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让我等太久,走过来的人却让我稍稍意外。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前面的那个人转头和后面的人说着什么,表情阴郁,看向我的目光像是有一堆苍蝇围着我,令人万分的不爽。而令我意外的却是走在后面的那个人,差不多与我同等的身高和年纪,五官端正,线条硬朗。我在他漫不经心的表情中看到了不耐烦,明显的敷衍。
原来是这样,站在外面望风的几个人才是他带来的。
打手么……
他看向我,突然收起他的漫不经心,玩味的对我勾起嘴角,带着三分邪魅五分轻佻说,“嗨,我们又见面了。”
我想,我并不认识他。他在看见我的刹那眼里并没有我熟悉的东西,所以他应该不是冲着我的身份来的。他刚刚说的是,又见面……目光迅速沉下去,难道,是哥舒认识的人?
他并没有让我思考太久,或许是我的不言不语刺激了他们,站在前面的那个人用他像蛇一样的眼睛盯着我,阴冷的说,“臭小子,给脸不要脸,这次看你还怎么逃!”他刚想向我走过来,却被后面的人按住了肩膀,看他不忿的退回后面,才悠闲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他说,“你居然不记得我了?在那个树林里,我可是吃了你好大一个亏呢。”
莫名的熟谂,暧昧的神情语态,令人很不舒服。
“树林?”我微微垂眼,再疑惑的看向他,一脸无辜。
他走近我,盯着我的脸仔细看了一遍,抬手想捏我的下巴,我侧脸躲了过去。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一只手撑在我的耳边调笑的说,“你不是出来卖的么,大家一起玩玩又会怎样?还是,你已经有主人了?就算是,也不用出手这么狠吧?让我在海边那一带找了这么久,想不到,我们就住在同一个地方。要不要,考虑跟我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原来和哥舒一起去看海的时候,他遇到的不是我以为的危险,而是这一群混蛋。
手一松,奶茶掉在地上,我转头和他平视,然后轻轻笑了起来。他的神情微动,眼里沉淀的毫不掩饰的念想出现隐隐的动摇和几分怀疑。我低声说,“要玩是么?可以,只要你玩得起。”说完一拳挥向他的脸。
侧身,移步,反击。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彼此看着对方,他的身手,绝不是街头混混打架能打出来的。他也看着我,微微的疑惑,迟疑的开口说,“你是谁?”我说,“你以为我是谁?”他肯定的说,“你不是他。”我说,“那又如何?”他放松的靠在墙上,看着远处快速走过来的人,突然眯着眼睛站起来。他似笑非笑的瞟了我一眼说,“我对你没兴趣。”他想了想又靠近我低声说,“不过你的身手很不错,真想和你打一架……不过,改天吧。”他走过我身边,冲我摆摆手,然后眨一下眼睛说,“要算账,找他。”
看着远去的身影,那扬起的袖子露出的手腕上的印记,我的震惊大于愕然,以至于就这样让他走掉了。居然会是他……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居然不记得我了。即使我们有几年不见了,他也不应该忘记我才是,他的面貌竟然也变了这么多……
假如我没有认错的话,他应该姓商,我二伯被拐走五年的二子,我的另一个堂兄,商连翘。
他的右手腕上有一朵牡丹样的烙印,听说那是当年二伯和伯母吵架的时候不小心殃及还小的他,把他推向燃着熏香的炉子而后留下的。那特殊的印记,独一无二。
我转头看向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问,“他是谁?”微愣的神情在听到我的问话后突然变得更加阴郁,他嚣张的说,“连哥也是你能问的吗?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贱……啊!”
连看都懒得看被踢一脚就趴在地上的人,我嫌恶的在地上磨了一下鞋子,对赶过来的阿青说,“别弄死了,留着有用。”阿青站到我身边疑惑的看着踉跄站起来的人说,“老大,哪里来的这种货色?这么不禁打,难道是半路劫财的?”
