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安静的过去,我依旧在学校和那方新的小天地与花店里来回忙碌,哥舒霜木莫名的当了我的班主任,却再也没有找过我,偶尔看见她也只是默默的看着我,沉静却欲言又止。昼夜温差越来越大,早上可以在学校的花圃里看见霜的时候商天玄终于还是决定启程回家。十月末十一月初,拥挤不堪的站台上商天玄从我手里接过行李的时候突然拉住我的手腕顺势把我拉近怀里。心里突然涌起那样深刻的不安,深深浅浅的疼痛在心里蔓延,我闭上眼睛眼去眼睛里的不安拥紧他的背,商天玄,为什么我会有种要失去你的错觉?
商天玄离开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默然的转身离开。
一个人在家,当时挑房子的时候就下意识的选了一套略显狭窄的,所以现在也不会觉得太空荡。用在画画上的时间莫名的又开始多起来,我在世纪大楼前坐着一笔一笔勾勒着建筑的轮廓,等着时间从笔下一分一秒的流走。阳光从晨起的朦胧到渐渐火热又慢慢落下去,看着手里几页的画稿,蓦然觉得长到这个年纪我做得最多的就是——等待。年幼时等母亲回家,她不在了等梦里出现的人,遇到他了等他停留在我身边。无声的对着夕阳笑了笑,哥舒茗你什么时候可以改改这差劲的性子,真正去追求一回你想要的东西呢。
日升月落,日转星移,我与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擦肩而过,顺着我的轨道前行,等待一直在我身边的人回来。却不知道,等待得太久,错过了太多,最终等来一场生命无法承受的浩劫。
商天玄走后的第三天,楼下对面开了一家快餐店,在一天黄昏经过时无意的抬头间发现站在店里忙碌的正是我认识的人——哥舒霜木的管家,武记早点铺的老板娘,我曾经兼职过的喊过武阿姨的令人觉得温暖的女人。她感应般的抬头正好看见我瞬间怔了怔,我向她点点头转身离开。第二天的黄昏,已有华发的人安静的站在门口等我,我看着她在氤氲的光线中染上忧伤的眼睛,慢慢走进去。
安静的吃着,没有交谈,没有言语。心里没有一丝波动,断章取义的想,旧人相见沧海桑田,是否就是如此?很久很久的以后也曾想过,也许,变故就是在这个黄昏一点一点被揭开序幕的。
当看见一身旗袍的女子站在我门口的时候,我甚至淡淡的笑了。我以为先来的应该会是哥舒霜木的,原来你们已经一起了么。
“小茗,商家易主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嗯。”
淡淡的应了一声我从冰箱里盛了一碗绿豆粥放在她面前,这个季节温差很大,但绿豆粥还是可以吃的。“馨姨,戒指不在我身上。”看着低眸浅思的人我安静的在她想好前开口。女子倏然抬头,看着她变换莫测的神色,我把视线落在白瓷青花的碗上,简单的色彩,一如它本身的质朴。“当初程蔚把我钱包摸走要找的就是戒指吧?只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为你找的。”轻轻搅动碗里的绿豆,我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轻声说:“程蔚拿到的那枚戒指……是假的。真的现在应该还在上任家主手里,他应该不会给你的。馨姨,商家已经四分五裂了现在看着貌似仍然一家独大但是我想早已经是空壳了,而且……商天玄也如你所愿拒绝成为商家家主,你想要做的已经实现了。”你想要做的既然已经实现了,那么你现在来这里想要做什么呢?
