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已经退下来很多年了,但是见到他的人都会尊称他一声老爷子,我不知道这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想些什么,但是大家都知道他莫名的很喜欢我。
扶着他,听着一路上各色的人或恭敬或谦卑的和爷爷打招呼,那些视线都别有深意的掠过我。
我垂着眼,这样张扬的招摇过市啊……
不知明天,又会传出怎样的谣言呢……
(十六)
目送爷爷的车离开,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去正厅了。穿过侧门,我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缓缓闭上眼睛。
哥舒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说,你很不够意思啊,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把那张嘴巴封起来。我捏着眉骨睁开眼睛,会这样和我说话的,除了木言我都找不出第二个。冉渊悠悠的啜着杯里的红酒,瞟过木言的视线明明白白的写着白痴。
直接无视木言,我问冉渊,“知道罗家的女儿叫什么吗?”冉渊的视线在我的脸上打了个转,然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知道。罗凝,十七岁,罗家独生女。”他偏着头想了想,加了一句,“是美女。”
木言在一旁搓着手臂,他又被冉渊的笑容惊到了。
我们这三个人中,木言以外交能力见长,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曾气跑了十几个教他的家庭教师。而冉渊的性格,是有些奇怪的。几乎每一种性格都可以在他身上出现,只要他愿意,可以让人觉得那是天生如此。他在不动声色之间能知晓许多奇奇怪怪的八卦和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只是他向来惜言如金,他不想说的事情,无论是谁都别想从他嘴里得到半个字。
我不知道在那个为了培养自己未来势力的贵族学校里,只见过我一次的木言和冉渊为什么会决定站到我身边。我记得那时被父亲告知要去高中再学一遍已经学过的东西,没来得及抗议第二天就直接被送到了学校,心里烦闷无比。木言说,我那个时候是很可怕的,见谁都一副死人脸。只是他天生对我免疫一般,此后天天跟在我身前身后,自动忽视我极度的不悦和临近爆发的脾气。想想当时我居然忍住了没有动手,现在看来还真是奇迹。冉渊更直接,我记得那时他端着没有表情的脸在路上截住我说,“你来到这个学校一个月十五小时又七分钟,”他停顿了一下,露齿而笑说,“就是你了。”
莫名其妙。
不过后来,就莫名其妙成这样了。
我想一般的人是不会愿意看见冉渊的笑容的,因为那通常意味着没好事。木言曾经一脸复杂的对冉渊说,渊你其实是女扮男装的吧?敢对冉渊这样说的后果,我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木言对冉渊的目光毫无知觉,他问我,“你怎么突然对罗家感兴趣了。”我看着他们,想了想说,“也许,她会成为我订婚的对象。”
“哦,订婚……订婚?!”木言和冉渊一致看着我,我敲敲桌面说,“别这样看着我,你们以为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现在也会是一两年后,你们比我的情况还要糟糕吧?”木言和冉渊同年,都比我大一岁。
联姻,在这样的家族中,很常见。而且,我听冉渊说过,木言貌似还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木言的手指一指冉渊说,“我宁愿和他呆在一起都不要结婚。”我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愿臆想他的悲惨命运。木言突然靠近我,盯着我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我笑了笑问,“有什么结论?”他的手撑在下巴上,另一只手凌空点了一下我的脸微微疑惑的说,“总觉得,你有什么不一样了……是什么呢?”我看向冉渊,他想了一下说,“你的笑容。”
我轻笑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睥了他们一眼说,“你们最近太清闲了是吧?”摆摆手,假装没看见木言的脸色,我说,“先走了,你们随意。”
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衣服脱下来扔到篮子里,打电话告诉阿姨明天来打扫房间的时候把那套衣服扔掉。放满水,慢慢的躺下去,微热的水漫过身体,带来令人愉悦的触感。
爷爷今天来除了商凌和商芸回国并且准备让他们进公司这件事外,应该还有其它的事情。不知道这和之前父亲说的罗家的丫头有什么关系,还有那样强势的扬言要买我的尸体而不是买我的命的人又是哪一方的,这和今晚父亲与爷爷的争吵是否有关?
只是再严重的事,也不用爷爷亲自到这里来见父亲吧……
从已经冷掉的水里出来,披上浴衣甩了一下滴水的头发,想想还是拿了一条毛巾。放松身体倒在床上,已经凌晨了。握了握手里的手机,哥舒没有回信息给我,他应该……已经睡了吧……明天要回本家和爷爷一起吃饭,还不能回去。
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哗啦一下把窗帘吹开,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要下雨了么,我把窗户关起来,看着外面没有一丝光线的空间发呆。
默然把窗帘拉好,准备睡觉。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父亲站在门口,衣冠整齐。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他出事了,十分钟后去医院。”
他?