瞟一眼,我轻描淡写的说,“劫色。”
阿青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然后指着对面的人面容扭曲的看着我,在我微微点头后忍无可忍的招呼上去。看着单方面的群殴,我凉凉的想,还以为他们会笑出来的,怎么反应这么激烈。听着可声传十里的嚎叫,我皱着眉说,“吵死了,把他的嘴堵起来,小心别伤到他的脸。”
懒懒的靠着墙壁,看着已经完全趴在地上的呻吟的人,我无聊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他恨恨的抬头看我,口齿不清的问,“你,到底是谁?”现在还没觉察到不对,该不该说你单纯呢?我慢慢蹲下来,弯起嘴角,我想我还是不要告诉你我是谁比较好,你不会乐意听到的。我看着那张除了我踢上去的一个脚印外保存完好的脸轻声问,“我长得好看么?很好看是吧?”指尖轻轻点上唇,缓缓勾勒,我说,“那么,就让你看不见吧。”
手机传来熟悉的铃声,我抬手阻止阿青的动作,是哥舒的短信。看完不禁莞尔,他居然忘记带钥匙,被拒之门外了。看一眼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人,喜欢调戏和强迫是吧……我对阿青说,“留着他的眼睛,把他带到苑里去。记得,给他找一个好一点的老师,下次见到他,希望他能学乖一点。”阿青点头干脆的说,“知道。那,要不要去查一下他的背景?”“你看着办。”我说,“顺便叫冉渊查一下右手腕有牡丹印记的男人,有消息了通知我。”“是。”
下车上楼,就看到哥舒坐在门口,微微垂着头。他朝站在楼梯下的我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说,“你回来了啊。”
“嗯。”
他的眼睛,有深深的疲倦,像是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终于找到可以坐的地方。他站起来,我打开门让他进去,他转身看着我,不说话,然后在我开口之前揽住我。
良久,他轻声说,“商天玄,你什么时候回家?”哥舒从来不会这样的……给人难以形容的感觉,我说,“过几天吧,怎么了?”他说,“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拉开他,愕然的看着平静的哥舒,他安静的看着我,紧紧握住的手张开,掌心里躺着的是一串钥匙,那熟悉的商家家主才有的小小印章就躺在哥舒的手心里。
那是,父亲的钥匙。
(二十一)
和商天玄一起收拾东西,转身看见桌面上的那支钥匙和那一枚小小的玄色印章,我微微垂下眼睛。距离那一天,已经六天了。今天是除夕,过一会儿就会有车来接商天玄回家,顺便带上我。
我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都是帮商天玄在收拾,他的整个寒假或许都不会有时间在这里住,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商天玄并不动手,沉默的看着我尽量把他的所有东西打包。环视着这并不宽敞的一室一厅,很多带不走的东西就留着,至于不需要的,等回来再扔也是可以的。
无事可做。去洗手泡了两杯茶,递一杯给他,对坐着,无话可说。这已经是第几天了呢,我们都是这种状态,即使交谈,气氛也会莫名的压抑,感觉连空气都微微凝滞。我知道会这样大部分都是我的原因,他只是在无声的迁就和纵容。
等的时间并不久,茶还没冷,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我坐在靠门的那一边,顺势站起来去开。
门口站着一位整齐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向我欠身行礼恭敬的说,“少主。”我微愣的站向一边让过他的礼,微微欠身对他说,“你好。……请进。”他错愕的抬头看我,眼里的讶异大于疑惑。
垂眼,感觉发梢丝丝缕缕的垂落,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光线落在眼睫上,有团团的阴影。
手腕被握住,商天玄走出来站在我身边,对站在门口盯着我们已经完全震惊的人点点头说,“豫伯。”眼神冰凉,语气平淡,有微微的不悦。站在门口的人脸色迅速恢复平静,把落在我脸上的视线收回去,恭敬的说,“少主,家主让我来接您。”商天玄说,“爷爷知道你来接我们么?”
“我一会儿通知老爷子。”
商天玄皱着眉说,“知道了,你下去等着,我和哥舒一会儿下去。”
“是,少主。”
商天玄把门关起来,看着我微微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原来你的架子这么大啊,走吧,去拿东西。”转身走进房间,顺手把门掩起,靠在墙上用力把眼睛闭上。
深深吸口气,缓缓把头仰起,商天玄,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提着行李下楼,豫伯已经等在车的旁边,他为我们放好行李,躬身打开车门等我们坐好才坐回驾驶的位置。行为举止得体,神情自然不卑不亢,不会让人觉得被冷落或者觉得太殷勤。商天玄明明对他不满却仍然隐忍着,那么他在商家的地位,应该不会太低。
车很平稳的向另一个方向驶去,却还是开始觉得难受,商天玄把我揽过去靠在他身上低声说,“哥舒,睡一会儿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到了我叫你。”
胃酸迅速分泌,会厌被刺激,恶心的感觉越演越烈。我放松的靠在他身上,侧脸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映出我的样子,无可抑制的想到那次去看海。
那个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闭上眼睛,蓦然觉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即使我们才认识三个月多一点。那些事情,已离我那样遥不可及。
我说,“商天玄,到了记得叫我。”
“好。”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透过一整片落地窗柔和的洒在米色的被子上,感觉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白色的窗帘轻轻飘起,有微寒的风吹进来,吹散晕车带来的微微的恶心感。
