵。”
而风中,云章的身影迎着风向前行走,大片大片花白的光线笼罩在他的身影周围。
“站住!云章,不能去!回来啊!”看着云章走进古楼中,楚筱迎着风失声喊道。终究是不行吗,难道真的不可逆转,
又回到原处?!
古楼的瓦砾在强风中滑下、砸落在地上,房梁四散倾斜,只看见那风沙白影之见,古楼的中层部分似乎有隐隐的红光乍
现。而那本来模糊朦胧的光、却越来越鲜丽明亮,凝目一看,那却是一卷悬浮于空、护有一轮咒文光轴的书卷!
自古有人能一纸一笔绘出摄人魂魄的幻境,可将事物容括、引入其中,禁锢抑或保存。其中玄妙包罗万象,无一不能融
入其中。而那卷轴内写的不是书页墨笔,而是封存着那段楚筱竭力销毁的过去……
而就在云章来到卷轴前时,却有一把一指长宽的小刀划过云章的手背、带着一道血光落在了云章身后的墙壁上,云章吃
痛、反射性的收回了手。他看向楼下,正是徐庄周门下四个刺客其中之一的青女。
云章拭去手背上的血,沉下气说道:“姑娘,在下的事,不劳姑娘多管。”而当他在将手覆上卷轴细绳时,心中却不由
一惊。
那细绳拴住了整张卷轴,而细绳首尾相连处却又一块白玉,其中的纹路与自己曾经佩戴的那块玉佩几近一样,可到底该
如何解下这玉佩,展开卷轴?而云章注意这自己手背上的血,落进了那纹路凹下的细纹中,血色渐渐沿着纹路蔓延开…
…
此刻,青女从腰间的皮袋中取出数把小刀,转头对楚筱说:“楚姑娘,我助你。”
列缺一剑横过去,青女侧身避躲,只听列缺怒道:“我不曾想我们中间竟会有背叛之人!青女,枉我们多年同窗习武,
竟是对你这女人的心思丝毫不解!今日`你若再敢妄动心思,我与欻火、石燕三人定不饶你!”
青女本就是踩着锋芒杀戮一步步游`走到了今日,生死本就只求侥幸而不求无事。
“楚姑娘,现在已是困兽之斗,在下请楚姑娘将白口瓶拿给在下,如此在下可保姑娘相安无恙的走出这谷中,此后大可
潜居山林、又何必在涉足这世间纠纷?”欻火走向楚筱,伸出手让她拿出腰间那只白口瓶。
楚筱却向后退一步,将自己与欻火、石燕的距离拉开,横剑于面前,“红莲谷的秘密已被你们破除,除此之外你们还想
痴心妄想什么!”
欻火扬起手中长剑,满目戾气,“楚姑娘既不愿意,在下也只好用强硬的手段了。”
青女眼风扫过,却见众人目光皆在欻火与楚筱身上,古楼前并无人守住,此时正是跃上古楼夺下卷轴的大好时机,她步
子贴近地面向后缓退,将右手背在背后伺机。
而被方才封印中那股力量所震伤的樊陆终,啐出一口血后扶着弓箭站起身来。樊陆终左手按住心口,心中暗想那应当是
以血做媒介的咒术,怕是除了云章,连楚筱自己都无法解开。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想借由外力去毁了那卷轴罢?
樊陆终脚下尚未站稳,却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震动着山谷,碎石不断从绝壁上落下,他抬起头,看见两道身影重重叠叠
的移动着。
楚筱手执着带着红色刀风的快剑,向天空掷出,化作雨丝一般落下。那雨如同发丝一般纤长,落下时似乎是织成的一面
红色帘幕。欻火伸出右臂挡在面上,而那雨丝触及到他手臂皮肤的瞬间却化作钢线一般,锐利的穿过了他的右臂!
石燕几乎在同时察觉到这雨的不寻常,在那些雨即将落像欻火头顶时,他跃步上前赶忙撑开了一把紫竹骨伞方才挡住了
密如刀林的红雨。而欻火的右臂涌出的鲜血瞬间溅满了石燕的衣襟。欻火捂住手臂,咬牙跪在地上,已是满头大汗甚是
痛苦。
石燕收起竹伞,“可恶,若不是司马料到你会五行结印,方才废掉的便不止一条右臂了!”