哪个他?
出事?出什么事?有生命危险么?为什么要去医院?
心在那一瞬间曲折,像是被人折成了几段,每一段都鲜血淋漓。
想打电话给他,想听到他的声音,想确定他是否是安全的。手指握紧,掌心传来疼痛,不可以,还不可以,父亲就在门口,所以还不能。
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随父亲一起下楼,车平稳的驶向市中心,我闭着眼睛听父亲和邹医生在讲电话。邹医生是专属于爷爷的医生,平时的定期检查和日常饮食等都是他在调理。邹医生说爷爷在回去的路上突然休克,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具体情况未知。初步诊断,或许和心情大起大落有关。
父亲看着前方,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果爷爷出事的话,必定和父亲脱不了关系,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有心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你最近,变了很多。”父亲突然开口,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句,“什么?”他看过来的眼睛,如同盯着猎物的野兽,目标明确蓄势待发,让人无处可逃。
我垂着眼,不说话。
他沉沉的开口,“这两天你就陪着他,不要出去给我惹麻烦。”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问,“这次又是谁?”你又惹了谁,这次又是谁想要我的命?
他撇了我一眼,并不瞒我,“罗家。”
言简意赅。
“这和他的女儿有什么关系?”
“有人很喜欢她。”
我闭了闭眼,在心里低低咒了一声,除了爷爷,还会有谁。
我在某些方面和父亲很像,比如,同样讨厌被人控制。
罗家的背景只会比商家更复杂,他们处事心狠手辣本性却又贪得无厌,与他们扯上关系对商家绝对没有好处。只是,父亲怎么会惹上他们的,居然让他们狂怒到要买我的命来泄愤?那爷爷又是怎么回事,居然希望让我去联姻……
两天么……
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明天再打个电话给哥舒吧……哥舒已经见到了商艾,他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离开这个城市了吧……
(十七)
到了医院,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爷爷也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邹医生说老人的血管本身就比较脆弱,加上身体器官老化,尤其是心脏,所以情绪上的激动会导致血压骤高,出现休克或者昏厥。
透过病房的玻璃,里面的老人插着氧管,安静的睡着。花白的头发,突然沧桑的面容,无不向人展示着,这已经是个老人了。
父亲的嘴角紧紧绷着,眼睛里意外的交错着复杂的光芒。却只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刚才的样子,那么痛苦。我几乎都要认为,他就要被那些痛苦压垮了。
“家主,去隔壁休息吧,老爷子明天才会醒。”邹医生压低了声音对父亲说。良久,父亲才说,“不用了。”
看着楼下父亲的车离开,我突然觉得父亲转身离开的背影,无端的寂寥。家主这两个字,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父亲被困在里面想出来,想要那个位子的人争得头破血流也想要爬进去。
邹医生看着我,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父亲要去哪里。他对我指了一下隔壁的房间说,“少主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无奈的朝他笑笑说,“邹伯伯你就不要用这个称呼来膈应我了,还不如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邹医生是爷爷的私人医生,但平时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都是他来给我看,所以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生分。
“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人老了,或许想得就多了些。”他叹了口气说,“毕竟是风风雨雨过来的人,总是有些……”
我懂他的意思,风风雨雨过来的人,权利不在自己的手上,总是有些想不开的。
“邹伯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和爷爷的关系会这么差?”他诧异的看着我说,“因为商家的发展方式吧,而且他们的脾气……”“邹伯伯,你知道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个。”我打断他,很明显,他是在敷衍我。我知道他跟着爷爷很久了,他必定是知道些秘密的。
他抬头看了病房一眼,而后转头来看我,目光有微微的怀念,再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他的视线落在医院惨白的走廊尽头,悠悠的说,“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我说,“可是我很想知道。”
他沉默地看着我,“你和你的父亲很像,他那个时候,也像这般倔强。”
“哪个时候?”
他略带无奈的叹口气,知道今天不讲我不会罢休。他认命般的说,“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你是四岁的时候才被接回商家的,听说,你的母亲很……特别。家主那个时候才刚刚成为家主一年多,他……或许是你出现得太突然,他一时还不能接受如此年轻的他会有你这么大的孩子,所以……
我眯了眯眼睛,不仅仅是不能接受吧,他甚至,是有些恨我的。虽然我觉得这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邹伯伯见过我的母亲?”
“嗯。有过一面之缘。”
“那我四岁之前在哪?”