“你早就知道是我?”她慢慢的端起碗优雅的喝了一口垂着眼问。
“不是很早……我去比赛的时候被撞丢掉又被送回的钱包,是你让人做的,只是你没有找到对么?其实……戒指在我那个被碾碎的手机挂件里。如果那辆车再偏一点点,那就谁都拿不到了。很可惜对不对?我也这样觉得。”我淡淡的陈述着,心里平静而安详。
看着脸上神色微变的人我自嘲的笑笑,哥舒茗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谁教会你冷嘲热讽的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呢?看着小指上深刻的伤痕,蓦然的想如果母亲还在的话,看到我这个样子,应该会很伤心的罢。
(五十四)
小茗,我以为你回家之后会对你现在的荒唐做出忏悔,只是没想到你母亲为了姓商的男人心力交瘁,你居然也为了他的儿子不顾人伦。
小茗,这样放手太便宜他们了,我等今天等得太久所以,我一定会拿到我想要的,即使不择手段。
铅笔穿透纸张的声音传来,哥舒霜木站在画室讲台上目光略带询问的看过来,我垂下眼把废掉的纸从画板上取下团成一团扔掉。
不择手段啊……
把铅笔放下我站起来小心而安静的从后门出去,站在阳光中垂首看着自己的影子想了想转身往楼顶慢慢走去。手指因为常年画画已经有了不薄不厚的茧,拇指与食指不经意的摩擦只剩下磨砂的质感,仿佛已经失去了皮肤该有的触感与温度。
楼顶是一片充满浪漫气息的花园,听说原本荒芜一片后来被上一届的学姐学长们花费了巨血布置成了一个谈情说爱的乐园,只是现在时间还很早,楼顶上空无一人。
为什么……会突然心神不宁……
脚边紫色的菊花迎风开得灿烂异常,我慢慢蹲下去无声的看着柔软的花瓣在阳光中努力散发出娴静而张扬的气息,手指轻轻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触碰上花朵,却只是一瞬便迅速抽离。太柔软,太容易破碎,所以经不起哪怕一丝的破坏。
有闪光灯迅速的闪过,伴随相机清脆的咔嚓声,我侧脸看去,哥舒霜木拿着相机站在入口处,对我笑了笑。
“怎么了,居然上着课就跑出来?别以为我是你班主任就可以放水,小心我把你挂掉。”深秋正午的阳光很温暖,秋风吹过的时候带起哥舒霜木飘逸着的长发,不经意拂过我的脸——很柔软。“你什么时候结婚?”一起窝在一张椅子上我突然问。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莫明的问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话说,我好歹算你的表姐吧,有你这样调侃长辈的?”她伸手假装狰狞的捏了捏我的脸,我安静的看着她,眼睛微微弯起,是浅浅的笑意。哥舒霜木泄气般的放下手,她双手环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目光看着远方,良久闷闷的说:“茗茗,他有什么好的,不就回个家么,看把你愁的……”她转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说:“要不……你喜欢我吧,古代的表哥表妹都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虐恋情深爱得……”“停!”我头痛的打断她的话,什么时候我身边的人都往幼稚的方向走了。
“老师,你男人要是听到了怕是会生气的。”
“管他去死……”她翻了个白眼,而后维持着仰望的姿势,她喃喃的说:“茗茗,你知道商天玄为什么会回去么?”我摇摇头,看着摇曳的各色花朵不说话。“因为,”哥舒霜木转头看我认真的说:“商家家主不见了,不是现在的那个小破孩,是商天玄的爸爸。”
“原来是这样……”我看着一只黑色的蚂蚁从紫色的花蕊里爬出来,在花瓣的边缘晕乎乎的转了一会儿,终于被风吹走不知跌在哪个角落里。
“茗茗,你不问问他去哪儿了?”哥舒霜木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忍了又忍终于出声问。“他去哪儿了?”我笑笑的扭头看她。“听说他在边境做坏事被人黑吃黑现在下落不明了。”“这样啊……”“茗茗,商天玄也许不会回来了。”“嗯。”“哥舒茗!”“嗯,在听。回去吧老师,下课了。”
昼短夜长,温度一天一天在变,季节慢慢轮转,商天玄依旧没有回来。没有通话,没有信息,仿佛突然在这个世间消失了。武阿姨变换着花样揣摩我的口味然后在我光顾的时候陪我一起吃,不知什么时候起也开始慢慢的相互交谈起来,淡淡的,不涉及生活,却也温暖。
在第一场冬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的时候,我的小窝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拥有杏眼的女子浅浅的笑着,她看见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然后略微羞涩的说:“是哥舒茗吧,你和商天玄长得真像。”微风吹过她卷着的长发,她在寒冷的雨中弯起好看的眼睛,我听到她说:“我叫罗凝,我和他订婚了。”
我和他订婚了,最近家里不太安全,他让我来找你,说是……让你陪我到处走走。
无声的在雨里对视,我看着冻得微微发抖的人,轻轻扬起唇角。慢慢走近楼道把伞收起来,我侧脸温声说:“跟我来吧。”挂在门外的伞滴滴答答的滴着水珠,我把视线落得极低,缓缓的把门关上,掩去漫天漫地的水气与寒冷。
“哥舒,我想吃你昨天做的那个,要玫瑰口味的可以么?”
“哥舒,带我去看看传说中的那个地方吧,我想去拜拜,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么?”
“哥舒,有点无聊了……你在画什么?呃,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哥舒……我忘记把衣服拿进来了……”
短暂的冬雨过后,天气慢慢放晴,我撑开画架把画布固定好,还未落笔,门口就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哼。哥舒霜木抱着双手倚在门口,多云转雨的脸上阴沉一片,我放下笔无声叹了口气。
“你家里什么时候养了个狐狸精了?”泄愤的咬着嘴里的肉她还不忘狠狠的瞪我一眼。
“她叫罗凝。”我抱着温热的奶茶浅浅啜了一口,唔,真难喝。
“你怎么都不会生气?难道真的大方的要和女人共用……算了!你懂就好。茗茗,你都在想什么呐,想当初我要进你家还蹲点了快一个月!”