列缺将同伴的右臂顷刻便被废,一时间竟乱了神。虽说司马遥已告知过,在集结五行要素的封印地,楚筱所擅的五行之
术几乎不受任何条件限制,可化水为火、转柔为刚,但列缺恰恰忽视了这点,甚至让她来到了古楼前的封印地。
若不是司马遥特别交予的那把开光镇邪的紫竹骨伞,欻火怕是已经……
“既然阁下步步相逼,我便不会手下留情。”楚筱面色阴沉,不带任何怜悯轻饶之意。
“好狠的女人,难怪你昔日的主人会放心将身后之事全权托付与你。”列缺慢慢握住身后的那几枝一段削的极尖锐的紫
竹,抬步向楚筱走去,“可惜你大概忘了,你昔日与徐大人联手时早早暴露了你的底细、隐藏的一面。徐大人或许看不
出,司马遥却绝非毫不知晓。”
石燕向前打开竹伞,列缺却举手示意他退开。石燕稍有迟疑,看着列缺一步步走近楚筱。
楚筱咬牙,再次将剑刃上的那股血腥戾气化作雨雾散向列缺!列缺却出乎意料的伸出左臂挡在面前!他并不是如欻火那
般猝不及防,而是已打算不顾这条手臂!虽然他的手臂上有软甲护体,锐利的丝线却还是深深扎了进去!
温热的血液溅出的那一刻,楚筱却觉心上一阵寒意。楚筱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一行血流下,染了本就明艳的红纱,
她低头,见一支尖锐的紫竹刺入了心口,刺得很深,甚至没有流太多的血。只有一点点的血滴沿着紫竹落入地中。
此时遍体鳞伤的列却,脸上却浮现出狰狞的笑意。
一切安静的可怕,唯有风声猎猎。就在此时,耳边忽然响起“啪嚓”一声。列缺看着楚筱,她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一丝浅
浅的笑意。凝目一看,碎掉的,是可以分离出金蝉的几件物件中,仅剩的那只白口瓶。
列缺抽出紫竹,一席红纱的身影倒在了地上。
“楚姑娘!!”青女回过神来,丢下手中的刀,跑到了楚筱的身边。
那张本就没有太多血色的脸,丧失了最后的生气。眼眸中的光色渐渐散去。她的面目却依然如此清晰明丽。楚筱死了,
并在最后时,用尽最后的力气摔碎了那只白口瓶。
云章站在古楼中看着下面,巨大的风声覆盖了所有声响。
第柒拾贰回:独有人间长恨歌
天空落下大雨,将地上的血迹冲洗抹去。地冷天寒,倒倾鲛室,腾云涌烟风难拨开。
楚筱躺在地上,黑发随着雨水散开,如同在宣纸上化开的墨,衬着红色的长衣,却依然是那面容明丽的女子。她半睁着
眼,似乎在看着古楼中的云章。然而视线却空洞漆黑。
终究人去,万事成空。化为烟尘散天涯,唯有青山似洛中。
青女轻摇着楚筱的肩膀。而她已经失了鼻息、脉搏,不会再醒来。
风声更大,耳边都是隆隆鼓鼓的声响,雨打在地上与湖面的碧色荷萍中,如同瓷器碎裂的声响。
“师父……”云章跪下膝,看着楚筱尚未闭上的眼眸。心中涌动着不似悲伤的感觉,云章甚至尚未清醒过来,他不信,
那个虽有时严厉却总是关心着自己的师父楚筱便就这么走了。难道这十年间,师父所做的,都只是为了这件事吗?云章
忽的笑起来。
脚边传来“啪”的一声响,樊陆终低下头,只见一张卷轴摊开着滚落于地,那是一张没有任何着墨笔画的空卷,一块玉
佩附于其上,玉佩中的纹路却是滴满了凝固的血。
如同龙在悲鸣一般,那风声似乎要吞没掉一切一般,古楼轰然坍塌,破碎的木片在风中四散掉落。青女回过头去,将那
古楼之中卷起的风暴,竟如缓缓展开的红莲。
云章置身于那风暴的中央,身体被强大的风`流拥于空中,一幕幕光怪陆离之景在封印破开的一瞬间疯狂的涌入脑海。太
过强烈的情感,似乎要吞噬掉之前全部的感知一般,云章仰面呐喊着,心中狂动着一只潜伏的兽。
刹那间,那些夹杂在风暴中的木块忽然向四面如利箭般射下来!石燕一把将青女拉开,转身间列缺与欻火推倒在地,尖
锐的木块登登的刺入身旁或是从身边划过!
那朵硕大的红莲风墙将最大的能量爆发出来,长龙啸空,响彻了乾坤六合。
站在莲池之上的付青云、易水寒与司马遥,此时抬头只见天空中席卷的风暴似乎将要卷尽红莲谷中的风雨尘埃,莲池中
的红莲似乎会顷刻凋谢一般,深红的花瓣纷纷随着刮过的大风飞向天空,尽杀繁华,如一场血红瑰丽的花雨……
司马遥却渐渐垂下眼帘,他转过身,从易水寒身旁走过。那是离开红莲谷的方向。
易水寒旋身回头看着他,冷声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徐庄周为何让你前来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