“你四岁之前都跟在老爷子身边,而且那个时候,你总是生病,大灾小灾不断,很难养。”
“是么……那我的母亲生了我又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是现在的商夫人?现在的商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邹伯伯抬手想拍一下我的肩膀,想到我的洁癖,又把手放下去。他难得严肃的说,“少主,这是整个商家的秘密,也是家主的逆鳞。如果你很介意,介意到非知道不可,就去问你父亲吧,他应该会告诉你一些……他其实,一直过得很苦。”
他叫我少主,说明有些东西他需要守秘,不能告诉我。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关节后说,“你伯父也快过来了,我去倒杯水给你。对了,那个房间的东西都是新的,除了我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碰过,不过想要有你家的床那么舒服那时不可能的了,所以我的少爷你就将就着休息一晚?”我点点头说,“邹伯伯你也早点休息,爷爷以后还要拜托你多照顾了。”他看着我轻轻叹了一声,似乎很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转身离开。
把杯子放在桌面上,看着雪白的被子雪白的床单,我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躺了上去。拿出手机,已经凌晨四点了。我不知道邹医生到底知道多少,我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多少秘密。遇到哥舒之前,我甚至猜想母亲是否生我难产而死所以父亲才那么不喜欢我。
我四岁才被接到父亲身边,四岁了父亲才知道有我。听爷爷说过父亲当年因形势所逼在十八岁就接任家主之位,他十九岁的时候我四岁,那他生我的时候才……十六岁。而爷爷特别喜欢我,是因为我之前一直呆在他身边。
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那么哥舒呢,为什么只有我留在了这里?那个时候,哥舒在哪里,母亲又在哪里?把哥舒带走的人是她么?爷爷知道哥舒的存在么?那现在的商艾和商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母亲的离开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烦躁的一拳捶在墙壁上,庸人自扰,这一切恩怨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其中一枚棋子,而当年布这个局的人,现在就躺在隔壁。只要他说,一切都可以水落石出。只怕,连爷爷都不知道,否则怎么会让哥舒一个人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抬头看着天花板,那么,十八年后才出来搅局的人是谁,又想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呢?
天很快就亮了,却阴沉的看不见一丝光,把手机拿出来才发现没有电了。即使这个房间的东西没有其他人碰过,但依旧改变不了它曾经是病房的事实,一想到就令人浑身不舒服。用冷水拍了拍脸,冰凉的水沾上皮肤,才觉得好了些。
开门出去,邹医生就站在爷爷的病房门口,病房里大伯和爷爷在说些什么。二伯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
邹医生看见我开门出来,笑着对我说,“睡得不好么,脸色怎么这么差?”我摇摇头说,“还好,大伯什么时候来的?”邹医生看看病房说,“来了半个小时了,老爷子也醒了有一会儿了,我看见你睡着了,就没叫你。”我点点头说,“邹伯伯辛苦你了,既然大伯来了,你就去睡一会儿吧。”他只是笑笑,然后说,“你要不要进去和他说说话,他比较愿意看见你。”我点点头问,“没有关系么?”他说,“没事,老爷子精神很好。”
和邹医生一起进去,爷爷看起来精神确实不错,他看见我就笑着说,“天玄醒了啊,过来坐。”我慢吞吞的挪过去,站在床边一脸纠结。爷爷笑骂了一句,“怎么,还嫌弃老头子我睡过的地方脏啊?”我站在床边无奈的摊摊手说,“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浑身不对劲,等我洗了澡换了衣服再坐到您身边去吧。”“感情还嫌弃起自己来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的怎么就养成了这女儿家的脾气?”我瞟了他一眼,低低的应了一句,“那是爷爷教得好。”爷爷意味深长的扫过邹医生,他却瞄着天花板,一副不关他事的样子。爷爷摆摆手说,“行了,你们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成日守着我是个什么事。天玄你等一下,我有事和你说。”我应了,大伯说了几句让爷爷安心养着的话就出去了,邹医生依旧关了门站在门口。
病房里只剩了我,爷爷才疲倦的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我刚想喊邹医生进来,爷爷就说,“别喊,我没事。坐下来,咱说说话。”我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色,除了疲倦看不出什么痛苦。我说,“爷爷你好好休息,什么话不能等回去再说。”他看着窗外,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父亲呢?”我说,“他昨晚来过。”他看着我说,“那你这两天就不要到处跑了,你父亲估计会有大的动作,不要让他有后顾之忧。”“有危险么?”“这个你不需要担心。还有,”他盯着我的眼睛说,“关于你母亲的事,可以告诉你的邹崎都说了。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