这是,心理不平衡了么……
“既然看不得她在我家里,那你叫馨姨把人叫走吧。还有,顺便帮我问问她什么时候才把商天玄还给我?”我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说。
哥舒霜木怔怔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站起来低声说了句先走慢慢走出去。看吧,又变成这样了……
哥舒茗,遇见商天玄之后你从来不曾冷静过。
晚风吹来拂过脸颊带来微微的刺痛,深深吸一口气,感受刺骨的冰寒顺着身体游走最后停留在胸口的位置,刻骨的疼痛几乎让我忍不住想要蹲下去。
——久违的寒冷的冬天。如此的,令人怀念。
没有目地的走着,放空思想不辨方向,却不想,该遇见的总是要遇见的。小巷的转角,罗凝捏着发梢轻挑的甩着,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突然扣住她的咽喉,似曾相识的声音冷冷的传来:“再说一遍,滚回你该回的地方,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他身边,我就扭断你的脖子。”女孩子咯咯的笑起来,她说:“这么紧张做什么帅哥,他都还没赶我,再说了,我又不会吃了他……咳咳……放……咳……放手……呜……我走……走还不成吗……”
“滚吧。”
略微凌乱的脚步声离去,屏气靠着墙壁,感觉另一个人的气息缓缓靠近,而后顿了顿,又慢慢离开。从另一侧墙角里走出来,我看着前方的背影开口——
“程蔚。”
(五十五)
男人把寒着脸挣扎的罗凝拖上车,露出的手腕上一朵富贵的牡丹尽情的绽放着,完美的纹身。
微微的熟悉,似曾相识。我应该见过的……
车无声的开走,男人转身看着我轻笑了一声说:“哥舒茗,你怎么还是老样子。”我安静的站着,冬日的阳光下他的笑容仿佛带着寒铁的冰凉。他慢慢眯起眼睛,却用极轻的声音说:“早该想到,你不会记得……”
那眯起眼睛的动作……
“是你。”我偏了偏头,开口的时候带出一团白雾。海边的小树林里调戏我的人里他也算是一个,不过当时并没有让他吃多少苦头吧,我不确定的想。他轻笑了一声说:“难为你还想得起,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我把双手放在口袋里无声站着没有动,他看了我一会儿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最后摆摆手说:“那么好吧……商天玄快要回来了,有事可以来找我。”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说:“连翘”
看着他就要转身离开,我想了想还是开口:“你和程蔚是什么关系?”他收起脸上的笑意侧了侧脸,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是他让你跟着我的?”他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而后大方的点了点头:“他是我养父。”“原来是这样……”我站在阴影里合了合眼,“你和她订婚了?”“嗯。”“程蔚知不知道?”连翘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说:“哥舒茗,你果然聪明。”他向我摆摆手转身跨上停在一边的机车,他说:“我劝你一句,从现在开始离商天玄远一点。什么时候没有地方去了,可以来找我,我住在卉雅的阁楼上。”
卉雅,我打工的花店。
等待并不让我觉得难过,我把白纸细细的铺平,在冰凉的手心里呵了口气。如同高考前的那三个月,商天玄离我甚至隔了一个海洋,彼此各在世界的一端,我仍然可以安静的做自己的事情,不惶恐,不惊慌。因为潜意识里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把一闪而过的片段用笔记录下来,我面向窗口而坐,不时撑着下巴看着手边零散的花卉,而后迅速的用不同的颜色搭配在一起。
然后,在不经意抬头的一瞬间,看见心心念念的人正站在对面,安静的看过来。
用力的拥抱,无声的对视,并肩回家。
没有问他为什么去了这么久,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杳无音讯,没有解释,没有讨论。吃饭,上课,,一切照旧得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只是,恍惚间,总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商天玄开始整天整天的在家,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我的背影发呆。而后不知从那一天开始,变得越来越忙,忙得也许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一次。
“哥舒,我今晚加班,也许会回得很晚,不要等我。”
“嗯。”
“哥舒,我要出差,可能要几天,要记得想我。”
“嗯。”
“哥舒……”
“嗯。”
这是第几次了呢,坐在地上我把手机放到一边,拿起调色板小心的调着颜料。手抖了抖,不同的色彩蓦然的混成一团,怔怔的看着左手的尾指,我慢慢的把调色板放到地板上。
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得冰凉,在地板上坐得久了,胸口慢慢凝滞,呼吸间有微微的疼痛,我捏了捏僵硬的腿缓缓站起来。扫一眼未完成的画,把画室的门带上,今晚就这样了吧。
明明知道他不会回来,仍然在客厅留了一盏灯。蜷着身体缩在被子里,这里的冬天冷得很彻底。迷迷糊糊的睡去,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碰我的脸,努力的睁开眼睛,商天玄微微含笑的站在我面前,他如往常般俯身吻了吻我,似乎想开口。刹那间,血液蓦然从他的七窍中喷涌而出,迅速把他淹没。
一头冷汗的醒来,看着空空的身边,我把手覆在额头上。良久,我掀开被子,扶着墙壁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捧了一捧冷水扑上脸,冰寒刺骨的感觉让意识瞬间清醒。看着镜子中滴水的脸,疲倦的抹了一把,这个噩梦持续多久了呢,为什么会记得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