腰上搭着一只手,小心的翻身,看着躺在身边闭着眼睛的人。他面容平和,像是睡着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醒着。商天玄把我揽过去,并不睁眼,他的下巴在我的眉眼边蹭了蹭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还不到四点……”我把手放在额头上说,“有点恶心,所以就醒了。”他半坐起把我的手拿下去,俯身用他的额头贴住我问,“现在觉得怎么样?你在路上的时候就有点低烧。”
他的声音很低,脸离我很近,极薄的唇开合,看得见舌在齿列见游走。我轻笑出声说,“你很热。”然后用食指点在他唇上笑着说,“我看见你的舌头了……”他愣了一下,突然张口把我的手指叼在齿间狠狠咬了一口,舌头碰到我的指尖,有濡湿的感觉。我看着手指那整齐的牙印,几乎可以清楚的数出他的牙齿……
艰难的眨眼,莫名的觉得困倦,闭上眼睛,往被子里缩下去,好想睡……商天玄倒在我身上,我听到他轻轻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像是隔着几重的山水,听得并不真切的感觉。原本贴在我的背上的他的手开始轻轻移动,然后停在我的腰肋间。
我很怕痒,特别是这种肢体的接触。因为有洁癖,平时极少和人直接接触,所以即使腰上的手并不过分,我还是笑了出来。
我按住他的手,不想睁开眼睛,这种赖床的感觉让人很舒服。商天玄把手抽出来,变本加厉的在我的腰上作乱。
“商天玄,你不要得寸进尺。”睡是睡不成了,我掀开被子瞪着他。他无辜的眨着眼睛说,“那你起来,和我说话,我一个人很无聊。”你现在更无聊。我把手抽出来,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不要以为我不会。
就这样,我们在乱成一团的床上玩着幼稚的游戏,混乱间,我被被子绊住了脚,咚的一声连人带被一起掉到床底。商天玄趴在床沿上愣愣的看着摔在被子上还没反应过来的我,突然大笑出声。就在他想拉我起来的时候,门口传来规则的敲门声,没来得及出声,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同年纪的女孩站在门口,她端着一碟点心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和商天玄,视线在我们的脸上交替移动,仿佛看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商天玄瞬间沉下脸,他坐起来冷冷的开口说,“出去!”
站在门口的女孩大梦初醒一般,慌慌张张的迭声说着对不起,匆忙被关起的门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看着商天玄极度阴沉的脸色,我坐在地上把他的身体拉下来用脸颊碰了碰他的脸。印象中,即使是愤怒,他也是笑着的,即使那样的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
感觉到他的唇轻触我的眉眼,我说,“起来吧。”把被子搬回床上,穿回自己的衣服,刷牙洗脸跟着商天玄下楼。
并没有立即见到很多人,商天玄带我上楼来到一个房间,轻轻敲门后,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说,“进来。”微微垂眼,我记得他的声音,是那个和我有五分相像的男子。
商天玄握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进去,他对着坐在书桌后的男人微微点头说,“父亲。”我欠的欠身,迟疑的说,“您好。”这个男人,有一种属于帝王的强势,狂野得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莫名的,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和另一个人,他们,同样的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并没有应我,只是盯着我的脸不出声,仿佛要看穿什么一样。商天玄用力握着我的手,我微微垂下眼睛。
“你姓哥舒?”他突然开口问。
“是的。”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有,母亲已经去世差不多一年,家里只有我。”我看着他说。
他的眼睛眯起,眼里有复杂的情绪在闪烁,他给我的感觉很像很像……
他站起来走向我,接近一米九的身高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他凌厉得看不见一丝感情的眼睛看着我说,“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的父亲。”
平板的宣布,却干脆利落,一针见血。心像是被一只手捏住,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我张张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姓哥舒。”他的眉梢微挑,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我清楚地看见了我的样子。
他的手缓缓抬起来,似乎想碰一下我的脸,我惊讶的后退了一步。商天玄站在我身前,脸色僵硬的喊了一声,“父亲。”
他闭起眼睛,再睁开时已经看不出任何不对,他对商天玄说,“半小时后,回本家。”而后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震惊得无法言语。那右手上戴着的钻戒,和我手里的那个,明明是一对。
可是,那是一对,男戒。
(二十二)
所有的事情都走向了未知,有人明了,在暗处看我迷茫。是谁掌握了秘密,布了无解的棋局,需要我成为棋子,圆未圆的残念。
车里,商天玄坐在我的左侧,右手握着我的左手,慢慢相扣。我知道我们的小指上都有一道伤痕,蜿蜒的痕迹,可以重叠。
连疼痛,都一人一半。
商天玄,你懂不懂我现在的心情?我们的相遇,或许只是源于一场阴谋,早已被设计好,只等待所需的时机。
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晚,有喜庆的鞭炮声响起,是游子归家的跫音。每个人都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都有永远不变的等待,那是我曾有过的最温暖的温暖。
即使只有一份,即使不完整,即使曾经痛苦,那也是我拥有过的最珍贵的,不可忘却的所有。